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澗離古月洞並不太遠,是一條深入地底的山隙,懸崖如削,澗中霧氣蒸騰,雲絮濛濛,深不可測,但上下起落,卻另有迂迴易於著足之處。
陰煞黃彩霞自幼在這片土地上長大,自是瞭如指掌,所以大家毫不費力的便深入澗底。
一路上雖是險履薄冰,-卻並未遭到一點暗伏狙擊。
這種險要之地,極易設伏的所在,憑「萬洋山主」的機心惡性,竟會讓人安全通過進入,委實令人莫測高深,使得他們更是不敢絲毫大意,警惕之心,提高到十二萬分。
他們落至澗底,觸目之處,瘡痍滿目,石塌土崩,顯然經過了極眾人數的蹂躪。
慈航玉女柳眉深頻顰,輕輕歎道:「靈山何辜,遭此浩劫,應成倫真是禽獸。」
陰煞黃彩霞走在前面,臉色凝重,低頭疾馳。
又走了一陣,陰煞黃彩霞止步回頭道:「前面不遠就是落魂澗中最隱密之處,號稱九幽絕地,圖中所指,即系此一所在,九洞連生,錯……」
一語未了忽然,吹來一陣刺骨陰風,風中含著濃烈的霉腐之氣,這股味道,沈元通最是熟稔,當時俊目逞威,道:「九幽絕地之內,必定關滿了從『武陵別府』中移來的囚禁之人,伯母再往前走,更要特別小心。」
他上前一步,緊隨陰煞黃彩霞身後,暗寓保護之意,黃彩霞盯了沈元通一眼,又繼續移動步伐。
驀地,眼前一亮,地形寬敞開來,前面是一塊方圓數十丈的空地,再無出路,似已到了地頭。
陰煞黃彩霞直向崖腳下的水源頭奔去,身形一錯,便失去了人蹤。
原來,在那飛珠濺玉的出水處,有一個傾斜的洞口,沈元通向後打了個招呼,也低頭鑽了進去。
洞口低矮潮濕,使他們不得不彎腰而入。
洞內那股霉腐之氣,陣陣湧來,無疑的,這石洞之內,就是囚人之所,沈元通正自想不透,何以沿途之上並無萬洋山的人守護?
忽然裡面射出幾道燈光,陰煞黃彩霉停住腳步,心中也起了疑念。
後面的覃英,見他們駐足不前,道:「快走嘛!這甬道之內蹩死人了。」
陰煞黃彩霞黃牙一咬,毅然疾射深入。
六人身入內洞,在弱微的黃色燈光之下,定神凝目搜去,目光所及,齊皆一愕,人人背脊上,冒出了一身冷汗。
就是沈元通這高的功力,也是毛髮悚然,心驚肉跳。
羅惜素和覃英更同時發出一聲尖叫,掩目不敢迥視。
原來,這石洞之中擺滿了五官不全,斷腿缺手,神態猙厲的屍體,那股霉味,就是從他們身上發出。
洞壁上,安裝了幾盞昏燈,顯得這石洞之中,陰風慘慘。
沈元通眉峰緊緊,俊目流光,一臉淒然之色,自責道:「我沈元通一步之錯,間接成了殺人的劊子手,此獠不除,豈不問心有愧,難對死者?」
慈航玉女疾首痛心,黛眉緊鎖,未發一言。
玉簫仙子煞透華蓋,突然發出一聲宏亮高嘯,劃破了沉悶陰慘的氣氛,正色道:「『萬洋山主』應成倫雖說心黑手辣,善運心機,這次卻給自己掘好了墳墓。他把所有的人質殺死,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正好放手對付他。」
沈元通劍眉一豎,想起了一心居士王煥和龍虎異丐魏晉等人之死,心中又是一酸,哽咽的道:「應成倫縱是銼骨揚灰,也難消心頭之恨,今後對他,只有不顧一切了。」
慈航玉女長吁一聲道:「君子以立信為本,袁老前輩的囑托,言猶在耳,元兒不可過份激動」
玉簫仙子不以為然道:「妹子,天下人皆曰可殺,而你猶持顧忌,老姊姊我,深以為不然,難道這些人便白死了麼?」
