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一條極細的長線從後破空掃到,攔腰一捲,線端緊緊纏住羅英腰間,緊接著,勁力循著線身飛湧而至,細線一抖一震,羅英整個身子被那細線一帶,離地飛射而起。
萬斤積雪,從他腳下漫湧而過,然而,他已經失去了知覺。
在他將要昏迷之前,盈耳儘是積雪崩落的轟轟之聲,一個可悲的念頭在他腦際閃過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朦朧中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他再度睜開眼來的時候,已是艷陽當空的白晝了。
實則此時大地已恢復了寧靜,但,羅英仍然感到那悶雷似的積雪崩落聲響,好像仍在耳邊隆隆不絕。
他吃力地撐起半個身子,脫口叫道:「芝姐姐!雪崩了!你快些出來……」
忽然,一隻手從後疾探過來,一把將他按住,低聲道:「傻瓜,快別嚷,我不是在這兒嗎?」
羅英一回頭,登時一愣,原來他現在正仰面躺在一株枯樹邊,而燕玉芝卻含情脈脈坐在他的身側。
他驚詫地叫了起來,道:「你……你沒有被雪崩埋在洞裡?」
燕玉芝淺淺一笑,道:「難道你希望我被埋在洞裡?」
羅英急道:「啊!不!但是,我趕到那突崖下時,分明有一大塊積雪崩落下來,連我也險些被埋在雪中……」
燕玉芝笑道:「對啊,你既能平安脫了險,我自然也能托福躲過了這場災難。」
羅英迷惑地道:「可是,你負了傷,躺在洞中正昏迷不醒啊!」
燕玉芝微笑著舉手一掠鬢髮,嫣然道:「傻瓜,別胡思亂想了,實實在在告訴你吧!咱們都是蒙人家援手,從生死邊緣把咱們救出險地的。」
羅英忙問:「誰?是楊洛不是?」
燕玉芝臉上一紅,道:「也可以說是他,當你快要被雪崩壓倒的的時候,幸得谷前輩用釣絲將你救出險境,至於我……」她突然低垂下頭,似乎赦然難以說下去。
羅英急道:「你怎麼了?快說下去!」
燕玉芝輕歎一聲,慚愧地抬起臉來,道:「說來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前總以為楊洛來歷神秘,疑心他不存善意,及今想來,竟是錯怪了他!昨夜你離開崖洞,獨自往寒冰巖去的時候,我正昏迷未醒,那時候,楊洛將我移出洞穴,送到這兒來,而且,給我吃了些解毒雕肉……」
羅英大大鬆了一口氣,感慨地道:「難得!咱們對他那麼不諒,他仍然遠遠跟咱們到天山來,昨夜我在巖頂,若非他和我那位老前輩及時拉開我,只怕也……」
燕玉芝接口道:「那位老漁夫姓谷名枋,乃是一位隱居多年的武林前輩,人稱『天池釣叟』,原來他老人家在天山現身,也是受楊洛所托,咱們以前卻沒有想到這一點。」
羅英長噓道:「果然,你若不說出來,當真使人料想不到,敢情那半隻獐肉,竟是他們商量好,故意送給咱們吃的?」
燕玉芝點點頭道:「不但獐肉,咱們在玉門關見楊洛半夜離去,他就是去見谷老前輩,懇約他老人家跟來天山相助咱們」
羅英追悔無及,道:「人家一番好意,咱們卻處處疑神疑鬼,及今想來,實在太對不起他……」
忽然一頓,詫道:「他們現在到那兒去了?」
燕玉芝道:「你昏迷了大半天,口裡不停呼叫著江姑娘的名字,谷老前輩和楊公子知你勢非再見江姑娘一面不可,所以,一早就出去探查瞎眼老婦的下落了。」
羅英歎道:「是的,瑤妹天真未鑿,落在那老婆子手中,定然不肯順從,以她性子,很可能已經吃盡苦頭,我若不能救她出險,將來再有什麼面目去見紫薇女俠易老前輩?」
燕玉芝聽了,粉頸低垂半晌,沒有出聲。
過了大半個時辰,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彼此沉默得像有滿腹沉重的心事。
忽地,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燕玉芝長噓一聲,道:「楊公子回來了!」
羅英連忙起身,遙見楊洛含笑走了過來,手裡提著一個編織精巧的竹籠。
他一見羅英醒轉,顯得十分高興,急步上前拉著他的手,笑道:「羅兄已經平靜下來了?
