古雲飛眼見江濤逃出劍下,鬥志全失;仰天長歎一聲,掉轉劍尖就向自己咽喉刺去;卻被黎元申疾出一掌,拍中手肘,鋒刃略偏,僅將頸項劃破一道血口。黎元申就勢沉臂,五指一翻,扣住古雲飛脈門,迅速點閉了穴道。抖手將他擲在地上,喝道:「帶下去,暫留活口,等回到總教再慢慢拷問他。」
古雲飛被兩名金線護衛挾持出廳,臨去時,猶向江濤厲聲叫罵道:「江濤!你要是替他們譯出那部劍訣,古雲飛變作厲鬼也不饒你……」
江濤聽了這話,不禁一陣難過,搖頭苦笑道:「原來他幾次要害我性命,竟是不願讓我替貴教譯書。唉!這個人真是太難瞭解了。」
燕玲也嗟歎道:「連我們也被他瞞了好幾天;若非黎統領機警,糊里糊塗帶了個奸細回去,後果真是不甚設想。」
黎元申含笑道:「黎某未及稟明姑娘,便下令出手,實在失禮得很。現在事情總算過去了,馬匹早已備妥,就請姑娘和江公子動身吧!
江濤惶然問道:「黎統領是不是還需要查問在下呢?」
黎元申搖手笑道:「不必,剛才古雲飛那一劍,已經替黎某問得清清楚楚。」
燕玲歎口氣道:「幸虧江公子不是奸細,要不然,我這一趟白跑事小,回去不給『老菩薩』罵死才怪哩!大家不禁都笑了起來。
笑聲中,各自準備上路。黎元申忽又機警問道:「還有一位老人家怎的不見了?」
江濤扭頭四顧,果然發覺人叢中不見了老家人江富。剛待尋覓,卻見江富滿頭冷汗從飯桌下爬出來,面色蒼白,渾身顫抖,驚懼之情猶未消褪。
江濤急然想起方才危機一發之際,有人暗中推了自己一把,力道好像正是來自飯桌底下;再回想到昨晚江富深夜叩門送茶的巧合,不禁心頭微震,難道……但轉念之間,又覺得絕不可能。江富自從十餘歲人府,由侍候自己的父親開始,幾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江府;如果連他也有問題,豈非真成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想到這兒,自己也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
正思潮起伏,黎元申卻緩步走過來,凝目向江富打量片刻,含笑問道:「這位老人家是」
江濤道:「他是在下的老管家,名叫江富。」
黎元申「哦」了一聲,眉頭忽皺,面有難色的道:「總教所在,是嚴禁閒雜人進人的。
公子乃教中上賓,何愁無人侍候?依我看,貴管家最好就不必一同去了。」
江富驚駭莫名,顫聲道:「公子,咱們還是回家吧。這種凶險事,不惹最好……」
江濤點點頭,不悅地對黎元申道:「他是奉家父母之命伴隨在下的,並不是閒雜人。如果貴教不允江富隨行,在下也只好不去了。」
燕玲聽了,連忙笑著接口道:「黎統領,就讓他一起去吧。反正多不了他一個人,別使江公子為難。」
黎元申聳聳肩,笑道:「黎某並沒有說一定不能去,既然姑娘如此吩咐,自當從命。」
一行人魚貫步出客店,門外已繫著十餘匹健馬;馬蹄上都紮了草墊蹄套,果然是準備行走山路。黎元申命人將古雲飛昏穴閉住,用長繩緊緊縛在馬鞍上;又打發那四名銀線武士返回五槐莊,然後親自開道。人馬共一十三騎,浩浩蕩蕩馳出潛山縣城。
出城不久,便人山區。黎元申從懷裡取出兩幅黑布縫製成的套子,含笑向江濤道:「請兩位先戴上頭罩。」
江濤詫問道:「戴這東西幹什麼?」
黎元申笑道:「這是本教的規定。凡教外來賓,都必須戴上頭罩才能進人總教,以免總教所在地被人洩漏。」
江濤不悅道:「在下是貴教聘的客人,並不是自己要求前往總教;你們如此待客,不嫌大無禮了嗎?」
燕玲忙道:「公子別生氣,這是咱們老菩薩定的規矩,對任何人都一樣,並非僅為公子而設;連小英、小鳳兩個丫頭,當初入教的時候,也都戴上頭罩的。」
江濤薄怒道:「士可殺而不可辱!貴教欲爭雄天下,就該光明正大開誠與人相見;似這樣鬼崇自秘,怎能令天下英雄甘為所用?
