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艙房舉目回顧了一眼,先將板壁上的小窗打開,然後將酒罐和食盒輕輕放在窗口下面。
那黑衣蒙面少女丙眼直瞪著康浩,目光充滿怨毒之色,但卻用一種很溫柔的聲音問道:「康少俠,睡得還舒適麼?」
康浩不認識羅凡,也猜不出那黑衣少女的身份,只好苦笑著說道:「還好!還好!」
黑衣少女目光一轉,又道:「船上狹窄,設備也太簡陋,設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還要請康少俠多擔待。」
康浩忙道:「哪裡!哪裡!姑娘太客氣了……敢問二位是……」
那黑衣少女沒待他說完,搶著又說:「康少俠想睡了整整一夜,想是早巳餓了吧?咱們特地替康少俠準備一點粗餚淡酒,康少俠莫嫌簡慢。」說著,緩步走到窗前,掀開了食盒蓋子。
食盒中,是一盤板栗燒子雞,一盤清蒸鯽魚,一盤火腿蛋絲,一盤青椒炒田雞,外加一碗熱氣騰騰的番前牛尾湯。
總共四菜一湯,雖非名貴,卻件件精緻可口,尤其康浩早已飢腸轆轆,那食盒恰好放在窗口,江風吹著菜香,陣陣飄送人鼻,直引得饞涎橫流,幾乎無法自持。
若非礙於那男女二人在側,康浩真恨不得一口氣連湯碗菜盤全塞進肚子裡去。
偏偏那黑衣少女十分慇勤,親手打開酒罐,滿滿斟了一杯酒,端整杯著,一一放在小窗下,柔聲說道:「這罐酒,是窖藏十五年的女兒紅,菜餚雖然不算好,康少俠別嫌棄,將就著吃些吧!」
菜香加上酒客,越發撩人飢火難撩,可恨的是,那窗口距離康浩約有五尺多,伸手夠不到,想爬過去沒有氣力,為了禮貌,又不便叫那黑衣少女遞送過來。
康浩眼睜睜望著那滿盒美佳餚只能嚥唾沫,舔嘴唇……口裡還得客氣:「多謝姑娘,這……真是太不好意思……」
黑衣少女截口道:「有什麼話等吃過飯以後再說吧,咱們還有點瑣事,等一會再來看望康少俠。」
說完,向「丑潘安」羅凡招招手,兩人逕自出艙而去。
康浩迫不及待想撐身坐起,一連數次都不成功,心裡越慌,身子越軟,掙扎了一陣,直累得冷汗遍體,氣喘如牛,空白望著那些香噴噴的酒菜,竟無法到口。
正在難捺,艙門輕響,那黑衣少女和丑潘安羅凡再度相偕而入。
黑衣少女目光一掃窗前食盒,驚訝道:「康少俠,為什麼不吃呢?是嫌酒菜不合胃口嗎?」
康浩哭笑不得,怔怔地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黑衣少女輕「哦」一聲又道:「是了,康少俠一定是不相信咱們,怕酒菜裡有毒,所以不肯吃,羅大哥,你去嘗嘗那些酒菜,康少俠就放心了。」
丑潘安聳聳肩頭,果然走了過去,舉著各挾了些菜餚吃了,又喝了一杯酒。
黑衣少女問道:「味道如何?」
丑潘安簡短地答道:「很好。」
黑衣少女搖搖頭道:「你說好,人家康少俠為什麼不屑一顧呢?想來不是真正好吃,不如送給大江裡的魚兒們吃去!」
康浩急叫道:「姑娘且慢」
話沒說完,那黑衣少女已一揮手,丑潘安羅凡立即舉起食盒和酒罐, 「蓬」然一聲,都從窗口擲了出去。
康浩欲阻無及,怔怔望著窗口,心裡連呼「可惜」!
黑衣少女這才回過頭來道:「康少俠,剛才是你在叫我嗎?」
康浩苦笑一聲,道:「啊……是的!在下想請教兩位幾件事。」
黑衣少女笑道:「康少俠有話儘管問,何須這般客氣。,,康浩略一定神,道:「在下記得是在白馬寺前遭人暗算,如今卻在舟中,想必是兩位救了在下?」
黑衣少女忽然格格嬌笑起來,嬌聲說道:「這可不敢當,我哪有本領能夠救康少俠……」
用手一指丑潘安羅凡,接道:「應該說是我這位羅大哥救了你才對。」
康浩忙道:「敢問羅兄台甫是,』
丑潘安冷冷道:「在下羅凡。」
黑衣少女接著道:「羅大哥是東海火焰島的少島主,雅號『丑潘安』,康少俠可知道羅大哥這外號的出典嗎?』,康浩道:「正要請教。」
黑衣少女道:「這意思就是說,一個人的美和丑,端視內心,而不在面貌,世上有許多面貌英俊的男人,心腸卻陰險狠惡,縱然他貌如潘安,也不過虛有其表罷了。咱們羅大哥恰好相反,貌雖不揚,心性卻善良完美,與那些人面獸心,面美心醜的人相較,羅大哥才算得天下第一美男子。」
康浩苦笑道:「姑娘精闢之論,在下頗具民感。」
那「丑潘安」羅凡既不謙謝,也不欣賞,木然而立,就像那黑衣少女談論的是另外一個人,跟他毫不相干似的。
康浩不禁暗暗稱奇,拱手道:「多謝羅兄援手之德,能與羅兄相識,在下深感榮幸。」
羅凡只冷漠地點了點頭,說道:「好說!」
康浩又轉向黑衣少女道:「尚未請教姑娘芳名?」
黑衣少女道:「我嗎?我姓藍。」
康浩忙拱手道:「原來是藍姑娘,敢問這艘船……,』黑衣少女道:「康少俠,你精神還沒復原,應該少說話,多休息,反正咱們三兩天還不至泊岸,你安心歇著吧!」
不待康浩回答,便與羅凡出艙而去。
康浩本想探問船隻去向,話未出口,就被黑衣少女擋了回來,不禁納悶,心中暗忖:火焰島名列「三莊二島一竹林」,行為在正邪之間,傳聞火焰島主冷面天王羅一塵,天性冷酷,一向劃地自守,不准子弟插足江湖恩怨是非,這一次,丑潘安羅凡竟然自動由「復仇會」手中救我出險,倒是件令人不解的事。
繼而又想到:丑潘安的行動,分明受了那藍姓少女的影響,而藍姓少女究竟是何身份,卻叫人難以猜透,她為什麼要救我呢?既然救了我,卻又為什麼要黑布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果他們真把自己當客人看待,又怎會如此相待?船上設備縱然再簡陋,總不至連一張臥席都沒有吧?
