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學究好生不悅,重重哼了一聲,道:「老朽與你師父亦是平輩論交,自然讓你先出手。」
韋松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肆了。」
他一提左臂,真氣瀰漫掌心,虛空一揚,忽然又放落下來。
原來韋松心地純厚,自知此時得三聖合授「逆天大法」,功力較之先前,何異陡增數倍,金豪雖然號稱高手,未必能承受全力一擊,想想追魂學究並非惡行昭彰之人,自己怎好傷他?
思念及此,內力鬆去大半,二次舉掌,只用了三成力道,遙遙推出一掌,拿出時沉聲喝道:「師爺國神了!」
那一掌在韋松來說,已經微乎其微,然而掌出之際,暗勁排湧,依然有飛石揚沙的威勢,掌力凌空旋*,宜到迫近金豪前胸,才發出『蓬」地一聲悶響。
一陣回轉強猛勁力揚起,金豪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硬接了一掌。
韋松定神看時,只見他渾身衣衫獵獵作聲,分明一掌正中前胸,卻分毫無損,仍然挺立在原地。
這一來,頓使韋松興起一陣迷惑,暗道:好個追魂學究,果非浪得虛名。
他左臂一收,右掌又出,這一次,功力已貫注到五成以上,大喝一聲,揚手揮出。
「蓬!」
又是一聲震耳暴響,勁力迴盪,連遠在七八尺以外的追風四刀,都被餘力震得拿椿不穩,踉蹌後退,反觀金豪,除了身子搖晃了一下,只是臉色肅穆,仍然無甚損傷。
韋松不覺恐慌起來,一連兩掌無功,難不成當真把兩本秘錄雙手送給傲嘯山莊?他怎麼對得起三聖?怎麼對得起藍如冰?
一急之下,惡念頓起,暗吸一口真氣,逆天大法反序而生,左後托住右肘,掌心一發,十成逆天神功,飛送而出。
掌起處,微風不揚,亦無破空之聲,但對面五尺的追魂學究金豪,身子好像被極大暗力所引,先是向前一移,緊接著迫胸暴起一聲轟雷似的巨響,饒他身上穿著能避任何內家掌力的「七彩寶衣」,仍似被重錘當胸擊中,只震得內臟一陣翻湧,悶哼著登登登直退出一丈左右,才算拿樁站穩。
金豪心膽懼凜,強自按捺住血氣掀騰,露齒一笑,道:「能夠三掌將老朽震退一丈以外的,普天之下,你算得第一個人。」
韋松卻像洩了氣的皮球,黯然道:「能夠挨我三掌不死的,普天之下,你也算得是第一個了。」
金豪笑道:「現在,該輪到老朽出手了。」
韋松無可奈何地點點著,垂首而立,死心塌地準備也挨他三掌。
但他知道,金豪既然能不避不讓硬接三招逆天神功,修為已是第一流高手,自己雖有罡氣護體,今天這場賭賽,眼看是落敗的居多了。
他自己料不到,金豪所持,只是一件『七彩寶衣』,不然的話,便有十個金豪,也傷在逆天神功之下啦!
