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紅線曾月霞當初經營『四秀莊』之時,確是一片誠心,效忠百變天尊刁逢仇,共圖武林大業,只是女孩子的心,好像天上的彩霞,極易變化,不同的環境,會使她產生不同的想法。
尤其,方少松俊逸倜儻,正是少女心目中的王子,她雖迫於百變天尊刁逢仇的嚴命,做出許多危害方家之事,但內心之中,卻無時不在滋生著反抗的幼苗,她對方少松的一絲感情,更因多難的境遇,發展得愈加強烈而堅定,所謂女心外向,她是真的變了。
她乃是聰明絕頂之人,私心一起,便有了為自己打算的念頭,於是借口建立外圍勢力,開始廣識私黨,勢力一成,對百變天尊有時也就陽奉陰違起來,私黨實力漸厚,她更由目保求安中,漸漸起了爭雄武林的野心。再則,她交遊日廣,目接耳聞,對於自己的身世,也不難想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更觸發了她變志的決心。
就拿方幼梅幾乎失身之事來說,其實,縱或無人出手相救,她也不能讓石中玉真的得了手去,為了方少松的關係,她怎會自絕如此?還有,她要不是對方曉竹諸般容忍,暗中留情,豈能讓方曉竹那般任性囂狂?須知,她錦心紅線之稱,不是偶然得來的呵!
百變天尊刁逢仇看著她出生長大,當然也知道她不是一個容易控制的劣馬,其所以讓她自由發展下去,自然,他也有他的打算,總之,各有機心,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因此,編織成了本書的故事。
錦心紅線曾月霞自石中玉奉命來到『四秀莊』之後,表面上不得不傅衍他,心底下卻恨得他牙癢癢的,石中玉名過其實.倒不如更名玉中石來得妥切適合,他不是不聰明,只是聰明外露,誠算不深,與錦心紅線相較之下,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只相差十萬八千里,他尤有一個最大的缺點,便是見不得女人,一見到美貌的女人,便不知道自己祖先的姓氏了。
上次他為了計算方幼梅,被一個俊小後生點傷了足少陰臂經,認為今生再也無緣接近美女了,當時確是懊喪已極,那知這淫賊,淫報未滿,竟給他在自己家中,找出了一段千年淫羊積,服用之下,竟出奇地恢復了人道能力。
大喜之下,又打上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主意,他以少夫人師叔之尊,穿門入戶,毫無忌憚,錦心紅線曾月霞一雙秀眉,已被激上了半天,一直怒中之火,在錦心紅線胸中,已到爆發的程度,她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是想設法在懲治了他後,要叫他啞巴吃黃蓮,說不出口來。
這一天,石中玉步調輕鬆,面露微笑,一路隨意攀花折木,又唱又哼的向錦心紅線曾月雪的精舍闔閣走去,他下了最大的決心,今天非將錦心紅線弄到手不可!所以選擇了這個非常有利的時間前來。
他在錦心紅線精舍前桂花樹下停住腳步,一雙既貪姿又鬼祟的浮光眼,不時向精舍右邊一條曲折花徑掃去,似是等待什麼人?又像是期待什麼事?遇了不少時間,焦急地折下一段花枝,雙手一合,連枝帶葉,震得粉碎,忖道:「莫非時間遲了麼?」他抬頭察看了一下樹杈中斜射過來朝陽,又自慰道:「還早呢!」
事實上,時間確然不遲,離錦心紅線曾月霞早點時間,還有一頓飯時光左右,那是他有心人失了態,有些迷迷糊糊,所以到得早了。他想暫時離開,又不敢離開,生怕事有萬一,在他離開的時候,錯過了機會,又要使他多費一天猴急了,渡日如年般,總算挨到了時候。