想到這裡,但覺疑雲重重,惑然難解,而渾身虛脫乏力,,眼皮越來越沉重,腹中飢火如焚,恍惚整個船艙都在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
他似睡非睡,蒙隴中,好像那一盤盤的紅燒雞,清蒸魚……美餚、濃湯,又由窗口飛了回來,自動到了身邊,自動送入口中……他驚喜地張大了嘴,等待著食物自己爬進喉嚨,鑽人肚腸……因為,他實在連咀嚼的氣力也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到了艙外。
接著,艙門被輕輕推開,好像有人提著一盞燈,探頭進來,用燈光向他臉上照了照,然後,艙門又輕輕關閉。
康浩蓋目張嘴而臥,虛弱得眼睛也睜不開,卻聽見門外有人在低聲交談一一「唉!真可惜,我看他已經餓得快斷氣了。」
「可不是,一個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
「我想不通,既然不打算給他吃喝,為什麼又弄出些好酒好菜,擺著讓他看看又拋進大江裡,這不是存心折磨人嗎?,』:
「老婆子,你不懂就少說廢話,人家給錢,愛怎樣就怎樣,咱們管不著。」
「我不是管,我是奇怪。」
「有甚好奇怪的,聽說這小伙子不是好相與,最近殺了許多人,假如不了餓個半死,這艘船困他不住。」
「哼!你這話是從哪兒聽來的?這麼白白淨淨一個少年書生,他會是殺人兇手?」
「你懂屁,如今臉帶和氣,心懷毒計的人,多的是哩!」
「你懂?你除了喝酒,就會胡說八道,你要是多少積點德,咱們也不至落得靠這條破船混日子,連個傳宗接代的人也沒有……」
「好啦!好啦!少嘮叨幾句,快些昭客人的吩咐。把酒菜送進去吧!」
「這種造孽的事我不幹,要去你自己去。」老婆子說得火起, 「蓬」地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陣腳步聲,向後梢而去。
剩下一個老頭兒恨恨咒罵道:「呸!老虔婆你嫌俺窮不是?等俺真有了錢,不娶房花朵般的小老婆回來給你看,俺就是你養的。」一面罵著,一面氣呼呼推開艙門跨了進來。
康浩聽得心驚不已,暫時忘了飢渴,奮力睜開眼來,只見那老頭兒約莫五十多歲,船家裝束,一手提食盒,取出熱騰騰的湯菜,遠遠放在窗口下面。
老頭兒氣猶未消,冷冷說道:「康少俠,別睡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康浩苦笑道:「多謝老大,能不能請老大您幫個忙……」
老頭兒聳肩道:「抱歉,俺只是個駛船的,除了做生意,什麼都不知道。」說完,轉身就走。
康浩忙道:「老大,我不是要您幫什麼大忙,只是想請您替我做件小事。」
老頭兒停步問道:「什麼小事?」
康浩喘息道:「在我腰下,有一個皮做的小包,硬硬的,頂得人很難受,能不能麻煩您替我取出來呢?」
那老頭兒皺了皺眉,走到草堆前,探手向康浩腰下一摸,似覺有個「褡褳」 (布制長袋,用做蓄隨身財物,名「褡褳」)形狀的布囊,裡面果然有一包硬硬的東西。
「是這個東西嗎?」老頭兒掂掂那皮袋子,「嘩嘩」作聲,份量頗為沉重。
康浩點頭道:「這東西是我師父臨終之前,留給我的一點財物,如今我已用不著它了,就送給老大作個糾集吧!」
老頭兒眼睛一亮,訕訕笑道:「送給俺?這……無功不受祿,嘿嘿……俺怎好意思收你的禮……」
說著,急急解開皮袋,倒轉向手掌上一掀,頓時「呀」地失聲驚呼起來。
敢情那小小皮袋,竟是滿滿裝著光耀奪目的赤金顆子和指拇般大的明珠。