慈航玉女無話可說,對陰煞黃彩霞和沈元通道:「你們先找出玉爺爺和魏伯伯的屍體來,把他們運回山去。」
沈元通和陰煞黃彩霞屏住呼吸,一個一個細心找去,可是翻遍了將近二百個的死屍,卻不見一心居士和龍虎異丐的遺體在內。
直到最後一個屍體,那是一個瘦長個子,手中握著一卷白紙,沈元通蹙眉取過紙卷,又是「萬洋山主」應成倫的一封信。
上面寫著:「老弟,你心急了麼!王煥和魏花子以及另外幾個尚有利用價值的人,老夫怎會輕易放過?這樣,至少可以維持我們再次見面的禮貌,你說對不對!老夫行於迫切,洞中善後,有煩料理,並代死者向你致謝。明年五月五日,萬洋山舉行開派大典,特此奉達,恭請光臨指教!」
沈元通手執紙條,啼笑皆非,羅惜素看出他心中難過,無言的取過他手中紙條,低聲念了出來。
玉簫仙子氣道:「好哇!我們千百里趕來,原來只是替那老魔頭收回爛污!」
為了這二百個屍體,他們男女六人,足足忙了一天,才料理清楚,直到天色將黑,他們始對著那新添的萬人塚,致了衷禮,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古月洞。
一夕易過,第二天,他們平心靜氣的作了幾個決定,因為「萬洋山主」應成倫既然已訂定明年五月五日為萬洋山開派大典,他們也無須瞎摸亂闖了,到時什麼問題都可以弄出一個分曉。
當然,他們也研究到,萬洋山的開派大典,必有周詳的安排,否則,應成倫決不會輕率從事,自招覆滅。
慈航玉女有心促成玉簫仙子的心願,以不願意插在小兒女中間為詞,說動了玉簫仙子,帶著陰煞黃彩霞,另有打算。
沈元通則計算時日,正好先到血石山,利用囊中新得來的「百毒丸」,救助武林一怪覃寄愚脫困。然後,再奔九嶷山,找無形劍孫渙然,會合鐵心秀士曾弼。
羅惜素和覃英自然是和沈元通一路,不再分開。
計議已畢,他們下了雪峰山後,慈航玉女和玉簫仙子又叮嚀咐了沈元通等一番,揮淚而別。
沈元通別過慈母之後,途中遇見武當弟子,以護法身份,囑命轉告武當掌門人,請於明年五月五日派人參加萬洋山開派之會,共謀除魔盛舉。
羅惜素心中惦念李若華,也順便托信把自己的行蹤告訴李若華,請她趕到三湘境內,以便會合。
沈元通等三人,身邊沒有了尊長,一路風光旖麗,兒女情盛,也為武林帶來了勝利的火花。
應成倫自設計害死了玉面書生沈震宇,造成沈羅兩家誤會,致使南明一劍羅拱江遭了斷臂之恨之後,以為普天之下,再無可怕之人。
遂一面以蒙面化裝的身份,指使「萬洋山」的部屬,在江湖上製造殺劫,消除異己襲擊各大門派。
另一面又以光明正大的行為,爭得了「萬家生佛」的美譽。
不想就當他正在志得意滿,眼看陰謀得逞,大業將圓之際,忽然沈元通二次下山,不但伸手解了武當之危,而且,連番損折了他盡費心思網羅而來,用以作惡的數十位江湖一流好手。
這給他打擊甚大,使他再無力量攻擊異己,只得轉移目標,以消滅沈元通或攏絡沈元通為政策。
可是「武陵別府」一會,憑火山死谷那等險要之地,也都-留不住沈元通,而沈元通在武功上的驚人表現,卻使他內心之中,恐懼到了極點,使他意識到,雖然去了南明一劍羅拱北,卻又有了一個更其可怕的對頭。
於是,他不得不將「武陵別府」中的人質,撤移到雪峰山九幽絕地。
他以為這樣至少可以暫時阻住沈元通的勁鋒,徐作緩圖了。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自己的心腹手下,又有人有了異志,洩漏了九幽絕地的底,他雖然痛下煞手,處置了心生叛逆之人,但九幽絕地已不能再留,他雖狡兔早有三窟,但時間迫切,不容許他將全體人質從容遷避走。
