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南昌洪都酒樓已經座無虛席。
如果他仔細留意酒客之中,大半是武林人物,而其中不乏高手。
最奇怪的是這麼多人,尤其是這麼多武林中人物,酒樓上竟然出奇的靜。
全都忙著吃飯,連喝酒的都很少。
這種情形,顯然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武林中必有極大的變故,使得這些粗豪的漢子連酒都顧不得喝了。
究竟武林中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
無人講出口來。
即使是有人講話,也都是交頭接耳低聲密語,生怕機密被別人聽去。
沒有多久,這些人一批接一批匆匆忙忙的結帳下樓而去。
最後,一個藍衫儒裝少年,也隨在這些武林豪客之後走了。
這些人都奔了一個方向。
看樣子他們並不像是一路的,何以會這樣齊心?
不問可知。
這個機密在武林豪客裡,已經不成其為機密了。
是的,這件事確已不成為機密了。
就連今天才到南昌的那個藍衫儒裝少年,也從他們片言隻語之中聽去不少。
他聽得雖不完全,但這些片斷消息也就夠了。
這些片斷消息,使他不得不改變原來的計劃。
他究竟是誰?
這個藍衫儒裝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本書主角翁如松。
當他在地肺中,火靈功已經練得具有八九成火候的時候,呼延靖覺得已能通地心火焰,便打發他離去。
在他臨走的時候,這個慈祥的老人曾把火靈真經交給他,托他代為物色衣缽傳人。
翁如松接受了他的托,卻沒有接受火靈真經。
他誠懇的向呼延靖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像這種武學秘典,人人都想佔為己有,晚輩本身也正有許多半待辦,萬一傳人未得,寶典先失,豈不負前輩厚望。且幸火靈功晚輩已初具基礎,待訪得資品德俱足承受前輩的衣缽的奇材時,先將火靈功轉傳,等到略有成就再送來此地,由老前輩恭親傳授比較適宜。」
儘管他說得誠懇有理,呼延靖卻也相當的固執,他用著命令的口吻說道:「快拿去,快拿去,別跟我逗心眼,我知道你的鬼心思。這麼辦,你既有師承,我收你個寄名弟子,這樣總該可以了。
要知道地肺之中並不一定安全,我倒是不怕人來搶,而是說地震都可能發生,萬一,你再來時,地形已變,再也不能進來,到那時豈不使實典從此埋沒?
你既是我的寄名弟子,典內所載武功,你得暇時盡可參研探討。
還有神州故容韃虜久據,這一點你也務必在意,去吧!」
翁如松因感不能棄師另投,火靈真經所載的武功自不便再學,帶在身上只有累贅,別無好處,萬一遺失,更無法向呼延靖交代。
現在心事既被老人揭穿,復又收地作寄名弟子,情形就不相同了。
於是恭恭敬敬的給呼延靖叩了三個頭,懇請老人和他一同離開地肺,以免有變,將終生負疚。
呼延靖道:「我何嘗不想出去看看韃虜之中,究竟有何三頭六臂人物?竟使我神州億萬長民伏首稱臣。
不過我在地心居留已久,外間氣候恐怕不能適應,你不必為我顧慮。
我如能出去,必會去找你,外面還有許多要緊的事等著你去辦呢!快走吧!」
翁如松無奈,只得揮淚拜別呼延靖,按照他指示的秘徑出了地肺。
後洞秘徑還是真長,出口處在海豐近郊。
原來的衣服已毀於火,身上穿的乃是呼延靖的衣服,並不合身。
只得在海豐停留下來,重整行裝。
在海豐停留期間,他想到很多半,國恨、家仇、師命都需要他去做。
孰先?孰後?何緩?何急?
終於他得到一個結論。
追尋佛令玉-應列為首要。
有了佛令玉-,無論國事、家事都可得一批大力幫手。
想到佛令玉-,聯想到胞妹翁若梅。
她也是為著找尋佛令玉-做著同樣的努力。
不知道別後半年多,她有沒有成就?