老頭兒一輩子也沒見過這許多金塊珍珠,兩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喉嚨裡「哈,哈」直嚥唾沫,好半晌,才吶吶問道:「康……康大官人……你說……這些珠寶……都送給俺趙大、了?……」有錢能使鬼推磨,趙老頭情不由己改了口,由「小1伙子」改稱「大官人」了。
康浩一面喘氣,一面點頭,喘著氣說道:「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留著也沒有用處,若是老大不肯收,就把它扔到大江裡算了……」
「扔掉?」趙老頭連忙搖手道:「不!不!不!……俺的大官人,這怎麼可以扔掉呢?這……要值多少銀子,怎……怎麼可以扔掉……」
康浩道:「那麼,就請老大收下,也不在咱們萍蹤一面。」
趙老頭眼珠了骨祿一轉,啞聲道:「這麼貴重的東西,俺不能平白無故收你的,這麼辦吧,算俺暫時替你保管著,等你身體好了,俺再還給你。」
話還沒有說完,早已將皮袋子揣進懷裡。
康浩長歎道:「我是不會好的了,如果真能死裡得生,這區區財物,也不會放在眼中,老大儘管拿了去吧……」
趙老頭簡直心花怒放,連聲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早沒有想到,您竟是這麼慷慨的好人。」
康浩苦笑著道:「但是就這樣糊塗而死,令人死不瞑目……」我有幾句話想請問,又握老大不肯賜告……」
趙老頭忙道:「肯!肯!肯!只要俺知道的,大官人您儘管問,俺一定說。」
康浩道: 「我自從上船就一直昏睡不醒,恐怕已有好幾天了吧?」
趙老頭輕輕伸出三個指頭,說道: 「到今天,整整兩夜三天,就沒看見你清醒過。」
康浩又問道:「咱們可是從洛陽上的船?」
趙老頭道:「是由孟津渡啟旋的。」
康浩詫然道:「這麼說,三晝夜航程,如今咱們怕不早人了魯境,準備直放海口進入東海了?」
趙老頭卻搖頭笑道:「早著呢,昨兒傍晚才過靈寶,要遇上逆風,明天還不知能不能到風陵渡哩。」
康浩一驚,道:「老大,您是說,咱們並不是順江下駛。而是溯江上行?」
趙老頭道:「不錯,俺只送你們到風陵渡為止,聽說在那兒另有大船等候,以後往東往西?就不知道了。」
康浩越想越驚,越想越詫,飛忖道:由洛陽前往潼關或風陵渡,陸路既便捷又好走,那丑潘安羅凡為什麼捨陸路上捷徑不走,偏偏僱舟溯江逆流而上,莫非故意在躲避別人的追蹤?
果真如此,他們究竟存的什麼念頭?準備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心念電轉,不禁對那藍生黑衣少女的身份,泛起無限懷疑,沉吟了一下,又問道:「在孟津上船的,除了那位羅少島主和姓藍的姑娘,還有其他人嗎?」
趙老頭道:「沒有了,只有大官人你和他們夫婦倆,再就是兩匹馬。」
康浩詫道:「啊!他們是夫妻?」
趙老頭一愣,反問道:「怎麼,你不認識他們?」
康浩苦笑道:「不瞞你說,我與那位羅少島主,今天才是初次見面,至於那位姓藍的姑娘,更是連面也沒有見過……」
趙老頭又一愣,霎了霎眼睛道:「姓藍的姑娘?哪位姓藍的姑娘?」
康浩詫道:「那位臉上蒙著黑布的姑娘……難產她不姓藍?」
趙老頭茫然道:「誰說她姓藍?前天她告訴俺渾家,怎麼自稱是姓何呢?」
康浩心頭一震,不禁暗忖道:「他面蒙黑布,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連姓氏也用假的,這究竟是什麼緣故?」
他忽然想到那黑衣少女可能跟自己早已認識,無奈搜盡枯腸,卻記不起曾在什麼地方,結識過這麼一位神秘的少女?