於是只好帶了幾個價值甚大的人質先自離去,而狠心的將其他的人質全部殺死。
表面上,在沈元通的眼中,他佔盡了上風,事實上,他也是狼狽不堪,節節挫敗。
由於手下叛逆之事,使他大大的驚心,此事非同小可,他為恐夜長夢多,遂決定趁萬洋山惡跡未昭之時,採取行動。
好在,他「萬洋山主」的身份,只有沈元通一人知道,而沈元通又因有難言之隱,不敢揭發他的秘密,憑他「萬家生佛」的美名,江湖上黑白兩道信譽已立,決非沈元通片言可以擊潰的。
萬洋山開派大典上,設計消滅各門各派,大業一成,即可以「萬洋山主」的身份,顯示出真面目,號令天下,稱尊武林。
萬一事與願違,陰謀失敗,自有八竅書生刁宇通頂鍋,自己仍然可以以「萬家生佛」的身份,混跡武林之中。
沈元通縱是功力高絕,為了沈門的聲譽和人質之故,對他也是莫可奈何,以後總有時間慢慢收拾他。
這是「萬洋山主」應成倫的如意算盤,他撤出雪峰山後,吩咐屬下,作了幾件極為重要的處置,自然,密查是否仍有心生叛逆之人,亦為處置之一。
然後,他暫時丟開了「萬洋山主」的身份,取去蒙面黑巾,以「萬家生佛」的姿態,出現在長沙一帶。
長沙乃是三湘重鎮,水陸二途,四通八達,他曾以「萬家生佛」的名義出資在岳麓山下建置了一片廣大的產業,號稱「懷遠山莊」,用以廣結英豪,增高聲譽。
座中不乏真正奇人異士,和心地光明的英雄豪傑,自然也有「萬洋山主」的心腹死士。
莊客中有一位奇特的人物,就是荊門雙英中的老二艾澹,他被「萬洋山主」召去,受命投身到「懷遠山莊」,作為萬洋山的眼線。
「萬家生佛」對他倚重有加,幾乎成了「懷遠山莊」的二莊主,他尊敬「萬家生佛」的為人,倒是實心實眼的處理莊務,為他分憂,絕未作「偽間」之事,「萬洋山莊」亦未再向他有所要求。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令他敬佩的「萬家生佛」應成倫,竟就是暗中迫他入伙的「萬洋山主」。
他在這種既複雜而又簡單的環境之下,念念不忘於沈元通的約定他真耽心這種不能接近「萬洋山主」的工作,將無法達成他當初的計劃。
這天,他正陪著幾個江湖上盛名卓著的高手,暢論武林大事,忽然莊丁引進一位身穿深藍色大褂,臉上瘦骨嶙峋,隱泛黑霧的糟老頭子來。
糟老頭瘦得眼眶突出老高的雙目中,射出一種淡藍色的碧光,使人見了,不由自主的全身悚然,皮肉發麻。
顯然,這個老頭子一身邪門工夫,必定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最高境界。
這種人物,要是在萬洋山出現,應該是極為自然之事,可是,今天來到「懷遠山莊」,便不由荊門雙英艾老二不心中暗生警惕。
他蒼眉微揚,大步迎上過去,敞聲道:「老丈有何貴幹?」
那瘦骨老人臉色一寒,眼中碧光更盛,發出沙啞的聲音:「沒有事便不能來麼?」
艾澹不願多惹是非,於是說:「先生請坐!」
那瘦骨老人目中無人的逕自坐了首位,雙目藍焰一瞟,掠過群雄的面上,鼻中冷哼了二聲,大模大樣的道:「懷遠山莊號稱俠義之門,平日最是禮賢下士,為什麼老夫來了半天,竟無人接待?」
艾澹在江湖上名頭不弱,凡是來訪的賓客,對他莫不禮讓三分,那裡見過吃了生米飯的人,是以面上微顯不悅,聲音也就略昂地道:「『萬家生佛』應老前輩囑命在下,負責接待佳賓。」
