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聲乍起之時,低沉幽咽,霎眼聲調漸昂,其音浩蕩,繼之騰升翻轉,嘹亮至極,劃破雲空,直入九霄。
聖僧天覺聞聲止勢,立將下撲的功力卸掉,變為「天龍游空」,冉冉自五丈以外飄落地上,面色凝重至極。
幽魂眾修羅本難躲閃聖僧全力反撲之「袖裡乾坤」一式,端賴這奇異的聲音,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是故目睹聖僧那種虔誠肅穆的寶象,也不由停步垂手,仰望絕壁之上,那生死相搏的異丐和聶承天,卻也聞聲互分,靜聆發自千丈絕崖的奇異聲,但奇聲妙絕,久久不停,似無止境!
此時聲調復轉,似有著無,如游絲一縷,牽牽不絕,綿綿無亙,剎那音沉調悲,卻含蘊著無比的慷慨。
再轉再變,難止淒涼,如月照沙場,遍地哀呼,奇響至此陡地化柔,柔若絲絮,卻越發哀傷,移時方止。
聖僧天覺卻在奇聲終止之時,仰頸高唱一聲佛號,其音柔和,如春風化日,聞之令人心意暢舒。他佛號唱罷,雙手合十,瞥目看了異丐米天成一眼,緩緩走向幽魂六修羅中老大聶承天身前,肅色說道:
「不歸谷武林聖地,另有名主,既非歐陽施主,卻也絕非聶施主們,老衲不願再為爭競,聶施主可肯放棄成見,兩罷干戈,所謂武林三聖與幽魂六修羅,六十五年的這場大會,到此為止?」
聶承天遲遲尚未接言,聖僧再次誠懇地說道:
「適才聶施主也曾聽到峰頂奇聲,此乃有人云嘯示警,實告施主,這人並非長壽老人歐陽子規!
歐陽施主功力固已到達頂峰,卻仍難含蓄這般純剛化柔的內勁,雲嘯之人,功力已到無倫之境,不欲我等血腥灑於這武林聖谷之前,非但逆之不祥,井應感激此人的當頭棒喝,聶施主意為然否?」
聶承天功力不次於聖僧和異丐,自能從峰頂所發奇異嘯聲中,聽出這人的無敵功力,故而勇氣消頹。他只當這是長壽老人,又名天下獨一叟的歐陽子規所發,聞聲知彼,聶承天甚願就此停手,暫罷干戈。
如今聖僧天覺,誠坦不欺之言,反面引誘聶承天起了復仇和僥倖之心,此人既非歐陽子規,亦非武林三聖之友,事尚可為,倘若這發嘯示警之人,果如聖僧所言,不欲有人在不歸谷口爭搏,必然還會再次長嘯攔阻,那時再退,也來得及,他想到這裡,猙獰地笑對天覺道:
「和尚,聶承天不信你能聽出嘯聲心意?歐陽老鬼不在,兩家正好先作了斷,此時罷手卻由不得你!」
聖僧猛睜雙目,看了聶承天一眼道:
「聶施主當知佛家無誑語之言,況苦海無邊……」
聶承天既已一心在戰,怎能聽進這些言語,立即接口道:
「苦海既無邊,你怎知回頭有岸?聶某也向無誑語,我等與佛無緣,和尚,省省你那必欲渡化的慈悲心吧!」
聖僧天覺聞言低唸一聲號,卻轉對異丐道:
「姑不論幽魂眾施主如何?我等卻已不應再戰,設若花子施主尚以老友之言為是,請即退至谷中。」
異丐米天成眉頭一皺,目注聖僧不瞬。聖僧接著道:
「武林三聖豈容缺一,退入谷中一舉數得。」
「和尚的悟性到底勝過花子,咱們說走就走!」米天成接上這句話,身形即欲高騰,聶承天哪裡能容他倆進入谷中,揮手示令師弟們將退路阻住。
聖僧慈眉飛揚,盯了異丐一眼說道:
「花子施主先請,此間暫由老衲了斷。」
異丐一聲長笑,雙掌倏地貫力前推,阻路的幽魂老二,立被掌勁沖後數步,米天成借此時機疾射騰起。