趙老頭見康浩沉默不語,又關切地問道:「康大官人,你餓了三天,現在可想吃點東西麼?」
康浩淒然一笑,道:「但不知老大方便不方便?」
「這……」趙老頭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瞞上不瞞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湯菜都現成,俺就趁現在沒人,偷偷餵你吃些,大官人,你看如何?」
康浩點點頭道:「這樣我就先謝謝老大了。」
趙老頭忙道:「不用謝,俺是個直心腸,實在不忍心見你餓得這麼可憐。」
說著,便去窗下搬取菜。
康浩望著熱騰騰、香噴噴的湯菜,一連因了兩口唾沫,顫抖著聲道:「我委實口渴得厲害,老大請你先給我喝幾口湯0巴! 」
趙老頭一面答應,一面取過湯碗,用手扶起康浩,使他能掀唇就飲。
康浩目睹濃湯,如見甘泉,奪力掙扎著引頸前伸,唇剛觸及碗沿,突然聽見「蓬」地一聲,艙門竟霍然大開。
門外,並肩站著那黑衣少女、丑潘安羅凡。
趙老頭臉色大變,一鬆手,康浩又重重跌回草堆上。
那黑衣少女緩緩舉步跨了進來,故作意外地道:「啊?康少俠口渴了嗎?」
康浩仰面僵臥,張著嘴直喘氣,趙老頭臉色鐵青,低頭不敢仰視,吶吶地道:「姑娘明鑒……這……不關俺的事……,,黑衣少女冷冷截口道:「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康少俠渴了餓了,咱們自會伺候他吃喝,你瞧瞧自己那雙髒手,叫人看見就噁心,他哪裡還吃喝得下。」 .趙老頭連聲道:「是的!是的!俺這雙手的確太骯髒!太骯髒了!」
黑衣少女美目一轉,似笑非笑道:「康少俠,口渴了是不是?為什麼不告訴我,讓我來伺候你?」
康浩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只好苦笑說道:「多謝姑娘……」
黑衣少女道:「謝什麼,主人招待客人,這是理所應當。」
說著,蓮步款款移步草堆前,一伸手,從趙老頭手裡接過了熱湯。
她先用湯匙在碗裡攪了攪,自己攪了半匙嘗了一口,皺眉搖頭道: 「這湯裡沒有放鹽嘛!」
趙老頭忙道: 「回姑娘,湯已……」
黑衣少女揮手道:「去!快去把鹽罐子拿來!像這種寡淡無味的湯,連江水都不如,叫人家康少俠怎麼喝得下去!」
趙老頭不敢怠慢,急忙奔去後艙,沒多一會和,果然捧著鹽罐子匆匆返回。
那罐子裡約有大半罐粗鹽,少說些,也有一斤多,黑衣少女接到手裡,卻連想也沒想,竟將大半罐子粗鹽,一骨碌全倒進湯碗中。
然後,用湯匙一攪勻,一手扶起康浩頭頸,連湯帶鹽,直灌了下去。
康浩一聲「啊」沒有叫出口,半碗鹹得發苦的鹽湯已經落肚,胃裡一陣翻湧,好像心肝五臟都快從喉嚨裡嘔吐出來……
黑衣少女卻柔聲問道:「康少俠,還口渴嗎?要不要再喝一點?」
康浩所喘如牛,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搖頭不迭。
黑衣少女纖手一揚,將湯碗擲出窗外,站起身來,悠然整了整衣衫,目光冷冷瞪了趙老頭一眼,道:「滾吧!以後這間艙房不准再進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趙老頭喏喏連聲,倉惶而去。
黑衣少女輕吁一口氣,回顧丑潘安羅凡道:「天亮就可抵達風陵渡,你已經安排妥當了嗎?」
羅凡道:「小兄已吩咐他們在江心等候,決不會誤事。」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在過船,以後,得叫他們撤去旗幟標誌,加速行駛,凡是觸目顯眼的東西,都要掩藏起來。」
羅凡醜臉上忽然扭動了一下,低聲叫道:「蘭妹,我想你一句話……」
黑衣少女道:「問什麼?」
羅凡道:「不是小兄誇口,若論武功,咱們並不畏懼何人,為什麼卻要躲躲藏藏……」
黑衣少女笑了起來,伸出纖纖玉掌,輕握著丑潘安的大手,柔聲說道:「大哥,我知道你劍術超絕,心雄萬丈,天下英雄都不在你眼中,但江湖人物奸詐百出,有些事是不能單靠武功就能制勝的……」
羅凡正要張口,卻被那黑衣少女舉手掩住了嘴,嫵媚地笑道:「別跟我爭了,大哥,你不是答應過,一切都依我的主意的嗎?」
羅凡頷首道:「不錯。」
黑衣少女道:「那就好了,現在你要多多忍耐,等咱們將『老的』一併擒住以後,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羅凡側目望望康浩,輕問道:「你說……那『老的』一定黑衣少女傲笑道:「只要『小的』在咱們手中,還怕『老的』不送上門來。」
羅凡奮然道:「好!等他來了,小兄倒要試試他的劍術究竟『魔』到什麼火候,然後,咱們就把他押去太原府挖去他的心,活祭……」
