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群散飛開去,不分敵友,見人就整,轉瞬間,附近高舉火把的復仇會弟子,一下子昏倒了十六七人。
兩邊綵棚內也秩序大亂,有人揮掌拍打,有人掩面逃竄,無論正道武林或復仇會弟子,都被這種防不勝防的毒蜂,攪得四散奔走,人心惶惶。
獸神倪森睹狀也吃了一驚,頓足咒罵道:「眼看大功告成,竟被這小輩攪亂了,可恨!可恨!可恨!」
冉肖蓮道: 『『小輩蓄養的是一窩毒蜂,數量不會太多,絕情道人去抵擋一陣。」絕情道人應了一聲,翻手取出四面鋼鐵.飛步而出。
妖女的推測果然十分正確,齊效先那一窩毒蜂,總共不過數百隻,初放之際,蜂群漫空亂飛,當者披靡,聲勢確很驚人,但毒蜂螯人卻有一樁缺點,那就是蜂針整人人體以後,便自然與毒蜂尾部脫離,被整人雖然當場中毒昏迷,那只螫人的毒蜂也就力竭而死了,齊效先驅蜂傷人,又沒有固定目標,及待螫傷了大批復仇會弟子以後,蜂群也消耗了許多,所剩下的,令不過百隻左右。
絕情道人—出手,四面鋼鐵騰空飛舞,繞體盤旋,鈸面激起了勁風起了勁風,籠罩住方圓一丈範圍,蜂群受飛錢的掃蕩,宛如風掃落葉,紛紛飄飛開去,混亂的場面立即被鎮懾下來。
齊效先勃然大怒,指著絕情道人罵道:「老雜毛敢傷小爺的毒蜂,再試試小爺的神雕厲害。」仰面一聲長嘯,兩團黑影閃電般破空直下,齊奔絕情道人頭頂撲落。
絕情道人一時未防,被其中一隻巨雕探爪,一把攫住了頭上朝天冠,連髮帶肉扯裂了一大片。
另一隻巨雕趁機斂翅低沖,狠狠向道人雙目啄去。
絕情道人疼得大吼二聲,舉手反抓住頭頂上那只巨雕的兩隻鐵爪,奮力一扯,竟硬生生將那只巨雕撕成兩半,片片雕瓴夾著碎肉灑落,絕情道人左眼亦遭啄瞎,滿頭亂髮,鮮血淋漓,直如厲鬼一般,兀自屹立空場中,齜牙咧嘴的桀桀怪叫不止。另一隻巨雕一擊得逞,振翼連揚,在空中繞了一匝,發現同伴慘死, 「呱呱」連聲悲鳴,雙翅一斂,突又俯衝下降,由絕情道人背後電擊般射到。
絕情道人聞聲回顧,順手一揮,一面銅鈸迎著巨雕脫身飛去。鋼鐵掠空劃過,不歪不斜,恰好將巨雕頭部一剖兩半,但因銅鈸面太過鋒利,卻能阻擋住巨雕屍體飛來的餘勢,只聽噗」的一聲響,兩片雕屍正撞在道人臉上,兩隻比鐵鉤還要鋒銳的鋼爪,竟牢牢的嵌進絕情道人的咽喉中。
絕情道人踉蹌倒退兩三步,喉部「碌碌」作聲,冒出了一大堆氣泡和血水,終於晃了幾晃,倒地而死。
齊效先見兩頭心愛的巨雕也毀在絕情道人手中,淚水簌簌而落,拔出隨身短劍,恨恨在絕情道人屍體上用刀亂刺亂砍,咬牙切齒道:「臭雜毛,死雜毛,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把你砍成肉醬,一片片剁下來餵狗……」
正邪雙方,目睹這場驚心動魄的人禽血戰,都不禁每人駭然變色,尤其峨嵋等派高僧老道,一個個雙手合十俯首,喃喃低聲念道:「浩劫當前,禽畜難免,可憐啊,可憐!」
獸神倪森悄悄拉起冉肖蓮的纖手,低語道:「肖蓮,是時候了,咱們走吧!」兩人站起身子,趁著群雄驚悸慨歎之際,疾步走出綵棚。
這時候,場中血戰剛停,人們都被適才慘烈戰事所驚懾,誰也沒有注意到獸神倪森和冉肖蓮已經悄悄退出綵棚,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日月雙劍和康浩。日月雙劍神智已被「絕情蠱」控制,與冉肖蓮寸步不離,宛如兩名隨侍的貼身衛土,康浩卻時刻在監視這一對操縱復仇會的首腦人物,不願讓他們的奸計獲逞。他早就想下手將獸神倪森和冉肖蓮一舉制服,擒賊先擒王,消弭這場浩劫,但因深知獸神倪森武功高強,自己手中又抱著一個重大方濤,苦無機會下手,更礙於日月雙劍緊隨在左右,不敢冒然動手,以致看見駱伯傖也未便招呼答應,心裡實感無比焦急,此時見獸神倪森離座,連忙隨後跟了出來,五個人出了綵棚,倪森回頭向康浩揮揮手道:「李香主,你可去準備引發炸藥了。」
康浩口裡應:「是!」卻沒有離去。 』
倪森走了幾步,見康浩仍然跟在身後,不覺詫道:「李香主,你沒有聽見本座的話嗎?」
康浩心念電轉,突生一計,腳下跨近了兩步,欠身一扎,答道:「屬下這就前去,只量帶著方濤恐有不便,請示應如何安置?」
倪森輕「哦」了一聲,說道:「此人干係太大,決不能落在外人手中,來!把他交給本座吧!」
康浩正要等他這句話,急忙恭敬地答應了一聲,雙手抱著方濤遞了過去,暗中卻將真力運聚在兩臂之上,獸神倪森伸手來接,手指剛剛接觸到方濤的身子,康浩就勢向前一送,左手五指疾翻,早已閃電般扣住了倪森的腕脈穴。
可是,就在康浩真力將吐未吐的剎那間,突然聽見獸神倪森喉嚨中「咯」地一聲輕響,高大的身軀似乎震撼了一下,竟然任憑康浩扣住手腕,既無絲毫吃驚的反應,也沒有掙扎,個武功已臻上乘的高手,在遇到突襲的時候,往往會自然生出護衛自己的反應,至少,他會掙扎,會反擊,再退一步說,一聲吃驚的輕呼,總會脫口而出的。
然而,獸神倪森竟然什麼也沒有,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康浩扣著他的腕脈,好像早巳知道康浩要暗算自己,才特地伸出手腕,故意讓康浩扣住一般。這情形太過反常,如非他自願束手就擒,那就是早有準備了。
康浩發覺不對,本能的五指一收,右掌飛快提護胸前,目光一抬,掃過獸神倪森的面部,不禁吃了一驚奇怪!獸神倪森怎麼會兩眼發直,嘴角下緩緩滲出一縷殷紅的血水?正驚駭未已,忽然冉肖蓮吃吃地低笑道:「康少俠,他已經死了,你還拉著他的手幹嗎呀?」
康浩心頭一震,忙不迭縮手欲退……
冉肖蓮的低沉笑聲又起:「你最好看看背後再退,刀劍無眼.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康浩不用回頭看,已經感覺到正有兩件尖銳的東西,一左一右,抵住自己後腰兩處「志堂穴」,很顯然的,那是日月雙劍的兩柄長劍。這時,冉肖蓮的左手才緩緩從倪森背後收回來,在她纖巧玲瓏的小手中,把玩著一柄藍注汪的鋒利小刀。:刀柄是象牙制的,嵌鑲著彩色斑斕的珠寶,由刀身上的光澤,一望而知那是柄見血封喉,淬過劇毒的毒刀,康浩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徐徐說道:「冉姑娘好厲害的眼力,好毒辣的手段!」