聶承天獰笑一聲,白鶴沖天而起半空相攔,那聖僧天覺,卻揚呼了一聲佛號,震身而起又反攔住了聶承天。
異丐乘此時機,凌虛變式,一個「龍騰雲際」,斜飛而出,身如疾箭般向谷中投去,並揚聲說道:
「和尚,花子谷中開路,咱們裡面再見了!」
聖僧天覺應諾一聲,右手挺推,半空中施展「般若無相禪功」,緩緩拍向聶承天的丹田肚腹。
聶承天喝一聲「好」,十成寒煞陰力,和聖僧禪功硬生生相抵了一次,聖僧禪功竟非對手,被聶承天寒煞陰力自半空中震得倒飛面出,聶承天方在疑心,這和尚怎地如此不堪一擊,耳邊已聽得聖僧高呼道:
「老衲深謝聶施主陰功送行之德,恕不再陪!」話罷之後,聖僧天覺僅在半空微停,隨即投射谷中而去。
聶承天此時方知上了大當,他怎肯干體,斷喝一聲,隨後追上,同時向師弟們一揮手,並對老二說道:
「速攜死傷的師弟,隨我進谷!」
幽魂老二應諾一聲,尚未行動,谷口突然現出一人,幽魂眾修羅那麼高的功力,竟沒有看出這人由何處而來!
妙的是適才投進谷中的異丐和聖僧,竟也繼之飛縱而出,落於這人的身後,他倆對這站立谷口正中的人物,也都驚詫萬分。
這正當谷口、若神龍天降突如其來的人物,根本不理身後的異丐和聖僧,卻面對著聶承天冷冷地問道:
「你們想幹什麼?」
聶承天突見谷口有人阻路,聞言答道:
「我等兄弟乃幽魂六……」
詎料他話未說完,這人卻沉聲接口道:
「沒人問你們是誰,我僅要知道你們想幹些什麼。」
幽魂六修羅是和武林三聖齊名江湖的人物,說來應和「元冥四君」的恩師、「人寰神魔」
孔三絕是同一時代的黑道高手,向來無人膽敢這樣對待他們,聶承天怎能不惱,聞言冷哼一聲說道:
「你又憑什麼要問老夫兄弟,想幹什麼?」
這人忒煞怪異,聞言並不發怒,反而淡然說道:
「你問得很對,我並不想多問你們,只要你們並不是想進不歸谷,那就沒有事了,你們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吧。」
聶承天哪能就此算完,也冷冷地答道:
「很好,老夫兄弟正要到不歸谷走走!」
這人一聲冷嗤,接著沉聲說道:
「你投長著眼睛嗎?剛才進去的這兩位,不是又回來了,如今『不歸谷』中正有事故,任何人不得妄入!」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頭上戴著個竹簍兒?」聶承天難耐詫異,開口詢問這突臨谷口的怪客。
原來這位怪客,就是接引果慧禪師進入不歸谷中的那個頭戴竹簍的人物,不知何時來到此地,怪客冷哼一聲說道:
「我剛才說過,不想多問你們,你們也別問我!」
聶承天摸不透怪客的深淺和來歷,皺眉說道:
「問個姓名是作人的道理,這可以吧?」
「可以。」怪客答了他兩個字,聶承天立即接問道:
「閣下尊姓大名?」
「我不願意告訴你!」
異丐在這怪客的身後,實在忍不住了,笑著說道:
「聶老大,我直想笑怎麼辦?」
他是在激諷聶承天,怪客答話忒地作弄對方,問問名姓是可以,結果就是不願意告訴你,聶承天本已不耐,異丐再出言激諷,他不由羞怒交加,沉聲對怪客道:
「老夫問你是抬舉你這個小子……」
怪客不容聶承天話罷,一聲冷哼接口說道:
「老頭兒再要口出不遜,你是自找難看!」
聶承天霍地仰頸一聲狂笑,手指怪客叱道:
「小子你頭戴竹簍,必然有見不得人的事,一個連真面目都不敢示於別人的東西,充什麼人物字號!」
