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物無聲。
三條人影自中牟縣飛掠而出,向東疾馳,在五鼓更盡的時候,已趕到開封府。
三個更次趕了八十多里,三個人腳下全不慢呢!
在城外略經喘息,只聽其中一人說道:「還有件事以前沒有想到。」
「什麼事?」
「地方雖然隱僻,就怕先有人在。」
「那怎麼辦呢?」
「這只是我偶然的想法,未必就這麼湊巧,不過還是小心為是。」
「如果有人就把他收拾掉。」
「也不能這麼說,還是應辨清敵友。」
「就這麼辦。」
三個人翻牆而入,進了城,專尋僻靜的街道,掩掩藏藏的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所空了的廢宅,大門上已經有了陳舊的封條。
天已破曉,幸好尚無行人。
三個人再不遲疑的翻入院中。
荒草沒脛,塵封處處,後進房屋半毀於火,種種跡象顯示出這所宅院空廢已久。
展光微曦中,三人面貌已全看清。
敢情這三個人就是昨天策馬離去的松、梅二小和朱坤,當天又乘夜悄悄的回來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這就是他們欲擒故縱計劃的一部分。
他們已經成了被追殺的對象。
究竟是什麼人要追殺他們呢?他們不知。
由於前天夜裡,除朱坤外,魏子雲一家幾已全被殺害,暗中行兇的人始終沒有露面,他們認定這開封城裡可能有追殺他們的組織。
為了揭開這兩宗謎底,找出這個暗中主持一切的主凶進行報復,不得不先逃脫敵眼,隱密行跡,而後才好做探查的工作。
如何才能逃脫敵眼,隱密起行跡來呢?
幾經商磋,終於才想出目前的這個辦法,明著離去,暗中回來。
這個辦法雖然不錯,但也非常艱苦和困難。
臂如說飲食起居在就使他們感到極端的不便。
再就是探查工作,白天不能露面,僅靠夜裡活動,便不易達到他們的理想。
但是為著上一代的仇恨,為著本身今後的安全,他們不能不這樣做,再苦、再難也只有咬緊牙關忍受下來。
這所房子是翁如松兄妹的兒時故居,滿目荒涼,不禁觸景生悲。
父母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不清。
這也難怪,他們從師的時候是在十年前,那時他們才只五六歲,五六歲的孩子究能記得多少事呢?
十年了,經過這漫長的歲月,他們仍能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已經就不容易了。
師父的言語彷彿又在耳邊響起:「孩子,你們的父母仍在,只是……」
師父學究天人,深通數理,他們也相信師父,但在沒有得到確實消息,沒有見到本人之前,心中惴惴自也是人情之常。
何況他們都是天性敦厚,而不是涼薄子弟,傷感又何能免?
如今面對著荒涼的故居,緬懷兒時歡樂、父母音容,兩行淚珠早已澈然順頰流下。
師父、師弟的骸骨未寒,師母、師妹是否已逃脫毒手?行蹤何處?
每一件事都使他有錐心絞腸的疼痛,他讓熱淚在眼眶裡打轉,抑制著沒有流出來。
半晌,他沉痛的道:「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先看看裡面有沒有人。」
「是的,大哥。」
三個人的聲音都有些哽咽。
「院中景物不可破壞,盡可能不要留下一絲痕跡,敵人中不乏江湖老手,在失去我們遺跡後,說不定也會摸了來。」
