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如松面對一棵三人合抱大樹,微凝功力,撮口一吹。
但聽「喀嚓」一聲巨響。
那麼粗的一棵大樹,竟應勢而折,斷折處,如過高熱,立即「轟轟」、「劈劈」燃燒起來。
只看得楚氏父子驚惶不已,臉都變了顏色。
儘管神醫楚賢老於江湖,學養有素,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潤生更是驚駭不已!
火靈功因為是初次運用,尚未完全得法,雖然看去是那麼輕輕的信口一吹,真元實已虧耗不少,翁如松覺得微微也有些心慌,略經調息,便已無事。
賓主回到客廳。
神醫楚賢始終一語未發,似在想著什麼重大疑難問題,時而蹙眉,時而開朗。
兩個少年人看到這種情況也不好出聲打擾他。
客廳裡,靜得落葉可聞。
好半晌,始見楚賢舒眉笑道:「少俠,你可曾覺出,適才老朽所問的話有些過分?」
「如松再是愚魯,也能覺察得出老伯是出於關切,而非懷疑。」
「了不得,了不得!」
他連說兩聲「了不得」,興奮之狀,溢於眉宇,顯見確是出自內心,對於翁如松欽佩得五體投地。
微頓,又道:「少俠不僅武功通玄,對於觀察事理,也能這樣深刻入微,以你如此年齡,實在難得!」
他不由興奮得說出心的話。
「老伯謬讚了!」
「老朽很少恭維別人,所說確是出自內心,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我確是把你看成潤生一樣。」
「老伯德望極隆,如松承蒙如此看待,至屬榮幸,尚望今後多予教誨。」
「潤生武功雖然不濟,但對老朽醫術已經略有所得,傾囊相告,少俠似身中劇毒,老朽因感救助潤生之德,欲有所報,為想明瞭真象,言事之間,不免有交淺言深之感,少俠能夠洞察隱微,使老朽放心不少。」
「謝謝老伯關懷的德意。」
「根據少俠適才所述,及老朽觀察所得,少俠身中劇毒,殆無疑義。
至今所以未蒙其害,與其說和所學佛門神功有關,不如說與地肺老人所傳的神功尤為密切,來得恰當。
少俠面部所呈現象,顯系餘毒未淨所致,目前雖無大礙,如不及早設法,終非所宜。
少俠試運功細察,看看究有何不適之處,好再商量。」
楚賢這番談話,如松深受感動,遂遵所囑,閉目行功。
楚賢父子在旁靜候。
行功三轉,如松自覺真氣暢行無阻,並無任何不通,卸去功力,將真況實告楚賢。
楚賢道:「一般蛇毒,老朽尚能醫治,像火虺這種稀有之物,毒性究屬如何,向無所知,實不敢妄置一辭。」
「承將實況相告,如松已是感激不盡,這一點尚請老伯釋懷。
據地肺老人相告,火虺之膽,即能克制本身之毒,惟此物堅如精綱,一時難於剖取罷了!」
其實呼延靖何曾跟他說過這種話?
這完全是出諸火靈真經所載,如松既隱瞞真經未說,此時只好托辭是呼延靖告訴他的了。
「這點老朽能幫忙,少俠如無要事,何妨在舍間多盤桓數日,也好使愚父子藉機請教。」
「只是打擾老伯,甚感不安。」
就這樣,翁如松便留在楚家作客。
楚家房舍本多。
楚氏父子更對他們這個小貴賓異常看重,因此,特地撥給了他一個單院,派了一個伶俐的小廝專門伺候他。
當天,楚賢就把火虺的膽取出。
翁如松因感楚氏父子相待之誠,就把火虺的皮送給了潤生。
潤生如獲至寶,喜歡的不得了。
火虺的皮說它是件至寶,並不為過。
非神兵利器,休想傷得分毫,這還不算,最大的奇處是入火不焚,入水不浸,如將它製成衣衫,穿在身上,在武林中人來說,可補功力之不足。
試想,潤生得了這麼一件東西,如何不喜?
知道,還能慷慨送人,這種襟懷,這種氣度,愈發獲得楚氏父子的敬愛。
火虺的皮既非普通刀劍所能剖割,楚賢又無神兵利器,然則他是怎麼樣將膽取出來的呢?