「噓……」黑衣少女一聲輕噓,截住他的話頭,低低道:「大哥,咱們回房去再談。」
兩人剛走出艙房門,康浩忽然大叫道:「霍玉蘭!」
那黑衣少女身形微震,倏地止步,但卻冷傲的昂首望著艙外,即不回頭,也沒有回應。
康浩用力掙扎,從草堆上支起身來,喘著道:「霍姑娘,原來是你,難怪你用黑布蒙臉……難怪你要想盡方法折磨我……霍姑娘,你錯了,殺你父兄的人,決不是我師父……」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冷哂道:「血債血償,大丈夫敢做就敢當。康少俠,你那天在太原西城外的威風何在?」
話聲才落,猛可扯下蒙面黑巾,用力擲在船板上,大步出艙而去。
丑潘安羅凡急忙俯身將那塊黑巾拾了起來道,但想了想,又拋去黑巾,匆匆追出艙去,「蓬」地一聲,艙門復合。
那黑色布巾冉冉飄落康浩身邊,巾上猶有餘溫,也帶著那一重重難以化解的宿怨深仇。
康浩瞪目而視,怔忡如癡,恍惚從那陰沉黝黑的布紋中,又看到九峰山的積雪以及太原西城外竹林崗上的斷體殘屍……
良久,良久,一聲無奈何的長歎,伴著他虛弱的身子,頹然跌回草堆內。口口口口薄霧如輕紗,籠罩著帆檣林立的風陵渡口。
時才黎明未久,江面上靜悄悄的,由潼關駛來的頭班渡船猶未靠岸,江邊那麻地勢最高的「李家茶棚」中,卻已坐著幾位早客。
客人一共是三個,並排坐在面對大江的一把竹椅子上,椅側小几上,擺著五六碟熱騰騰的點心,但這三個人似乎根本無心享用,六隻眼睛始終瞬也不瞬,呆呆注在濁浪滾滾的江面上。
居中一位面貌奇醜,左臂虛懸,正是「千手猿」駱伯傖,順他左邊,坐著「鬼臉書生」黃石生,右手則坐著宛如半截黑截的「黑牛」李鐵心。
駱伯傖滿面倦容,眼中遍佈著紅絲,不時用手揉摸額角,輕輕歎了一口氣。
黃石生木然而坐,狀如泥塑,臉上毫無表情。
江風拂面,浪頭滔滔,目光所及,只有那一列泊靠在岸邊的船隻,以及滾滾東去的江水。此外一無所見。
駱伯傖緩緩收回疲乏的目光,望了望身旁的鬼臉書生,終於忍不住低叫道:「四弟……」
黃石生連頭也沒回,應聲道:「大哥有什麼吩咐?」
駱伯傖又歎了一口氣,道:「咱們已經守候了整整十四個時辰了,是嗎?」
黃石生接口說道:「是的。大哥如果感覺疲倦,不妨覓地休息一下,這兒有小弟……」
駱伯傖苦笑道:「愚兄並非為了睏倦,而是覺得如此守株待兔,不知還要守候多久?」
黃石生道:「快了。假如小弟所料不差,最遲今日午前,就會有所發現。」
駱伯傖殘眉微皺道:「可是愚兄不懂,那姓羅的既是東海火焰島的少島主,他擄去康浩,理應取道返回東海才對……」
黃石生道:「不錯,小弟也猜他正在返回東海。」
駱伯傖道:「果真如此,他就該由孟津登舟順江直放海口,怎會捨近就遠,反而駛來風陵渡呢?」
黃石生淡淡一笑,道:「但小弟卻料他必定先來風陵渡。」
駱伯傖一怔,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的呢?」
黃石生道:「小弟有三點理由:其一,那丑潘安羅凡跟康浩並無仇恨,他之所以插手劫擄康浩多半是受了同行的黑衣少女的慫恿……」駱伯傖點頭,說道: 「唔!這倒非常可能。」
黃石生又道:「其二,那羅凡身為少島主,遠離東海前來中原,決不會孤身一人,理應有火焰島的船隻隨行伺候……」
駱伯傖又點點頭,道:「這也是情理中事。」
黃石生道:「其三,據孟三姐說,那黑衣少女在慫恿羅凡擄去康浩的時候,曾叮囑他必須留下活口,可見他們並沒有立即殺害康浩的意圖……其四,他們僅劫走康浩,而不肯答應解救妖女冉肖蓮,足以證明彼等並非『復仇會』的人。」
駱伯傖茫然道:「話是不錯,但這些跟姓羅的又有什麼相干呢?」
黃石生肅容道:「根據以上推測,咱們可以得到幾點結論,而這些結論,正可藉以判斷他們的去向和路徑。」駱伯傖道:「什麼結論?你快說。」
黃石生侃侃說道:「第一,那黑衣少女既非『復仇會』中人,適巧在白馬寺出現,可能是意外巧合;第二,由孟津順江出海,必須橫貫魯境,普通江口渡般不能勝任的;第三,那羅凡若是乘舟西來,在孟津渡口登岸,火焰島的船自然會在這裡等候,他們就不必再雇趙老頭的小船了;第四,小船既無法放出海,也沒有在北岸泊靠,除了溯江上駛之外不可能在其它去處……所以,小弟判斷火焰島的船隻,八成必在風陵渡附近等候,而羅凡和黑衣少女擄得康浩之後,為避人追蹤,不敢由陸路前來風陵渡,才故意在孟津僱舟,繞道而行,雖然時間耽誤了幾天,卻正可避人耳目,然後在此地換乘大船,揚帆出海,就不慮被人發覺了。」
駱伯傖聽得半信半疑,沉吟良久,才道:「四弟,這可關係著康浩那孩子的生死安危,你究竟有幾成把握?」
黃石生道:「小弟雖不敢斷言必中,但有九成信心,大哥且勿急躁,等宗六弟打聽回來就知道了。」正說著,一條人影邁步如飛直奔李家茶棚而來,正是「飛蛇」宗海東。