黎元申笑道:「江公子說得很對。不過,這也是一時權宜之計;等到本教一統武林之後,這些顧忌就全用不著了。」
江濤見無法理喻,默然良久,只得苦笑一聲,無可奈何的戴上了黑布頭罩。
那頭罩布質極厚,從頭至頸全被黑布掩住,僅餘口鼻處一條橫縫可以呼吸換氣,一旦戴在頭上,滿目漆黑,再也無法分辨道路和方向。黎元申又親自檢查兩副頭罩有無破損空隙,然後由小英的小鳳兩騎馬隨待江濤,另由兩名金線護衛擁著江富。一聲吆喝,十三騎首尾相連,馳入了山區。
江濤目不能見,全憑馬匹進行速度來估計離開潛山縣城已有多遠。只覺所經之處儘是崎嶇山路,時有枝葉拂身,好像正通過一叢樹林。又過了頓飯時光,奔行速度突然加快,馬蹄踏在地上,平穩而輕盈;左側遙聞水流之聲,似在沿著一條河流前進。
他暗中留意,結果發現無論所走的地方是山嶺、叢林……總沒有遠離那條河流;而且水流之聲沉而不銳,那條河很可能還是一條水量充沛的大河。於是,江濤摒去雜念,默默記憶著那條河的位置距離;心境霍然開朗,也就不再感覺臉上黑布頭罩有什麼可厭了。
整整一上午,都是沿河上行;直到近午時分,人馬才向右折人一片茂密的林子裡。漸漸馳離河岸,水聲也越來越遠,終至渺不可聞。
這樣又走了頓飯之久,突然停頓下來。前面好像有人盤查,黎元申正高聲跟人交談,語氣十分客氣。接著,十餘騎排成單行,緩緩登上一列似乎高約數百級的梯階。大夥兒紛紛下馬,小鳳忙替江濤解去了頭罩。
江濤揉了揉眼睛,見置身處是一座山峰的峰腰,建有幾幢石屋;屋前站著二十餘名金線護衛和一位五旬左右的藍袍老人。燕玲替他引介那藍袍老人道:「這位是本教護法金老前輩。」
那藍袍老人大刺刺擺了擺手,好像有些不愛搭理的樣子。
燕玲連忙低聲解釋道:「金護法天生不愛開口,而且他的漢語也說得不很流利。」
江濤詫道:「莫非他不是漢人?」
燕玲點點頭道:「他是老菩薩從高麗國帶回來的三大高手之一,名叫金永堅。另外還有兩位,一名黃倉,一名樸侖,都任教中護法,終日隨護老菩薩左右……」
江濤聞言不覺多打量了那金永堅兩眼,只見他一臉冷漠,神情陰騖可怖;身軀粗壯,頰上遍生長毛。一望而知是個冷酷寡情而孔武有力的粗人。當下心念微動,於是問道:「常聽姑娘提到老菩薩,大約就是貴教教主了?」
燕玲卻搖頭笑道:「不,老菩薩是我的師姐,我師父才是教主。」
江濤聽了有些迷們不解,燕玲接著又笑道:「這些事告訴了你一時也不會瞭解,咱們教中都按衣色分別職位。老菩薩穿綵衣;我師父和我,還有師兄,都穿紅衣;侍女們則著黃衫。此外,總教護法穿藍色衣服;金線護衛穿錦衣繡金線,所以又叫『錦衣護衛』。至於銀線武士,一律都著黑色勁裝。」
江濤問道:「五槐莊主為什麼又穿灰色衣服呢?」
燕玲道:「那是因為各地分教有時需要與教外人往來,故不限定服色;但分教壇主職位與總教護法相等,所以只在項間加系藍巾以資識別。」
江濤恍然大悟,暗暗牢記在心。又揚目四顧,問道:「這兒就是總教所在了嗎?」
燕玲道:「此地只是通往總教的第一道關隘,距離總教還有一段路程。咱們在這兒先休息用飯,,同時從現在起,你可以不必再戴頭罩了。」
江濤笑道:「難道這兒的秘密就不怕人洩漏了麼?」