楚賢經年在藥裡打滾,治療蛇毒,配裝藥物,更有著豐富的經驗。
這個問題如何難得倒他。
他的方法也非常簡單。
僅用陳年老醋,再配上一兩樣具有侵蝕性的藥物,泡上個相當時候,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了。
晚飯後,回到休息處所,遣開小廝,靜坐下來,把所有問題通盤的想了一遍。
關於若梅,他很想念她,很想去找她。
但是,她現在何處?
師父既肯單獨叫她去找羅信,想必老人家定有用意和安排,似乎用不著替她太過擔心。
訪尋璇璣客才是自己的真正任務。
半年多了,一點影子都沒有。
看來耽擱一天半日,當無大礙。
玉-!
想到玉-,立從身上掏出所得錦盒。
錦盒還沒打開,興奮得手都有點顫抖,心也有點「怦怦」的發跳。
終於,綿盒被他打開了。
這朵武林奇葩是又氣又憤。
擔驚受險,幾度奔波,好不容易得到這個錦盒,不想裡面卻是空的。
這時他如何不氣不急?
「砰」的一聲。
他氣得用力把錦盒合起。
又是一聲彈簧輕響。
錦盒無端自動跳起。
他兩眼注視著墜落地上的一張絹圖。
伸手拾起。
展開細看。
赫然上面寫著「玉-副圖」四個大篆。
絹色煙黃,十分陳舊,盒內且有彈簧,顯非偽制。
圖上繪著一座山峰,峰腰懸有一處瀑布。
如松觀察多時,僅能意會這張絹圖是指示一個位置。
門外傳來扣門聲音,小廝問道:「公子,有事嗎?」
「我忽然想起一椿可氣的事,拍了一下桌子,不想驚擾你了,真對不起。」
「公子怎麼這樣客氣,沒有事我就放心了。」
「你去睡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腳步聲顯示著小廝已去。
翁如松急忙將錦盒自地上拾起,匆匆把捐圖折好,放入盒內,揣入懷中。
續又想道:「絹圖既是指示位置,玉-又有何用?這個位置又在何處?
玉-究為惡判官鍾霄藏起,抑或華雨峰弄的狡猾。
如系華雨峰弄的手腳,此際已無法追蹤。
如為鍾霄另行藏起,好在他和費無極拚搏之處離此序不太遠。
我得再去看看!」
他吹熄燈火,凝神聽了一會,覺得外面並無人聲,輕輕托開後窗,飄身而出。
當他決定再去鬥場查看鍾霄的時候。
兩個老魔的武學和功力,他也曾再度想到過的。
有了晨間的一次試驗,火靈功威力之大,出於他想像之外。
他自信憑著這種功力,對敵兩魔中任何一個,縱不能勝,或可不敗。
信念既立,勇氣倍增。
月光下,但見一縷淡藍色煙霧般的人影,一瞥即逝。
何消一個時辰,便已到達兩魔搏鬥場所。
然而空林寂寂,那還有兩魔蹤影。
當然,這種情形是他想像中幾種可能的一種。
心裡雖不無怏怏,但並不感到十分失望。
楚莊還須小作盤桓,為免引起楚氏父子懷疑,匆匆又行趕返。
回到楚莊,天還未亮,且喜無人發現。
果真無人發現嗎?
不!他的行動已經落入一人眼內。
這人是誰?
莊主神醫楚賢。
試想,一個陌生客人功力奇高,住在莊內,而且又身份未明,何況,還有另一不知姓名的老人想收兒子為徒,且會一度現身莊內,這一切怎能叫這老莊主睡得安穩!