冉肖蓮格格嬌笑道:「過獎!過獎!無論機智和膽識,我都自知難及康少俠,只不過我的運氣較好,康少俠的運氣較壞罷了。」說到這裡,話聲微微一頓,又道:「今天這種場面,我早就猜到康少俠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的,但憑良心說,若非少俠剛才表現得太突出,我真還沒有看出來是少俠假扮的。」
康浩冷然道:「你既然看出破綻,為什麼剛才不動手?如今復仇會高手傷亡殆盡,土崩瓦解就在眼前,你縱然殺了我,又有什麼用?」
冉肖蓮揚了揚黛眉,得意地笑意:「我的康少俠,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如果我想殺你,何須等到今天?不僅是你,連獸神倪森我也無意殺他,可是他太狡猾了,竟打算在這要緊關頭抽身,逼得我只好親自動手,這是他自取毀滅,怨不得誰。」
康浩道:「你究竟打算把我怎樣?」
冉肖蓮嬌笑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眼前只有兩條路,你若還想伸雪師門沉冤,就跟我合作,否則,就跟他們同歸於盡。」康浩曬道:「你想威脅我?」
冉肖蓮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關於令師受屈蒙冤的秘密,當今世上只有四個人知道,現在一個已被搜魂大法所制,一個已經被我殺了,另外一個雖然知道,便決不可能告訴你,剩下一個能夠對你吐露真情的,那就是我,你不跟我合作,還去找誰呢?」
康浩聽了這番話,不由暗自沉吟起來,她所說的四個人,受搜魂大法所制的,當然是指復仇會主齊天鵬,被她殺死的一個,不用說,準是獸神倪森了,那麼,另外、個雖然知道內情,卻決不可能說出來的人又是誰呢?他心念電轉,突然領悟,那知情而不肯透露的人,八成就是暗中設計嫁禍陷害師父的真兇。想到這裡,頓感心血沸騰,難以抑制,腦海中登時浮現出二十年來荒山絕嶺。師徒兩人相依為命的種種情景,以及九峰山雪地上的孤墳,穿腸裂肚的毒龍珠雪水,冷冰冰的「定穴護遠帶」,四門五派的盛氣凌人,木棺材中的陌生屍體……深重的師恩,刻骨的仇恨,多少個冷月寒窗?多少次忍辱含垢?道不盡的師徒情,流不完的英雄淚,他含淚吞志,負屈偷生,為的是什麼,期待的又是什麼,這時,冉肖蓮的低沉笑聲又在耳邊蕩漾了:「康少俠,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不知『大丈夫恩怨分明』這句話麼?仇人就在眼前,難道你竟忘了師門的血海沉冤?」 「血海沉冤」四個字,就像四把刀,狠狠刺在康浩心上,他渾身一陣顫抖,脫口問道:「他是誰?」
冉肖蓮揚手一指,道:「喏!他不是站在那兒麼?」
康浩回頭望去,卻見綵棚內人聲喧嘩,兀自紛紛議論著適才那場血戰,似乎都未注意到獸神倪森和冉肖蓮已退出棚外,只有一個人按劍立在火光下,正目光的的向這邊凝視著那人就是一劍堡主易君俠。
康浩心弦一震,喃喃地說道:「不會的,不會是他,你—定在胡說八道,存心挑撥……」
冉肖蓮嬌聲笑道:「你不相信,是不是?」
康浩道:「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決不相信。」
冉肖蓮道:「假如我當面揭穿他的秘密,叫他自己俯首承認,那時,你也不相信嗎?」
康浩瞠目道:「你有什麼證據?」
冉肖蓮聳聳香肩,道:「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只要你願意,咱們就回到綵棚去,當著天下群雄,揭穿他的假面目,你替師父報仇雪恨。」
康浩心頭狂跳,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壓制下內心的激動。緩緩說道:「你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
冉肖蓮嫣然一笑道:「我當然不會毫無條件的幫助你,但條件並不苛刻,只要你在事成之後……」
「事成之後怎麼樣?」這句話雖是康浩心裡想問的,卻男非由他口中說出來,聲音來自谷口附近的那片林子裡,餘音末落,林邊冉冉出現四條輕盈的人影,其中三人穿著同樣形式天藍色罩袍,頭上戴著同樣形式的闊邊竹笠,肩後劍穗飄拂,面目隱約難辨,另外一個雖然也戴著竹笠,而且笠前垂著一帽黑色面紗,但身上所著是布衣衫裙,一望而知是個女人。那布衣女人和三名藍袍人緩步由林中走出來,直到距離冉肖蓮一丈處才停住腳步,所立之處,恰好背著火光,使人很難看清他們的面貌,冉肖蓮早已橫舉著淬毒匕首,旋身待敵,喝問道:「你們都是什麼人?」
為首一個藍袍人徐徐答道:「咱們是來迎接冉姑娘的,天已經亮了,冉姑娘的迷夢也該醒了,有仇的化解血仇,蒙冤的昭雪沉冤,這兒已經沒有冉姑娘的事了,何苦還置身是非漩渦之中呢?」
冉肖蓮沉聲道:「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那藍袍人笑笑道:「冉姑娘是絕頂聰明的人,若非『欲』令智昏,何至如此癡傻。」
說著,向身後一招手道:「蘋兒,卻替冉姑娘把殺人凶器收起來,要客客氣氣的,不許動兵刃。」
一名藍袍人欠身應道:「弟子遵命。」舉步迂向冉肖蓮走了過來。
康浩對這四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也感到莫測高深,看樣子,他們既非易君俠以武林帖約來的幫手,也不像復仇會的仇家,倒像是專程為了冉肖蓮而來的,但是,他卻覺得那布衣布裙、臉罩黑紗的女人,看去十分眼熟,更發覺那被喚作「蘋兒」的藍袍人,說話時語聲清脆,舉步時婀娜生姿,分明也是個女子。