那瘦骨老人雙眼看著大廳正樑上,冷冷地道:「你也夠格接待老夫?」
這種辱人之言,從瘦骨老人口中說出,不但艾老二臉上掛不住,就是廳中所有的賓客,也均已露出了忿容。
總算艾老二尚能自制,沒有當場翻臉,但詞色之間,卻已更有了二分怒意,不大客氣地道:「老夫艾澹,人稱荊門雙英,就是招待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也無人認為不當!」
那瘦骨老人昂頭如故,冷笑依然,似乎不願與荊門雙英之一的艾老二答話。
常言道:人的臉,樹的皮,艾老二隻氣得雙睛盡赤,通體發抖,卻又礙於主人身份,發作不出。
旁邊卻惱了鐵掌鎮三湘吳鑫,他南人北像,身高體大,從座位上邁步走出,聲如洪鐘地大吼道:「你有幾兩骨頭,敢這樣目中無人!」
那瘦骨老人端坐不動,更且合上一雙皺紋佈滿的眼皮,簡直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鐵掌鎮三湘吳鑫,自己也是客位,艾老二應該忍的氣,他卻無需硬忍,同時,也實在忍不下去,雙掌一搓,大踏步便朝那瘦骨老人逼去。
他步履沉重,一步之下,地動屋搖,內功修為,確有火候。
沒有人相信,那瘦骨老人承受得起鐵掌三湘出手,顯然,那瘦骨老人的態度,犯了眾怒,是以無人出來緩煩。
那知,鐵掌三湘鐵掌正待出擊之際,那瘦骨老人忽然睜開了雙目,死死的盯了鐵掌鎮三湘幾眼,嘴唇一裂,露出了兩顆黃中帶黑的大門牙,笑中帶哭,沙啞著嗓音搖手道:「慢來!我一身沒有四兩肉,經不起你一掌之威,算你比我狠如何?」
廳中爆出了一陣哄堂大笑,大家的心情隨之一輕。
鐵掌鎮三湘吳鑫反而出不了手,怔在當地,一雙濃眉,幾乎連成了一線,最後,終於縮回手,-道:「你給我滾到末位上去!」
那瘦骨老人一聳肩道:「呵!原來你是和我爭座位的,我和你對換好了。」
只氣得鐵掌鎮三湘吳鑫掉頭回到自己座位上,懶得再理他了。
那瘦骨老人真夠得上無恥之尤,難關一過,臉上漠然無人的神色,又流露出來了,似乎根本沒有把鐵掌鎮三湘給予他的侮辱當做一回事,依然高傲得像一隻沒有尾巴的母雞。
大家也置之一笑,不再睬他。
只有艾澹,心中另有鬼胎,又加看出那瘦骨老人,絕非等閒之士,竟會自我作弄,委實叫他想不出所以然來,是以蒼眉鎖得緊緊,臉色始終凝重。
他離群處地,沉思了半天,猛然一跺腳,長歎一聲,叫侍者取來茶具,準備親自獻茶給那瘦骨老人。
他右手輕托茶杯,左手食指與大姆指互捏成環形,中指無名指和小指,輕輕貼在茶杯邊緣,這是萬洋山高級人員的暗語手式。
他疑心瘦骨老人是「萬洋山主」派來尋釁的高手,是以自己露出身份,想從中周拆,暗中幫「懷遠山莊」一點小忙。
那瘦骨老人伸手接住艾老二的茶杯,但沒有作出相對的手語。可是,他卻不止一次的將目光落在艾澹的左手之上,看得艾澹深悔輕率失策,更摸不清瘦骨老人的背景。
瘦骨老人也可能懂得艾澹的手語,因為他臉上已經浮起了輕蔑的冷笑,而且,把茶杯向桌上一放,大聲問道:「你們的茶,放了毒藥?」
荊門漢英老二啼笑皆非地道:「老丈疑心茶中有毒?」
那瘦骨老人嘿嘿笑道:「這是我老人家的作風,先作驚人之語,以別奸偽,因為我上當上得太多了,艾老二,你……」
乾笑了二聲,接著說道:「你,你說我這種心理攻勢可好?」