他此言方罷,怪客卻驀地哈哈大笑起來,聲如春雷,震耳欲聾,笑聲乍止,怪客用極端嚴肅的語調說道:
「聶承天,若以當年爾師兄弟所作所為來說,萬死有餘,姑且不論其他,只說昔日神鴉崖下古剎之中,慘死在爾師兄弟手中的那些僧侶之事,今朝就應粉身碎骨於不歸谷口,可惜我曾立誓言,非只自己不再殺人,只要有我在場,就不准有殺人的事情發生,否則爾等死已多時。不錯,我頭戴竹簍果然有見不得人的情況,但爾師兄弟卻還不配,如今我鄭重聲明,前言不究,『不歸谷』不准你們進去,此間不准再有爭搏流血之事發生,爾師兄弟欲保平安,立即退出峨嵋,不得再在江湖為惡,否則我雖立有誓言,不能殺人,卻仍可出手擒爾兄弟,至時休怪無情!」
聶承天自怪客開始說話,就注目不懈,此時接問道:
「莫非你是歐陽子規?」
怪客淡然答道:
「不!我只是我。」
聶承天哪肯相信,沉聲再次問道:
「有關昔日古剎群僧之事,僅有武林三聖知曉,如今天覺和尚及米花子在你身後,你不是歐陽子規是誰?」
怪客這次卻說出了令人寒凜驚詫的話來,他道:
「歐陽子規現在谷中……」
「人呢?人呢!人呢?」怪客之言未盡,異丐和聖僧及聶承天,竟同聲追問。
他回顧了聖僧和異丐一下,然後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歐陽子規正在谷中,被困於『小環九元』陣中,一時尚難脫身,其實,現在請他出來,他都不願出來了。」
聶承天皺著眉頭,似在沉思什麼,故而並未接話,怪客身後的異丐米天成,卻已不耐,急急地說道:
「這怎麼會,除非不能,否則歐陽兄……」
怪客並未回頭,卻截斷了異丐的話鋒說道:
「第一,目下歐陽子規尚無脫困『小環九元』陣的功力,第二,他已進入陣中很久,必然已經和不少人物在陣內相會,此時定然相談甚歡,因此我敢判斷,請怕都請不出他來了。」
「歐陽施主目下可否平安……」
聖僧用溫和的聲調,問及怪客,怪客立即接口道:
「幽魂眾修羅惡應萬死,我尚事先聲明絕不殺人,也不准任何人當我之面殺人,何況歐陽子規並無取死之道呢?未死自是平安,聖僧乃金頂傳人,莫非尚未悟及禪理?不信在下適才之言?」
天覺聞言一凜,退步合十答道:
「老衲今已徹悟,甚感施主指點。」
此時聶承天突然發話問道:
「朋友可是和歐陽子規有仇?」
怪客冷哼了一聲,用不屑的口吻輕蔑的答道:
「麼魔難虞氣候,所問非怨即仇,人與人之間,有多少事嚴重過於世俗的仇怨,深望爾等三思。」
聶承天碰了個釘子,不由氣惱,恨恨地又問道:
「那你們是朋友了?」
怪客這次卻哈哈一笑,笑罷尖刻地說道;
「江湖有言,五湖四海皆兄弟,三教九流盡朋友,適才你不是還稱呼我朋友嗎,如今又何必多問?」
聶承天實在摸不清面前怪客是何等人物,否則是進是退,他早有安排了,異丐米天成這時卻突然問道:
「恕我多言,請問那『小環九元』大陣,什麼人才能平安而進,坦蕩而出,來去自如而通行無阻?」
「問得好,不愧為『人間異丐』,不負『武林三聖』之謄,目下能通行『小環九元』陣中無阻之人只有一個。」
怪客這樣答覆米天成,米天成卻接著問道:
「老花子愧受尊謄,請問這人是誰?」
「我!」
怪客簡單地回答了這個「我」宇,一時竟令異丐無言答對,他本有心拜問怪客名姓,又怕像聶承天一樣的碰個極為難堪的釘子,驀地心頭掠過一個意念,看了聖僧一眼,異丐激昂但很沉著地說道:
「老花子老和尚和歐陽兄,既被人稱為知己的患難至友,自不能忘卻道義二宇,此時此地,我與和尚唯一應盡的道義之事,閣下乃慧心之人,必然知曉那是件什麼事情,不知閣下可能應諾我等所請?」
這怪客聞言之後,全身竟然震抖了一下,好像異丐所說的言語之中,有什麼辭句激動了他一般。
他久久沒有開口,聶承天這時卻接話說道:
「臭要飯的話中之意,是想進入不歸谷中,一探你所說的那『小環九元』大陣,而全武林道義,我……」
怪客不容聶承天話罷,冷冷地說道:
「天下之大,就出了你這麼一個聰明人,真是難得!人家有進谷探陣而全武林道義之心,你是想幹什麼呢?」
聶承天被怪客冷諷熱嘲的十分惱怒,沉聲說道:
「老夫兄弟也要進谷一行!」他說完這句話後,認為怪客必然翻臉,或者再次說些告誡諷刺的言語,不料怪客聞言之後,卻淡然反問道:
「你們可是決心如此?」
聶承天到了這個時候,刀山也必須踏上了,何況一句話呢,因此他冷笑了一聲,故作鄭重地說道:
「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永不改悔!」
「當真永不改悔?我勸你多想想。」怪客不知存著什麼心意,再問一句,聶承天哈哈一陣狂笑,看上去豪氣干雲似的,壯然揚聲說道:
「何須多想,奇男兒當斷則斷!」
怪客卻冷笑了數聲,竟出乎眾人意外地說道:
「聶承天,此時谷中已經無路可逼,除非由谷峰平峭巖壁之上越入,但你卻沒有這種罕絕的功力……」
聶承天接話很快,他也冷笑一聲說道:
「我不信以內功吸引之力,施展『壁虎游牆』之技就無法登上這平滑峭壁,至多費些心力罷了。」
這次怪客尚未接話,異丐卻已冷嗤一聲說道:
「井底之蛙,只見斗方之天,你這小幽魂不要自以為是,不妨用你所說試上一試,花子敢用人頭作賭,只要你一口內力真氣,爬不上峭壁三十丈去,老花子就有『摔死狗』的熱鬧好看了!」
聶承天聞言大怒,厲聲說道:
「哪個要你這臭花子多嘴……」
怪客擺手阻住了聶承天的話鋒說道:
「米大俠的話雖出於激諷,卻是由衷之言,不過你既決心入谷,不聽我原先請你遠離峨嵋而保餘生的話,我倒可以指點你進谷的路徑。」怪客說到這裡,戴著竹簍的腦袋回顧了異丐和聖僧一眼,似乎看到眾人都正注意聽他說話,才接著又道:
「只是我要預先聲明幾件事:一是我曾警告過你,是你不聽我言必敢進谷,故而不論落個什麼結果,我不負其責,但我保證只要我在谷中,你決不致於喪命就是,再是受傷之人,進谷之後最好立即代他醫治,並且不要讓他跟著你前進,否則他傷勢未復功力不足,必遭慘死。進谷的路徑非常簡單,谷徑盡頭,現已封死,右旁十丈石壁之上,有一鋼環,牽動此環,即現進路。如今路徑和進入谷中的詳情,已經告訴你了,最後我還有兩句重要的話警告你,最好你仍是按我原先之言,莫存進谷的妄想,而退下峨嵋不再為惡,假若你不聽面堅欲進谷的話,在谷中不准與任何人動手,否則必然無葬身之地!我為你們已經耗費不少時間,言盡於此,不再多說了。」
聶承天自怪客話鋒語氣之中,聽出所言並不虛假,只是自己話已說滿,此時勢成騎虎難下,雖欲退身而苦無餘地,尤其是異丐米天成正在一旁冷笑著,怎能丟這大的人,轉念又想到怪客曾有保證不死之言,至多暫時被困而已,何況要是看出不對,不妄動就是,想罷立即答道:
「承蒙朋友指點,本應如言而退,只是此乃千載難逢良機,聶承天師兄弟意念巳決,不到黃河此心不死。」
怪客笑了幾聲,淡然說道:
「如此即請進谷,但望勿忘所囑。」
聶承天點點頭,不再多說,向幽魂眾師弟們一揮手,抱著手對怪客一拱,怪客閃開了路,讓幽魂修羅進谷面去。
異丐米天成和聖僧天覺,卻在這個時候,不約面同地互望了一眼,彼此轉身相隨幽魂眾修羅身後而下。
詎料怪客卻突然發話對異丐和聖僧說道:
「兩位暫停貴步,在下還有事請教。」
聖僧天覺和異丐米天成再次互望一眼,立即停步轉身靜靜地看著怪客,怪客卻仍是面對谷外,背著身子說道:
「咱們在谷外石上坐談如何?」
聖僧示個眼神,示令異丐暫勿開口,他卻接話道:
「老衲等謹遵所囑。」說著和異丐自怪客身後穿越出谷,怪客才起步相隨,適才所擺「兩儀星羅」陣中,有現成的青石,三人互讓一下,隨即坐好,異丐和聖僧雙雙坐在一塊巨石之上,怪客坐於他倆對面,聖僧首先開言說道:
「不知施主有何事見教?」
怪客沉靜片刻之後,方始緩緩說道:
「見教二字在下不敢,緣因有所不明,故面拜問。」
異丐米天成卻一笑說道:
「尊駕既不敢當『見教』二字,我等也無法接納『拜問』之言,老花子看出尊駕乃武林奇客,恕老花子說句自狂自傲的大話,我花子和這老和尚,也不是普通世俗凡夫,咱們何不免去虛套,一問一答,痛痛快快地談話呢?」
怪客聞言朗朗大笑道:
「痛快痛快,如此在下應當為適才的矯情向兩位鄭重致歉了,咱們現在就開始照米大俠所說的來辦,我第一件事是請問兩位,剛才意欲跟隨幽魂眾修羅的身後而去,不知是想幹些什麼?」
他們既是決定大家免除俗套,直直爽爽地說痛快話,異丐知道聖僧開口不如自己,故此他聞言立刻接口道:
「要進不歸谷。」這句話答得又快又老實,怪客笑了,笑罷接著問道:
「我猜也是如此,你們可能猜得出來我為什麼攔阻?」
「老花子笨得很,猜不出個中緣由。」
「幽魂眾修羅所走的那條路徑,是『絕路』!」
異丐聞言先是一驚,繼之面上現出了怒色,沉聲道:
「聶承天等雖系萬死有餘之輩,但閣下既已准彼等入谷,並且指點了路徑,豈能再存狠毒之心而置人於絕地?」
聖僧天覺在一旁也接話說道:
「老衲亦深覺施主此舉不當。」
怪客點了點那竹簍兒,語調誠懇地說道:
「兩位果然不愧為世人敬仰的俠聖,心胸超人,磊落光明,令人感佩,只是也願兩位相信在下亦非不肖之流,焉有陷人於陷阱的道理,適才所謂『絕路』之言,乃另有所指,兩位請勿誤解。」
「老花子如今深愧有些失言了,只是對聞下所謂『另有所指』一節,仍然難測高深,願聞詳由。」
「幽魂眾修羅所習皆系『陰功』,內力亦然,若進谷之後,誤踏『小環九元』地區,勢難逃生,必死無疑,在下曾經應諾彼等,保其不死,故面告其另外一條路徑,而此路彼等至多被困……」
異丐聽出語病,立刻接口問道:
「既然如此,老花子及和尚自可也走此路了?」
「當然,兩位並可通行無阻。」
「這樣說來,老花子真的如墜五里霧中,難窺端倪了,既然我與和尚可以通行,閣下又喚止我等作甚?」
怪客聞言哈哈笑了起來,然後才轉問異丐道:
「設若在下也讓兩位走上那條道路,請問米大俠一聲,進谷之後,是讓幽魂修羅們先走,還是兩位先行?」
異丐不加思索地立刻答道:
「武林三聖雖然不敢目中無人,但卻斷然不能走在人後,何況是聶承天之輩,我倆豈肯使他等開妥路徑,再安然渡過,閣下未免忒也小瞧和尚與我老花子了,這句話我要不客氣地說,閣下是多此一問。」