冉肖蓮自知武功並不高明,見那蘋兒直逼過來,心裡不禁發荒,緊一緊手中匕首,沉聲喝道:「站住,你再向前走一步,別怪我不客氣了!」
蘋兒充耳不聞,腳下依然未停,只是柔聲說道:「冉姑娘,別這樣凶霸霸的好不好?把匕首給我,讓我替人保存起來,等……」 「等」字才出口,突然身形一塌,閃電般而上,皓腕疾探,向冉肖蓮握刀的手腕扣至。
冉肖蓮一聲驚呼,急叫道:「應龍,截住她……」
康浩只覺本來抵在左後腰上的劍突然撤去,寒光掠肩而過,日劍應龍已連人帶劍向前捲了過去,驚呼聲中,劍光人影一觸又分,日劍應龍橫身擋在冉肖蓮前面,那柄藍汪汪的淬毒匕首,卻到了蘋兒手中,但蘋兒頭上竹笠,亦被應龍的劍鋒砍裂,,露出滿頭青絲,隨著夜風冉冉飛舞。火光下,只見蘋兒右眼圓睜,怒目視著日劍應龍,姣好的臉蛋上,猶有驚悸駭異之色,康浩心裡不禁泛起一陣莫名的感觸,在這石火電光般一招中,他已看出日月雙劍神志雖然喪失,一身劍術火候,卻不知比從前精進了多少倍,有這一對兄弟死心塌地隨侍左右,無怪冉肖蓮敢向獸神倪森下手了。
那為首藍袍人似乎也沒有想到日月雙劍的劍招會如此快速凌厲,微微一怔,才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堂堂世家公子,竟做了石榴裙下的雙才。」
日劍應龍橫劍而立,神情漠然,毫無反應。
藍袍人轉顧身側布衣女子道:「夫人,事到如今,只好先廢了他們,否則,今夜局面,實難了結。」
布衣女子默然片刻,低聲道:「原門主劍下超生,替抱陽山莊保留一線血脈,小妹感同身受。」
藍袍人點點頭道:「那是自然,咱們只廢他們的武功,盡可能不傷他性命就是。」說著,緩緩探臂,拔出了肩後長劍。
蘋兒欠身道:「不勞門主親自出手,弟子願生擒此人,以報一劍之仇。」
那藍袍人—擺手,道:「你不要小覷了他,他們兄弟兩人不僅劍法詭異,更練就了一種純陽的功力,你若不信,可以取下竹笠看看那破裂處的痕印。」
蘋兒脫下竹笠,一看之後,粉臉剎時變色,原來那竹笠上被劍鋒劃破的裂口處,竟有一層黑色焦灰,彷彿被火焰燒過的一般。
藍袍人黯然歎息道:「火神郭金堂『烈焰三式』,重現江湖,若無『太陰功力』相抗,天下何人能敵?」說完,反握長劍,舉步走了過來。
康浩聽她說出「太陰玄功」四個字,心中陡然一動,暗忖:藍衣、竹笠、太陰玄功……莫非他們也是來自天山寒冰谷?想到這裡,立即大聲叫道:「敢問可是太陰門掌教龍老前輩?」
那藍袍人突然止步,抬手一推竹笠,露出兩道冷電般的目光果然,那是一張中年女人的臉龐,只不過看起來比普通中年人略顯蒼老些,慘白的臉上,滿佈著乾枯的皺紋,尖下巴,薄嘴唇,神情冷肅而孤傲。只見她冷目的的,陰惻惻的問道:「你是誰?怎會認識太陰門?」
康浩拱手道:「在下康浩,和黃無父黃大哥是結義兄弟。」
旁邊那面垂黑紗的布衣女子,接口說道:「此人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的嫡傳弟子。」
龍姑輕哦了一聲,冷漠的臉上閃現一抹淡淡的笑容,點頭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康浩肅容道:「在下斗膽,請求老前輩高抬貴手,將日月雙劍應家兄弟的事,交給在下負責了結。」
龍姑詫異地道:「為什麼?」
康浩道:「應家兄弟忤逆殺父,乃是受了絕情蠱的誘惑,身不由己,其情可憐,況且,烈焰三式系因在下失慎才被他們得去,天幸時日短促,他們尚未能加以作惡,在下深感內疚在心,責無旁貸,故願斗膽承擔此事,望求補贖前衍,望老前輩俯允成全。」
龍姑神色一動,凝目說道:「或是你如今自身尚且難保,萬一你……」
康浩微笑道:「老前輩請放心,在下自己並無危險。」接著,扭回頭向月劍應虎笑道:「請你把寶劍收起來,別抵著在下腰部,這樣很不舒服。」
月劍應虎不禁一怔,低叱道:「你說什麼?」
康浩笑道:「我要你把劍尖拿開,別抵著我的穴道。」
應虎怒喝道:「死在眼前,你還敢調侃二爺?你再放一聲屁,老子就在你腰上戳個窟窿。」
康浩一揚眉,道:「是嗎?你想不想試試看?」
應虎叱道:「試就試!」手上一緊,劍尖對準康浩後腰「志堂穴」猛力一刺。
冉肖蓮剛要出聲喝阻,卻見康浩一聲長笑,身形飛快的轉了半圈,竟已脫出劍尖。
志堂穴主通腎經,乃是人體致命大穴,應虎那一劍分明刺個正著,不料劍尖一滑,突然落空,心裡驀然大吃一驚,連忙舉起長劍細看,劍尖完整無缺,並無異樣,一時倒怔怔地呆住了,不僅應虎吃驚,連對面的太陰門掌教龍姑等人也大感意外,皆因日月雙劍非但快迅絕倫,更有「神火心訣」內力為輔,就是練過「金鐘罩:、 「鐵布衫」、 「十三太保」等外門硬功的人,也萬萬抵受不住這制命要穴的一劍,康浩居然能夠從容脫身,毫髮無傷,這豈止匪夷所思,簡直是成了神話了。他們當然想不到康浩身上,多了一件那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死因成謎的「定穴護元帶」。
原來康浩自從在長安「狀元居」酒樓被日月雙劍盜去烈焰三式口訣之後,唯恐這件關係師門沉冤的證物遺失,便一直將「定穴護元帶」貼身反束在腰際(有針的一面向外)剛才假作受制於應家兄弟,只不過存心想套問冉肖蓮的供詞而已。
應虎怔了片刻,凶念又起,緩緩平舉起長劍,默運玄功,真力盡貫注在劍身上,切齒有聲道:「康浩,你若有種,再接我三劍!」
康浩聳肩微笑道:「你以為烈焰三式當真就天下無敵了麼?」
應虎道:「不錯,你若敢接我三招不落敗,應二爺立刻橫劍自殺,否則你就是縮頭烏龜了,無膽匪類。」
康浩漸漸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應兄弟,我是同情你們中了絕情蠱的禁制,不願和你拼,你要想想,烈焰三式口訣,既是由我的手中取去,我豈有不會的道理……」
應虎用力吐了一口道:「啊!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應二爺稱兄道弟?廢話少說,你既然承認也練過烈焰三式,咱們就先拼三招,有種的,亮劍出來。」