當翁如松發覺玉-不在,所得只是一個空盒。氣憤之下,拍擊桌子的時候,他即已警覺。
不過,他並沒有來到這個別院。
翁如松出去和回來,他遠遠隱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
以老於江湖的楚賢,又怎能不知江湖諸般禁忌,既與楚莊無關,自是不須再加聞問了。
翁如松重新燃亮燈火,一眼看到他早先放在桌上的一隻玉瓶。
這個玉瓶就是盛裝虺膽,楚賢交給他的。
他這才想起身上還有餘毒未淨。
取出火靈真經,重又仔細翻閱一遍,然後將虺膽服下,靜坐床頭,行起功來。
不知不覺進入定中。
一連兩天,他都沒有下床的跡象。
楚氏父子曾經來過幾次,看到這種情形,又悄悄退出。
只叮囑小廝小心伺候,不可驚擾。
當翁如松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三日凌晨。
他只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受,就連兩手也不例外。
瞥眼向手上看去,皮膚已然皺起,顏色黑紫,和臉上一樣的難看。
楚氏父子再次來到,看了這種情形,暗暗為他高興。
楚賢道:「恭喜少俠,餘毒已淨,只是渾身表皮恐怕要脫掉一層,好在這個小院別無外人,身上衣服不妨脫掉,飲食各物,我著人按時送來好了。」
翁如松連連稱謝。
到了這個時候,他就是想走,也辦不到了。
身上、手上還不要緊,如果臉上要留下來兩處記號,那可有多遺憾。
傍晚的時候,楚賢配了一副藥膏,親身給他送來,說是保護皮膚的。
還怕他自己擦敷不便,強迫著他把衣服脫掉,替他著意敷上一層。
情勢如此,他只有暫時在這小院裡過著裸體生活。
行動雖然無礙,光著屁股,怎麼好意思往院子裡跑,而且,他也不放心衣服裡的東西。
排遣寂寞惟一的方法,就是把全副精神用到探討武功上去。
楚氏父子怕他難為情,隔個三兩天才來看他一次。
這樣正好給他極大的方便。
進一步的他又想到,萬一火靈真經所傳非人,如何挽救?
想到這個問題,翁如松首次感到責任的重壓。
他這種感覺決不是無的放矢,更不是杞人憂天。
因為,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實在難從表面觀察,遽加論定,為善為惡,常繫於一念之間。
而這有關行為善惡的一念,又每隨時間環境的不同有所改變。
唯一的,也是萬全的辦法,只有自己也將火靈真經全部絕學先行參透。
萬一轉傳非人,自己也可以有辦法收拾這個難堪的局面,不致釀成武林禍害。
在名義上,我可以學,自己得到呼延靖的親口授意。
在責任上,我必須學。
何況多一種絕學在身,對於未來的艱巨工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師父命我找尋玉-,用意也是如此,真經現在手邊,我又為什麼不學?
翁如松反覆思維,至此豁然貫通。
於是,他便利用治療餘毒的時間,研悟起火靈真經。
火靈真經共分三篇。
第一篇是內功,也就是火靈功。
這一篇為了脫離地肺,早已學會,今後只是在修為上尋求進步。
這種功力到了最高境界,無聲無色,可以傷人於無形,他現在還不能做到這一步。
第二篇是技擊,內分輕功、掌法、指法三個部分。
在無垢神僧十年的指教之下,他的武學已有極深基礎,第二篇學起來並不困難,何況掌法僅有五式,指法又與彈指神通近似。
最重要而且值得顧慮的,還是第三篇。
第三篇是醫療。
這一篇與一般醫療不相同。
這篇內容所記載的,儘是一些毒物的習性與克制之法,無異一篇毒經。
從這一篇記載裡,證明火靈功確有高度的克毒功能。
這一篇如為一心術不端之人悟透,再配合高深武功,為起害來,其效果不堪設想。
因此翁如松對於這一篇特別加意鑽研。
不知不覺之中,日子過得非常之快。
倏忽半月,翁如松渾身表皮全已皺起,有的地方已經顯出裂痕。
這是脫落的先兆。
但離實際脫落,還需要一段相當的時候。