翁如松兄妹深覺朱坤所說不無道理,提氣輕身,恍如隨風柳絮,在衰草梢頭,一藍一白,有如兩朵浮雲般的飄忽而過,點塵不驚。
朱坤亦展草上飛行輕功隨後跟蹤,卻沒這般從容,十丈過後便得落地一次。
三個人查遍各處院落,尚未發現有人來過的跡象,除將決定留宿三間上房,內部略作打掃,其餘各處連蛛網都不輕動一下,盡量保持原狀。
就是留宿在房間以內,也只將坐息之處的積塵除去,用不著的地方也不多動。
當夜幕深垂的時候,三個人已養息調神,精神異常充沛。
他們不但準備了乾糧,也準備有臨時化妝的衣服,那是三套一般的常裝,即或被遇見,黑夜之間不仔細留意,也不會被人認出本來面目。
初更一過,便即展開行動。
三個人武功不一,朱坤最弱,遇上強敵,就像那夜暗殺魏子雲的神秘客或是八臂瘟神一類的人物,自保都有問題,那裡還能進行探查工作。
若梅是個少女,江湖經驗毫無,單獨行動也甚可慮。
有了這層顧慮,雖有三人卻不能分頭行事。
他們把全城劃為三個區域,每天探查一個區域。
探查的對象,是庵觀、寺、院、豪紳、縹局,以及會使暗器的武林人士。
朱坤在開封一住五年,對於這一方面自然是瞭如指掌。
一連三夜,一點可疑的破綻也沒有查到。
不過留在魏子雲家裡的那些屍首,他們發現已被入搬走,大門上和翁家一樣,也被開封府加上了封條。
於是搜查的範圍,擴大到城外。
第四夜,按時出動。
「我就不信這三個雜種能夠飛上天。」
這句話的聲音自一家豪華酒樓,一個臨街的座位上傳出,聲音雖然低沉,中氣卻很充沛,是以聲可及遠,顯示出自武林人物之口。
適時樓下正有三人經過,全部聽入耳中。
這三個人急步走過酒樓。
幸好初更已過,路上行人已少,且有部分店舖已經打烊。
適才過去的三人觀得一個機會,飄身上房,隱在房脊後,耳目並用,注意這家酒樓和樓上的酒客。
樓窗緊閉,但見人影搖晃,難窺人數及他們的各自面貌。
樓上續有話聲傳來:「都查過了?」
「西至鄭州,南至朱仙鎮,北及黃河渡口,都查問過了,全沒見過這樣的三個人。」
「這裡呢?」
「城裡城外大小客棧都查遍了,也沒有這樣的客人。」
「這就奇怪了。」
「哼!」
這個聲音彷彿出自九幽地獄,冷得使人肌膚起粟,顯然是個可怕的人物。
「鄧老有何所見?」
「兩家凶宅也查過了?」
隱身房脊背後的三個人,聞了姓鄧的這句話,嚇了一跳。
翁如松對於朱坤能有先見之明,也暗中心折。
那個起先向姓鄧的發問那人,再沒說什麼。
以後便是一些不相干的話語。
三個人始終靜伏不動。
酒宴散了。
酒樓發出了聲響。
酒樓門口陸續走出來八個江湖客,其中只有八臂瘟神韓章是熟悉的面孔。
兩個瘦削老人走在最前,當系此行之首,也為松、梅二小和朱坤所注意。
這兩個人,高的一個約有七尺,比其餘的人更高的一個頭,面孔煞白不帶一點生人氣息。
矮的一個和韓章差不多,面孔是鐵青色。
很明顯的,兩個人都練的是陰毒的功力,只不知那一個是那姓鄧的。
一行人順著大街向東走去。
直待這群人走出一箭之遠,如松兄妹和朱坤才遠遠的隨後跟蹤,不用說,他們跟蹤有目的,是想探出這群人的落腳之處,再計其他。
這群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開封府的府衙,落腳的地方是查出來了,也使追蹤的三個人愈發的陷於迷惘。
守衛的兵丁對這群人都執禮甚恭,從這點看,這群人中必有身份很高的人在內。
這個人是誰?
他是什麼身份?
何以江湖客會與官府有關?