康浩並不生氣,徐徐又說道:「這三招少不得總要奉陪的,但卻不是現在,且等……」
應虎截口喝道:「等什麼,你不肯亮劍,那是你自尋死路,應二爺卻等不及了!」話落招發,抖手一劍破空飛了過來,他顯然存心在一擊之下就將康浩置於死地,出招快而狠毒,破空風聲刺耳,那三指寬的劍身上,業已貫足內力,泛起一層淡淡的紅色。
對面那布衣蒙面女子脫口叫道:「康少俠留神!」
康浩劍眉陡軒,腳下半轉,長劍電離鞘飛出……嗆!嗆!嗆雖說是一招,劍鋒相觸卻是三聲脆響,空中火花飛濺,就像兩柄甫出熔爐的紅鐵,居然連擊三次,劍光人影斂處,只見康浩氣定神閒紋風未動,應虎卻倒退出五尺以外,劍尖垂地,呼呼地喘息不止。
龍姑又似驚訝又似讚賞地搖搖頭,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難得!難得!」
康浩沉聲道:「神火心訣雖然凌厲,卻最耗真力,應兄弟,你該滿足了。」
應虎沒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氣,再度緩緩舉劍平胸,劍身的臉面頭頸上,竟然變成一片赤紅。
康浩喝道:「你一定要分出生死傷亡才肯罷休?」
「殺」一聲淒厲懾人的大吼,便是應虎的回答,人和劍,化作『陣灼熱的狂風,猛向康浩立身處捲到。剎時間,雙劍交鳴,火星四散,狂亂的漩渦中,一團黑忽忽的東西凌空飛出,落在冉肖蓮腳邊。
冉肖蓮低頭一看,頓時嚇得失聲尖叫起來那是一隻血琳淋的斷手,尤自緊緊握著半截殘劍。場中,康浩和應虎猶在互相對峙凝視,兩人的手臂都虛軟的下垂著,乍看之下,竟分辨不出是誰的手臂被砍斷了。眾人心裡都像突然加上一道鋼箍,緊緊地抽動得喘不過氣來,無數道目光都在兩人虛垂的袖掃上炯炯搜視著,突然,應虎右臂一抬,一道血水激噴而出,噴了康浩滿臉身,康浩竟木然不動,也沒有舉手拭擦。應虎嘴唇牽動,吃吃笑道:「康浩你變成血人了!哈!你服了麼?」餘音東落,蓬的一聲跌倒地下。
那布衣蒙面女子舉手掩面,飲泣出聲,南噎道:「可憐!這孩子……」 .康浩仰面舒了一口氣,跨近一步,由肘後掉過長劍劍柄,替應虎戰閉了右肩穴道。
「康浩!康浩!」 「康大哥!康大哥!」四周忽然爆起一片沸揚人聲,幾條人影一擁來到康浩身邊,卻是駱伯傖、宗海東和齊效先,宗海東手中還抱著昏迷未醒的復仇會主,康浩抬起頭來,才發覺四面全是黑壓壓的人群,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三座綵棚中正邪雙方高手,都已經離開綵棚,移到密林旁這生空地上來了,彼此之間壁壘雖仍分明,神情的震撼和專注卻無二致,幾百雙眼睛,全都集中在康浩身上其中有的驚駭,有的欽佩,有的欣喜,有的忌恨……內心感受,自是各有不同滋味。
內中最高興的,自然是駱伯傖等三個人。
他們倒並非為了康浩打敗了月劍應虎,而國因為綞看見他還平安無恙地活著。三人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跟康浩說,也有滿肚子的關切和疑問,恨不得盡情問個暢快,但卻被康浩輕輕的搖手,全都擋了回去。 』只見他用手指著地上的方濤和月劍應虎說道:「伯父和六叔,請替小倒守住這兩個人,效先兄弟,千萬小心保護這位復仇會主,他們都是關係重大的證人。」
駱伯傖點點頭,卻忍不住低聲問道:「你師父的事,可有線索了嗎?」
康浩抬目望望冉肖蓮,凝容道:「伯父請寬心,不久就會分明了。」
匆匆說了這幾句話,一條魁梧的人影已大步走過來,高舉雙手,朗聲說道:「天下英雄在此,請聽在下一言。」發話的正是武林各大門派公推的盟主易君俠。
群雄紛紛針目光移注在易君俠身上,全場肅然無聲,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易君俠面含微笑,向康浩拱了拱手,接道:「在下以正道武林盟主的身份,首先要對這位少年英雄康浩老弟,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和謝忱……」
康浩嘴唇甫張,正要接口,易君俠又自顧搶著接下去說道:「……大家都知道,這痊康老弟,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的唯一嫡傳弟子,自從當年承天坪事變發生以後,緊接著關洛一帶掀起腥風血雨,那時候,康老弟初入江湖,適逢其會,以致受盡了委屈,蒙受到難以辯白的嫌疑,甚至連在下也對他有很深的誤解,但康老弟默默忍受,不作爭辯,如今事實證明當初全是冤枉和誤會,這一點,易某人原代表四門五派和三莊二島同道,向康老弟致最大歉意。」
這番話,只聽群雄人人低頭,個個含愧,大家心裡都有同感,當初只說是康浩替師報仇,化名逞兇,現在才知道復仇會主的確另有其人,適才又曾單人只劍,連敗各大門派掌門,如果沒有康浩和他的朋友相助,正道武林勢將落得灰頭土臉,一敗塗地了。
但康浩卻並未被這番讚譽之詞所動,臉上神情木然,毫無喜怒之色。易君俠繼續又道:「康老弟不僅能忍世人所不能忍的屈辱,更具有世人難及的胸襟,他明辨是非,不念舊惡,不以私怨惠而昧大義,復仇會主雖然是他的授藝之師,但他仍秉大義滅親的宗旨,毅然將其擒下,這等胸襟氣節,如非大智大勇的絕世英雄,豈能輕易做到,所以,易某人除了敬佩之外,更要代表天下英雄,向康老弟致最大的謝意。」群雄聽到這裡,許多人情不由己,都紛紛鼓起掌來。
康浩淡然一笑,徐徐問道:「易堡主,請問你的話說完了沒有?」
「沒有!」易君俠似乎越說越興奮,高舉著雙手又道:「各位同道,目下復仇會罪魁非死即俘,事實上已經土崩瓦解,這都是康老弟的功勞,易某人欣慰之餘,特向諸位報告一件喜訊。」
紛紛道:「願聞其詳。」