這半日,委實令人擔心。」
羅英愧然道:「多蒙楊兄援手,適才小弟正與燕姐談起……」
楊洛爽然笑道:「以往之事,休再提它,你我患難與共,相交以誠,偶而生出些誤解,也是勢所難免的。」
羅英感激地啃歎一聲,問道:「谷老前輩怎不見回來?」
楊洛道:「他老人家為了探查天羅婦下落,晨間即與小弟分手,此刻想必也快回來了。」
燕玉芝在傍傾扣聽,神情始終有些赦然,接口道:「楊公子攜此竹籠,有何作用?」
楊洛席地坐下,含笑道:「小弟與谷老幾經磋商,那天羅婦雖然武功卓絕,合我等四人之力,未必不能勝她,最可慮的是,是她那只彩色鸚鵡,是以才設計造了這只竹籠……」
說著,取過竹籠把玩,繼續又道:「那彩色鸚鵡非但聰慧異於平常鳥類,而且熟悉武功,口舌伶俐,天山一門武功,全在它小小肚腹之中,背得滾爪爛熟,實說起來,應該算得天羅婦的授藝之師。」
羅英不住頷首,完全同意他的見解。
楊洛接著又道:「小弟思之再三,覺得欲救江姑娘,必須克制雕鳥和天羅婦,但,欲克制雕鳥和天羅婦,又首須解決那只彩色鸚鵡,那鸚鵡便是天羅婦的眼睛,是以窮半日工夫,遠赴天山南麓,采竹編製成這個籠子,你們看……」
他細心地籠掀開籠蓋,用一枝竹籤籠蓋掛住,然後又用一段竹筒,盛了些麥米之物,放在籠中,縮回手來,遠遠將竹籠掛在枯樹枝上。
羅英和燕玉芝都怔怔地望著他動作,不知他意欲何為?等到竹籠掛好,楊洛方才笑道:
「寒冰巖上,不見寸草,平時天羅婦都以肉屑飼養鸚鵡,但鸚鵡並非肉食飛禽,假如一旦見到麥芽米粒,難免墜入陷阱,只要它一進竹籠取食,喏」
「喏」字出口隨手一段枯枝,抖手向籠中盛米的竹筒打去。
那段枯枝既輕,楊洛也沒有施展內家手法,枯枝擊中竹筒,只不過輕微的「篤」地一響,竹筒向下一沉,懸掛著籠蓋的竹籠頓時鬆手,籠門「唰」地掩閉。
燕玉芝鼓掌叫道:「好精巧的東西。」
羅英也點頭笑道:「楊兄制此竹籠,可謂獨具匠心,但兄弟卻擔心一點……」
楊洛笑道:「羅兄是擔心那鸚鵡聰慧狡詰,不肯進入竹籠?」
羅英點點頭:「正是,想它雖是禽類,能將一套天山武功口訣熟記不忘,自然不是尋常飛禽可比。」
楊洛笑道:「顧慮極對,但羅兄怎的忘了一句諺語?」
羅英一怔,道:「什麼諺語?」
楊洛放聲大笑道:「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燕玉芝和羅英聽了,同聲一「啊」,忍不住都仰天大笑起來。
楊洛接著又說道:「彩色鸚鵡縱然精靈,但它自幼生長荒山,從未見過鳥籠,必然會上當。」
正說著,突然有人接口道:「它雖沒有見過鳥籠,難道也聽不懂你們的這般大聲談笑嗎?」
三人一齊站起身來,只見『天池釣叟』谷枋手裡倒提著一隻奄奄將斃的巨雕,氣喘不止地立在三丈以外。
楊洛含笑拱手道:「谷老踩探已有結果了麼?」
天池釣史谷枋一揚手中巨雕,道:「那瞎老婆子下落,全在這畜牧身上,哪位有敷傷藥物,先替它治好內傷再說。」
楊洛忙接過那頭巨雕,只見它雙抓俱斷,背翅之上,傷痕斑斑。雖然閃著一對凶睛,卻已無法以動彈。
燕玉芝立即取出外敷傷藥,塗在巨雕傷口,羅英則向谷坊施禮致謝援救之德。
那天池釣曳著揮揮手道:「大家歇一會,有這畜牲,不難立即查出瞎老婆子藏身之處,只是這一場奔逐,可把我老人家跑得快累死了。」
他先行閉住巨雕爪腿上節脈,然後仰身倒臥在雪地上,從懷中取出一個酒瓶,引頸喝了一大口,這才抹抹嘴說道:「今天一早,我老人家一中向東,整整跑了半日,未見那瞎老婆子蹤跡。猜想她定然已經遠走高飛,離開天山了,正垂頭喪氣折轉回來,不料卻在三十里外,發現了這頭畜牲。」
「這畜牲想是餓了出來覓食的,正展翅向南飛掠,我老人家心中一動,便緊緊盯在後面,這畜牲在天上飛,我老人家在地上跑,這一陣好跑,少說也有百里左右,才見這畜牲從雪地裡撲到一頭幼熊,凌空又折回向北疾飛。」
「我老人家的確累了,但又別無他法,只好也跟著掉頭北行,那只這畜牲眼尖,竟被它發現有人追蹤,擲去熊屍,便撲擊而下。」