那宗海東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咻咻,臉上卻帶著無限興奮之色,一到近前,便大聲叫道:「大哥,四哥……有消息!」
駱伯傖大喜,忙問道:「怎麼樣?是查到康浩的下落了嗎?」
宗海東卻搖搖頭,道:「不!是赤焰島船隻的消息,那些賊,果然狡猾,根本就沒有近岸泊靠……」黃石生擺了擺手,輕聲道:「你先喝口茶,定定神,再詳細述說,此地耳目甚雜,聲音要放低一些了。」
宗海東赫然一笑,連忙舉起熱茶,貪婪地大口喝乾了一杯,然後壓低嗓音說道:「小弟奉命去江邊打聽,費了好大的勁,始終查不出所以然來。據船戶們說,岸邊依靠的船隻,都是經常往來的貨船,從未發現外地海船泊岸,直到不久之前,由潼關駛來的頭班渡船抵岸,才打聽到一點消息……」
駱伯傖迫不及街道:「什麼消息?」
宗海東道:「渡船上的水手,發現一條形狀古怪的雙桅船,下錨停泊在大河河心中。」 1三人神情一震,不約而同都從竹椅上站了起來。
駱伯傖以手遮眉,一面凝目張望,一面連聲追問道:「在哪兒?在哪兒?」
宗海東遙批著滾滾河水,說道:「大哥,請由那只懸著燈籠的桅頂望過去,扛面上,不是有一個黑影麼,就是那只雙桅船……」
駱伯傖點頭道:「不錯,是有一條般,但怎知它不是正在行駛呢?」
黃石生接口道:「如果船在行駛,必然張帆,那船隻見船身,不見帆影,的確正在下錨泊在江心,可笑咱們只注意岸邊,竟沒有想到它會泊在湍急的江面上。」
語聲微頓,轉問宗海東道:「你說那船形狀古怪,指的是什麼?」 』宗海東道:「聽渡船水手們說,那艘船船舷特別高,整條船漆成血紅色,船首和舵樓翹起,就像個紅元寶似的,而且是頭尾兩端下錨,船舷兩邊還有幾堆黑忽忽的東西,看不出是什麼玩意兒……」
黃石生邊聽邊點頭,眼睛卻一直投在江心,又問道:「他們有沒有注意到,那怪船是何時出現的?」
宗海東道:「據說昨晚還無人看見,今天一早才發現它泊在江心……不過,也有人說三四天以前,曾看見這怪船在潼關附近出現過一次。」
黃石生眼中一亮,傲然笑道:「大哥,不會錯了,一定是火焰島的海船。」
駱伯傖振奮地道:「六弟,快雇一艘船,咱們駛去瞧瞧!」
黃石生道:「大哥何必親冒風浪,由我和六弟去一趟足夠了。」
駱伯傖笑道:「你以為愚兄老邁了不成?」
黃石生連忙道:「不!小弟的意思只是……」
駱伯傖截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為了那姓羅的小輩劍術高強,怕愚兄不是他的敵手?果真如此,你和宗六弟去又有什麼區別?」
黃石生赧然垂首道:「大哥明鑒:火焰島一向驕狂,對付姓羅的小輩,只宜智取……」
駱伯傖殘眉雙挑,冷哂道:「四弟未免太謹慎了,事到如今,還談什麼智取力敵,就算那姓羅的是三頭六臂,咱們也要把他截下來。」話落,獨臂一揮,當先出了李家茶棚。
黃石生連忙向宗海東弟了個眼色,擲下一錠碎銀忖茶資,疾步追隨而出。
宗海東搶在前面,出高價雇妥一艘平底小舟,一行四人上了船,由兩名健壯水手搖櫓,急急向江心駛去。
黃石生跨過中艙,獨自坐在船頭上,宗海東和李鐵心分別護衛著駱伯傖左右。
小舟離岸未久,宗海東便解下背後革囊,取出兩個「連弩」,分了一具給李鐵心,並且迅速填上淬毒署匣,以備應敵時使用。
這時候,旭日正由東方緩緩升起,那一縷縷金黃色的光帶,穿透薄霧,投射在滔滔濁流上,也投身在四人凝重的臉龐上,乍看之下舟中四人臉上竟成了淡金色。
晨霧漸漸消散,那只雙桅海船的輪廓已清晰可見一點也不錯,那是一隻刺眼的大船,下至船舷,上至桅頂,全漆成一片血紅色,遠遠望去,就像一隻全身長滿紅毛的怪獸,蹲浮在洶湧的激流中。
再駛近些,船上人員行動也可以一目瞭然了,只見那些水手,清一色大紅水衣水靠,正前前後後忙碌奔走,有的在收絞錨鏈,有的在整理帆索……正艙主桅之上,冉冉升起一面三角形的小紅旗……
黃石生忽然輕呼道: 「不好,船在啟旋了!」
駱伯傖霍地長身而起,精目連閃,一疊催喝船家道:「加力搖快些,趕上它,不能讓它走!」
兩名壯漢立即加快了動作,小舟破浪前衝,顛波起伏也同時加劇。
這時,小舟距離那紅色海船尚在百丈以上,江面波濤洶湧,駛舟不僅困難,向-且十分危險,那兩名壯漢已使出渾身氣力,無奈船小浪大,速度仍如蝸牛慢步,難如人意。
駱伯傖卻不管這些,雙目暴睜,獨臂連揮,兀自厲聲喝令加速。
飛蛇宗海東突然低叫道:「大哥快看,那大船傍邊還有一條小船,已經解纜向咱們駛過來了。」
駱伯傖一番獨臂,「嗆」地撒出了金背砍出刀,冷哼道:「很好!迎上去,咱們倒要試試東海武學有多精妙。」
宗海東和李鐵心同聲應諾,各自舉起「弩匣」,蓄勢而待。