怪客聞言並不氣惱,仍然緩慢地再次相問道:
「那麼兩位先行通過種種埋伏之時,肯否被困?」
「閣下越問越怪,天下豈有甘願被困束手待斃之人?」
「對對對,米大俠快人快語,誠然不錯,適才在下曾經說過,那條路上的埋伏,攔不住兩位的俠駕,兩位必可破困而出。不過!米大俠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兩位先行,沿途各種埋伏,必被破除面通行無阻,但是那幽魂修羅兄弟,卻步步相隨,豈不也因之而通過?」
「老花子除掉決不因人成事之外,其他的事情,似乎不能過問,聶承天等人若相隨通過,也是意料中事。」
「米大俠越說越對,可知要能脫困平安渡過之後,即是『小環九元』陣口,那時歸路已絕,除入陣之外,就別無他途了?」
「閣下口口聲聲說我老花子的話越說越對,可是我老花子卻覺得閣下之言,越來越玄妙了。」
「米大俠何不直指在下之玄妙在哪裡?」
「閣下聲言渡過重重埋伏的路徑之後,即是『小環九元』陣口,那豈不是正好?我與老和尚本想入陣……」
怪客這次卻未容異丐說完,立即接口說道:
「哦!原來米大俠認為這是玄妙難測之言,若容在下說出始末,想來米大俠就不會誤解內情了。」
「閣下請盡快地說,老花子靜靜地聽。」
怪客微笑出聲,略停片刻之後說道:
「在下適才已將要點說出,此時僅將各點貫穿就是,聶承天等人,若進『小環九元』陣中,則難逃死,故而在下指點他們一條可保不死的路徑,若兩位也從那條路上通行,而又必然佔先,則該路定被兩位打通,結果聶承天等人,因而也順利通過,到達那『小環九元』陣口。彼時兩位可能已經進陣,自不知陣外之事,但聶承天等已無退路,唯有被迫也闖進『小環九元』陣內,也就是說,幽魂眾修羅,勢將被迫走向死路,故而在下才喚止兩位,深以為他等所去的那條路徑,兩位不宜同時前往。」
異丐聽到此處,才從「恍」字裡面攢出個大「悟」,不禁老臉羞紅,極感難以為情,但他總是武林奇客,立刻正容說道:
「老花子昏庸得可以,愚蠢到家,此時方始了然經緯,必須鄭重致敬,並誠敬拜問閣下進谷之策。」
聖僧仍不說話,不過他卻恰在此時,高唱了一聲佛號,這聲佛號只唱得老花子臉上又泛起了紅霞。
怪客卻也鄭重地開口說道:
「米大俠說過,咱們免去客套,怎又口口聲聲說起『致歉』『誠敬』『拜問』等等的虛套話來了?」
「該罰該罰,老花子認這遭罰,咱們再碰上,我自己罰給你看如何?請直接告我進谷的另外道路罷。」
「米大俠真是慷慨豪爽的人物,路有千條,條條相通,不過我必須要知道,兩位定要進谷作什?」
異丐聞言驚咦了一聲,奇怪地反問怪客道:
「你這可不爽快了,怎地明知故問呢?」
他們俱非普通人物,既說爽朗交談,必無虛假,是故在稱呼上,也漸漸地免去了『閣下』『兩位』等字眼。
米天成責問怪客,說他並不爽快,怪客卻搖頭道:
「我爽快得報,是真不明白你們進谷作什。」
「你不是說過,歐陽子規現在被困『小環九元』大陣之中嗎?」
「不錯!怎麼?」
「老和尚與我叫花子,和歐陽子規是知己道義至交,既知至友遭難,斷無不住救應的道理,故而必須進谷。」
「昔日你們不是到過不歸谷中嗎?」
「去過,只是如今道路盡變,無法前往了。」
「難道當年那歐陽子規,就投告訴你們另外幾條進谷的秘徑?」