那邊曲折花徑的另一端,傳來蓮步姍姍,衣衫飄風之聲,他臉上焦急之色頓滌,算好時刻,閃身向那曲折花徑迎去,他身形剛被樹影掩去了一半,花徑中立即傳出一陣玉碎裂帛之聲,和一震驚叫道:
「死鬼!你沖什麼魂著看……」話未扁完,想必那女子看清了石中玉的面貌,改口「啊!」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石中玉是誠心要造成這種尷尬場面的,他有意沖翻錦心紅線每日早上習用的紅棗蓮子桂花湯,更誠心要打破錦心紅線最心愛的暖玉翠鳳杯。
小丫頭迎春罵聲未畢,一看清闖禍之人,竟是連夫人見了都縐眉頭的石中玉,只嚇得驚上加驚,當時昏絕過去,要知打破了錦心紅線心愛的暖玉翠鳳杯,已是天大的禍事,又加辱罵尊長之事,迎春丫頭一條小命,還能保得了嗎,因此她心中一急,只覺天旋地轉,便失去了知覺,往後倒去。
石中玉錯步伸手托住迎春軟棉棉的身子,還趁機摸了她一把,才把她拍醒過來,毫無責備之意,只關切地道:
「迎春,你燙著了麼?」
一把抓住她那燙得又紅又痛的玉手,內力一催,發出玄陰真力,便為她療起燙傷來,這點水火之傷,原就沒有多大的了不起,在石中玉陰真力一接之下,當時她便痛苦全消,完好如初。
迎春確實感激石中玉的好心,當時,對他的觀念,便有了極大的改變,紅著秀臉,抽回玉手,羞色的輕輕道:
「謝謝石大爺!」彎身下去,收拾暖玉翠鳳杯的破片。
但她想起錦心紅線曾月霞可能加給她的懲罰,又偷偷的掉下一串淚珠。
石中玉乃是有心之人,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步驟,一條素色汗巾,又從石中玉手中遞給了迎春,他沒有多說一個字,一切進行,是那樣自然,而令人銘感於心,迎春畏畏縮縮的閃著淚水的眼光,凝視了石中玉片刻,一低頭,提起顫動的腿,向錦心紅線的精舍走去。
石中玉叫了一聲「迎春!」道:
「你不能這樣去回復你的夫人呀!」
迎春又掉下一連串的淚珠,輕泣道:
「婢子不小心,打碎了夫人的暖玉翠鳳杯,自應前去領罰。」
石中玉微露不平之色,歎道:
「你夫人諸般都好就是對下人太嚴了一點!」臉上又顯出見義勇為之色道:
「也罷!今天之事,由我一力承擔,正好,我本來打算送你們夫人一雙漢玉血龍碧雲層疊,其中隱現出一條血紅色的玉龍,細看那條血紅色的玉龍,並不是鑲嵌上去的,與那碧玉杯渾然一體,竟是自然生長,琢磨而成,碧中有紅,已是玉中之精,世間少見,再經巧匠琢成玉杯,更是天下奇寶。」
迎春丫頭,當然不識此寶,但也不難想像出,這是一隻名貴玉杯,心中自是高興,接過玉杯,雀躍而去,不久,又用托盤端來一杯熱燙撥的紅棗蓮子桂花湯。二人走到精舍門口,石中玉要過迎春手中托盤道:
「由我送去,以便為我向你夫人說情,你就在側房聽信好了!」
石中玉腳走進精舍,錦心紅線便從步聲中聽出來人不是迎春,揚聲問道:
「誰呀!」
石中玉左手向杯中一彈,緊走幾步笑道:
「是我!迎春被我誤傷,打破了你的暖玉翠鳳杯,是我特來向你賠禮的!」掀開門簾,也不管錦心紅線臉色如何,走了進去。
這時錦心紅線曾月霞,正坐在一張紫檀小桌的面前,石中玉笑吟吟的道:
「玲侄,你看!這雙漢玉血龍碧雲杯,是小叔家中祖傳之物,用來賠償你的暖玉翠鳳杯,你看得上眼麼?」
錦心紅線曾月霞臉色一寒道:
「你好大的膽子!」
石中玉心中一跳,不知錦心紅線怎會看出他的用心。當時臉上就變了顏色,滲出了冷汗,喻喻地道:
「玲侄,你……,你……」
錦心紅線曾月霞幽幽一歎,語氣完全變了道:
「祖傳之物,不怕你家中責怪麼?」
石中玉吐出了一口冷氣,心情轉松,阿臾地笑道: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我們家中玉器甚多,平日擱之高閣,根本就用不上它,只怕百十年後,都不會有人發現它易了主,何況這玉杯,將來就是我的,玲侄儘管留下玩寶。」