於是在衣服做好以後,便想先到金陵看看若梅,是不是已經有了線索。
反正找尋璇璣客也是為了佛令玉-,如果妹妹從威鎮八方處得到了線索,也免得自己再為找尋璇璣客浪費時日。
一路行來,時見武林人物行色匆匆,像有著什麼急事似的在趕路,順而引起他的好奇與注意。
這天到了南昌,在洪都酒樓從兩個老人的低聲密語中,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使得他原欲趕往金陵,如今不得不變更行程,追躡著這兩個老人。
這兩個老人談的是:「……玉-已經出現,先到手的是一個女人,後來又被神行客奪去……我們也不能放手……」
他的座位緊傍著兩位老人的右側,何況他此時功力驟增,耳目這靈,敏銳至極。
起初,他只顧想著自己的,沒有留心諦聽,等到聽到「玉-」兩字時,再聽已是不全了。
這個消息對他實在太重要了。
他千山萬水到處找尋璇璣客的目的,就是為找佛令玉-的下落,可惜他聽得不全,不知道佛令是否同時出現。
但這還不是令他吃驚的原因。
令他吃驚的原因是因為找尋佛令玉-,只有自己和胞妹若梅兩人。
那個最初到手的那個女人,不是若梅,還有那個?
若然真是若梅,而且玉-被奪,人是否受了傷害?現在何處?骨肉親情最為關心,怎叫他不驚不急?
他知道恐懼惶急都與事實無補,冷靜一想,兩個老人既也想染指,必知道出事地點和奪玉-的人的落腳處。
因此,他便決定追躡著這兩個老人,自然而然就可以尋見胞妹和那個叫做神行客的人了。
出了南昌,迤邐東行,兩個老人腳下慢慢加快。
隔著二三十丈遠,翁如鬆緊跟在後面。
他和若梅是四月間分手的,匆匆半年,一事無成,如今已是十月底的天氣了。
殘月未升,疏星明滅,三條人影,兩前一後,猶如脫弦疾走,劃空閃電,奔行於寒冷的夜色中。
在洪都酒樓進食的那些武林豪客,也奔的是這個方向,他們雖然起身在前,可是現在卻又一批一批的被這三條人影疾掠而過,他們還懵然無覺。
以如此武功還夢想尋寶,豈非不知自量?
同時,也可想見玉-這塊武林瑰寶,誘惑力是多麼的強烈。
他們是繞著鄱陽湖南岸,沿著信江,一路東行,經東鄉、弋陽、橫峰、上饒、拂前,已自進入仙霞嶺,一夜之間三人竟趕了上千里的路。
翁如松自不必說。
僅從輕功和內力觀察,這兩個老人看來也非凡俗人物。
不錯,這兩個老人在武林中名頭確是不小。
他們是親兄弟,姓張,老大陽掌張俊,老二陰掌張桀,兩個人雖都是以掌力見長,走的路子正好相反,為人也介於正邪之間,只是出身門派沒有人摸得清楚。
曙色漸露,兩個人在停身一座危峰之前。
這座危峰高出雲表,壁立陡削,遠看直以無路可以攀登。
只聽張俊向乃弟說道:「地方總算到了,我們還是歇一會再上去的好。」
「我也是這麼想,萬一老小子翻臉不認人,說不定還得動手呢!」
兩個人找了一個蔽風的所在,將隨帶的酒菜取出,邊吃邊談起來。
跟蹤而至的翁如松,既已知道神行客的住處,自無須等二人。
他望了一下地勢,悄悄的退出百十多丈,繞過張氏兄弟歇息的地方,逕奔對面危峰。
到了近前,這才看清山勢雖陡,以他現時的身手,尚不愁上去。
遂相度一下落腳之處,拔身而起。
這一拔,竟拔升一百多丈,連他自己都有點不相信,這會是事實。
再試一次,還是一樣,似乎還有餘力未能盡量發揮。
恍然頓悟,這是呼延靖給他吃的那兩顆怪藥的功效,墜落地肺反而因禍得福。功力已向前進一步,自是喜不自勝。
接連幾縱,一條藍色身影便自消失在矮松怪石之間。
接近峰頂,向陽一面方圓約有十餘丈,傾斜頗大的山坡上,蓋有三間茅屋。
此時,房門從外倒鎖,顯示主人有事離去,並不在家。
翁如松找到這三間茅舍,估量必是神行客隱遁之所。
塵封甚厚,落葉滿階,看樣子離去已久,必是得了玉-之後,另行覓地參研。
看到這種情形,不由無名悵惘。
有了尋找璇璣客的經驗,他深刻體會到,神州之大,一個人如想躲藏起來,要想找到他是多麼不易。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條線索,到此又告中斷。
他癡立屋前,不知何去何從,簡直沒有了主意。
想到胞妹若梅不知是傷是死?現在何處?更是惶恐不安。
怒火逐漸在心頭燃起,恨不得一掌把茅屋掃平。
想要離去。
又覺不甘。
另找線索,抑守候在此?