兩船漸近,黃石生望見那後梢掌舵的是個老婆子,沉聲道: 「且休魯莽,這是趙老頭的船……」
話猶未畢,忽見遠處那只雙桅大船上已經揚起了風帆,船身也緩緩移動,乘風順流向東駛去。
駱伯傖急得連頓腳道: 「快追!快追!快追!」
兩名水手奮力搖櫓,但終因舟輕浪急,船身如片羽浮湯,始終無法加快,那大舯卻吃滿了風,漸駛漸遠……
駱伯傖大怒,揚刀指著兩名水手罵道:「你這兩個蠢物,叫你們快追,你們都是聾子死人不成?」
兩名水手氣喘吁吁道:「老爺子,這不怪咱們,人家船上扯著風帆,咱們只有兩支小櫓。」……
駱伯傖叱道: 「呸!我要你們加快追,你們就得快追,追上了重重有賞,追不上誤了大事,我就活活劈了你們!」
兩名水手哭喪著臉道: 「老爺子,你就是殺了咱們也沒有用……」
黃石生接口道: 「大哥,櫓槳不及風帆的迅速,空自焦急也無濟於事,不如先截住趙老頭的帆船也許還能追趕得上。」
一句話提醒了駱伯傖,目光疾轉,瞥見趙老頭的帆船正由左側方掠過,距離尚不太遠,連忙揮臂大喝道: 「老六,截住它!」
飛蛇宗海東點點頭,將彎匣放回肩後,俯身揭起三塊船板。
那帆船正向北岸行駛,兩下相距約有二十餘丈。
宗海東猛提一口真氣,振臂一抖,第一塊船板脫手飛出,人也騰身射起。
他一身輕功火候極深,破空餘掠,一跨竟達七八丈,力盡下墜時,恰好趕上第一塊船板落水的剎那,足尖輕輕一點,就借那一點之力,二次騰身又升起數丈。
三塊木板連環擲出,瘦削的身子接連三次起落,竟然以「登萍渡水」絕妙身法,一口氣飛越二十餘丈江面,飄然落在帆船上。
撐舵的趙老婆子直看得口瞪目呆,幾疑是鎮江的「河神」,巡海的「夜叉」,兩腿一軟, 「噗」地跪倒,合掌念道: 「菩薩!大慈大悲,阿彌陀佛!」
宗海東拔出單刀,確斷了帆索,喝道: 「停船!掉頭!」
那趙老頭正蹲在艙裡清點康浩那一袋金塊珍珠,聽得喝聲,只當遇上了水寇,心一慌,「嘩啦」一聲,滿袋金珠全都撒落艙中。 :
他還沒有來得及拾撿,已被宗海東飛起一腳,踢開艙門,挾脖子提了出來。
趙老頭嚇得面無人色,顫聲道:「好漢爺爺饒命,這些東西都不是俺的……」
宗海東觸目那遍地金珠,不禁吃了一驚,刀鋒按住老頭兒頸子,沉聲道:「老傢伙,這些財物是從哪兒來的?不說實話,六大爺要你的命。」
趙老頭吶吶道: 「是……是一位公子……寄存……寄存在俺這兒的……」
宗海東心中一動,道:「那公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趙老頭道:「姓……姓……姓康……」
宗海東猛可一收胳膊,將他揪了起來,鼻尖直逼到老頭兒眼珠子前,憐哼道: 「好呀!老傢伙你的膽子不小,竟敢謀財害命……」
趙老頭連忙搖頭道:「不!不!俺沒……真的沒有害他…
…」
宗海東喝道: 「少說廢話,把東西替我撿起來!少一顆珠子,我就砍下你一根手指頭!」
趙老頭哪敢不聽,連忙爬在艙板上,沒命地拾取散落的金珠。
不久,小舟已經駛近,駱伯傖等紛紛登上帆船。
黃石生吩咐將小舟繫在船尾,迅速整好帆索,由兩名水手撐舵駕駛,揚起風帆,緊緊追趕前面那只雙桅海船。
駱伯傖親自檢視那一袋金珠,認得確是康浩的東西,再經趙老頭夫婦詳細陳述康浩在途中所受飢渴煎熬,不禁老淚盈眶,切齒作聲,道:「姓霍的小賤人不明是非,不顧大義,居然勾結火焰島,一味糾纏不肯罷手,實在令人可恨……」
回顧黃石生,問道:「四弟,你看咱們這樣追下去,能追得上嗎?」
黃石生道:「短時之內,自是不易追上,但黃河湍急,河道奇險,他們的船大,出海前無法全速行駛,等到天色入夜,必然要覓地停泊,那時就不難追上。」
駱伯傖恨恨地道:「好!等咱們捉住那小賤人,也不給她飲食,讓她也嘗嘗飢渴的滋味。」
宗海東問道: 「這趙老頭夫婦助紂為虐,請示大哥,該如何處置?」
駱伯傖毫不遲疑,道:「連那兩個搖櫓的蠢物,每人先賞黃金一兩,叫他們多賣點氣力,將功贖罪啊!」
宗海東一怔,用腳踢了趙老頭一下,露齒笑道:「老傢伙,算你運氣不錯,滾起來吧!」
趙老頭夫婦連忙叩頭,千恩萬謝的爬起來,自去幫忙駕舟去了。
駱伯傖吩咐取來幾張椅子,四人並肩坐在甲板上,目不轉瞬監視著遠處那只雙桅海船。
由晨至暮,整整一天,駱伯傖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一直踞坐艙面督促催舟,寸步不肯離開,黃石生三人苦苦勸他用些食物,人艙稍息,都被他搖頭拒絕了。
但整日追逐,那雙桅海船速度絲毫不慢,前後距離始終相隔數百丈,那血色的船身和血紅色的風帆雖然清晰可見,卻可望而不可及。
駱伯傖焦急萬分,又命在船側舷邊加裝了櫓槳,兩名水手輪流搖櫓,又嫌風帆不足,吩咐趙老頭將船上被褥床單都拆下來,用竹稿繩索縛成一幅幅小帆,遍插在當風之處……直恨不得叫船身再添幾副翅膀稱心。
兩艘船順波逐流,捷逾奔馬,黃昏時,遠遠望見孟津渡口了。