錦心紅線曾月霞臉上堆滿了春花,端起玉杯,喝了一口紅棗蓮子桂花湯,甜蜜蜜的道:
「暖玉翠鳳杯算不了珍奇之物,師叔把它打碎,也就算了,你何必以此奇寶相賜,你真是太見外了!叫我怎好意思收呀。」說話之際,不住用玉手,輕輕摩著著那片血龍碧雲圖案,顯得喜愛之極。
石中玉看在眼中,又見她先喝了一口蓮子湯,心中已是篤定的了,笑聲揭露出了輕蕩的意味道:
「只要玲侄喜愛,過天我帶你到我家中去,你要什麼,拿什麼得了。」
錦心紅線臉上泛起了紅霞,又喝了一口紅棗蓮子桂花湯,將玉杯遞給石中王道:
「師叔真好,明天好麼?」
石中玉笑道:
「什麼時候都可以!」
錦心紅線推了一推石中玉的手臂道:
「師叔!這湯味道不錯,你也嘗嘗看!」
石中玉先是眉頭一皺,暗忖道:「這怎行!裡面有東西呀!」一念未了,迅又有了新的想法,忖道:
「她已先喝了,我怕什麼的!正好,二人同在藥力推動之下,更可藥到極至。」此念一生,笑著大口的連呷了二口,把那杯紅棗蓮子桂花湯喝去了大半,拍桌道:
「玲侄,你真會享受,這味道太好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笑道:
「師叔喜歡喝,就把它全喝了吧!」
石中玉推辯道:
「這是玲侄的早點,我怎好意思全部喝了光!」
錦心紅線「唔!」道:
「我不會喝了哩。」
石中玉恍然悟道:
「你嫌我喝過,是不是?」
錦心紅線柳眉一豎,用指頭點了點石中玉前額,笑罵道:
「你真是!……」
石中玉頓被激得慾火高張,大是忘形,斜眼看去,只見錦心紅線也似已胸腹微微起落,呼吸急促起來,這時他什麼也不及計較了,端起玉杯含糊地道:
「別急!我喝了!」一仰杯,喝得精光。
全杯之中,他大約喝了十分之八九,自然他的藥力發作得早,只見他雙睛一直,慾火如潮,臉紅筋冒,氣喘噓噓,發著如醉般的呻吟道:
「玲侄,你過來!我和……」便向錦心紅線和身撲去。
錦心紅線不避不讓,張開雙臂,似笑非笑的道:
「你來吧!」
待得石中玉快要摟上錦心紅線的細腰,錦心紅線身形一側,讓開正面,左手「順手牽牛」扯住石中玉腕脈一帶,石中玉的身子被帶得直向前面衝去,同時,她右手玉指翻花,指勁一壓,點了石中玉「笑腰」穴。石中玉滿腦子風花雪月,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錦心紅線張口吐出用內力托住的紅棗蓮子桂花湯,拍了二掌,大聲道:
「來人!」
迎春丫聞聲閃身進來,怔怔的望著倒在地上的石中玉,有點莫名其妙的叫了一聲:
「夫人……。」
錦心紅線曾月霞肅容道:
「把他丟到豬圈中去!解開他的穴道後,速即抽身離開,不要讓他纏上了!」
迎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石中玉,想起石中玉對她的好處,鼓起勇氣,喻喻道:
「夫人!……」她實在沒有膽量說情,到底說不出心中的話。
錦心紅線稜芒一閃道:
「你今天功過相抵,否則你打破了我的心愛之物,焉能饒得了你,還不快滾!」警言觀色,迎春丫頭恍然而悟,原來,自己竟是被石中玉利用了,當時蓮足一抬,踢了他一腳,恨恨的道:
「到底是壞東西!」攔腰抱起石中玉又向他臉上吐了一口口水,才發奔出房而去。
錦心紅線曾月霞忽然感到心靈上有著無比的空虛,舉掌一揮,將那漢玉血龍碧雲杯擊得粉碎,發了半天怔,幽幽一歎,打起精神,走向外院議事大廳。
今日的「四秀莊」,與方曉竹回家之時,又有不同了,寄食賓客,又增加了數十名,這是錦心紅線曾月霞有心的安排,自從她奉百變天尊刁逢仇之命,發出八月十五日評理大會的通知後,便知道自己和百變天尊間的關係,已到快要發生變化的時候了。為了自保,和自身的前途計,她不得不有萬全能佈置。