兩個辦法都不妥。
正自委決不下。
一絲靈感倏生心頭。
暗罵一聲道:「我真笨!」
遂見他飄身而起,隱藏在不遠處一棵古松的濃蔭密葉裡。
不久之後,衣袂破空聲響,清晰傳來。
漸行漸近,果然是向這三間茅屋奔來。
落地現身也是一個老人,但並不是張氏兄弟其中的任何一個。
這個老人瘦削的程度,比璇璣洞主好不了多少,而面目更是陰沉可怖。
隱身一旁的翁如松沒見過神行客,無法斷定這個老人是不是屋主遠出歸來。
誰知這個老人看清茅屋倒鎖情景,「咦」了一聲。
很快的又藏身在一塊巨石之後。
對於老人的這個舉動,翁如松並不感到奇怪,因為他也聽到又有人上山來了。
這次來的卻是張俊、張桀。
他們到了峰頂,連茅屋看也不看一眼,竟逕奔翁如松隱身的那棵老松。
翁如松不由大詫,以為他們是發現了自己。
還好,距離老松還有數丈遠,他們卻停身在一塊五六尺高的怪石之前。
張俊右掌連揮,擊了怪石三掌。
張俊既不是發瘋,又不是向誰顯露本事,老遠的連夜趕到連拍怪石三掌,豈不可怪?
當然,在外人眼中,張俊這個舉動是夠怪的。
不過,如能仔細的冷靜設想,張俊既沒有瘋,則他這個舉動就必有用意了。
果然,過盞茶光景,怪石忽自動向左移開,現出一個洞口。
從洞裡走出一個面帶病容的老人來。
「是什麼風把賢昆仲吹來的?」
病容老人聲音微弱得很。
「特來給彭兄道喜。」
張姓兄弟同聲致答。
「有什麼喜可賀?」
「江湖傳言,彭兄得了一塊古玉-,假以時日便可天下無敵,還不可賀?」
「不錯,古玉-我也確曾到過手,可是不旋踵又被人奪去了,幾乎還要賠上一條老命。」
「此話當真?」
「你我弟兄也不是一年的交情了,騙你們有什麼好處?而且,我的傷現在還沒好。」
「以彭兄身手,什麼人竟敢這樣大膽敢於虎口拔牙?」
「張兄,快別這麼說了,經過這次事件,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說也難令張兄相信,當我從那女人手裡奪過玉-,另一高大老人又轉手奪去,等我回頭查看時,他已遠去十丈開外,我只看到一個高大背影,連面貌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
咳!江湖之大,奇才異能之士有的是。」
「對極了。」
語聲乾澀,分外難聽,隨著話聲,從巨石之後轉出適才躲藏的那個老人。
「咦!唐兄也來了,失迎得很,辰降荒山,不知有何見教?」
彭姓老人答並問。
「你神行客彭大俠該知道。」
「敢莫也是為了玉-而來?適才和張兄所說的話,想必唐兄已經聽見了,卻已得而復失。」
「我不純為玉-而來,還有更好的喜訊。」
「什麼更好的喜訊?」
神行客訝異的問。
「彭兄轉世投胎的時辰已到,我特來送行。」
姓唐的面帶邪笑說出上面一句話來,聲音既極難聽,態度尤為可厭。
他以為神行客定被激怒,勢必反唇相譏,那時便好動手。
誰知神行客聽了無動於衷,反將兩手倒背,徐徐說道:「往事不堪回首,是非恩怨難清,要取彭某性命就動手吧!」
態度消極,語意悲痛,話完,且將雙眼閉上,大有視死如歸,不加抵抗之意。
這一著大出唐姓老人意料之外,立時怔在當場。
稍緩又道:「要想解釋消怨不難,得依唐某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答話時,眼仍未睜。
「與其說是條件,不如說是殊榮。」
「咦!有這種事?彭沖願聞雅教。」
「目下武林亂像已萌,凌老前輩不忍坐視生靈塗炭,有意出面主持正義。