追魂學究緩步走回,目注桌案上那兩本曠世奇書,忽然長歎了一聲,道;「老朽不為已甚,那三掌權且記下,三日之後,希望你帶書親來黃山傲嘯山莊,一併了結,你願意嗎?」
韋松一時大感詫訝.道:「今日之事,今日了結,為何又興三日之約?」
金豪笑道:「屆時你自知原故,反正你已三拿無功,賭約只有敗,沒有勝,這樣總沒有叫你吃虧?」
韋松想了一下,道:「在下未必就接不了你的三掌。」
金豪點點頭,道:「不錯,但是那三掌之約,不止關係這兩本秘錄,更關係你父親一段往事,相信你不會失約的。」
不待韋松回答,向追風四刀低喝一聲:「走!」五條人影掉頭疾奔,轉眼已投入夜色之中。
韋松怔怔地不解其故,看看桌上秘錄,又望望金豪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搖頭喃喃自語道:「奇怪,他分明已經有勝無政,為什麼反要另約三日之會呢?」
忽地,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虧你自負聰明,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出來?」
韋松霍地旋過身子,只見江岸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雙臂過膝,目射綠光的黑衣老人。
他一眼認出那人特長的雙臂,碧綠的眼珠,大喜叫道:「原來是簷枷耶彌老前輩!」
簷伽耶彌含笑走了過來,又道:「孩子,月餘不見,你的武功又增強了許多,可喜可賀。」
韋松拱手道:「老前輩過譽,前在岳陽,多蒙老前輩為東方姑娘等賜藥傷,晚輩尚未拜謝。」
簷伽耶彌笑著攔住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咱們一見投緣,原該彼此互助,只怕老朽將來還有許多仰仗你的地方呢!」
韋松謙謝不止,又問:「方纔老前輩說,追魂學究突然改約,內中有何理由?」
簷伽耶彌冷笑道:「道理再簡單不過,他剛才全仗身上一件七彩寶衣,才沒有傷在你掌下,但已內臟震盪,自知無力在三掌之內勝你,這才故示大方,改約三日之期,要你攜書前往黃山傲嘯山莊,不過是欲藉康一葦之力,使你連人帶書,送上門去的詭計而已。」
韋松恍然而悟,跌足道:「這麼說,我竟上了他的當了。」
簷伽耶彌笑道:「你雖迭獲奇緣,得了一身玄功,卻哪知江湖之中,奸詐百出,有些事情,並非單憑武功就能應付的。」
韋松道:「既已識破他的奸謀,我大可以不去應約!」
櫓伽耶彌正色道:「大大夫一言既出,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何況,傲嘯山莊雖是龍潭虎穴,以你一身修為,大可不必懼怕。只是,他所說那樁關係你父親的秘密,顯然另有陰謀,不可不防。」
韋松忙問:「老前輩猜想,那是一樁什麼秘密呢?」
簷伽耶彌目光一瞬,笑道:「老朽妄測之辭,對與不對,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韋松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
簷伽耶彌臉色一正,緩緩說道:「數十年來,傲嘯山莊雄視武林,康一葦儼然以武林盟主自居,但如今萬毒教嶄露頭角,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依老朽猜測,金豪所謂關係令尊的秘密,八成是要嫁禍於萬毒教,使你和萬毒教,以死相拼,他們卻坐收漁人之利。」
韋松沉吟道:「果真如此,那倒大可不必,在下與萬毒教早已勢同水火,何勞他們再從中擋撥。」
簷伽耶彌聽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許久,才強自笑道:「天下有些事,不能全憑直覺判斷是非,萬毒教行為是正是邪?老朽不願置啄,但是,假如你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替花月娘想一想,她之所以仇視武林,創立萬毒教,未嘗就沒有值得體諒之處-----」