這時的翁如松已形成鬼怪,更是不願見人。
楚氏父子偶然過來,也是稍坐即走,不多停留。
他還以為這父子倆顧慮自己的心境不好,不願多所干擾,也沒在意。
這一天,約莫三更過後,翁如松剛做完一段內功,忽聞喝叱打鬥之聲,彷彿就在莊前。
喊了幾聲小廝,不見回應,愈發引起他的疑心,急忙穿了一件內衣,便向莊前趕去。
莊前空地,這時面對面站著兩撥人。
靠近莊門這一面,一共是七個人,楚氏父子也在其中。
對面那一撥,人數比楚氏父子這邊還多出一倍,除去想收潤生做徒弟的那個老人外,翁如松一個也不認識。
在兩撥人當中,正有兩人打得火熱。
對打的兩人,翁如松也是一個都不識。
在他想來,這兩個人總有一個是屬於楚氏父子這一邊的,但是孰敵?孰友?一時間也無從斷知。
因有那個不知姓名的老人在場。他直覺的以為是為了收徒的事引起的糾紛。
下弦月彎得像一條美人的長眉,光線十分微弱。
散佈在晴空的繁星閃閃爍爍,發出些許青光,看上去,彷彿還要比眉月亮些。
偶爾吹過一陣夜風,倍覺潮濕陰冷。
湖口地當鄱陽湖出口右岸,已經是十月底了,風冷而又濕氣太重,自是當然現象。
在如此黑暗的夜裡,翁如松隱伏房坡之後,相隔十丈,兩撥人的面目,他都看得很是清楚。
內功高深的人,都有夜視的本能,翁如松內功原就不弱,經服虺膽,又有半個多月的精練,無形之中,自又有了進展,這一點自不足奇。
激鬥中的兩個人已經打出真火,全都展開看家本領,想將對方制服下來。
可是武學功力,兩人相差有限,儘管有致勝的雄心,卻沒有致勝的力量。
如果沒人化解,很可能兩敗俱傷。
翁如松暗中連連搖頭。
他實在不懂,為了這麼芝麻一點的小事,雙方何以如此勞師動眾?
眼看著場中要發生悲慘事件,何以卻又無人制止?
難道這就是武林中的道義?
「砰!砰!」兩聲。
兩條人影倏然分開。
想因招術不能取勝,兩個人竟然對起掌來。
分開的兩條人影全都被彼此的掌力震退。
果然不出翁如松所料。
兩人全都是受了傷,吐了血,搖搖晃晃,結果還是倒了下去。
兩方的人這時候才有人出去,將受傷的人救回。
「楚莊主,你再想想,敝上可是一番好意。」
發話的人也是一個老人,可不是想收楚潤生做徒弟的那個老人。
「不用再想了,貴上好意,只有心領了。」
「何必說得這麼絕決?」
「老朽閒散已慣,不願再受約束,但有傷患,儘管送來,力之所及,自當盡力代為醫治,如要我接受任何名義,實在確難從命。」
翁如松不禁一怔,聽兩人口氣,雙方劍拔弩張,原來另有原因,並不是為了收徒。
只聽那個老人又說道:
「這一次可與上次不大相同,敝上現已確知,莊主岐黃之術不但妙絕塵宇,而且還是一位武功高手,是以羅致極為殷切。」
「這次與上次究意有什麼不同之處?老朽雖也粗知拳腳,但難當方家法眼。」
「莊主這話可見外了,就以令高足適才所現身手,已非時下一般武師可比。
至於這次與上次不同之處,實由於敝上受才若渴,所下嚴命,務必請莊主枉駕一行!」
「哦!有這等事!所謂嚴命的內容又屬如何?老朽可得一聞否?」
「莊主既然下問,盧同敢不據實相告,嚴命內容,如莊主不肯枉駕同行,盧同將不能生還回報。」
楚賢半天沒有致答。
翁如松漸感問題嚴重。
仙霞嶺唐偉敦請神行客彭沖的一幕往事,立刻泛映心頭。
只不知盧同所說「敝上」,是否也是那個什麼凌老前輩?
這個姓凌的,怎麼這麼凶?
與天運幫是否有關?
危害自己,殺戮魏子雲一家,是否就是這個姓凌的在暗中操縱指揮?
一股無名怒火倏然在翁如松心中升起。
他幾乎就要現身質問。
但是事實上,他並沒有動,理智告訴他,要忍耐,再聽下去,靜待情勢的發展,然後再決定自己該不該出頭管這件閒事。
楚賢終於回絕了盧同的邀請。
他仍然堅持適才所說的意念。
盧同臉色異常難看,幾近哀懇的道:「莊主,難道不能為盧同處境設想?」
楚賢略顯猶豫之色,顯然受了盧同話的影響,不覺問道:「貴上究系何人?如能相告,老朽當再考慮。」
他這麼問是有用意的。
在他想,派遣後下邀請醫生,任務不能完成,便須以性命作抵。
什麼人具有這種權威?馭下這般毒辣?