他老人家對於彭兄才具極為賞識,有意羅至左右,彭兄如肯俯允,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間過去的小節自可一筆勾銷。」
「唐兄盛意,至為心感,唯彭某自經這次事變,已絕意江湖,只好有負台命了。」
「彭沖,好話不聽,莫怪唐偉無情!」
唐偉喜怒無常,時善時惡,弄得一旁靜立的張氏兄弟測不透他的真意何在。
「唐偉,要取性命儘管出手,要想彭沖重現江湖,除非日出西山。」
彭沖軟硬不吃,話說得堅決已極。
唐偉本非懷有善意而來,聞言那得不怒,陰惻惻一聲冷笑,又道:「想死那有這麼容易,且看唐偉五陰截脈手段。」
話聲中,出手如風,彭沖胸前要穴立刻罩在唐偉掌山指影之下。
唐偉這種盛氣凌人態度,張俊、張桀早已看得不耐,何況二人與彭沖交非泛泛。
二人圖謀玉-是一回事,察言觀意已被彭沖的話所動,認為玉-確已得而復失,敵意早消。
現見至友禍迫眉睫,依然倒背雙手,閉目闔晴,不加抵抗。
兩個人一施眼色,一左一右,一陰一陽,同時出掌,突襲唐偉側背。
兩個人的陰陽掌已具四十年以上火候,這時又是含怒出手,威勢豈同小可。
唐偉輕敵躁進,不虞張氏兄弟從旁出手。
急切間如不撤掌,固可將彭沖傷在掌指之下,自己也必無幸。
好個唐偉武功果不等閒,就在張俊、張桀掌風已將沾衣瞬間——
化前推為下按,借勢飄身,拔升三丈,千鈞一髮險險的脫出陰陽掌勢之下。
他那曾吃過這種暗虧?
空中變式,身形劃一半弧,掄掌下砸,分擊張俊、張桀,口中並暴喝道:「偷襲無恥,鼠輩看掌!」
空中變式,倉促出掌,威勢仍較張俊、張桀凌厲得多,掌風銳嘯刺耳。
無怪他目中無人,沒把張氏兄弟看在眼中。
張俊、張桀又豈是好說話的人。
雖然覺得唐偉功力高出自己兄弟之上,但生就的寧折不彎的脾氣,又那肯示弱。
立刻還聲罵道:「彭兄傷勢未痊,乘危出手又算什麼英雄?」
還罵聲中,避來勢,立也還掌相擊。
這樣一來,彭沖反成了觀戰的人了。
不過他還是閉目負手,不言不動,彷彿面前的打鬥與他無關似的。
場中搏鬥的三人全都是出手狠辣,難纏難惹的人物,每招每式都是致敵於死的手法。
大體說來,唐偉功高一籌,一對一,張俊、張桀那個也不是敵手。
現在他兩對一,兄弟二人又是聯手合擊之術,無形中佔了不少便宜。
鬥場中呈現的是一種中著狀態,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短時間是很難分出勝負來的。
一頓飯光景,交手已過百招。
唐偉似已不耐久戰。
但見他眼射凶光,鬚髮根根倒豎,雙掌陡脹一倍,掌心一黑一紅,一聲厲喝道:「鼠輩納命!」
巨掌揮處,狂飆陡湧,隱挾惡臭,顯然是一種歹毒掌功。
張俊、張桀雖也是桀傲不馴的性情,見了這種情況,也不由心中一凜,那敢硬接。
立即足跟用力,向後掠退。
近身搏鬥,唐偉換式出掌又快,張俊、張桀如想安全躲避,那還能夠。
眼看張氏兄弟就要傷在唐偉的毒掌之下。
忽覺一股炙人熏風擦身而過。
「砰」的一聲巨響。
唐偉拖著一條血箭,直向峰下落去。
場中忽然多出一個藍衫儒裝少年。
山風拂過,藍衫飄擺,秀逸瀟灑之極。
張俊、張桀驚魂甫定,看場中景況,既詫且疑。
如說相救自己兄弟的便是這個藍衫儒裝少年,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少年是會武功的樣子,而且年紀又這麼輕。
難道他練到頂峰狀態,能夠返璞歸真?