一連串的問題都無從索解,而且更困難的是他們隱身於官府,使翁如松等三個人頓感下手為難之苦。
對付江湖客還可以憑武功分強弱。
對付官府那卻不易了,弄不好形同叛逆,到那個時候真要感到立身無地了。
忽然一個靈感閃過翁如松腦際,立刻招呼身邊二個趕回廢宅。
回到廢宅,朱坤沮喪的道:「問題愈來愈感棘手了。」
「不,朱大哥,我不這麼想。」
朱坤看翁如松說話時的神情極為興奮,像是滿有把握似的不由詫異問道:「松弟有何高見?大哥倒要洗耳恭聽。」
「說出來也算不上什麼好主意。」
「你先說說看,不成時我們再商量。」
「在酒樓姓鄧的所說的話,大哥也曾聽到?」
「你是說守株待兔?」
「正是這個意思,如果在府衙鬧起來,勝敗都對我們不利,在這裡情形便不相同了。」
「松弟,你再斟酌一下,已現身的八個人無一庸手,尤其那個像鬼一樣的東西。必練有陰毒的功力,如果沒有把握不妨先退出去,再想別的辦法。」
「不,放棄了這個機會,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大哥如不介意,不到必要的時候暫且不要現身。」
「你是說……」
「大哥不要誤會,我只是說這所廢宅是我的家,先由我和梅妹應付比較好說話。」
「好,一切全聽你的,且先養養精神再說。」
四天來他們全都沒用燈火,這一停止談話,廢宅恍如一幢鬼屋。
時間在靜寂中悄悄的溜了,人在靜寂中等待。
三個人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在迎接這即將到來的戰鬥,興奮中還有一絲緊張。
三聲更鼓,劃破了靜寂的深夜。
翁如松首先有了察覺,悄聲道:「來了。」
過了一會,朱坤才聽到衣袂破空聲響。
翁氏廢宅中突然出現了四條鬼魅般的黑影,悄無聲息落在第一間房脊之上。
四個黑影之中,一個高出特多。
他們略一察看,便有兩個躍下地來。
荒草沒有殘踏過的痕跡。
窗欞、門戶沒有開啟過的跡象。
屋外蛛網高掛。
屋裡不聞聲息。
「沒有?」
房上人問。
「沒有。」
房下人答。
「再搜第二遍。」
房上人飛身飄移。
房下人貼地行進。
搜查的程序如舊。
發現的情形不同。
房上人發問。
房下人不答。
房上人警覺不對,同時躍身下撲。
一個「吭」了一聲,倒地不起。
一個修為較高,半空中一個變式,躲過暗中偷襲的一擊,落地後已距上房約兩丈遠。
同來四個人,失手一對半,剩下的就是那個最高的一個。
憤怒、驚悸、羞慚,齊湧心頭,一聲暴喝道:「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哼!」
聲音發自背後,冷得恍似寒冰。
高瘦人渾身一顫,一個急旋,順勢一掌。
但見荒草飄飛,灰塵揚起,那裡又有人影。
心知遇上高手,情形不妙,方想施展毒功以求一逞,遽知甫一運功,驀然氣血逆竄,不知何時竟也中了道兒,這份難過幾乎急暈。
冰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暫留你一條狗命,聽候發落。」
話聲中,頓感「暈眩」穴一麻,連人都沒見就失去了知覺。
原來翁如松深感敵人太強,且個個身手不弱,自己三人力量太過單薄,數日前兩次事件的經過記憶猶新,如果是明打明鬥,敵人詭計難防,便存下速戰速決,收拾一個算一個,只要留下一個活口,逼供追查線索也就夠了。
因此,他便叮囑妹妹,因時、因地適應情況,採取適當辦法,對付這類窮凶極惡之徒用不著太過仁慈,給自己憑添不必要的麻煩。
也是匪徒活該倒楣,不過的是,八個人要分兩批分頭查看兩處空宅,力量未免分散。
再加上朱坤的獻策,廢宅中沒有留下一點可疑的痕跡,天奪其魄,使匪徒鬆懈了警覺,故在兩個匪徒查看二間上房的時候,被翁如松兄妹隔空彈指點了死穴。
本來若梅還沒有必致敵人於死的決心,偏巧向她這面走來的正是那個八臂瘟神韓章。
這個老賊在小姑娘印象裡,可說是惡劣到極點,而且他那個毒磷彈又那麼怕人,所以才狠下心點了他的死穴。
一經殺開了頭,仁慈的顧慮便消失了不少。
第二個匪徒警覺下撲時,如法泡製,一併送了終。
那個高瘦的匪徒,居然射開了翁如松的彈指點穴,一方面固然是有了警覺,加緊提防,另一方面也算他武功不俗。
翁如松便在他變換身法的瞬間,掩出房來到了他的身後,作了手腳。
