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劫 第六十一章 護墳之戰
    但,陶天林卻僅僅回過頭來,望著三人淺淺一笑,說道:「雷家故友,別來無恙?」

    雷氏三環面面相覷,都不知他這話含意何在,虎環雷孟森怒聲喝道:「姓陶的,別裝癡呆,四十年前一劍之仇,難道你忘了不成?」

    陶天林微笑道:「不錯,多年前的往事,老夫何能記得許多……」

    雷孟森厲聲道:「你倒說得輕鬆,武林中冤怨相報,挫敗斷指之仇,雷某人卻不肯善罷甘休!」

    陶天林舉起自己左手,道:「那麼,老夫這只左肘,又該向誰去報復索償呢?」

    雷孟森聽了一怔,強叱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姓雷的管不著。」

    陶天林苦笑道:「雷老當家,往事如煙,不堪回首,當年好名爭強,老夫何曾後人?但是,除了滿身孽債,老夫又爭得了什麼?自從四十年前三次武會,老夫自斷一手,封劍退出江湖,老當家這個仇,只怕難以償清了。」

    正說著,峰下—陣衣袂飄風聲響匆匆而至,片刻間,登山小徑上,如飛出現了一大群人,其中男女僧道俱全,為首一個白髮持拐老婦,正是華山掌門人尹婆婆。

    在她身側緊跟著華山七劍唯一倖存的三妹李青,雙手提著幾大包紙燭銀錠祭奠之物。再後面,是峨嵋掌門靈空大師,崑崙掌門白羽真人,青城掌門元修道長,衡山掌門「追魂金針」

    南宮顯。邛崍掌門「凌空虛渡」柳長青。

    六派掌門人連袂登峰,身形才頓,突然瞥見雷家三環和飛雲莊主陶天林在場,個個大驚失色,一齊倒退,險些失聲叫了起來。

    他們對雷家三環只是久聞其剽悍凶暴之名,對陶天林,卻畏多於敬,因為飛雲莊主統御武林超過三十年,威望風儀,久懾人心,現在突然相遇,哪能不驚膽顫?

    尹婆婆迅即向五派掌門人遞個眼色,眾人一字兒排開,人人提聚功力,凝神蓄勢而待。

    雷家三環縱聲大笑道:「來得巧!來得巧,各位適時趕到,正好替咱們做個見證!」

    「見證?」六派掌門人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如墜五里霧中,望塑雷家三環,又望望陶天林,臉上都流露出驚疑之色。

    雷孟森陰笑說道:「咱們兄弟緣分淺薄,四十年前,未能參與泰山三次武會,今天正有點私因,要向陶莊主討教高招絕藝,各位採得正好,先為咱們作一次公平見證吧!」

    尹婆婆這才鬆了一口氣,為難地道:「但在下等多年疏於致祭羅偉大俠夫婦,內情惶惑,深沉愧作,此次好容易邀約各派會齊,欲向羅大俠靈前,呈表疏慢罪愆,為時無多,作證之事,只怕……」