「沒有?難道真的還另有秘徑可通谷中?」
異丐此言方罷,聖僧在一旁卻突然接口道:
「花子,有無其他秘徑似乎我倆不應多心歐陽吧!」
異丐一笑對聖僧道:
「花子真是老糊塗了,不歸谷是歐陽兄所發現,若有秘徑而不說出,此乃本份,況且或有其他內情,花子承認剛才問怪朋友的這句話非分,和尚要多原宥一些,免得我因失此言而始終不安。」
那怪客卻在這個時候喟歎了一聲,感慨地說道:
「歐陽子規必有過人之處,否則實難令你們這般對他敬重。」
聖僧聞言含笑按話道:
「老衲世外之人,說句由衷之言,歐陽施主非只對友熱誠,所為敢說無不當者,實在是位道德長者。」
要知道聖僧天覺乃目下禪門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此言發之肺腑,故而聽來分外的感人。
異丐米天成在一旁感歎一聲接著說道:
「世人雖然把我跟老和尚與歐陽兄連稱為武林三聖,其實我老花子不夠資格,生平所為,雖敢言決無不義,但仍然有不少事情是過分或魯莽了些,年輕時也未能進出聲色犬馬之娛,若非幸遇歐陽兄,今日已不知沉淪何所,因此拋開三聖之稱不談,我深以為老和尚之言不誤。」
這時怪客似乎是忘其所以的,喃喃自語道:
「嗯!我曾身受過他向前三步的恩惠。」
異丐和聖僧聞言一愣,互望一眼之後,異丐說道:
「你說什麼向前三步的恩惠呀?」
怪客此時方纔如夢初醒,啞然失笑道:
「是不久前的一件事情,我和歐陽子規初次相逢,正好有幾個ど魔小丑來到。暗中施展陰損的功力,想算計我和他,他已施出『玄罡』之氣護身,我卻恰好站在他的『玄罡』神功圈外,彼時歐陽子規不知我功力的深淺,恐被ど魔所傷,而又顧及我的自尊,無法招呼我暫進玄罡神功圈內躲避,他竟藉個話題,有心向前邁了三步,將我防護在禁圈之中。那時我對他的看法,多少改變了一些,因此我臨走之時,暗用『三元震火』,破去對方的陰力,還報於他。」
聖僧和異丐至此方始恍然大悟,不過他們兩個從怪客的話鋒語氣上,聽出怪客似對歐陽子規成見很深,故而彼此互相示意了一下,異丐米天成天生的古道熱腸,略加思索就坦直地問道:
「老花子心裡擱不住事,聽你剛才那番話裡的意思,好像是對歐陽子規兄有些不滿的地方,對吧?」
怪客聲音深沉地答道:
「不錯,我對他有件事情非常不滿。」
「可能說出來讓老花子聽聽?」
「不必了,這是私事。」
怪客既然說是私事,異丐自然不能再問,他很快地就話轉原題,請怪客詳盡地指點進谷的路徑。這位奇特的怪客,卻也話歸從前所談到的地方說道:
「如今咱們可又話歸本題了,你們為了友誼,是非進不歸谷不可了?」
「老花子早已等得不耐煩啦。」
「這可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還有話要說呢。」
「有什麼話稱快點說怎麼樣?老花子說句不嫌你聽了生氣的話,要不是看出你也是一個血性漢子,老花子早就不陪你了,不但不陪你南北東西的瞎聊,說不定咱們現在已經滾到一堆,打得正熱鬧呢!」
異丐這番話,說得怪客哈哈大笑,聖僧也笑聲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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