他恐怕另外四個匪徒在魏宅搜不到什麼,也會趕到這邊來,又見這個匪徒還想作困獸之鬥,便加點了他的「暈眩」穴。
自匪徒現身到全部被制服,寫來雖慢,在當時也不過頓飯光景。
他這裡還沒來得及將死傷四匪藏起。
衣袂破風聲又已傳進了耳鼓。
他索性不再進屋,一飄身抓住第一間正房的後房簷,將一個矯健的身體倒崩地房簷下,靜待發展。
「咦!他們人到那裡去了?」
前院已經有了話聲。
翁如松陷身子房簷,聽風辨位,察覺第一間上房頂已經上來了人。
果然房上傳來了話聲道:「何人大膽行兇,還不現身出來!」
房下沒有答話。
「嗖嗖」連聲,又是四個匪徒,已飄落二間房院中,在檢查同伴死傷狀況。
「鄧老,巡查穴道被制,弟子無能解開,另三人已無救。」
匪徒提出檢查報告。
這個被稱鄧老的瘦鬼,兩雙綠光閃閃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第二間上房門窗。
一件瘦得不能再瘦的半截長袍,穿在身上還覺得虛飄飄,顯得仍嫌寬大,兩腮無肉,眼眶深陷。
這那裡還像一個活人,簡直就是一具骷髏蒙上一層人皮,站在尺長的荒草院裡,分外覺得鬼氣森森。
他對於手下的報告恍若無聞,又是陰森森的說道:「屋裡朋友再不現身答話,可怨不得老夫要無禮了。」
「要怎樣的無禮?」
話聲出自背後。
鄧姓老者倏轉身形,見是一常裝少年立於身後丈遠,身法之輕靈,以自己已近一甲子修為竟然無覺,不由老臉一陣羞熱,略定心神又問道:「你是何人?」
「本宅主人,你又是誰?夜入民宅意欲何為?」
「本宅空廢已久,何來主人?我問你,這四個人可是你一人所傷?」
「不錯,夜入民宅,非偷即盜,如此小人,傷之又何妨?」
「小子太過張狂!」
「老匹夫住口!」
鄧姓老者被罵,不怒反笑,笑後又問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小輩一流,聞之無益。」
「老夫鄧愷,聞者必死,無益卻是不假。」
「既有名姓,可敢說明來意?」
「取你狗命!」
「有仇?」
「無仇。」
任他鄧愷老奸巨滑、閱歷豐富,也在翁如鬆一口氣也不放鬆,緊盯著追問之下說溜了嘴,說出口方始警覺,但已追悔不及,不禁暗自警惕,也就對翁如松特別注了意。
當前這個少年,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何時來到身後,如不出聲答話,自己尚茫然無覺,同黨四人武功全非凡俗,早來也不過頓飯之久,便已全數被制,就全憑這兩點,武功顯甚高強。
而問答之間,從容不迫,絲毫不著痕跡便使自己上了當,機警智慧也極特殊。
這可真是自己一個勁敵,不要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之手。
這些念頭在他這個老江湖的腦海裡,也不過飛快的一轉。
翁如松已又問道:「既然彼此無仇,何故率眾相害?」
是啊!「無仇」兩字是自己口中道出,如今被問,又怎麼答覆呢?惱羞成怒之下,憤然喝道:「小子,你太聰明了,要想知道真象,只有到閻王那兒去查問了。」
這老賊果然狡猾無比,被問得答不出話來,只有搶先出手以遮掩窘態。
他既已對翁如松有了概略的認識,準備出手,早已功貫兩臂,話聲未完,陡然提掌,推出兩股勁風,破空銳嘯,刺耳驚心。
在他想像中,自己五十年的修為,相隔這麼近,又是出奇不意暴施煞手,縱然對面少年功力再高,也必在自己這八成勁力的一擊下陳屍當場。
殊料事實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如意。
翁如松雖無打鬥經驗,也不知道這群惡徒的來歷和功力高下,但幾天來的經歷,卻使他對於這群惡徒也有不少的認識,那便是凶狠毒辣,為達目的,什麼卑鄙的手段都會做得出來。
尤其鄧愷這個老賊:在八人之中那種驕狂不可一世的神氣,像八臂瘟神韓章那樣積年巨寇,還對他必恭必敬,想來武功聲望都必不小。
面對如此強敵,那敢輕忽大意。
他雖在與老賊對話,動用智慧想得到一點事實真象,可並沒放鬆戒備,兩雙如電精眸,更一瞬不瞬的瞪緊老賊的那副削瘦的面孔之上,尤其是那一雙綠光閃閃的凶睛。
牟尼神功也早已運布週身,以防猝襲。
眼是心之窗,心有掉以輕心,不知不覺就會從眼神之中表露出來。
他緊瞪著老賊,觀察老賊臉上神情變化,就是這個道理,而且他已觀察出老賊在想著惡毒的主意。