    豹環雷孟彬冷哼一聲,插口道:「只怕什麼?難道咱們兄弟還不夠資格勞動你們?」

    尹婆婆忙道:「老身不是這個意思……」

    龍環雷孟雲又沉聲叱道:「不是這意思就乖乖聽話,咱們兄弟面前,可不容人放肆。」

    尹婆婆乃是一派掌門之尊,一連被龍環和豹環搶白叱斥,臉上大感羞憤,於是,也冷冷答道:「我等此來,僅在祭墳,作證之事,不便應命。」

    豹環眉角一揚,嘿地冷哼道:「除非是你們活得嫌膩了。」

    六派掌門人臉色齊變,人人怒形於色,一齊側身對雷家三環。大有忿忿之勢。

    雷孟森咯咯陰笑兩聲,道:「祭奠之事,暫可從緩,要是咱們兄弟敗在陶莊主手下,各位只管祭奠,萬一咱們兄弟僥倖佔得上風,那時候,嘿」

    邛崍掌門人「凌空虛渡」柳長青不期然脫口道:「那時如何?」

    雷孟森仰面望天,一派傲慢之態,緩緩說道:「那時候,咱們兄弟立即在觀日峰掃平墳土,從此江湖中再不准羅陶二家立足,各位祭奠之事,大可從略了。」

    這番話,聽得六派掌門人個個神色一震,彼此面面相覷,答不上話來。

    羅英躲在崖邊,不覺勃然大怒,左手用力向下一收,右手翻掌握住劍柄,便待躍身上崖……

    但他手指剛一觸及劍柄,忽覺那灰衣人的手掌也迅速探來,纍纍將他按住,同時嘴唇牽動,悄聲在他耳邊說道:「孩子,何必急躁?等他真動手的時候,再衝動也還來得及!」

    羅英想想,又把怒火極力壓仰了下去,注目上望,卻見陶天林負手而立,一片怡然,集體根本沒有聽到這些話。

    雷家三環志得意滿,不住陰陰而笑,雷孟森一拌手中虎頭環,轉面向陶天林道:「莊主可願賜教了嗎?」

    陶天林淡淡地笑道:「老夫話已說明,昔年設誓退隱,雙手不願再染血腥,三位如欲逼分勝負,就算老夫輸了,也無不可!」

    龍環雷孟雲忽然「嗤」地一聲冷笑,道:「想不到堂堂飛雲莊主,竟會說出這種洩氣的話來?」

    豹環雷孟彬接口道:「認敗服輸,何補實際,姓陶的未免想得太容易了。」

    虎環雷孟森也縱聲笑道:「莊主既吝於賜教,咱們就先行動手毀了墳墓,然後斷你右手,血債就算勉強扯平,你能辦得到麼?」

    說著,虎頭環向右肘之上一套,腳下倏忽欺近一大步,左掌疾揚,便想一掌劈向羅偉的墳頭。

    身形才動,猛可裡,六大門派中一聲佛吃,一條人影飛閃而出,厲聲道:「雷老施主請勿動手!」

    雷孟森蓄力而待,側目冷笑道:「還有什麼話說?」

    那人影閃出人群,雙手合十,卻是峨嵋掌門空靈大師,只見他面貌肅穆,朗聲道:「雷施主欲與陶莊主清理舊限,貧僧不便置喙,但羅大俠塚墓,卻是武林正道各派欽仰聖地,施主怎能辣手摧毀?」

    豹環雷孟彬怪眼一瞪,暴叱道:「賊禿敢是要替姓羅的護墳?」

    靈空大師垂目道:「貧僧藝業淺薄,不敢認護墳之責,但峨嵋弟子虧負羅家甚多,三位施主如果立意毀墳,請先殺了貧僧。」

    三壞聽了,不覺一怔,雷孟森嘿嘿—陣冷笑道:「殺你不過舉手之勞,何足為奇……」

    話聲甫落,驀地又是一條人影一閃而出,和靈空大師並肩屹立,朗聲道:「老婆子也感深受羅家厚德,四十年來行徑負疚良多,雷老當家如欲毀墳,須先毀了老婆子。」這人手持鋼拐,目露殺機,正是華山派九指姥姥尹婆婆。

    雷孟森怒極反笑道:「好!好!還有誰願意捨命護墳的?一併請過來。」

    隨著語聲,唆唆人影紛移,元修道長,白羽真人,「追魂金針」南宮顯,「凌空虛渡」

    柳長青等,一齊搶步而出,橫身擋在羅偉的墳前。

    雷孟森額上疤痕,早變成一片血紅,反手撤出虎頭環,仰天狂笑道:「姓雷的不奪人志,索性成全了你們吧!」

    聲落,人動,虎頭環一式「橫掃千軍」,當胸揮出。

    他那裡招式一發,龍環和豹環不聲不響也同時晃身上前,但他卻並沒有同時向六派掌門人出手,而是凝神戒備,防範陶天林會趁機發動。

    陶天林昂首而立,除了一聲輕微的歎息,根本毫無出手的打算。

    雷孟森玉環掄動,銳嘯之聲應手而起,六派掌門人深知他一身武功不可輕侮,叱喝聲中,五劍一拐同時出手,一開始,便已存心連六人之力,合鬥他一人。

    劍光拐影漫天洶湧,六樣兵刃與那支虎頭環一觸,叮哨一陣脆響,剎時間,人影錯亂,悶哼之聲此起彼落。元修道長和「追魂金針」南宮顯手上只剩下半截劍柄,靈空大師首當其衝,右肩上被虎頭環重重砸了一下,不位兵刃脫手,肩骨也被砸破。

    一招之下,六派掌門人兩位受挫,一人負傷,眾人心中陡然冒出寒意,這才相信雷家三環苦修四十年,膽敢向飛雲莊主尋仇,可見日子並未白過。

    尹婆婆一橫心,雙手掄拐,大一聲衝向前去,同時喝道:「青兒,燃香焚紙,開始祭奠。」

    李青應了一聲,提著包裹,搶到墳前,立即燃點紙燭,插香焚紙,柳長青等眼見尹婆婆如此措施,人人熱血激揚,一退又進,各出死力,緊緊圍住雷孟森。

    雷孟森勃然大怒,仰天發出一聲震耳長嘯,虎頭環猛砸狂掃,不及三招,右肘飛起,蓬地撞中白羽真人前胸,崑崙掌門人悶哼一聲,踉蹌倒退三四步,「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虧得南宮顯適時揚手打出一蓬金針,擋住了雷孟森,才由李青將他扶退到墳側席地坐下,閉目調息。