艾澹只好連聲應「是」道:「老先生真會嚇人,幸好茶內果真無毒!」
瘦骨老人忽又變臉道:「不見得吧。」
艾澹窘得一時無以答腔。
鐵掌鎮三湘吳鑫氣虎虎的走過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這樣你該放心……」
一語未畢,忽然臉色大變,頓聲道:「毒!毒……。」說著人便倒了下去,臉上變得漆黑,真是中了劇毒的現象,但並未立時斷氣。
大廳之中,一陣大亂,座中賓客,都圍了過來。
瘦骨老人眼中藍焰閃閃,跳腳大叫道:「大家來看呀!『懷遠山莊』的茶有毒!」
荊門雙英之一的艾老二,臉上一陣白,張口結舌,竟說不出一句話,因為,這杯茶是他自己送上來的啊!
正在紛亂之際,忽然廳後傳來一聲嘹亮的輕咳,聲音不大,落在耳中,卻是勁道十足,有人叫道:「好了,『萬家生佛』應老前輩出來了!」
廳中頓時靜得鴉雀無聲,「萬家生佛」應成倫的聲威確實非凡。
那瘦骨老人原是又叫又跳,得意已極,忽然發現眾人的注意力已改了方向,似乎甚覺無味,一聳肩,也緘口不言了。
「萬家生佛」應成倫走到鐵掌鎮三湘面前,袍袖一拂,鐵掌鎮三湘臉上黑色頓斂,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向瘦骨老人破口罵道:「混蛋,一定是你自己弄了手腳!」
「萬家生佛」應成倫道:「朋友是什麼人?『懷遠山莊』絕不容許奸邪之徒逞兇的!」
說完這話,這才正目注向那瘦骨老人,可是他的萬道稜芒,只招來那瘦骨老人一句冷語道:「應教主,還認得故人我麼?」
「萬家生佛」應成倫,道貌岸然的神態微微一愕,瘦骨老人的面貌,引不起他半點記憶,他乃是大奸大惡之人,當時神色不變,哈哈大笑道:「老朋友,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應成倫了,在座的好朋友,都可以為我作證,剛才老朋友把吳老哥開了個玩笑,要不是小弟略有所知,豈不誤了吳老兄一生麼?」
他既不說認識那瘦骨老人,也不說不認識,但由於他說出他已解了吳鑫所中之毒,卻使別人相信他們必是舊識,掩飾了自己的困境。
但是那瘦骨老人也有他的主張,敞聲大笑道:「好說!好說!應兄,你也是用毒的能手,當知老夫確是手下留情,但老夫今日之來,卻是想與老兄印證幾手用毒奇技。」
「萬家生佛」應成倫雙眉一皺,道:「小弟早年之過,請老朋友不提也罷!」
那瘦骨老人聳著鼻子道:「你要我說出不好聽的話來麼!」
「萬家生佛」應成倫心中微驚,確是有點顧忌,但又不便在這多賓之前示弱,於是色厲內荏地道:「老夫並不自詡完人,當年之過,天下黑白兩道上的朋友們,都也諒解於我,你就是說了出來,也無絲毫損傷!」
那瘦骨老人用心良苦,無法過份逼迫應成倫,於是神色一緩道:「誰不知道『萬家生佛』應成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請你不要辜負了老夫一片請教的誠心。」
「萬家生佛」應成倫已看出這個瘦骨老人,決不是言語可以打發走的,逐也臉上堆起笑容道:「老朋友,我們隔別太久,心中一定有許多話要說,請內室詳談如何?」
那瘦骨老人點頭說聲「好」,隨「萬家生佛」應成倫,轉入內廳,分賓主坐下,這裡只有應成倫和那瘦骨老人二人。
「萬家生佛」應成倫已經安下殺人之心,神色陡變,冷冷的道:「你有什麼奇毒之技,盡可施展出來!」