但他卻沒想到,以老賊的身份名望,也會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來,對於一個年輕後輩竟猝施偷襲。
幸而他早已提高警覺,有了戒備。
老賊掌勢出手,勁風銳嘯,勁力極強,翁如松不知自己的修為是否敵得過這如山一擊,是以不願硬接,佛門大挪移步法神妙無方,一飄一閃便自旁移丈外,非常優美從容的便已避過這致命的一擊。
老賊掌勢落空勁力未消,竟將第一間上房後房山擊塌了一大片,「轟隆」「嘩」連聲巨響,磚瓦齊飛,塵土上場數丈。
翁如松一聲冷笑,不屑地道:「武林前輩,成名人物,手段不過如此,可悲亦復可歎!」
言事失機於前,如今偷襲又告無功,翁如松用話再一譏諷,老賊臉皮再厚也覺得光彩盡失,難再停留下去。
他方想招呼同來黨羽退走,一回頭不由得驚懍至極,再也不敢停留,一跺腳,一聲不發飄身上房,狼狽逃去。
原來就這片刻工夫,他所帶來的三個匪徒,也被翁若梅趁著牆塌屋倒,三賊回頭的剎那,縱出房來點了死穴,結束罪惡的一生。
鄧愷一言不發,突然遁走,頗出松、梅二小意料之外。
他們那肯就此讓他逃脫。
等到先後追蹤到了房上,一步之差,老賊已遠出十丈開外,去如疾矢,看他奔行的方向仍是府衙那一面,縱然隨後追到,也不能進府衙捉賊,只得作罷。
朱坤這時也已走出房來,幫助二小將已死六匪堆在一起,準備就地挖坑埋。
翁如松則解開那高瘦匪徒的暈穴,想追究詢心中一切疑問。
忽然一個極為清晰的聲音,傳入三人耳鼓,道:「娃兒,你們闖了大禍了,還不快走,官兵馬上就到,不能亂造殺孽。」
這是一種至高氣功,傳音入密,顯然有高人隱身近處,看清一切,發話警告。
三人循聲查看,星月滿天,涼風習習,那有絲毫人影。
「前輩既肯指示迷津,何不現身,容晚輩拜見。」
翁如松也以佛門功力「佛陀心語」,向話聲來源發話請問。
話聲又起:「欲明真象,速去伏牛。」
語罷寂然。
翁如松再又問了一聲,沒有得到回答,知已離去。
略經計議,便將那個高瘦的匪徒處死,遵照隱身高人指示,連夜離開了開封府,奔向伏牛山。
這一次為了隱密行蹤,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捨開官道專走小徑。
好在這一帶地勢朱坤極熟,倒不會迷失方向,多走冤枉路。
他們所走的路線是斜奔朱仙鎮,經禹縣、交縣,穿過了魯山,便可到達伏牛山下。
因有朱坤同行,翁如松兄妹不能放開腳程。
這時三人已換了鄉農裝束,目標已不顯著。
一路上專找村鎮落腳,絕不在大的城市留宿,每當人前,更隻字不提有關的事。
過了禹縣,逐漸按近山區,人煙稀少,地勢也時見丘陵。
幾天之後,距離開封已遠,戒備之心無形中已鬆懈下來。
三個人都想早日揭穿謎底,翁如松兄妹思念父母,更為心切,現見人煙稀少,便想緊趕一程。
也沒有誰先提議,就好像心靈中早有默契,一人步履加快,其餘的兩位也自然而然的快了起來。
正行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後傳來,三個人也沒在意。
「呼呼」兩聲,兩匹馬帶著一溜煙塵,擦著三人身邊而過。
馬上人在擦身而過的霎那,還回頭看了三個一眼,其中一個還輕「咦」了一聲。
像是有什麼驚奇發現,可並沒有停馬,轉瞬人馬漸去漸小,終至不見。
三個人在馬上人回頭看的時候,也把馬上人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兩個武林豪客,背上還都背著兵刃,眼含煞光,一臉橫肉,一望而知絕非善類,不知他們有什麼急事這樣趕路,回看自己三人,「咦」又是什麼意思?
前騎甫逝,後面又傳來鐵蹄蹭地聲響。
有了前騎經驗,免再引起後面來人注意,三個人立將腳步放緩,讓在路邊。
後面來的人一共是十二騎人馬,很快的就過去了,果然沒有人注意他們。
三個人意會前面不是有武林豪客隱居的地方,便是將要發生事故。
以過半晌,見後面再無來騎,立又展開腳程向前趕去。
一路上蹄痕宛然,正與自己行進的方向相同,直到郊縣,也未將前面人馬趕上,因與自己一行無關,也就放過。
第二天再奔魯山,也未再遇上這批人馬。
過去魯山,再有不到一日行程便是伏牛山脈。
目的地眼看就要到了,三個人不免又緊張起來,不知將要遭遇的又是一種什麼景象?