韋松未待他說完,早已搶著道:「無論她曾受了多少委屈,仇恨只限一二人,怎能借口荼毒天下,在下與萬毒教血仇如海,這是萬難化解得了的。 」
簷伽耶彌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黯熱點點頭,道:「但願你記住這句話,天大的仇恨,只限一二人,有朝一日,還盼你多存厚道,劍下超生許多無辜,老朽言盡於此,咱們就此暫別。」
說完,一拱手,轉身飛馳而去。
韋松目注他迅速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歎道:「他屢次示恩結納,苦口相助,總離不開替萬毒教作各種辯護,這倒是一樁令人費解的事。」
仰望天色,月移中天,已到子丑之交。
韋松一面收起兩冊秘錄,一面暗自忖道:總算黑暗時阻止了一路,還得設法使萬毒教也放棄三聖島之行才成。
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白木桌案上,向遠處茅屋招招手,道:「趙老大,多謝借用燈桌,來收了去吧!」
話落,一鶴沖天而起,展開身形,逕向北方掠逝。
四 口 四
天色將明,海寧城北天王觀中,燈火兀自未熄。
大殿上,神像神案都已搬開,迎門排放著兩列圓凳,正中設一張虎皮交椅,圓凳左右各三靠近交椅的兩隻,坐著歐陽雙煞,三四隻凳上,坐著一男一女,俱都垂頭喪氣,正是凌鵬和盛巧雲,第五又圓凳空著,最末一隻,卻是一個神情木然,背插奇形雙劍的少女。
十餘名勁裝疾服大漢,高舉火炬,肅立兩側,殿裡雖有數十人之多,卻寂然無聲,人人面上,都是現出不安之色。
歐陽珉手正把玩著一張字條,時而注目條上字跡,時而撇嘴冷冷而笑,但也沒有出聲的。
歐陽琰目光緩緩投注在凌鵬身上,最先開口,道:「觀後竹林,乃是凌老師負責,光天化日被人欺近觀牆,留下宇條,凌老師難道毫無所見?」
凌鵬臉上一陣紅,訕訕笑道:「凌某自信未曾疏忽,也許那人不是從觀後竹林進人的—
一」
歐陽珉突然抬起頭來,精目一聚,道:「凌老師怎知來人不是經由觀後竹林?」
凌鵬偷偷掃了盛巧雲一眼,越發紅得連脖子也紫了,扭怩半晌,才道;「因為,今日午後,在下曾和盛姑娘在竹林裡談過一陣話,一直沒有發覺有外人潛近—一」
盛巧雲聽了,羞得粉頰緋紅,螓首低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坐在最末凳上,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突然冷冷岔口道:「但不知凌老師和盛姑娘有什麼話,不好在人前談論,竟要躲到竹林中去?」
盛巧雲芳心大震,急得仰起頭來,叫道:「許姑娘,咱們沒有開罪你的地方,請你不要亂說!」
綠衣少女抿嘴笑道:「我亂說了什麼?」
凌鵬嘿嘿乾笑道;「許姑娘真會多心,彼此同為教主效力,還有什麼話不能在人前談論?今日午後,在下往觀後巡查,恰巧盛姑娘也到竹林中散步,大家不期而遇,所以談了一會兒。」
那綠衣少女卻不甘心,仍笑道:「這樣說來,難怪凌老師沒有發現有人潛近天王觀了?」
凌鵬臉色微沉,道:「許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綠衣少女明眸一轉,舉目望著屋頂,不屑地道:「凌老師林中遇美,神馳意迷,只顧著說私心話,自然不會再注意其他了。」
凌鵬眼中凶光一閃,但旋即鎮靜下來,朗聲笑道:「許姑娘真會說笑話,世上除了許姑娘,誰還當得上美人二字,除非在下遇見的,是你許姑娘還差不多—一」
綠衣少女見他出口輕薄,臉色一正,道:「凌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你既說觀後決無外人潛入,怎的我會在觀牆上發現這張字條?若說有人從前觀偷入,卻到後觀牆上去留字,那只有鬼才會相信—一」
正說到這裡,觀外忽然疾如飛鳥掠進一條人影,舉步直入正殿,這一來,沒有說完的話,只好就此頓止。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年約三十餘歲,背插一對虎頭鉤,滿臉精悍之色,跨入殿門,朝歐陽雙煞微微一拱手,便徑向第五張圓凳上坐下。
歐陽珉沉聲道:「韓老師,事情怎麼樣了?」