駱伯傖惑然問道:「四弟,你說他們入夜便會停泊,前面已是孟津,難道他們竟是故意再回到動身的地方不成?」
黃石生搖頭道:「不會的。孟津渡系東行必經之地,只是時間湊巧,又從這兒經過罷了。」
駱伯傖道:「可是,越過了孟津,前面那兒還有泊靠的地方?」
黃石生道:「他們是海船,前後都有錯,只須尋找一人僻靜所在,隨處皆可停泊……」
正說著,已見那艘雙桅大船忽然落下了風帆,緩緩轉舵朝向孟津渡駛去。
黃石生驚「咦」了一聲,詫道:「奇怪,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駱伯傖卻無限欣喜,哈哈大笑道:「看樣子,他們竟是準備在孟津渡過夜了,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要他們及早落在咱們手掌中了。」
黃石生眉峰皮皺,不停地搖頭道:「大哥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一定是那姓霍的丫頭業已發現有船追趕,才故作此態,暗中必然懷著詭計。」
駱伯傖笑道:「只要她今夜真敢在孟津停泊,縱有詭計,何足畏懼?」
獨臂一揮,沉聲道:「盯住它!看它在什麼地方落錨咱們立即突然動手。」
趙老頭夫婦齊應一聲跟著大船轉舵。
駱伯傖又吩咐宗海東道:「待離岸稍近,你先乘小舟上岸,快馬趕回洛陽,除留下三姑養傷之外,其餘弟兄全部調來盂津,多帶毒弩火器,今夜咱們要放手大幹一場。」
黃石生凝目注視著前面那艘雙桅大船,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低聲勸阻道:「大哥,事屬反常,預防有詐,最好能智取,不宜正面發動……」
駱伯傖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大哥不是魯莽人,咱們當然要先用計登上他的大船,待救出康浩以後,那時再叫他們嘗嘗毒弩火器的厲害。」
議論之間,兩船距離已縮近至不足百丈,那雙桅大船幾乎已經完全靜止,船身橫轉,左舷和駱伯傖等的座舟遙遙相對,但甲板上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這情景,何曾有下錨停泊的跡象,倒像是一艘無人空船,橫攔在大江中。
黃石生忽然發出警覺,急忙喝道:「快些落帆,不可靠得太近!」
兩名水手剛收起櫓槳,鬆開帆索,突然,那雙桅大船上火光一連兩閃,傳來兩聲悶雷般巨響……
轟!轟!
但聞勁風尖鳴,霹靂貫耳,附近水面猛然湧起兩座小山似的水柱,帆船船身受震,一陣搖撼,眾人站立不穩,險些摔落大江中。
黃石生駭然變色,厲聲道:「老七,快護送大哥到後面小船上去,這是紅衣火炮『轟天雷』……」
話猶未畢,接連著,又是兩聲震耳爆響,……
轟!轟!
硝煙四射飛濺,船舷左側首先崩裂開一個大洞,兩名水手閃避不及,雙雙被震落水中,駱伯傖一個踉蹌,仰面跌倒。
那粗大的桅桿「卡喳」一聲齊腰折斷,直向駱伯傖砸落下來。
李鐵心睹狀大驚,連忙撲倒在駱伯傖身上,用自己的背部,硬擋那斷桅。
『蓬』地一聲,斷桅恰好砸中李鐵心肩頭,直砸得他眥牙咧嘴,悶哼不已,雖然仗著「鐵布衫」外門硬功護體,肩骨也隊些被砸斷了。
宗海東飛身掠過船尾,飄落小舟,嘶聲大叫道:「大哥,快到小船上來……」
黃石生和李鐵心合力扶持著駱伯傖登上小舟,剛確斷纜索,第三次火光再閃,轟雷之聲又起……
趙老頭那艘帆船連遭重創,登時碎裂,殘體斷桅,都隨著滾滾濁流而去。
駱伯傖等四人幸得小舟,死裡逃生,眼睜睜看著那雙桅海船再度升起了風帆,揚長向東駛去。
黃石生猜測得一點不錯,它假作有意擾岸停泊,純係詭計,目的就在引誘追舟迫近,以便突起發難,予以轟沉。
但黃石生卻萬萬也沒有想到,那幾尊隱蔽的船舵內,不明究竟的「黑忽忽的東西」,竟是威力無比的火炮「轟天雷」。
這時,夜慕已垂,河面復歸平靜,那只雙桅海船上,卻忽然亮起滿船燈火,照耀得周圍河面,一片通明。
江風吹過,船上揚起一陣宏亮豪壯的歌聲,歌唱道:「旭日照施旗,劍氣耀碧空。駕艨艟,乘長風,『東海羅家』世之雄……」
歌聲激昂,遠在孟津岸上也清晰可聞,船影歌聲漸漸遠去,最後,終於消失於深沉夜色中。
就在這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下游一片蘆葦叢裡,正悄沒聲息的駛出一艘輕而快捷的羊皮筏子,遠遠綴著大船,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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