否則除了這個少年,就是那個始終負手閉目的彭沖,此外再無別人。
兄弟二人愕然相視一眼,便向藍衫少年拱手謝道:
「多承援手,張俊、張桀感恩非淺。」
藍衫少年還了一禮,謙遜答道:「除強誅暴,乃我輩分內之事,老英雄不必過謙。」
「敢問貴姓高名?以便稱呼。」
「翁如松。」
「翁少俠。」
「不敢當。」
翁如松隱身濃蔭密葉之中,場中變化一目瞭然。
張俊、張桀既熟知神行客彭沖秘洞門戶,當系舊識,自無疑問。
以如此交誼,巨寶當前尚心生強奪,人心之不古,實每況愈下。
他既對張俊、張桀沒有好感,何以又出手相救?
這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答過張氏兄弟,便轉對彭沖說道:「強敵已過,彭老英雄可以放心了。」
彭沖這才睜開雙眼,目注翁如松,這才淡淡的稱謝道:「多承翁少俠義伸援手。」
「偶伸援手,算不得什麼。」
「少俠何以辱降荒山?莫非也與玉-有關?」
「可以這麼說。」
「難道還有別的事?」
「正有幾件事想向老英雄請教。」
「有事儘管直說,彭沖是知無不言。」
「玉-出現於何處?」
「天台絕頂。」
「最初為何人所得?」
「一個女人。」
「噢?」
「少俠問這話何意?」
翁如松不答反問,道:「尊駕是否即從這一女人手中直接奪去?」
稱呼無形中已改,語氣也轉嚴厲,道:「不錯。」
「她是傷是死?現在何處?」
「難道這個女人與少俠有關?」
「關係極密。」
「什麼關係?」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說出她是傷是死,就夠了。」
「這樣問話,形同逼供,老夫歉難回答。」
「要怎樣你才回答?」
「先答老夫所問。」
翁如松本不想回答,終因骨肉關心,強忍怒氣,率然答道:「她是舍妹。」
「令妹?」
彭沖還怕沒聽清,又追問一句。
「不錯。」
「少俠今年貴庚?」
翁如松瞪了他一眼,怒聲答道:「十六。」
彭沖聽後,敝聲大笑,笑聲中氣充沛,那像受傷未痊的樣子。
只可惜聽的人,一個是經驗不足,兩個是為當前所發生的事困惑了,也沒有注意及此。
「笑什麼?」
「自有值得可笑的事。」
「快說!」
翁如松已然是聲色俱厲。
這一聲喝,直似晴空霹靂,震得場中三老人耳根發痛。
也提醒了彭沖,面前這少年惹翻了,並不比唐偉好對付。
頓斂笑容,莊肅答道:「這個女人少說也在三十開外,如內功修為有夙,恐怕還要大些。」
「什麼樣子?」
「長髮披肩,身帶四丈多長紫金環鏈,透穿琵琶骨而過,像是被人拘禁已久,最近始脫困而出,懷中還抱著一頭小白猴子呢!」
「你沒說謊?」
「騙你何用?」
「玉-呢?」
「被一個高大老人轉手奪去。」
「奔向那個方向?」
「天台西北群山中。」
「那個女人是死?是傷?」
「那個女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只是乘她不備的時候下的手,她已追蹤那個高大老人去了。」
「姑且相信你所說是真,如查有不實,決不饒你。」
「你」字未落,人已向峰下躍落,去勢勁疾,有如流星瀉地。
那份快,直看得三個老人目瞪口呆。
半晌,張俊、張桀也相繼告辭下山。
彭沖俯望峰下,臉上流露出一股得意的神色。
他果真受傷了嗎?
沒有。
玉-果已得而復失?