易君俠滿面笑容道:「諸位或許已經知道了,康少俠與小女湘琴,相識於患難之中,訂盟於謗集之際,並曾親赴終南,向拙荊當面求婚,易某人願在此鄭重宣佈宣佈,只等此間事了,便是康少俠與小女湘琴的吉期,今日在場旅伴英雄都是證婚之人,到時候,諸位萬勿推辭,都請到敝堡喝一杯喜酒。」話—說完,群雄中登時爆起—片歡呼。甚至有人打趣說:「易兄未免太自私,如此佳婿,急忙據為已有,竟不給咱們半點機會。」
但歡笑聲中,康浩臉上的笑容卻變成了怒容……
易君俠一面抱拳四揖,一面笑道:「兒女婚配,乃是私事,解決了復仇會,再敘私情。」
群雄振臂大呼道:「說的是,妖魔未除,何以為家,易兄不愧是同道中盟主,咱們先解決了罪魁禍首楊君達,再向易兄賀喜。」
場中一呼,叩下響應,連火焰島主羅一塵在內,都一致捐充了麼嫌,紛紛撤出兵刃。
易君俠身為盟主,更是當仁不讓,正色對齊效先招手道:
「小兄弟,請將復仇會主楊君達交給在下,由天下英雄公議處置。」
齊效先抱著復仇會主,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聽見一聲嬌喝道:「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復仇會的副會主冉肖蓮。
易君俠叱道:「你這助紂為虐的妖女,少不得要受到應得的懲處,你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的呢!」
冉肖蓮只作沒有聽見,大聲對群雄說道:「諸位都是武林宗師,冉肖蓮卻只是塵世中一個平凡的弱女子,但諸位請勿誤會,我雖然是個女人,並無向諸位乞憐求生的意思,坦白的說,復仇會縱已精英盡喪,在場還有數百位願拼生死的兄弟,谷外更有百餘名尚未現身的鬼武士,若說動手,至少有一場血戰,諸位即使能勝,少不了仍須付出慘重代價。」
群雄盡皆默然,大家也相信冉肖蓮絕非危言聳聽,但卻不知道冉肖蓮還保留了最要緊的佈置,沒有說出口來,那就是眾人所站的地下,埋著足以將眾人炸成飛灰的炸藥。
冉肖蓮目光緩緩掃視,面色凝若寒冰,接著又道:「不錯,我也承認復仇會已經失敗了,既已失敗,當然只有任憑宰割,但是,我要請問諸位一件事,諸位是想殺盡復仇會的人呢?還是只問禍首,不問隨從?」
易君俠笑道:「我等本上天好生之德,只要真正能悔過向善的,自當網開一面,但像你和楊君達這種罪魁,卻不能輕易饒恕。」
冉肖蓮忽然笑了起來,道:「這句話,真是諸位的公意嗎?」
易君俠佛然喝道:「易某人身為盟主,所說的話,自然代表公意。」
冉肖蓮點頭道:「很好,那麼我再請問一句話,諸位所指的罪魁禍首,除我之外,究竟是指復仇會主?還是指風鈴魔劍楊君達?」
群雄聞言,齊都一怔。易君俠接口道:「復仇會主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這是天下盡知的事,有什麼可問的。」
冉肖蓮不慌不忙道:「易堡主何必裝糊塗?你心裡明明知道,復仇會主並不是風鈴魔劍楊君達。」
易君俠怒叱道:「胡說!你怎麼會知道?」
冉肖蓮大聲道:「因為楊君達早已在九峰山承天坪飲毒而死,這件事,易堡主應該比誰都知道得清楚些。」
易君俠呵呵大笑道:「關於楊君達生死之謎,易某人不願和你爭辯,人就在眼前,大家都看得見,總之一句話,無論他是楊君達也罷,是復仇會主也罷,血債罪責,都在他身上。」
冉肖蓮徐徐說道:「如果他既不是復仇會主,又不是風鈴魔劍楊君達,那又該怎麼說?」
在場群雄都聽得心頭一震,不約而同齊將目光投在「復仇會主」身上。康浩卻炯炯注視著易君俠,雙手握緊拳頭,緊閉嘴唇,渾身都簌簌在顫抖。
易君俠冷笑道:「哼!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咱們眼又不瞎,誰不認識他就是風鈐魔劍楊君達。」他口裡說著,目光又連向四周掃動了數次,兩眼中寒光熠熠,充滿了殺機。
冉肖蓮仰起臉來,向易君俠露齒一笑,道:「易堡主這是不信我的話了?」
易君俠冷冷一哼道:「荒謬之言,自是難信。」
冉肖蓮微笑道:「我若叫你看看證據,只怕不由你不信。」招手喚來莫家四劍,低聲吩咐了幾句,莫家四劍匆匆領命而去,不多一會,莫家四劍合力抬著一具長方形的木箱由谷內出來,輕輕將木箱放在場中。在場群雄的目光,都被那木箱吸引,大家屏息注視,只見那木箱都以鐵皮包鑲,十分堅固,乍看之下,很像是一口棺材,但又比普通一般棺木大了些,許多人面面相覷,都猜不出箱中是什麼東西。
冉肖蓮斜脫著易君俠道:「易堡主要不要咱們打開這箱子來看看?」
易君俠仰面笑道:「誰知道你在箱子裡藏著什麼東西?開就開,有什麼關係?哈!哈哈!」康浩目光炯婦凝視著他,不難聽出他笑聲已微微帶著顫抖,顯見竟有些色厲內在.語調也透露著怯意。
偏偏冉肖蓮又詭譎地笑問道:「易堡主最好再考慮一下,當著天下英雄之面,箱蓋打開,就再也掩蓋不及了,易堡主,你不會後悔麼?」
易君俠額上已流出汗珠,冷笑道:「這跟易某人有什麼干係?我為什麼要後悔,笑話!」
冉肖蓮點點頭道:「很好!你既然不在乎,咱們今天就全抖出來吧。」
接著,目光一移,轉向康浩說道:「康少俠,箱中之物也與你有關,稍等開箱子,可能會有人突起發難,企圖毀滅證據,希望你能從旁護衛,多多警惕。」
康浩內心也激動萬分,長長吸了一口氣,點頭道:「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人敢動手,你儘管打開好了。」
冉肖蓮面含詭笑,緩緩掃視了群雄一眼,然後向莫家四劍吩咐道:「打箱子打開了!」
莫家四劍在眾目凝視下動手拆開木箱,原來那木箱竟有夾層,四面箱蓋卸脫之後,裡面全是散碎的冰塊,掃除了冰塊,又露出另一具較小的箱子。
這木箱,三面裝著活扣,赫然竟是—只鐵箱。
「且慢!」在鐵箱顯露時,冉肖蓮忽然制止莫家四劍,親自走到箱旁,滿臉嘲笑地對易君俠說道:「在鐵箱打開之前,我有句話,要向易堡主預先說明,同時,也要向天下英雄宣佈一件武林中的絕大陰謀。」
群雄肅然無聲,奇怪的是易君俠也緊閉著嘴唇沒有開口一—他原來紅潤的臉,此時刻已變得一片蒼白。