黑衣人應聲答道:「屬下奉命踩探傲嘯山莊行動,今夜三更,那追魂學究金豪率領追風四刀從城外匆匆返店,豪未耽誤,立刻收拾動身,返回黃山去了。」
殿上眾人齊都詫訝地一動,歐陽珉接口問:「韓老師確知他們當真回黃山去了?」
黑衣人道:「屬下曾暗中跟蹤五人西行將近餘杭,才折返歸報,看他們形跡,必是回返黃山無疑。」
歐陽珉沉吟道:「這就奇怪了,他們不辭千里,遠遠追躡咱們到海寧來,怎會突然夜半離去?難道傲嘯山莊之中,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
歐陽琰忙問:『他們出城何干?韓老師可知道?」
黑衣人道:「屬下悄赴海寧城時,他們業已不在客店中,據客店夥計說,日間有一個藍衣少年,曾往客店尋找追魂學究,約他夜裡初更,到江邊一較勝負—一」
歐陽琰駭然道:「如此看來,金豪一定在較技時吃了虧,無臉多留,才連夜回返黃山—
—」
歐陽珉也變了色,道:「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門下,以追魂學究一身功力,竟吃虧在三聖島一個年輕人手中,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那黑衣人帶回來的消息,頓時在眾人臉上全染上一層愁容,歐陽雙煞一向目中無人,也變得神情沉重異常,許久許久,沒有再說話。
忽地,一名勁裝大漢搶步奔進,高聲道;「稟二位護法,教主聖駕到了。」
歐陽雙煞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同時站起身來,向眾人擺手道:「教主來得正是時候,各位快隨同迎接聖駕。」
一行男女六人,疾步迎出觀門外,晨曦微露中,只見一行人簇擁著一頂軟轎,正緩緩登上土坡。
轎前兩列八名侍婢,各捧琴劍蓮步姍姍,行雲流水似來到天王觀前。緊隨著又是八名侍婢,合抬著一乘軟轎。那些侍婢最大也不過二十歲,個個花容月貌,秀麗艷俗,看似連風也能吹倒,然而,抬著軟轎,步履輕盈從容,卻沒有一絲吃力的感覺。
軟轎直入天王觀,在大殿上停住,侍婢們挑起轎簾,田秀貞緩緩舉步,登上那張虎皮交椅,八名侍婢分別椅後,軟轎復又退去。
殿上所有萬毒教下徒眾,一齊跪了下去。
田秀貞目一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擺了擺手,道:「免禮了吧!」
歐陽雙煞含笑道:「我等計算行程,教主今夜將到,特在此恭候。」
田秀貞微笑道:「老教主對東海之事,十分急切,催我連夜趕路,只盼能早些趕到三聖島,不知二位護法已將船隻準備妥當了嗎?」
歐陽珉笑道:「船隻均已備妥,只是,這兩日情勢已有變化,我等正候教主親自裁決呢!」
田秀貞笑容立時收斂,問道:「難道傲嘯山莊有何變故?」
歐陽珉把那黑衣人的話,複述一遍,同時,取出那張字條,雙手呈上,道:「事情演變,俱出始料之外,我等正感彷徨無計,教主看了這張字條,便知梗概了。」
田秀貞接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萬毒教匪知悉: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吾島向不履及中土,與世無爭,與人無尤,三聖島地,豈容擅闖?望你們速絕貪婪之念,斂息凶焰,尚可苟全性命。否則,登舟之時,亦爾等喪命之日,生死存亡,決於一念,勿謂言之不預也。三聖島門下奉命留字。」
田秀貞看罷宇條,粉面上突然綻開一絲不屑的冷笑,側目問道:「這字條在哪兒見到的?」
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應道:「是屬下今日黃昏前,在本觀後牆上發現的。」
田秀貞目光又轉注歐陽兄弟身上,問道:「二位護法以為這留條之人,是何來路?」
歐陽琰脫口道:「條上寫得很明白,除了三聖島,還會有誰?」
田秀貞冷笑著搖搖頭,道:「依本座看,那留條之人,必非三聖島門下,而是另有其人,假冒三聖之名。」
這話一出,殿上眾人齊都一驚,大殿外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突然輕輕震抖了一下,只是那聲音十分輕微,殿中眾人誰也沒有察覺。