也沒有,現在還在他的手裡呢!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他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野心頗大,想在武林稱尊。
他這個秘洞開闢已久,內有密孔,可望山下。
先後在峰頭現身的四個人,也都已看清。
除了翁如松不知來歷外,其餘的三人,他都相知有夙。
他這麼作是一種陰謀,騙虎吞狼,可以不費一絲氣力,讓來人自相火拚。
翁如松入世未深,經驗毫無,受了騙還有可原。
可歎張氏兄弟和唐偉江湖歷練都已在四五十年以上了,中了計還懵然無知。
由此也可見得,江湖鬼域,人心難防。
不過為他設想,不如此,今天便難逃殺身之禍。
張俊、張桀去後不久,彭沖也匆匆的下山去了。
他知道這裡不能再住下去。
行騙、用巧只能僥倖於一時,長了終須拆穿。
到那時,不但玉-不易再行保有,恐怕生命還要遭遇危險。
物各有主,豈能強求?有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設想雖好,是不是便能如願以償呢?
彭沖既號稱神行客,自然輕功一項確有獨到之處。
他離開仙霞嶺,逕向心目中的目的地進發。
一路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專揀無人行走的荒僻道路,可說是小心謹慎達於極點。
這一天到了政和,遠處一山隱現,目的地已然在望。
心想:「還有半天路程,只要讓我進了洞宮山,哼!再要找我蹤跡,那就要待我玉-武功參透以後,看我願不願意出來。」
想到得意處,彷彿已經到了洞宮山,甚至玉-武功也已參透。
時當酉初,落日餘暉已將西天染成嫣紅,彩雲變幻,瑰麗多姿。
趕了一天路,肚子裡已倍感空虛起來,信步便向縣城走去。
西大街不遠處,就有一家酒樓。
剛上了五六級樓梯,一個醉漢出現樓梯口,一腳踏空,便順樓跌落下來。
彭沖正當樓梯中央,很自然的扶了他一把。
醉漢想是喝得過量,倚在梯旁「哇哇」的嘔吐起來。
如果不是彭沖身手矯捷,幾乎還被吐一身。
當時正在高興頭上也未介意,點起酒菜,一個人淺酌慢飲,十分自在。
這一頓飯竟吃了一個多時辰,已微有幾分酒意。
叫來店伙準備付帳,不想手伸進去,半天抽不出來,興頭、酒意頓時全都到了烏有之鄉。
看官,你道他為何為發起怔來?
原來腰中銀兩已不翼而飛。
別說幾兩銀子,就是成千上萬,在他們這些江湖大豪的眼中,也不會當作一回事。
最氣人的是以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竟讓人當面做了手腳還不知道,傳說出去,這個臉怎丟得起?
還有……
頓見他臉容倏變,頭上青筋暴凸,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也自爬上額頭,順頰流下。
可憐那個不知死活的店伙還在一旁催促道:「客官,一共是八錢二分銀子。」
「滾開!」
暴喝聲中,巨掌一揮,店伙應勢而起,如果不是帶翻了幾張桌子,消去不少勁力,這條命就得斷送。
就這樣,落地之後,店伙也已暈死過去。
正值上座的時候,突然發生這種意外,酒客們立刻嚇得屁滾尿流亂成一片,紛紛向樓下奪路而逃。
彭沖也乘著樓上紛亂當頭,穿窗而去。
他如何能就此甘心?
默想當日經過,醉漢最是可疑,但時隔了一個多時辰,又到那裡去找?
酒樓、客棧、禪林、荒祠,凡是他認為可疑的地方全都找過了。
那有醉漢的蹤影。
何況醉漢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當時也沒有看清,即使現在對面相逢,也未必便能認得出來。
鉤月斜掛,荒山寂靜,他站在一個山坡上,盤算著追查醉漢的方法。
一陣夜風帶來一片血腥氣味,使他從呆怔中驚醒。
循著風向找去。
赫然是一具死屍。
頭顱碎裂,五官難辨,顯系被重手法擊斃。
身材、裝束,入目甚熟,仔細辨認,不是那醉漢還有何人?
不用說,自己行動早已落入別人眼中,如照目前情形看來,跟蹤的還不止一個。
微一打量地形,根據現在立腳之處,與政和縣的方位,得手之人很可能是奔入洞宮山。
當下掠身而起,遙撲洞宮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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