那瘦骨老人神態反而變得和善起來道:「老夫無意對你出手,但想嘗嘗你密存已久的五種奇毒!」
「萬家生佛」應成倫恨根的道:「你的耳朵倒是很長,你自信有破解此五毒之能麼?」
那瘦骨老人道:「老夫端坐不動,但憑施為。」
「萬家生佛」取出青、紫、藍、紅、黑五隻瓷瓶,放在桌上道:「這是天下五種最毒之藥,一絲之微足斃萬人,你想嘗試那一種?」
「就五種一起嘗吧!」
「萬家生佛」應成倫從五種毒藥瓶中各取了少許,混在白酒之內,輕輕一送,酒杯便憑空飛到瘦骨老人手中,瘦骨老人毫不猶疑,仰首一飲而盡。
瘦骨老人默運內力,將五種毒藥,穿腸過脈,一齊化作汗水,排了出來。
「萬家生佛」應成倫神色大變,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他心腸一硬,又加倍藥量和了一份,冷笑道:「你敢再喝一杯麼?」
瘦骨老人單手一抬,露了一手吸物神功,把酒杯取到手中,反手一揮,杯中毒酒,化怍一片毒雨,向「萬家生佛」應成倫疾射而去。
「萬家生佛」應成倫再是機伶也想不到瘦骨老人有此一手,迫不得已,只得身形一閃,錯了開去。
瘦骨老人一聲狂笑,兩手一張,把那五隻盛藥瓷瓶攫到手中。
原來,瘦骨老人並無傷人之意,只想謀奪「萬家生佛」那五種毒藥,他藥瓶到手,笑聲頓止,改以冰冷的語音道:「這種劇毒之藥,在你手中,只有危害武林,老夫收去,只有減少你的罪孽,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萬家生佛」怒喝一聲,挾著無倫的掌風,猛向瘦骨老人撲去。
那瘦骨老人一聲冷笑,抽冷以一隻盛毒磁瓶,迎著「萬家生佛」應成倫面門擊去。
應成倫心中暗喜,五指猛張,抓向磁瓶。
誰知那瘦骨老人也有幾分心機,磁瓶之內,已暗納內勁,就當「萬家生佛」反手攫瓶之際,突然炸裂開來,瓶中毒藥,化作一股漫煙,見風猛漲。
「萬家生佛」應成倫,確有絕學,在這任何人也難脫劫的情況之下,他偏能縮手弓腰,就勢退出一丈,但是老臉之上,已被嚇得沒有了人色。
那瘦骨老人惋惜地道:「白白犧牲了一瓶『無影之毒』,你如果仍有興趣,老夫極願一一奉還!」說完竟踱著方步,從正門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
「萬家生佛」應成倫,像鬥敗了的公雞,威風盡失,眼睜睜地看著瘦骨老人帶著他費盡心機覓來的消形、化骨、斷腸、抗血四瓶毒藥,揚長而去。
那瘦骨老人此舉,確為天下武林做了一件極大功德之事,要不是他的出手,明年五月五日,萬洋山的開派大典上,真不知要犧牲多少無辜的性命。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萬家生佛」應成倫痛心之餘,又想了許多更為惡毒的手法,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瘦骨老人身懷四瓶絕毒之藥,出了「懷遠山莊」,心中高興,身形更是飄忽快捷,朝岳農山深處走去。
在他的身後,遠遠的躡著二個蒙面之人。
他可能知覺,也可能不知道,總之,他在高興頭上,不願理會任何影響他的心情的愉快事物。
再則,這瘦骨老人不但身具毒技,一身功力又何嘗不是出類拔萃,連「萬家生佛」都被他戲弄與掌指之間,難道還會怕「萬洋山」的屬下走狗?