歐陽琰不以為然地道:「今夜初更,傲嘯山莊追魂學究金豪,亦曾與一個藍衣少年,約會較技,吃了暗虧,連夜折返黃山,留字示警的,極可能就是那藍衣少年—一」
田秀貞笑問道:「就算是他,護法又怎能確定那藍衣少年,就是三聖門下?」
歐陽琰臉上脹得通紅,答道:「三聖門下,盡著藍衣,這是任人皆知的事,何況,如非三聖絕世武功,追魂學究怎會落得鎩羽而退?」
眾人都情不自禁暗自點頭,心道:這話很對,除非是三聖絕學,否則.誰能一舉挫退金豪,其中尤以凌鵬深悉金豪的厲害,更對歐陽琰的推斷,深信不疑。
但,田秀貞卻獨持異議,微笑說道:「左護法只稍細審這字條文句,便不難看出其中矛盾之處,試想,三聖門下,既然向不履及中土.他們怎會知道萬毒教有意奪取『逆天秘錄』?我們此次聞訊出動,前後不過數日.三聖門下遠居海中,消息怎會如此靈通?這顯然是有人畏懼秘錄被我捷足先得,故施桅謀,欲死我心志嗎?」
歐陽琰拱手道:「教主辟論精微,令人佩服,但那金豪奉康一葦之命,連夜趕到海寧,搶出高價在買船隻,其志也在逆天秘錄,他又怎會自甘放棄,狼狽遁走?」
田秀貞傲然笑道:「這字條只怕就是金豪弄的玄虛,也未可知?」
歐陽琰不禁語塞,垂頭不再說話。
右護法歐陽珉接口道:「如今無論此條究系何人所留,本教東海之行,勢如箭在弦上,惟三聖一門,武功深湛,不可輕侮,教主可有決勝妙計?」
田秀貞冷笑道:「三至武學,不過虛有其名,此次本教東海之行,奪取秘錄,僅只舉手之勞而已,本座不但已有制勝把握,更連三島虛實,盡都瞭然於胸,各位一大可放心好了!」
歐陽雙煞聽了這話,面面相視,頗有不信之意。
田秀貞回頭問道:「現在什麼時刻?」
一名捧劍侍婢低應道:「寅末卯初天色已明。」
田秀貞道:「你去觀外稍候,那人到時,領他進來見我。」
侍婢躬身應諾,嬌軀微擰,飄然出觀而去。
歐陽兄弟和眾人都不知她葫蘆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動問,大家默默等候,一時間,殿上竟變得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田秀貞明眸一轉,掠過凌鵬,笑容忽然一斂,似乎頗有厭惡之意,冷冷道:「凌香主!」
凌鵬忙站起身來,叉手當胸,俯首答道:「屬下在!」
田秀貞冷笑道:「若論凌香主往日行徑,本座殊難容忍,惟老教主因你獻呈半部秘錄,甚為高興,才摒除前嫌,拜為香主。你要知道一入本教,便當終身不貳,倘若再有異心,須知本座執法,毫無寬貸。」
凌鵬驚得渾身冷汗,忙道;「屬下知道了,此番竭誠投效,願為教主捨命以供策馳,怎敢心懷貳志!」
田秀貞哼道:「知道了就好。」
正說著,那名侍婢已領著一個二十五歲的藍衣少年,大步而人。
藍衣少年劍眉斜飛,頭束武士巾,身佩長劍,風姿颯颯,宛如玉樹臨風,除了目光閃爍,散射著狡詐光芒,可說得上是個軒昂、灑脫的美男子。
他隨著傳婢穿過院落,昂然踏人大殿,萬毒教眾人都覺眼前一亮,殿外那棵大樹之上,頓時泛起一陣枝葉落抖。
田秀貞含笑令人在歐陽珉右首增添了一隻圓凳,然後向眾人引見:「這位霍少俠,雙名劍飛,數日之前,才從蘭聖島來到中原!」
歐陽雙煞等人都不禁輕呼出聲,個個瞪大了眼睛,顯得驚愕莫名。
田秀貞繼續又道;「正是天意要本教掃平三島,領袖武林。霍少俠自幼生長三聖島,不但武功已得三聖神髓,對島上一草一木,俱都瞭若指掌,此番因他父親被島主迫害,無可容身,才私行逃離三島,與本座於浙北莫干山麓不期而遇。本座因延聘霍少俠加盟,故而晚到了半日,但萬毒教得霍少們入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喜事。」
歐陽雙煞聽了,欣然大喜,急著上前與霍劍飛見禮敘坐,其餘眾人見教主如此推崇,誰不曲意結交,其中只有兩個人,面笑心愁,神色陰晴不定。
那兩人,一個是凌鵬,另一個卻是被稱做「許姑娘」的綠衣少女。
霍劍飛抱拳還札,緊挨著歐陽珉下首落坐,朗聲道:「在下幼居海島,孤陋寡聞,被迫逃到中原,多承教主抬愛,許以加盟本教,在下得此棲身之處。圖報無門,願將三島虛實,盡情陳於諸位,倘得掃平三島,不但本教從此倡大,在下也報卻父仇。」