為了要應付這不可預知的未來,當夜便在魯山落宿,準備養息一下精神,好有餘力迎接突發的事變。
晚飯後略談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翁如松兄妹武功雖有相當成就,一般江湖武師已難望其項背,但距武術最高境界還有一段距離,故每晚均要坐息一段時間,參修師傅禪門功力,然後方才就寢。
今夜自不例外。
待等功行三轉,翁如松醒來之後,靜夜中忽聞有喝叱打鬥聲響,問續傳來。
他出得房來,躍上屋頂,循聲展望。
西北方已有火光升起,距離約在十里開外,立刻想到或與昨天所見的人馬有關。
他想關照一聲妹妹,再行趕往查看究竟。
但翁若梅行功正在緊要當口,朱坤也是一樣,這可使他作了難。
父母消息不可知,親骨肉現只有兄妹倆,自己如於此時離開,萬一有什麼意外,那可怎麼得了。
朱坤雖是剛識不久,但翁、魏兩家淵極深,魏家血仇如今全聚在朱坤身上,而且朱坤本人也是義氣干霄的漢子,也不容不顧而去。
權衡輕重,他只有再守候片刻。
翁如松兄妹雖是一師相傳,但若梅畢竟是女兒身,年紀也比較小,故兄妹之間功力也有距離,不過所差,差不太多。
等待,真是急人的事情,雖只片刻,在他卻像是過了很久。
昨天所遇的那群江湖客,看樣子不像是什麼好人,如果今夜鬧事果是他們,那麼相對的,遇事的這一家,就一定是正派中人了。
身為俠義中人,碰上這種事如果袖手不管,好可於心難安,如果去遲了,讓壞人得了手,豈不和袖手不管差不了多少?
他著急的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還好沒讓他多等,若梅已經行功完畢。
他匆匆的叮囑了妹妹幾句,便飄身投入夜空中。
這是五月上旬,鉤月繁星散佈穹空,夜風拂面,仍覺有些涼意。
夜色中,一條人影像一縷淡煙,倏忽之間即飄出老遠,身法之快,有如閃電劃空。
翁如松終於很快的趕到了出事地點。
但是,他畢竟還是來晚了。
房屋仍在燃燒。
到處都是屍體。
手段之毒,和魏家遭遇如此一轍。
魂子雲還留下一粒復仇的種子。
這家呢?
主人是誰?
兇手又是誰?
因何結怨?
仇殺?
還是其他的原因?
又是一連串的問題。
他搜遍了場裡場外,沒有見到一個活口,只有懷著歉然的心情走向歸途。
在他回頭的路上,遇著了迎面而來的翁若梅和朱坤,告訴他們徒勞的經過。
天亮後又繼續上路,過午不久,就到了南台。
南台縣是伏牛山下的一個山區小城。
吃過午飯,又買了一些乾糧,便踏上了山道。
伏牛山蜿蜒豫西,全長三四百里,峰嶺重疊,頗多險峻之處。
如今,伏牛山畢竟是走到了,這大一座山,探查父母蹤跡,揭穿心中各項謎底,究向何處著手呢?