在眾多賓客之中,辣手書生陰森自是她表面上的有數智囊之一,其實,骨子裡她更有兩個平日不大說話,但極為信賴的人物,暗中為她負責監視籌劃一切,這二人,是方曉竹走後,才到『四秀莊』來的。
一個是年約四十左右,長得魁偉高大,是一個粗線條的人物,因為他粗中有細,極不容易被人發現他也是多智之士,而且,他出身並非名門正派,亦不是邪惡之輩,一生行事,正多於邪,而不絕於邪,在錦心紅線手下高手之中,功力亦是上上之選,所以被放錦心紅線收為心腹死土,她姓卓,名佳常,外號落地飛龍。
另外一個,年紀已是六十開外了,姓申名馭眾,外號不第秀才,一身老童生的打扮,整日裡啼啼咕咕,最會念消食經,此外既會看像又會撲卦,跑了幾十年江湖,朋友多於冤家!沒有臭名,也沒有美譽,錦心紅線曾月霞能發現他的長處,那曾應該說她幸運和慧眼兼具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走到大廳之中,議論紛紛的熱鬧場面,頓時沉寂了下來,她向每一個人逐一打了招呼,最後找要說話的對象,交換了一些意見,便算是完成了她每天與大家見面的禮貌,這其間,他也有暗號遞送給了落地飛龍和卓佳常和不第秀才申馭眾,她大約耽擱了一頓飯久時光,便在大家相送之下,退了出來。
這種不坐太師椅,不落俗套的見面方式,是不第秀才來了之後,建設改行的,江湖人物,原就不愛拘束,這樣正合了大家的味口,錦心紅線自己也覺得輕鬆自然得多。
當然,三更前後,「四秀莊」偷偷的先後走出了三人,各人掩身走進三家身份不同的居民家中,由三條不同的暗道,集中到一幢風雨飄搖的破屋地下的暗室之中,室中一燈如豆,錦心紅線曾月霞娥眉緊蹙,不住的來回走動,顯得心事又亂又多。
不第秀才申馭眾和落地飛龍卓佳常,讓她獨自走動,都不開口說話,這是錦心紅線曾月霞的習慣,他們已是司空見慣了,錦心紅線走了一陣,駐足站定了身形道:
「二位老前輩,石中玉怎樣了?」
不第秀才申馭眾皺起長眉毛道:
「那小子的醜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岳陽城,今後,他是再也不能以真面目見人了,夫人這種手段比殺了他更辣,他雖罪有應得,但你也有點過份,不是老頭子多嘴,年青人做事實在不宜太絕!」
錦心紅線在不第秀才面前,倒是心平氣和道:
「人無傷慮意,慮有害人心,我要不事先發現他的陰謀,我又何當再有面目見人,不過老前輩的指教,我隨時放在心中好了。」
忽然,錦心紅線曾月霞玉面一肅,慎重地道:
「鐵心秀士果真就是晚輩的生身之父麼?」
不第秀才申駁正色道:
「我們只供你判斷的資料,這結論並你自己想出來的,怎麼又不相信自己起來了。」錦心紅線曾月霞對於自己身世之事,因為過份謹慎,不免總是左猜右疑,既有正——反的理由,越想越是不敢相信自己——她臻首一搖,歎了一口氣道:
「我媽從來就沒有向我提過這什事,阿姨青衣羅剎卻與鐵心秀士有過關係,難道我的女兒,而是青衣羅剎阿姨的女兒麼?」
飛落地龍卓佳常道: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因為你媽和你阿姨之別,只怕只有令尊才能指出來。」
錦心紅線曾月霞想了半天,憂心仲仲的道:
「不知我爸會不會認我?」
不第秀才申絨眾笑道:
「你想得太多了,只要你改邪歸正,誰不愛自己的孩子!」
錦心紅線曾月霞心懷難釋地道:
「要是我爸不認我媽?我又該怎樣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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