話聲微頓,又道:「三聖武功,雖有盛名,但自從十八年前練功不慎,走火人魔,功力業已全失,十多年全仗家父置理島務,竭誠維護三島盛名於不墜,含辛茹苦,勉有勳勞。誆奈三個老東西輕信讒言,竟將家父多年勞苦之功一手抹煞,後宮暗訂毒計,反將家父害死,在下得悉變故,倉皇奪舟出走,才算逃得住命。蒙教主情邀入教,誓助各位掃平三島,奪取秘錄,在下但求報卻殺父之仇,於願已足。」
歐陽珉含笑問:「少俠謂三聖武功盡失,如今令尊又被害,島上高手,還有何人?」
霍劍飛曬笑道:「詳論起來島上已無人堪稱高手二字。」
忽然面容一肅,微歎又道:「不過,有一個姓韋的小輩,近日才由中原前往三島,不知他用何蠱術,已將三個老東西說動,據雲已得到逆天大法精奧之學,功力不可輕侮,家父便是失手在他手中。」
歐陽珉駭然一震,道:「那小輩是不是叫做韋松?出身南嶽百練羽土門下?」
霍劍飛點頭:「正是他。」
歐陽琰怒目切齒道;「這小子屢次三番,與本教作對,只恨在西嶽地底石府中,沒有把他燒死!」
田秀貞卻詫問:「聞說他在岳陽,已經自斷心脈,破除真氣,時隔不久,怎會突然又獲得功力?」
霍劍飛道:「在下也頗感不解,那韋松初至三島,確實毫無一點內力,先後僅二三日時間,突然獲得一身驚人功力,除非依仗『逆天大法』,決難達此境界。」
歐陽珉駭道;「逆天大法真有如此驚人的功效?」
於是,霍劍飛便信口開河,極力暄染鼓吹,直把半部逆天秘錄,吹噓得如仙家妙術,一旦奪獲練成,便可無敵於天下—一
歐陽雙煞等人傾耳靜聆,個個眉飛色舞,心中躍躍欲試。
只有田秀貞。自從聆霍劍飛提到韋松,一直默不做聲,秀眉緊鎖,貝齒不時咬住樓唇,顯得心事十分沉重。
轉眼天色大亮,田秀貞立起身來,傳話道:「兩位護法請代本座招待霍少俠,船隻加緊準備,事不宜遲,今日午刻,咱們便動身吧!」
雙煞同聲應諾,率眾就送田秀貞轉入後殿休息,立即吩咐備酒,大夥兒圍著霍劍飛,問長問短,對天外三聖種種,全有無限興趣。
這時候,殿外大樹上倏然輕煙般掠起一條藍色人影,飄落在神殿屋脊上。
那人影略一停頓,足尖輕點簷角,竟於曙色朦朧中,一鶴沖天,上拔五尺,懸空一翻,落人後觀畫廊下。
他,正是連夜從海寧趕來的韋松。
迴廊直通後觀一排雲屋,八名侍婢在前引路,田秀貞正娉婷而行,柳腰款擺,搖曳生姿。
韋松貼身藏在轉角處,目注田秀貞姍姍進人一間雲屋,不禁記起她一隻左腿已斷,整膝以下,裝以木製義肢,暗歎道:好一個倔強好勝的女人。
他捷如狸貓般,躡蹤掩到雲屋窗外,側耳傾聽,只聽田秀成正吩咐侍婢們:「我有些累了,你們自去休息,讓我靜靜躺一會吧!」
其中一名侍婢道:「婢子替教主更衣。」
田秀貞道:「不用了,你們顧自己去,午後登船,還有一番顛簸,不叫你們,不必再來。」
侍婢們應著,魚貫著退了出去,隨手帶攏房門,各自分頭休息。
韋松暗喜,輕輕舔破窗紙,湊眼一望,只見房中設著素幾錦榻,陳設雖然簡單,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錦榻上,羅帳虛掩,斜倚著一個綵衣美人,正是田秀貞。
田秀貞並未更衣休息,只是嬌慵地靠在榻上,用一柄精巧的小銀刀,漫不經心地修著纖纖玉指。
韋松正尋思是否該現在下手,突聽房中田秀貞輕輕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來,何必躲躲藏藏?」
韋松駭然一驚,卻估不透是不是說他,仍然隱在窗外不動。
田秀貞忽地「噗嗤」一笑,隨手從榻旁拾起一條絲巾,纖手一揚道:「窗子外面那一位,裝什麼蒜?」
絲巾之上,被她貫注內力,決如箭矢,嗖地一聲穿窗射出。
韋松無法再躲,翻手一握,接住絲巾,拍開窗檻,閃身而入,冷哼道:「田秀貞,想不到你眼力倒不錯。」
田秀貞聳肩而笑,秋波輕轉,凝視了韋松一眼,淺笑道:「我若眼光不夠,怎能結識你這位少年英雄呢?」
繼而擺擺手,指著壁下一張錦凳,道:「坐下吧!我的大英雄。」
韋松怒目道:「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要問你,知道我此來之意嗎?」
田秀貞井不生氣,仍然低頭用銀刀修著指甲,頭也沒抬,慢聲道:「還用猜嗎?你那張字條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了?」
韋松心底暗暗吃驚,哼了一聲,道:「你倒認出是我的筆跡ˍˍ」