燕玲尚未回答,黎元申卻冷笑說道:「不瞞江公子說,到了這兒,如非獲得本教允准,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去了。」
江濤驚問道:「為什麼?」
黎元申招招手,領江濤走到一排鐵欄邊,笑道:「江公子請向下看。」
江濤憑欄下望,但見峰下峭壁如鏡,離地高達百丈;壁上寸草不生,無處可供攀登。展目遠眺,密林如海,都還在數十丈外。不由自主點頭讚道:「奇險天成,雄偉而壯觀,的確具有絕塹難渡的形勢。但是,咱們剛才是怎麼上來的呢?那些石堆到哪裡去了?」
黎元申得意的一笑,道:「何曾有什麼石堆!那是特製的盤旋鋼梯,由峰上以機鈕控制;使用之後,已被絞盤收入山腹,峰上峰下便無路可通了。」返身一指峰後,又道:「江公子再看後面。」
江濤回頭一望,只見這塊峰腰上的平地約有十丈寬闊,三面絕壁;只有背後靠山的一面,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乃是唯一通往總教的秘道。洞口不僅有錦衣護衛把守,而且設置了粗大堅固的欄柵;鐵柵一閉,內外隔絕,任何人也無法通過。
看了這些,江濤不禁從心底冒起陣陣寒意。暗忖道:「天心教占此絕地,防守之嚴密,勝過銅牆鐵壁。我混進來雖然容易,如果再想出去,恐怕比登天還難了。」正想著,一名金線護衛來通知酒菜已經齊備;燕玲和黎元申含笑肅容,陪伴江濤走向一棟較大石屋。
屋中高懸著十餘盞巨大的八角硫璃燈,照耀得纖毫畢現。正中一張圓桌,酒菜羅列滿席,藍袍老人金永堅已經大刺刺坐在主位了。燕玲讓江濤坐了客位,自己和黎元申左右相陪。小英、小鳳分別替各人倒了酒;那金永堅抓起酒杯連乾了三杯,一聲不響推席而起,自顧向屋後去了。
黎元申好像鬆了一口氣,這才招呼英、鳳二女道:「兩位姑娘也一起吃吧。」
江濤詫異道:「那位金護法為什麼只喝酒不吃菜?」
小鳳輕笑道:「公子別問啦,說出來,連咱們也要吃不下菜了。」
江濤更加好奇,忙問:「為什麼?」
燕玲低聲道:「他不喜熟食,每餐要生啖五斤牛肉、兩隻肥兔和五六隻雞鴨;另外還要喝一大盆生血,所以總是獨自進食。今天因為知道你是教中貴客,才破例敬了咱們三杯酒。」
江濤駭然一驚,脫口道:「這麼說,他竟是個野人……」
燕玲聳聳香肩,道:「雖然不全是野人,總之野性還沒完全除去就是了。」
江濤既驚且詫,口裡沒有再說,心中卻忐忑不已。天心教用這種野性未馴的人把守總教出入關隘,不能不說高明。金永堅漢語生硬,冷酷寡情;加上孔武有力,武功精純,絕不會發生徇情私縱的事,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他想到這裡,不免更是憂心忡忡,略用了些飲食,便推飽停箸。
飯後休息片刻,上馬繼續前行。經過鐵欄柵的時候,金永堅已率領手下金線護衛等候在洞口,僅將鐵柵啟開一半;所有通過鐵柵的人,必須一個一個繳驗通行號牌,連黎元申和燕玲等也不例外。
那老傢伙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態,每牌一人,絕不通融。江濤和古雲飛都由黎元申代繳了賓字號牌;輪到江富,卻被金永堅伸手攔住。