說到這裡,他臉上浮現一抹苦笑,又道:「老實說,若在平時,我老人家要斃這畜牲,只消一釣竿,原是舉手之勞的事,無奈此時疾狂趕了大半日,往來總有二百里遠,早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一時間,真拿它無可奈何,拚命揮掌舞竿,幸未傷在它爪下,卻早疲憊不堪,那能再打下去。
萬般無計之餘?卻被我老人家想到一條不是計策的計策。
當下虛晃—竿,轉頭便逃,這畜牲也許是貪功心切,毫不放鬆,掠地疚追,我老人家奔到熊屍附近,突使一招『懶驢打滾』。翻到熊屍側邊,待這畜牲雙爪下落,忽然拉過熊屍,擋了它一招。
雕抓來勢太急,一抓之下,頓時陷入熊屍內。
我老人家未等它拔出利爪,釣竿橫飛,立將它雙爪掃斷,這畜牲負痛振翅上衝,又被我老人家揮動釣絲,擊中背側。
它倒是強狠不肯服輸,掙扎著仍然向北疾飛,大約是想回去向瞎老婆子報訊,但是,我老人家不慌不忙,安步當年,悠哉游哉二十來里,就把它手到擒來了。
燕玉芝脫口問道:「為什麼那麼容易捉到呢?」
天池釣史笑道:「這道理太簡單了,試想它雙爪俱斷,無法棲息,勢非一直飛著不可,而腿傷不輕,一路失血,怎能飛得太遠?我老人家循著血跡走,果然不多久,便見它倒在雪地上掙扎哀鳴,於是不再客氣,捉了回來。」
燕玉芝笑道:「這果然絕妙,但它現在傷得甚重,又失血太多,不知還能不能飛回天羅婦身邊,替咱們引路?」
天池釣史道:「你別替它擔心,這種巨雕,性猛難馴,活力遠非尋常飛禽可比,它只是—時失血虛弱,並非無力再飛,咱們替它醫好,餵飽了它,然後再放了它,跟在它後面,不難找到瞎老子婆子藏身之所。」
羅英和燕玉芝都認為此法大可一試,忙小心翼翼替那巨雕敷治傷,又餵它一些食物,過了頓飯時光,那巨雕果然體力漸復,拍翅長鳴,似欲沖天而起。
楊洛道:「巨雕既在附近出現,或許那天羅婦也在附近,大家快些準備,也許就要開始一場血戰了。」
大夥兒飽餐一頓,羅英和燕玉芝渾身結紮,各攜兵刃退出丈許,天池釣叟揚起釣竿,遙遙向那巨雕翅脅間一點,低喝一聲:「起!」
釣絲一振,「唰」地一聲,那巨雕經脈一解,藉著釣絲上揚之力,雙翅猛扇,立時騰空飛起。
老少四人仰面注視,但見那巨雕盤旋飛了一匝,引鄙一聲長鳴,疾若箭矢,直向西北方而去,大夥兒毫不遲疑,也展身法,遙遙追躡著奔向西北方。
但是,奔得不過十來里,老少四人卻覺得情形有些不對了,原來那巨雕飛去的方向,正是昨夜雪崩的險地一一寒冰巖。
羅英首先起了疑心,暗道:「不對呀!昨夜雪崩之前,我分明曾細查巖頂,並未找到洞口,難道那瞎眼老婦還躲在冰窖之中?」
接著,燕玉芝也失聲道:「奇怪,它怎的仍飛回寒冰巖來,難道連它自己也找不到瞎眼老婆子新的藏身地方了?」
楊洛搖頭道:「不會吧!巨雕戀主,記憶力極強,怎會找錯地方……」
誰知話聲未落,猛見那巨雕突然斂起哀鳴,快如電奔,竟然毫無偏錯,沖投入冰層聳立的寒冰巖頂,四人同覺雙眼被太陽光照得一花,瞬也不見了巨雕影蹤。
大夥兒不約而同一齊止步,仰望巖頂,一片晶瑩閃爍,天池釣叟突然跌足道:「咱們上當了!」
羅英駭訝問道:「怎麼說?」
天池釣叟道:「雕鳥總是畜類,絕不會故弄玄虛將咱們引回寒冰巖來,這事只有兩種可能,若非巨雕自分必死,臨死之前眷戀舊窩,必就是那瞎老婆子根本未離寒冰巖寸步。」
羅英道:「可是晚輩曾仔細搜尋過,巖上通往冰窖的洞口,都已經被封閉了,何況,經過昨夜一場雪崩……」
天池釣叟搖搖頭道:「洞口封閉,不難另覓出口,雪層崩塌,也僅能塌落冰層外的積雪,試想千年寒冰,堅逾精鋼,豈是雪崩所能坍塌的?」
羅英迷惑地問:「依老前輩的意思,那瞎老婦一定還躲在冰窖之中了?」
天池釣叟毅然道:「這事總有八成可能。」
燕玉芝脫口道:「這也容易,咱們再上寒冰巖勘查一遍,便知確實了。」
楊洛卻搖搖頭道:「可惜登巖路徑,已被雪崩壓塌,除非咱們也像雕鳥般飛上去,否則,唉」
一聲歎息,老少四人都瞠目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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