冉肖蓮微微一頓,又繼續說道:「首先,我要代表另一位無辜的『復仇會主』,向易堡主轉致十二萬分歉意,因為他身受易堡主多年教導之情,最後卻做了一件對不起易堡主的事,鐵箱內的東西,易堡主本來要當場毀去,而他卻以假的掉包替換,將真正的私自留藏了下來,並且用冰塊和夾箱鎖封,密藏在谷中一處陰冷地穴之中,當然,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留到今天為自己洗刷罪嫌的證據……」
群雄中有人大聲道:「你最好少說廢話,先打開鐵箱讓咱們看看。」
冉肖蓮笑容一斂,正色道:「諸位何須性急,這項武林中的絕大陰謀和秘密,馬上就要揭露了,尤其是當年曾經參與九峰山承天坪事變的四門五派掌門,更屬切身攸關,現在,我要向諸位鄭重宣佈:當年的風鈴魔劍楊君達,的確已在承天坪卜飲毒而死了,後來假冒他的名號,在江湖中出現的復仇會主。姓齊名天鵬,他是巫山百禽宮的女婿……」
這話一出,全場震動,群雄張口結舌,信疑參半,齊效先卻忍不住熱淚盈眶,急忙低頭審視懷中的「復仇會主」,但他自幼就沒看見過父親,認了許久也認不確實,只得顫聲低低問康浩道:「康大哥,她說的是真的碼?」
康浩一低頭,滾落兩顆晶瑩的淚珠,沒有回答,只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聽她說下去就知道。」
冉肖蓮提高聲音接著道:「說起巫山百禽宮,其中又隱藏著一段秘辛,皆因當年風鈴魔劍楊君達曾偶經巫山,結識了百禽宮女公子黑鳳凰廖蓮姑,百禽翁老兒見楊君達品貌非凡,便有意將女兒下嫁,豈奈楊君達那時已有紅粉知已,婉辭而去,黑鳳凰為此憂惺成病,廖老兒一怒親下巫山,在江湖中尋覓了整整五年之久,才找到了齊天鵬,攜返巫山,跟女兒成了親,廖老兒這樣做,全是為了齊天鵬的外貌,生得和楊君達十分酷肖,暗存『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意思……」說到這裡,忽然幽幽發出一聲歎息,又說道:「……但廖老兒卻不知男女之間的感情,是無法由另一個人代替的。婚後,齊天鵬和蓮姑只是貌合而神離,夫妻感情並不融洽,所以,在蓮姑生下一個女兒,又懷有第二胎身孕之後,齊天鵬不甘長作禁裔,就獨自離宮出走了……」
群雄都被這段哀怨的故事所吸引,個個屏息靜氣,鴉雀無聲,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冉肖蓮略停了停,接道:「……—齊天鵬離開百禽宮,越想越氣,自覺替楊君達做了幾年替身,妻子同床異夢,都為了這世上還有一個比自己高明的風鈴魔劍楊君達,忿怨之下,便決心要尋那楊君達較量個高下,這一來,卻被一個暗存陰謀的人利用上了。那人用甜言密語攏絡住齊天鵬,將之藏在深山中,每天教授齊天鵬模仿楊君達的說話聲音和生活舉動,更要他練習『魔劍十三式』劍法,存心將他改造成第二個楊君達,然後利用他假冒風鈴魔劍,籌組復仇會……」
康浩突然截住她的話頭,岔口問道:「且慢,你說那人費盡苦心,欲將齊天鵬造就成第二個風鈴魔劍,他這樣做有何目的?」
冉肖蓮微微一笑,道:「他的目的不外想利用齊天鵬去破壞楊君達的名聲,然後再利用天下武林同道痛痕楊君達的時候,由他出面,將齊天鵬殺死,如此一來,既遂了嫁禍之計,又贏得天下景仰,一石二鳥,打的全是如意算盤。」
易君俠突然哈哈大笑,接口問道:「你這話未免可笑,那人若想揚名立萬,盡直接去找楊君達挑戰,何須畫蛇添足,多費許多工夫?」
冉肖蓮道:「他若有本領領勝得過楊君達,只怕會照易堡主的意思去做,可惜他自知不是人家楊君達的敵手。」
易君俠道:「他若不是楊君達的敵手,齊天鵬更不會是楊君達的敵手,他連自己都無法除去楊君達,縱然造就了齊天鵬又有何用?」
冉肖蓮大聲道:「所以。他才想出利用『風鈴劍』嫁禍。向太原大位霍宗堯父子下手。」
易君俠冷笑道:「就算如你所說,那人又從何取得風鈴劍?天下武林同道,誰不知道風鈴劍是楊君達的獨門暗器,旁人無法假造的。」
冉肖蓮微微一怔,冷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請問易堡主才對。」
易君俠道:「問我什麼?」
冉肖蓮道:「悶你是用什麼方法,得到楊君達的獨門暗器風鈴劍?」 ,易君俠仰面大笑道:「諸位聽見了麼?這妖女竟然含血噴人,冒指易某人嫁禍楊君達!可惜她這種卑劣手段不值識者一笑!」話聲微頓,竟探手撤出腰際「紫電劍」來,揚劍一指冉肖蓮,高聲喝道:「妖女信口雌黃,意圖挑撥離間,以求卸責脫罪,諸位同道,休中妖女陰謀圈套,待掃平復仇、會之後,何憂真像不能大白。」話落,長劍—振,向冉肖蓮當胸飛刺過來。
康浩正想揮劍截擋,驀見一道寒光斜刺裡電射而到, 「噹」地一聲響,震開了易君俠的紫電劍。鐵箱前忽然多了一—個人,卻是那太陰門掌教龍姑。
易君俠詫異道:「朋友是何方高人?竟欲替這滿身罪孽的妖女出頭?」
龍姑冷然答道:「老身無意替誰出關,只是不揣冒昧,想為天下武林同道續完方纔那個殘缺的故事而已。」
易君俠驚訝問道:「你要續完什麼故事?」
龍姑緩緩說道:「方纔冉肖蓮敘述齊天鵬受人利用假冒楊君達名號,此事系百禽宮秘辛,老身不願置唆,但關於楊君達的獨門暗器風鈴劍失落在別人手中這件事,老身卻知之頗詳,今天當著天下武林俊彥在場,願為諸君坦然一述。」群雄聞言。盡皆振奮,紛紛鼓起掌來。
康浩一顆心騰騰狂跳,不知是喜是驚?風鈴劍失落之謎,乃是師門沉冤的關鍵,他蹭遍天涯,尚無所獲,龍姑率太陰門隱居大漠天山,足跡未涉中原,她又怎會知悉這段秘密呢,半信半疑之際,只聽易君俠沉聲道:「朋友,你跟楊君達是什麼關係?憑什麼知道他的秘密?」
龍姑淡淡一笑道:「老身和楊君達非親非故,更無一面之緣,毫無關係可言,相反的,老身倒有個朋友,跟易堡主頗為熟悉。」
易君俠駭然道:「你說的是誰?」
龍姑一字一頓道:「黃蓮花。」易君俠一聽這三個字,臉色大變,身不由己,一連向後倒退了兩三步。