燕玲道:「他是江公子的老家人,已獲允准同人總教。」
金永堅漠然搖頭,冷冷吐出六個字:「沒有號牌,不行。」
燕玲望望黎元申,黎元申急忙陪笑解釋道:「這是在下疏忽,五槐莊飛鴿呈報僅提到江公子和古雲飛,所以只請得兩枚賓字號牌。請金護法先予放行,號牌隨後就補送過來。」金永堅怪眼一翻,仍然搖頭道:「沒有號牌,不行!」他吐字生硬,語氣冰冷無情,竟無轉圜餘地。
江富已嚇得面無人色,顫聲叫道:「公子……怎麼辦?」
江濤佛然道:「既然這樣,索性我也留在此地,等黎統領取來號牌再一同進去。」
燕玲急道:「那怎麼行,教主已經知道公子抵達時刻,正等著要召見你呢。」
江濤苦笑道:「這卻不能怪我,誰會想到貴教護法竟是這樣執法如山!」
燕玲無奈,親向金永堅央求道:「金叔叔,你先讓他過去。一切責任由我擔負,號牌立即補送。只此一遭,下不為例好不好?」
不料金永堅卻翻臉不認人,搖頭如故,操著生硬漢語道:「一塊牌,一個人;兩塊賓字牌,只能兩個人,多半個也不行。」
燕玲氣得真瞪眼,大家都束手無策。倒是小鳳心思靈巧,笑道:「反正一牌一人,為什麼不把姓古的留下來?」
虧得她一言提醒夢中人!燕玲大喜,忙將穴道受制的古雲飛換了江富,暫時交給守關護衛看管。說來好笑,那金永堅居然「認牌不認人」,倒點頭同意了。
通過鐵柵,大家才吁了一口悶氣,催馬進入石洞。這石洞筆直向前延伸,大約有百餘丈長;洞中平坦而寬大,足可容三四騎並馳。每隔數丈,壁上就嵌著一粒巨大的夜明珠;一片青濛濛光華,恰堪照路行走。江濤審視這條山腹隧道,一半天成,一半人工;縱是如此,工程已夠相當浩大,忍不住連聲讚歎。
燕玲笑道:「總教四面環山,只有這條隧道與外界相通,防守自須嚴密。那位金護法雖然頑固不通情理,對老菩薩卻忠心耿耿,絕無二志,所以咱們都讓他三分。」說著話,隧道已盡;眼前霍然開朗,又呈現出另一片景象。
但見群山環擁中,一瀑臨空飛瀉而下;水流無處可洩,竟在山凹中匯聚成一個廣逾千頃的大湖。粼粼波光映著峰戀,山嶺蒼翠,倒影幢幢,簡直就是一幅絕美圖畫。
沿湖沃野無數,一畦畦的水田,綠油油的稻禾,成群的牛羊馬匹;林木扶疏,閃露出點點茅舍,恰似人間美境,世外桃源。湖水中央,品字形聳立著三座小島;島上高牆峻垛,飛簷朱閣,隱約可見巡守戒備的錦衣護衛執戈往來,儼若城堡。不用說,島上就是天心教總教所在了。
這種奇絕境地,真令江濤看得目瞪口呆,幾疑身在幻夢中。但他卻有一點困惑不解,城堡既然孤立湖中,為什麼不見船隻或浮橋之類的設置呢?
隧道內口另有幾棟石屋,也有錦衣護衛駐守;為首的是一個滿臉紅光的七旬老人,身著藍衣,神態卻正與金永堅相反,笑盈盈十分和氣。
一行人在屋前下馬,馬匹都交給了錦衣護衛,那紅面老人哈哈笑著迎過來,先向燕玲等道了辛苦,然後親切地說道:「教主已經命號台催問過兩次了,各位休耽擱,準備渡湖吧!
說著,一擺手;石屋後一根木桿上,立刻升起三面色彩鮮明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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