    這時候,觀日峰上燭影飄搖,墳前紙焰,映著血戰中的人影,越增陰森恐怖之感。

    陶天林平靜的臉上,漸漸被峰上慘烈的激戰染得陰沉起來,雙目之中,精光炯炯暴射,靈空大師負傷之時,他神情已深深一動,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及至白羽真人悶哼之聲入耳,陶天林面上突然泛起無限痛苦之色,右拳緊握,似乎在極力控制心中沸騰的血氣,口裡低事喃喃,不住道:「斷腕退出武林,斷腕退出武林,斷腕退出武林……」

    他反覆念著同一句話,又像在告誡自己勿忘誓言,又像在告訴六派掌門人,雖然他們捨命維護的,是他愛女和亡婿的墳墓,但他格於重誓,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傷在雷孟森的虎頭環下。

    內心劇烈的衝突,使他不能再矜持表面上的平靜,片刻間,那邊慘呼之聲又起。他霍地扭頭望去,只見青城掌門元修道長面如紙金,嘴角噙著一縷腥紅的血絲,正被華山弟子李青,攙扶著退到靈空大師身邊。

    他猛然又是一陣顫抖,眼中流露出晶瑩閃爍的淚光,輕輕對龍環雷孟雲道:「六大門派,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怎忍心下此辣手?」

    雷孟雲冷面含霜,漠然答道:「阻攔咱們行事的,便是咱們的敵人。」

    豹環雷孟彬接口道:「你若願意出手,二哥自會饒過他們!」

    陶天林又垂下了頭,道:「老夫已經從血腥中抽身出來,怎肯再置身爭殺之中」

    龍環嗤道:「血債,血債焉能推脫得開?」

    豹環冷笑道:「你若能目睹咱們將六派掌門一一斬盡殺絕,並且讓咱們撬開你兒婿墳棺,挫骨揚灰,當年一劍之仇,就算扯平了。」

    正說著,驀聞雷孟森一聲厲喝,「噹」地金鐵交鳴暴響,兩條人影各自登登登退出戰圈。

    那兩人,一個是虎環雷孟森,另—個割是華山掌門九指姥才尹婆婆。

    原來尹婆婆眼見虎環武功精湛,一人獨戰六派掌門人,瞬息之間,竟連傷峨嵋、崑崙、青城三派,似此下去,自己六人遲早是他環下冤鬼,她性如烈火,嫉惡如仇,心一橫,貫足平生之力,跟雷孟森結結實實硬接了一招。

    她功力雖然不及雷孟森,但仗著鋼拐乃是外門重兵刃,初以為以拐擊環,倘能一舉挫敵,搶回主動,才有生面,殊不知拐環一記硬拚,猛覺玉環脆聲震耳,拐身上內力倒湧逆襲,竟無法阻擋得住。

    尹婆婆寧折不屈,大喝一聲,渾身之力盡注在鋼拐上,一震之下,總算將雷孟森震退三步,但她自己卻在捨命力拼中,全身脈絡盡皆崩裂,面上手背,全成了一個通紅的血人。

    淤血,在她喉頭衝擊著向外翻湧,尹婆婆深深納人一口殘餘的真氣,奮力壓抑它,不使淤血噴出口外,直挺挺站在那裡,撐著鋼拐,宛如一尊木泥塑的神像。

    李青驚呼一聲,疾奔過去,伸手要去扶她,卻被尹婆婆掄臂格開,毗目叱道:「姓雷的,還敢跟老身再拼一招嗎?」

    雷孟森怒眉道:「你不怕死,雷某也不怕殺人!」曲膝一矮身形,提著虎頭環,搶步而上。

    尹婆婆揚聲大吼,雙手舉拐,滿頭白婦根根倒豎,呼地一拐,直劈下來。

    眼看尹婆婆已在強弩之末,這一拐如果接實,非但不可能再傷雷孟森,自己定然倒斃當場。

    環拐甫淨交接,驀地,崖邊傳來「嗆」地一聲輕響,一縷寒光破空疾射,直奔雷孟森!

    雷孟森心頭一震,挫腰擰轉,手中虎頭環順勢一招「浪捲流沙」,迎著那寒光反掃出去,環身一浮,竟掃了個空,那寒光掠臂飛過,手腕上頓感一麻,僅餘的一隻左手,立時齊腕折斷。

    說時遲,那時快,雷孟森方自發出一聲痛哼,不防尹婆婆鋼拐又到,竟被她一拐砸在右肩之上,一陣劇痛,整條右臂,

    也被砸得血肉模糊,踉踉蹌蹌連退了五六步。

    龍環和豹環全未意到千仞絕壁之下,竟會突然飛來短劍,及待驚覺,已經來不及出手搶救了!