龍姑只當沒有看見,自顧侃侃述說道:「諸位大約都不知道黃蓮花這個名字,但二十年前如果沒有她,今天也就不會有復仇會和這場武林動亂了,因為楊君達的兩柄風鈴劍,正是由她手中,轉到那嫁禍者的手上。」群雄鴉雀無聲,一片寂靜,內中四門五派和霍玉蘭等,一個個都是睜大了眼睛,屏息傾聽著。
龍姑接著又道:「二十年前,黃蓮花在大漠荒山中,結識了一位中原武林年輕高手,兩人一見傾心,黃蓮花不惜為他叛師潛逃,相偕來中原廝守,年餘之後,生下一個孩子。那男的忽然對她道: 『我與你雖然相愛甚深,而且有了兒子,但不幸在我結識你之前,已和另一個女子訂下了婚約,雖未迎娶成婚,卻留著兩件信物在她手裡,如今我決心跟她斷了,只是索討定情信物,實在難以出口,看來只好由你帶著孩子,將她給我的信物送還,當面去哀求她成全了,她也是武林俠女,見了你和孩子,一定會答應的。』黃蓮花愛夫心切,受那人慫恿,立即攜子前往,一番哭訴之後,果然換回來兩件信物,就是兩柄百煉玄鐵鑄成的風鈴劍。……當時,黃蓮花只道困惱已迎刃而解,從此夫妻廝守,安享閨房之樂,誰知當她帶著兩柄風鈴劍,歡歡喜喜回到家裡,卻被那狠心的男人,將她亂劍砍死。……那狠心的男人不單殺死了黃蓮花,更欲斬盡殺絕,連親生的兒子也不肯放過,幸虧乳娘機警,帶著孩子由後門奔人亂山,那狠心男人,窮追不捨,乳娘見事機危急,便將孩子點了啞穴,順手拋進一處狼窟中,自己則被迫及,送了性命。……天幸,那狼窟中母狼不在,只有幾隻小狼,待老身趕到,那孩子僅只頭臉受傷,留下了一條性命,老身把可憐的孩子帶返天山,辛苦教養成人,這段恩怨,長埋在老身心中,老身本來不願再公諸於世,如今既然提到兩柄風鈴劍失落之謎,老身不得不據實剖陳,至於是非公義,在場諸君自有論斷,老身卻不欲置評了。」
康浩接口道:「老前輩怎不說出那狠心男子的姓名來?」
龍姑道:「那人在結識黃蓮花時,自稱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甚至黃蓮花臨死也只知道自己的夫君是楊君達,但是,老身卻知道他不是……」
易君俠突又笑道:「他自己都承認是楊君達,你怎會知道他不是?」
龍姑道:「因為那人曾在西域獲得一柄絕世寶劍,而楊君達卻沒有。」
易君俠臉色又變,頓了頓,才冷冷說道:「這些事,你怎會知道如此詳細?莫非那曾跟楊君達定過情的女人,就是你嗎?」
龍姑勃然大怒,厲喝一聲,怒道:「姓易的,你外表是個正人君子,骨子裡,卻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老身本不想當眾拆穿你的假面具,你竟然敢出此穢言,辱及老身?」
易君俠縱聲大笑道:「你若跟楊君達毫無瓜葛,為何千方百計替他辯解?」
龍姑怒叱道:「住口!老身對你實說了吧,黃蓮花是老身的同門師妹,你別自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二十年前,你們在摩天嶺同居的時候,老身就曾見過你的面貌,只不過你在明處,老身則在暗處而已……」
易君俠大笑道:「這真是越說越玄了,方才妖女冉肖蓮到了詞窮無法辯解的時候,便留指易某人假冒楊君達,如今閣下又如法炮製,豈不可笑!」
龍姑氣得混身顫抖,恨恨一哼,道:「老身親目所睹,句句實話,這有什麼可笑的?」
易君俠道:「你說你親目所睹,誰來作證?如果易某人也說親眼看見你與楊君達同行,這也算數的嗎?」
龍姑氣憤填胸,目毗欲裂,連連頓腳罵道:「你這無恥無行的老匹夫……」
易君俠臉色一沉,冷聲道:「易某人身為中原武林同道盟主,你再出言辱罵,易某人不介意,只怕中原同道們,也不肯饒你。」
龍姑怒叱道:「你想用中原武林來威脅老身?那就是你糊塗油蒙了心了……」
兩人正在爭吵,康浩突然按劍而出,向龍姑躬身一禮,說道:「晚輩有一句話,想請教龍老前輩。」
龍姑道:「你問吧,今天老婆子決定豁出去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多謝老前輩。」康浩深深施禮,接著道:「達才老前輩說到黃蓮花曾以先師妻室的身份,去向一位俠女索討定情信物。晚輩竊想,既稱信物,必是雙方互贈,女方所持是兩柄風鈴劍,那男方所持的又是什麼?」
龍姑答道:「是一枚佩帶用的雙龍玉符。」
康浩心頭一震,道:「那雙龍玉符,想必定是先師的信物,但不知老前輩曾否見過?」
龍姑搖搖頭道:「那是令師的信物當然不假,否則人家就不會相信黃蓮花的身份了,可惜老身並未見過那東西。」
話聲才落,一個人立即接口道:「我見過那東西。」
康浩扭頭看時,卻是千手猿駱伯傖。
只見駱伯傖滿臉熱淚,哽聲說道:「賢侄你忘了嗎?那枚歎龍玉符,就是當年令師在北京時,親手送給我苦命孩子彌月之慶的禮物,現在一切都明白了,狗賊夜襲賭場,殺害我一門老小,目的竟是為了奪取玉符,用以詐騙令師那兩柄風鈴劍。」
康浩霍地轉身,按劍視易君俠道:「易堡主,你還有什麼話說?」
易君俠道:「康賢侄休信他人挑撥,這事與老夫何關?」
康浩切齒道:「你大約還不知道,那枚雙龍玉符,已由令嬡送給在下,如果你不是陷害先師的人,雙龍玉符又怎會落在令嬡手中?」
易君俠分辨道:「天下相同的玉符甚多,怎知就是令師那塊……」
康浩道:「這容易,玉符令現正在歐陽前輩處,咱們同去劍堡當面對證,一看便知。」
駱伯傖接口道:「我記得那枚玉符的形式,下面雕刻著兩條龍形圖案,反面刻著『乘龍御風,飛黃騰達』八個字。」
易君俠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略一沉吟,說道:「既然如此,且等此間事畢之後,老夫和你們同返一劍堡,當面對證就是了……」
「不必去一劍堡對證了,玉符就在這兒。」隨著話聲,一個人,緩步由龍姑身後,走了出來,正是那面垂黑紗的布衣女子。
康浩驚喜的道:「請問前輩是……」
那布衣女子擺了擺手,直走到鐵箱之前,低頭撫摸著箱蓋,用一種輕微而顫抖的聲音問道:「冉姑娘,如今事情真像俱已大白,請你將鐵箱打開,讓他面對天下群雄,使沉冤得申,委屈得直,也讓咱們有向他悔罪贖過的機會,可以嗎?」