這個問題也是翁如松急欲知道的。
然而盧同的答覆卻使他們非常失望,他說道:「嚴命所限,歉難奉告。」
楚賢便也答道:「如此請恕老朽無能為力了。」
「莊主如不能亮察盧同苦衷,盧同迫不得已也只有強邀了。」
「這麼辦最好不過。」
情勢急轉直下,眼看又非動手不可。
楚賢身旁諸人躍躍欲出,俱被楚賢攔住。
他對盧同又道:「此事為我二人之間的事,還是由我們直接解決,以免牽連無辜,盧大俠意下如何?」
「盧同甚表贊同。」
翁如松身形欲起,忽又改變原意。
他想藉這個機會看看楚賢的修為功力。
兩個武林高手步出行列,相向而立,誰也沒有搶先出手。
這點說明了兩個人都把對方看成是一勁敵。
「大俠請!」
「莊主請!」
兩人拱手相讓之後,凝注對方,繞圈遊走,並不急於出手。
高手相搏重先機的得失,如若妄自出手,一擊不中,極易顯露空門,為敵所制。
是以兩人均慎重出手。
楚賢身為主人,更須禮讓三分,
遊走中,一聲「有僭」,盧同已欺身出掌,擊向楚賢左肩。
一招二式,削肩掛脅,掌出如風,勁力潮湧。
楚賢一身絕學,深得技擊三昧。
「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就在盧同進步出招同時,他也迎了上去。
左手連封帶削,橫截敵腕,右手曲指如鉤,抓向盧同胸腹之間數處重穴。
盧同出手,旨在誘敵,自然不會用實,更沒想到,楚賢應變之速,出手之快,迥出想像之外,功力之深,絕不在自己之下,那還敢再大意,立即撤招換式,化解迎擊。
一招相試,互知深淺,全都感到遇上了勁敵,抖擻精神,各展所學,廝鬥起來。
兩條身影稍沾即走,漸漸的由慢而快。
掌風指勁也逐漸加強。
三丈方圓盡為勁風所籠罩,落葉紛飄,塵沙四罩。
敵我雙方,屏息凝神,俱都緊張的為自己人掠陣。
翁如松冷靜觀察,覺得兩人的武功雖比不上鍾霄和費無極,卻比羅信、彭沖等人,似又高了一籌,招式、功力也各有獨到之處,如要分勝負,非拼到千招以上,不能做到。
再看掠陣的人。
來人方面,人數既多,個個都不是庸俗身手。
楚莊方面,除去兩個老人似乎還能對敵外,其餘五人俱都年輕,可能是楚賢門子侄輩,頂多和潤生差不多,內中還有一人已負重傷。
試一權衡,無論楚賢勝敗,對於楚莊均極不利。
自己雖系第三者身份,但楚賢父子對已有醫護之德,而來人行徑與唐偉如出一轍,顯然不是什麼好路道。
站在友誼及正義立場,全不容自己置身事外。
立場既已分明,遲早均須出手,與其拖延下去,反不如早些把這些人嚇退的好。
想定之後,悄悄掩出莊來。
覷定一個機會,疾縱而起,直向場中投射而下。
身在空中,一聲朗喝:「住手!」
場中的兩人搏鬥正酣,喝聲入耳,立感一股其強無比,而又剛中寓柔的勁力,凌空罩壓下來。
兩個人齊感一驚,不知來人是敵是友。
又感下壓勁力難與力抗,不約而同,俱各向後掠退。
掠陣的人也都一驚,齊向場中看去。
適才搏鬥之處,出現了一個怪人。
身上僅穿著一套內衣,裸露部份,皮膚全已皺裂,顏色更是其黑如炭,只有兩眼閃射著懾人的精芒。
怪人現身場中,將雙方的人環掃了一遍,用著一種低沉的聲音問道:「深更半夜,放著覺不睡,在這裡尋是生非,究竟為了什麼?你說!」