三個人商量了半天,也得不出一個適當的辦法,只有認定一個方向向前探索。
日沉西山,彩雲片片,一日時光,天又向暮。
眼看無法再進行搜尋工作,只有先找個遮蔽風雨的地方,暫時歇息下來。
山行露宿,難免蛇獸侵襲,為策安全,三個人只好輪班警戒。
沒有經過的事總覺得有些新奇,這種情形在他們還是初次經歷,深感到饒有情趣。
一夜易過,又已天明。
就這樣,他們漫無目標的照看一個固定的,盲目的穿行於重山峻嶺之間,日復一日,這一天剛出去不遠,一片密林展現眼前。
忽然,一聲深長的歎息,自密林中傳出。
三人聞聲,倏然止步。
接著,就聽林中有人自語道:「咳!我老道真是命苦,出了家還不能圓個清靜,活著還有什麼滋味?不如死了算了。」
翁如松一聽林中有人要想尋死,既然讓自己遇上了,那能見死不救,顧不得招呼身旁二人,一飄身便已搶進林去。
入林不遠,一棵老松樹下正盤漆坐著一個道人,鬚髮已然全白,松樹的一根枝椏上,還繫著一條絲繩,已經結了扣,這個老道人準備用來上吊的,在老人的面前放著一個線漆胡蘆,一大包滷菜。
老道從嘴裡雖然喊著要尋死覓活,但卻坐在那裡,一口一口的儘是喝酒。
翁如松到了面前,他恍如未睹,一面卻仍在嘮叨的自語說道:「聽說上吊憋得最是難受,喝醉了大概總要好一點。」
說著,一仰脖子,「咕嘟」一聲,又喝了一大口酒,臉上紅紅的,已有很濃酒意。
翁如松看這個老道人年事已高,還要尋死,實在不忍,不由問道:「老道長,可有什麼為難的事?一時想不開,能不能說給晚輩聽聽,力之所及,願代老道長分憂解愁。」
老道人聽到這話,彷彿這才發現翁如松的存在,向他打量半晌,搖搖頭道:「年輕人最易忘事,不說也罷!」
翁如松見老道人似乎不相信他,急得俊臉一紅,一挺胸,慨然說道:「老道長,請相信我,我一定不會忘記,盡力把它做好。」
老道人又看了翁如松一眼,仍然是搖搖頭,又道:「不成,不成,從前我有一個朋友收了兩個徒弟,有一次吩咐他們去辦幾件事,臨行因怕他們年紀輕記不住,還給他們寫了三封柬貼,註明了開拆日期,誰想……」
老道從還在嘮叨的往下說,底下的話,翁如松一句話也沒有聽進耳朵裡。
原因是他被老道人這幾句話,驀然觸起一件心事,趕快從懷裡掏出師父寫給自己的三封柬貼,其中一封上面註明「見火開拆」,再不遲疑,立刻打開這封柬貼,展開起來。
柬貼上寫的是:
「…………
刻速分頭取回佛令玉。
佛令乃師門信物,功可號召六大門派。
玉-更蘊有無上玄機,如能參悟有得,武功乃達頂峰。
目今群魔思動,此二物對於未來蕩寇除魔關係極重,萬不可忽。
至於汝父汝母,魔難將終,且另有遇合,
無須過慮,骨肉團聚,尚非其時……
無垢」
翁如松閱罷柬貼,同時也從師父以前口述的幾個前輩異人中,想起這個老道人是誰來,尤其那個紅漆胡蘆,不就是他的特殊標誌,暗罵自己粗心,怎會一時沒有想起。
此時此地,醉道人適時出現,豈能無故?那麼師父所示,父母另有遇合,當與此老有關,想到此處,不由又極興奮。
抬頭看時,老道人已失去蹤跡,連枝椏上繫著的紅繩也已不見,心知此老遊戲風塵已慣,乃高聲喊道:「醉師伯,醉師伯,適才沒有認出你老人家來,請再現身,容侄兒拜見。」
翁如松話聲甫落,即聽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說道:「你的事,我自會留意,放心去吧!叫朱坤在這裡等我。」
話聲至此而終。
翁若梅和朱坤緊隨翁如松進入林內,目睹之下,只覺微風輕拂,老道人蹤影俱杳,這是何等功力,心中不由一涼。
現聽翁如松稱他師伯,這才放了心。
翁如松遂向朱坤說道:「這位前輩號醉道人,與家師最為莫逆,一身武功已入化境,現對大哥垂青,囑在此地相候,我兄妹奉師命,立須分手,容後再圖相見。」
聽說翁如松兄妹要走,朱坤急道:「以後何處去找你們?」
言下不勝依依。
翁如松略一沉吟,便道:「師命在身,行蹤難定,大哥得醉師伯垂青,恐亦需時日磨練,以後遇合實難預定,明年端午必去三鎮,大哥有暇,不妨屆時前往黃鶴樓會見。」
看他說話時,那種怏怏不快的神情,敢情亦為別情離緒所苦。
三人相識不過十來天,彷彿就像多年朋友那麼難於分離。
但是為了遠大的未來,只在互道「珍重」聲中黯然分離。
晚色迷濛下,兩條矯健的人影愈去愈遠,終至不可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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