冉肖蓮點點頭,親自動手,卸開了鐵箱上的活扣,然後把箱蓋分開,拂去冰屑,裡面是…—具仰臥著的屍體青色的儒衫,青緞面的軟靴,蒼白的膚色,俊逸的面貌。
各派掌門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震駭異的輕呼,康浩搶近一步,屈膝跪倒,嘶啞地悲呼道:「師父」鐵箱中的屍體,面目未變,肌膚未腐,那英挺的鼻樑,孤傲的嘴唇,仍然和生前毫無分別。
布衣蒙面女子俯首唏吁,整幅黑紗全被淚水濕透,群雄紛紛折身,慚然低頭,一片哭泣聲中,有人放聲痛哭一那就是悔恨交集的霍玉蘭。
良久,蒙面布衣女子才緩緩從襟底解下—枚玉符,雙手遞放在楊君達屍體的前胸上,哽咽說道:「還君玉符淚雙垂…
…。二十年歲月悠悠,你為情忍辱而死,心中可當我是薄倖寡情的狠心女子?你寧願飲鴆服毒,不作分辯,究竟是憐我?還是恨我?」
這些活,字字錐心泣血,全都傳人康浩耳中,使他驀然想起在一劍堡後園時,歐陽佩如告訴他的故事,不禁心頭一震,頓時領悟過來。
但未等他出聲詢問,那蒙面女子已轉過身來,舉手摘去了臉上的黑紗,果然,她正是一劍堡堡主夫人歐陽佩如。
朦朧曙色中,只見她淚水縱橫的臉孔上,凝結著一層寒霜,晶瑩的眸子裡,閃爍著森冷的光芒,怔怔望著那旁橫劍肅立的一劍堡堡主易君俠,似乎用了極大力氣,才吐出兩個字,叫道:「君俠!」
易君俠神情一震,猛然抬起頭來,冷冷應道:「現在你稱心滿意了麼?想不到夫妻二十年,你竟然心猶未死,非毀了我才肯罷手。」
歐陽佩如幽幽歎了一口氣,道:「君俠你想錯了,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無意跟你作對,也不願毀你,但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肯俯首認錯麼?」
易君俠厲聲道:「我有什麼錯?我哪一點及不上他?二十年來,我對你百依百順,可是,我得到了什麼?你的人在一劍堡,心卻在姓楊的身上,我娶的只是一具軀殼,有家就像沒有愛,有妻等於沒有妻,難道我不該恨他?不該報復麼?」
歐陽佩如點點頭道:「是的,二十年來,我自知太冷落了你,但人的感情發自內心,這是絲毫也勉強不來的。當初你既已知道,就不該用詐術騙我允婚,結婚之後,他已經失意歸隱了,你就更不該再起毒念,定要將他害死……」
曷君俠冷笑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安,現在總算去了眼中釘、肉中刺。可笑你們縱然明白,已經太晚了。」
歐陽佩如佛然作色道:「君俠,你一番基業得來不易,事到如今,竟沒有一點悔過之意麼?」
易君俠大笑道:「大丈夫毗涯必報,何悔之有?復仇會若沒有姓冉的賤人,武林霸主早巳是易某囊中之物了,如今雖然事敗,憑易某人一身藝業和匣中神劍,量你們也攔我不住。」話落,長劍一抖,身形已破空飛起,朝山口方向掠去。
群雄齊聲暴喝,紛紛出手截擊,無奈易君俠武功已臻上乘,手中又是削鐵如泥的千古神兵,幾個照面,勢如滾湯潑雪,竟被他盪開一個缺口,直向山外衝去。
剛轉過綵棚,突然迎面出現一條人影,恰好截住他的去路,大喝道:「惡賊,替我慘死的娘償命來。」
那人手裡提著一個黑忽忽的革囊,話一出口,舉起革囊就向易君俠擲了過去。
龍姑望見不禁大驚失色,急叫道:「孩子,使不得,全是你的父親……」
然而,這話已經說得太遲了!
革囊迎面飛到,易君俠也認出那是威力無比的「天火霹靂袋」,忙不迭一側身,向橫裡閃開了尺許,連人帶劍滾倒地上。
「轟」然一聲大震,塵土飛揚,煙石瀰漫!
尾隨追趕的各派掌門人,慌忙伏地躲避。
等到塵土落定,群雄紛紛站起身來,鐵箱旁邊卻失去了冉肖蓮的日劍應龍的人影。
康浩吃驚道:「那妖女必定是去引發炸藥了,大家趕快散開,遠離這三座綵棚……」
最後一個「棚」字才出口, 「轟」的又是一聲巨響,的風襲面,山撼地搖,許多人立腳不穩,都被震倒在地上。
但是,這聲爆炸之後,三座綵棚仍然完好如故,而炸藥樞紐所在的那棵大樹,卻連根拔起,墜落在復仇谷那座載人石室上,將石室壓得粉碎。
康浩早著石煙飛塵,急急奔了過去……
只見冉肖蓮渾身血污,披頭散髮仰臥在樹坑旁,右手握著火摺子,左手緊緊捏著半截扯斷了的火藥引線,肚腹間肚腸狼藉,被炸開一個大洞!
他雖然已經嚥了氣,兩眼卻瞪瞪地怒視著蒼穹,似對上天給予她一生痛苦的遭遇,兀自懷著濃重的恨意。
距她身體六尺遠,躺著兩個奄奄一息的男人!
一個是日劍應龍,另一個則是逍遙公子龐文彬。
兩人正互相揪扯在一起,龐文彬的刀尖插在應龍脅下,應龍的劍鋒也深陷在龐文彬胸口。
康浩急忙替兩人閉住穴道,將他們拆解開來,分別裹傷止血……
龐文彬喘息了片刻,淒然一笑,長歎道:「蛇神董明嵩那老傢伙,相法倒真靈驗,他說我眉帶凶煞,印堂發黑,一定會遭橫死。果然被他料中了……」語聲漸弱,說到後面幾個字,淒涼的笑容雖然仍掛在嘴角,頸項一歪,已吐下最後一口氣。
康浩放下屍體,抹淚起身,回顧身後只有駱伯傖、宗海東和齊效先三數人,其餘群雄都圍在山口,也就是黃無父用天火霹靂袋截擊易君俠的地方,甚至太平山莊莊主龐天化也只顧隨眾逐奔,並沒有發覺自己唯的愛子,業已殉難身死。他感慨的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此人爭名逐利之心何其太重?骨肉眷顧之情何其太薄?」
駱伯傖接口道:「賢侄,你師門沉冤已獲昭雪,效先的生父被搜魂大法所制,不宜面設法解救,而且,你黃四叔和月眉、湘琴他們都還留在苗疆,大仇雖報,私情也該作個了斷才對。」
康浩點點頭道:「是的,待安葬了師父他老人家的遺體,咱們還得再去一次苗疆……」
這時,一縷陽光,透過峰頂,投射在那空蕩蕩的鐵箱上,箱側冰屑漸漸溶化,只留下一灘水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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