翁如鬆手指楚賢,裝作互不相識,這樣的問著。
楚賢被問得一怔,旋即恍悟翁如松的用心,便也裝著不識,答道:「老朽楚賢,乃楚莊主人,究為何事爭鬥,請你問他好了。」
邊說,邊用手指著盧同。
翁如松遂又轉向盧同道:「他叫你說,你就說吧!」
「尊駕何人?」
盧同不答反問。
「是我先問你的呀!你應該先答覆我。」
「這件事恐非尊駕所能過問。」
「咦!這真是奇聞,天地間竟還有我老人家不能過問的事!」
翁如松現在的這分像貌,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從外表觀察,更難推斷其年齡。
他這一裝瘋賣老,倒真把盧同給唬住了。
他仔細的向翁如松打量一遍,腦子裡也不斷的在想,搜遍記憶也想不出成名的老輩人物中,有那一個人的像貌和這怪人近似。
回頭看了同來的諸人一眼。
幾個年紀大的,全都搖了搖頭。
楚賢父子暗覺好笑,但不敢形之於色。
從盧同回顧,以及他的同黨搖頭,翁如松知道自己目前的這分形象,已將這群歹徒蒙住,愈發神氣起來,遂又說道:「要說就快,不說就滾,我老人家可不耐煩在這兒乾耗著。」
盧同為這一群歹徒之首,事情逼到頭上,也不能過分示弱。
何況自己和同黨之中幾個高手,武功均非泛泛,即使把怪人惹翻,聯合起來,未必對付不了這個怪人。
膽子一壯,立也還言說道:「尊駕一定要問?」
翁如松老氣橫秋的又道:「其實你不說,我老人家也知道,請醫生還有用強迫手段的?
假如姓楚的表面上答應了你,等到真有病人的時候,推說已經無救,你們這群糊塗蛋又看不出來,還能把人家怎麼樣?
我老人家說的可是實在話,領不領情,可在你們。」
盧同聽了怪人的話,微有所動,但一想到自己所負使命,卻是違背不得,因而說道:「尊駕所說的話,雖不無道理,但盧同身受敝上之命,旨在請人,至於後果,卻非目前所能計及。」
「你口口聲聲所說的什麼『敝上』,可是姓凌的那個小子?」
翁如松利用目前這個鬼怪的形態,不但老氣橫秋,口氣竟還托大已極。
這一來,還真把盧同和他同來的給唬住了。
以他們在江湖上的經見之廣,竟對面前這個醜陋的怪人測不出深淺來。
惶恐之中,滿含訝異的又道:「尊駕究屬何人?」
「就憑我老人家這份長相,天下獨一無二,你們都認不出來,這幾十年的江湖,簡直是白跑了,回去問問姓凌的那個小子就知道了。
快走吧!看在姓凌的面子,我老人家也不難為你們!」
從盧同的表情,翁如松愈發料定自己猜想不錯。
他並沒有多少實戰經驗,更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功力是不是真能制服得了這群歹徒。
深恐一經交手,就要拆穿馬腳。
現見心理攻勢十分有效,便想兵不血刃,把這群歹徒嚇走算了。
因而說出上面一段話來。
盧同遲疑半晌,終於把心一橫,昂然說道:「尊駕既與敝上相識,當知敝上為人,盧同身不由己,實難從命。」
「怎麼?我老人家的話,你們竟敢不聽,想必自恃學過兩天三腳貓的功夫,就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耀武揚威!