但是,這時前面山巔上急射下來的二條人影,卻使他陡然吃驚不小。
因為前面一條人影,顯然是被後面之人追趕而來,只見前面那人,二個縱跳,便躍到他的身前,口中僅說了一句:「老丈救我……」便栽倒在地。
瘦骨老人眼中藍焰一熾,翻眼向後面追來的一個中年儒生一瞪,道:「青年人做事,不可趕盡殺絕,請看在老夫的面上,饒了他吧!」
那中年儒生眉頭一皺,信口說了一句:「饒了他!」忽然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勁氣十足,功力之深,大出瘦骨老人的想像,陡然,笑聲一落,正色道:「在下並非殺人之徒,因見這位兄台染劇毒,有心救助於他,誰知他竟生了誤會,把我當作了要命無常,豈不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瘦骨老人道:「尊駕既無殺人之心,餘下救人之事,老夫自會料理,請便吧!」
那中年儒生站立原處不動,毫無離去的打算,微笑道:「老丈儘管救人,在下一側旁觀,待這位兄台醒轉之後,在下尚須當面解說,以免一片好心,被人當作了惡意。」
瘦骨老人不再理會那中年儒生,自顧檢視地上受傷之人,目光所及,只見傷者臉上隱隱泛出一層黑霧,並非真的中了劇毒,此老乃是毒中之王,心中有數,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取出一枝烏黑鋼針,便要朝那偽裝中毒之人身上扎去。
那地上之人一個懶驢打滾,讓過鋼針,哇哇大叫道:「老丈且慢!我的毒傷好了!」
呼的長身,瞟了中年儒生一眼,站到他的身後。
瘦骨老人知道人家有心算計於他,一聲冷笑道:「你們二人的膽子真不小,竟敢在老夫面前玩起花樣來,莫非嫌命長麼!」
中年儒生笑道:「我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戲弄老丈,只是想為老丈費點心力。」
瘦骨老人見那中年儒生談吐甚是文雅,神情也頗為鎮靜,不由壓下三分火氣,悻悻的道:「老夫要叫你們死而無怨,且先聽聽你們的詭辯之詞。」
中年書生緩緩的道:「我看老丈雙睛藍中帶碧,絕非生來異像,而是身蘊劇毒之故,如不早為之計,十年之內,必然骨化形消。」
瘦骨老人笑道:「皮相之學,何需你來嘵舌!」
中年儒生不與爭論,只顧自己說道:「老丈自以為功力深厚,又因體內百毒皆全,互生制衡作用,是以自己不知禍胎隱伏。」
瘦骨老人心中微有所動,但卻不大相信地道:「老夫一身毒技,可說當今無兩,豈無自知之明?」
中年儒生道:「老丈毒技自是高明,但卻違反天道自然運行之理,最後終將自食其果。」
瘦骨老人道:「你的話雖不無道理,但對老夫而言,卻是例外。」
中年儒生皺了一皺眉峰,臉上微現疑容,道:「不知老丈願否讓在下詳細診察一下?」
瘦骨老人多心地道:「你想利用檢查之際,暗算老夫麼?須知老夫舉手投足,吐痰噓氣,均蘊有劇毒,就怕你消受不起。」
中年儒生朗爽的大聲笑道:「在下也已看出老丈所言不虛,可是在下也自認老丈的劇毒對在下應是例外。」說到此處,朗目如電,注定瘦骨老人,正色道:「但是為免老丈疑心起見,在下不得要現醜了。」
他回頭向身後之人說了二句話,自己卻靜立原處不動,敢情因為不知瘦骨老人的底細,心中亦有警惕之念。
那個假裝中毒之人,走至路邊,伸出一隻六隻指頭的右手,折下一根長竹竿,劈去枝葉,送給那中年儒生。