    尹婆婆一拐劈倒雷孟森,神志一鬆,渾身已呈虛脫,然而,這一拐,卻將她心中積壓許久的悶氣,掃數渲洩,兩手扶著拐尾,仰天嘿嘿大笑,道:「雷家三環!哈!哈!名震天下的雷家三環,不過如此」

    話聲未落,兩眼反插,一跤跌坐在地上。

    李青撲奔上來,跪地扶起尹婆婆,淒聲叫道:「師父」

    尹婆婆眼神漸漸散失,一隻手仍然緊握著鋼拐,一隻手顫抖地伸出來,愛憐地撫著李青散亂的秀髮,嘴角間,卻笑意盎然。

    她喘息半晌,才吃力地牽動嘴唇,語聲如墳,緩緩說道:「青兒,別難過,師父這一生,從無虧心之事,除了……除了深感虧負了桃花島羅大俠,現在……總算為他盡了一次力……

    你,你應該替師父高興才對……」

    李青淚水籟籟滾落,含淚點頭,又叫了一聲:「師父」

    尹婆婆掙扎著緊握住她的柔荑,張口了好幾次,才吐出兩句話!

    「孩子,華山派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好自為之吧」

    這兩句話,實際已氣若游絲,渺不可聞,話聲未畢,她已經慰藉地閉上了眼睛。

    至此,六大門派之中,唯一沒有負傷的,只有邛崍派掌門「凌空虛渡」柳長青一人,此外,南宮顯只剩下半截斷劍,兩人都黯然含淚,低垂下頭。

    豹環怒哼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那柄短劍,低頭看了一陣,沉聲道:「大哥,是姓羅的小雜種!」

    龍環神情一動,微詫道:「他被老二震落懸崖,難道竟沒有死?」

    這時,崖邊一陣草響,羅英已那灰衣中年人一齊爬上峰頂,應聲道:「少爺不過一時大意,豈是你們三個暴虐凶殘的東西所能加害的?」

    陶天林一見那灰衣人,臉色忽然變得驚訝交集。

    雷孟森雙睛暴突,厲聲叱道:「小雜種,以你那點淺薄的功力,焉能馭氣飛劍傷人?」

    那灰衣中年人挺一挺胸脯,接口道:「馭劍之術,乃在下所為,斷他一臂,未取性命,已經是劍下留情了,你們如不知悔改,觀日峰上,就是你等濺血喪命之處!」

    雷孟森閃著一對環眼,向他打量了一陣,哼道:「看你容貌,敢情也是羅家後代?」

    灰衣人聳聳肩,淡然道:「除奸懲暴,不是羅家,就不能出手了嗎?」

    雷孟森叱道:「惹頭露尾,暗箭傷人,算什麼堂堂正正人物,短劍還你,老夫再度試試你的馭劍之法,究竟見得人,見不得人?」

    說著,揚手一抖,那柄短劍,唰地逕向灰衣人飛去。

    那劍上被他暗注內力,去勢並不太急,但破空之聲,卻沉而不銳,雷孟彬劍才脫手,雙臂盡斷的雷孟森,竟突然凌空拔起,人如怒矢,向灰衣人撲了過去。

    灰衣中年人似乎沒有看出劍上已被雷孟彬做了手腳,跨前幾步,探手疾綽劍柄,及待短劍入手,才發覺那柄短劍之上,力逾千鈞,他運盡腕力一把握住,身形仍被它帶得斜衝數步,險些摔倒。

    誰知就在他偶一疏神之際,雷孟森已凌空撲到。

    柳長青等齊都驚呼出聲,皆因灰衣人立身之處,距離崖邊不足五尺,若被雷孟森撞中,勢將滾落懸崖,跌得粉身碎骨。

    羅英站得最近,慌忙飛步上前,雙掌當胸疾推逆卷而出。

    正當他掌力將發未發,雷孟森和雷孟彬同發出一聲冷笑,龍豹雙環,劃空出手,一左一右,閃電般突襲而至。

    這些變化,說來雖慢,實則只在剎那之間。人影、劍芒、掌勁,破空交織成一幅即將完成的慘烈圖畫。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聲震耳大喝,一條其快無比的人影平空掠到,只見他大袖橫飛,震散了羅英掌力,右臂伸縮如電,從灰衣人手中奪過短劍,毫芒疾閃,叮叮兩聲,點飛了龍環和豹環。同時,左袖虛托,竟將凌空撲到的雷孟森拉腰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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