田秀貞忽然欠身坐起,秀目中放射出喜悅而熱情的光芒,嫣然笑道:「難道你忘了,那次咱們一起去魯家堡,在客店中商議暗語記號,你的字跡,我已深印腦中,一輩子也忘不了。剛才一見那字條,便知必是你假冒三聖島名字寫的。」
韋松沉聲打斷她的話,道:「那麼,你現在究欲如何?」
田秀貞間道:「你是指東海之行和半部逆天秘錄的事?」
韋松哼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田秀貞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黛眉輕皺,歎道;「韋松,這件事乃是我母親的意思,你知道,我是無法違拂她老人家的ˍˍˍ」
韋松冷笑道:「你是堂堂一教之主,竟說出這種話來。」
田秀貞幽怨地道:「真的,我娘自從失意中原,遠走苗疆,忍辱多年,為的就是要在中原揚眉吐氣,她老人家性情固執,說出來的話,是不由人駁回的。」
她偷偷瞄了韋松一眼,又道:「譬如說,這一次洞庭之會,使百忍師太慘死,我曾經力勸無效,終於—一唉!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也許還等著機會向我報復呢!」
韋松怒哼道:「血債血償,自然放你們不過,但我現在要問你的,只是三聖島的事,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盡我之力,不惜血濺天王觀,也不容許你們踏上三聖島」
田秀貞道:「你跟三聖島是何關係?聽說你在岳陽已經自廢武功,怎的又恢復了從前功力?我真替你高興。」
韋松退了一步,仰面道:「這就是我不能讓你們踏上三聖島的原因,三聖待我恩同再造,你如一定要前住,除非先把我殺了。」
田秀貞垂下頭道:「從前你把我錯當你的表妹,那時候我要殺你,只不過舉手之勞。老實說,幾次三番我都想下手,又總被自己強行壓制了下去,我如要殺你,何必等到現在。」
韋松冷笑道:「但如今你我勢同水火,你不殺我,我遲早也會殺了你的。」
田秀貞目蘊淚光,淺笑說道:「生死之事,我並不放在心上,咱們好久不見面,為什麼總說這些話呢?這樣吧,你如願意跟我一同到三聖島去一趟,我可以下令不許損傷島上一草一木,取了逆天秘錄,立即折返—一」
韋松嘿嘿冷笑道:「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你以為我沒有辦法防止你們嗎?」
田秀貞正色搖頭道:「老實說,東海之行,如箭在弦,無論如何也不能中止,船隻已經準備妥當,午刻一到,便要動身了。」
韋松揚眉道:「假如午刻以前,歐陽雙煞突然發現教主失了蹤,他們大約不會自願出發了吧?」
田秀貞眸子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要現在將我劫持而去?」
韋松攸忽欺近一大步,錯掌沉聲道;「你以為我辦不到嗎?」
田秀貞注視他一陣,忽而嫣然笑了起來,竟出人意外點點頭,道:「唔!」 這倒是個主意,但是現在天色已亮,天王觀中高手如雲,你自信能出得去嗎?」
韋松傲然道:「區區歐陽雙煞,井不在我眼中。」
田秀貞又道;「但你可不能小視了霍劍飛,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韋松嘿地一哼,道:「連他父親亦不過手下敗將,何況是他!」
田秀貞又道:「但我們萬毒教以毒著名,你不怕咱們用毒?」
韋松怒目叱道;「君山之上,一瓶地心火毒,你們毒死了我麼?」
田秀貞聳聳肩頭,道:「這麼說來,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但是,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卻是個殘腿的女人,大白天,你準備怎樣帶我離開這座天王觀呢?」
是啊!光天化日,男女有別,怎能劫持她離開?這卻把韋松難住了。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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