這麼辦!你可以挑幾個自以為有兩下子的,和我老人家過幾招,也免得姓凌的那小子知道了,說我老人家以大壓小。」
翁如松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可在「撲通撲通」直跳。
他還真怕盧同不信邪,真挑幾個人和他過手。
誰知他怕什麼,就有什麼。
盧同再次回顧同黨一眼。
幾個鬍子花白了的向他點頭,相繼走了出來。
連同盧同,一共是六個人。
翁如松心裡跳得愈發厲害,但他表面上還能故作鎮靜從容。
「盧同等人不才,願在高人面前拜領高招。」
到了這步田地,可說不上不行了。
翁如松暗運禪功護身,火靈功也運集兩掌,道:「進招吧!」
表面上,他還得保持和他口氣一樣的崇高身份,不能先行出手,心裡可直忐忑不安之至。
楚氏父子也在暗中戒備,準備在必要時和盧同等人一拼。
「有請了!」
話聲中,圍繞翁如松身側的六名高手同時出掌。
六個人,每個人的功力都和楚賢不相上下。
六個人懾於翁如松狂言,全都把他當成一個輩分極高,武功極高的對手。
六對鐵掌全都運集了畢生功和,揮劈而出。
十二股威凌無比的掌風,分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向翁如松立身之處,潮湧而到。
楚賢父子倆嚇得臉都變了顏色。
到了這個時候,翁如松反而豪氣大發。
以他現時偽裝的身份可不能逃。
如果一逃,不但馬腳立被拆穿,貽笑於人,還可能給楚莊帶來極大不幸。
利害關頭,再不能顧及本身安全及一切後果。
火靈掌一招「火焚五獄」,以八成功力環劈而出。
「轟」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
兩條火龍挾著無比的狂飆高熱,環繞著翁如松四周,向外擴展開去。
與襲來的十二道凌厲掌風中途相遇。
「砰!砰!」
巨響聲中,夾雜著幾聲慘號與悶哼。
六條帶著火的人影,紛向四外震出三丈多遠。
落地以後——
有的還在翻滾。
有的已經不能動。
不動的,瞬息之間已經被燒成焦炭。
翻滾的,身上火焰雖然熄滅,人也受了重傷。
雙方觀戰的人,也被激盪高熱的熏風勁力迫得連連向後躍退。
翁如松依然穩立當地,動也沒動。
這並不是說,他的功力果比江湖上六個高手強過很多。
而是六個高手從四面八方擊出的掌力發生了一種平衡作用,擠壓得他不能向任何一方移動。
實際上,他也受了傷,不過傷得不太嚴重罷了。
歹徒還有八人,他可不敢把受傷的情形現露出來,靜立當地,慢慢的調息起來。
這種武學江湖上幾曾聞過?
少陽掌、烈火功,雖也與這種武功近似,卻沒有這般威勢。
一掌之威,立將其餘歹徒鎮住,那還敢停留,扶起死傷同黨,狼狽欲遁。
「記住!告訴姓凌的那個小子,有我老人家在此,不准再來!」
歹徒去後——
翁如松「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少俠,傷得怎麼樣?」
楚氏父子立刻趕前探問。
「不要緊!一口淤血,吐出來反覺好得多了。」
回到翁如松歇宿小院,楚賢命潤生取來一顆丹丸,囑如松即刻服用。
這顆丹丸翁如松入目極熟,聞了一聞,便向楚賢問道:「這是老伯自己提煉的?」
「老朽那有這種本事,這顆丹丸乃是一位世外高人賜贈的,我保管差不多快三十年了,都沒捨得用。」
「老伯還是收起來吧!」
「少俠解我一步大難,一顆丸藥都不肯服用?」
他還以為翁如松誤會他珍惜這顆丸藥,不肯接受,是以有此一問,且面帶不悅。
「老伯誤會了,這種藥我也帶得有。」
邊說邊從枕邊取過一個小瓶,打開瓶寒,裡面十幾顆和楚賢取來的一顆,色澤、大小、色味,一模一樣。
楚賢大驚,不由問道:「無垢神僧與少俠有何淵源?」
翁如松恭聲答道:「正是家師。」
「那可不是外人了,我這一顆藥也是他老人家所賜贈的,我的武學、醫術也得他老人家指點不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我們的稱呼得馬上改過來。」
翁如松還待不肯,拗不過他的堅持,非改不可,也只好由他。
這樣一來,彼此的關係又近了一層。
以前,彼此還有防範之心。
現在,可以毫無顧忌了。
楚賢又給他介紹,同來探望他的傷勢,始終靜坐一旁的兩個老人。
一個是鄱陽漁隱聞超。
一個是不第書生李望。
然後又問他,何以知道這群歹徒的幕後人姓凌?
翁如松遂將仙霞嶺所見說出,並道:「這只是忽然想起,隨便一問,不想竟碰對了。」
想到適才莊外,翁如松因病裝瘋,戲弄得那群歹徒狼狽情景,老少諸人相顧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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