瘦骨老人靜靜的看著那手生六指之人折取和處理竹竿,心中忽然開朗起來,他已認出那手生六指之人是誰了,只因他自己形貌變得太多,那手生六指之人又蒼老了不少,所以原來的好朋友,這時都不認識了。
但是,他卻想不出那中年儒生是誰來。
中年儒生伸出竹竿道:「請老丈握住端頭。」
瘦骨老人因為已看出了多指神偷漆七,是友非敵,所以神色鎮定地依言做去,心中暗忖道:「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僅只這一思忖之間,連第二個念頭都未及轉,便已聽得那中年儒生道:「老丈可以放下竹竿了。」
瘦骨老人想不到中年儒生主意變得如此之快,笑道:「年輕人,對老前輩不應玩弄玄虛。」
中年儒生也笑了一笑,道:「是否故弄玄虛?待在下把下面之話說完後,老丈再作評語如何?」
瘦骨老人道:「只要你說的有一半是事實,剛才我們的誤會,便一筆勾銷,而且送你們每人一粒『百毒丸』!」
中年儒生聽瘦骨老人說起「百毒丸」,臉上微現驚容,道:「老丈可是說絕跡江湖已久,毒宗西門豹所煉的『百毒丸』麼?」
瘦骨老人臉上現出得意之色,笑出聲音道:「這份禮該不算輕了吧!」
中年儒生道:「那麼老丈一定已從《毒經》上練成了曠古絕今的毒技了!」
瘦骨老人微一點頭,不加否認。
中年儒生接道:「而且練成了毒經之中最難練的『變體法身』,此種『變體法身』,就是毒宗西門豹本人,也從未練過。」
瘦骨老人臉上佈滿了驚異之色,奇道:「你也見過毒經!」
中年儒生微笑道:「毒經隨同毒宗西門豹同時沒世,在下如何見得到?」
瘦骨老人不信道:「那你如何知道『變體法身』?」
中年儒生道:「在下另有所宗,雖不知毒經的詳細內容,卻略明毒經的概要。」
此時,多指神偷漆七插嘴道:「老丈是否練成了『變體法身』?為何不直接承認?難道捨不得『百毒丸』不成?」
瘦骨老人道:「老夫已經練成了『變體法身』,老夫是否仍然逃不過天道自然運行之理?」
中年儒生果斷地道:「老丈縱是總成了『變體法身』,全身皆毒,但是根據在下剛才用竹竿切脈所得的結果,老丈的成就,並非苦修而來,而是晚年的奇遇促成,因之,老丈所練的『變體法身』,仍未達到十全十美之境。在下雖可收回十年之論,但老丈絕對逃不過十五年大難,同時在下也無力相助。不過,老丈能夠練成『變體法身』,總算是曠古絕今之事了。」
瘦骨老人聽了中年儒生的話不由不心服口服忍不住又問道:「你是說古往今來老夫是唯一練成『變體法身』之人?」
中年儒生反問道:「老丈是過來人,這種『變體法身』如非機緣巧合,有練成功的可能麼?」
瘦骨老人沉默了片刻,歎道:「老夫今年八十五,再活十五年,便是百歲老人,死不足懼。只是我滿身劇毒無法完成一件心願,未免稍有遺憾。」
中年儒生見瘦骨老人雖是練了「變體法身」,但由談話中卻可以推斷他並不是惡毒之人,推翻了他原有的看法,和聲問道:「老丈有什麼為難之事,在下願意稍效微勞。」
瘦骨老人搖頭道:「罷了,老夫的心願,只怕台端無能為力。」
說著探手懷中,原想取出「百毒丸」,實踐諾言,那知只見他伸入懷中的手一頓,忽然戟指多指神偷漆七大喝道:「老偷兒,還我的『百毒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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