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支可怕的眼睛,發出了六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這種壓力幾乎已足以使這座古廟坍塌。
古廟也許不會塌下,但這三人之中,必然會有人倒下去。
秦大官人本該是這三人中最強一人,他的武功和定力,都應該在劉孤零和慕容天軍之上。
但現在的情況卻是有點特別。
目光最鎮靜的人是劉孤零。
目光最冷酷的人是慕容天軍。
秦大官人的目光,不知如何突然變成一片散渙的狀態。
他忽然發覺慕容天軍有點變了。
慕容天軍的變化在什麼地方,他卻說不出來。
倏地,一道寒光飛閃,慕容天軍手中的一枚鐵膽居然向秦大官人的臉上激射過去。
秦大官人急閃。
一聲巨響,鐵膽穿過神案,不知飛射到何方。
秦大官人雖然沒有受傷,但臉色已變得比死人還難看。
「慕容天軍,你竟敢出賣我?」
慕容天軍根本不回答他,只是淡淡的對劉孤零道:「幫主沒有病,只不過是血氣運行受到一點小小的阻礙而已。」
劉孤零似懂非懂,道:「秦幫主功力湛深,天下間已鮮有人能傷及,又怎傘會血氣運行受到阻礙?」
慕容天軍淡淡道:「一個人的武功就算再高,畢竟仍然是人,而不是神仙。」
劉孤零道:「劉某既未遇見過神仙,也從來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
慕容天軍道:「他既非神仙,亦非妖怪,當然也會有受傷的時候。」
劉孤零「恍然大悟」地說道:「秦幫主是受了傷?」
慕容天軍點點頭。
「不錯,所以我特別請你來到這裡,給你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劉孤零瞧著他,道:「這是劉某為霍十三刀報仇的好機會,對你來說,也是一腳把秦大官人踢開的好機會。」
慕容天軍笑了,道:「你說的一點不錯。」
秦大官人長長的吸了口氣,目光向兩人一掃,終於還是落在慕容天軍的臉上:「這些年來,你曾為強秦幫立下了不少大功。」
慕容天軍道:「倘非如此,你也不會對我如此信任。」
秦大官人道:「但你可不要忘記,昔年你走火入魔,是誰把你從死亡邊緣挽救回來的。」
慕容天軍淡淡道:「我知道,那人是你。」
秦大官人道:「你竟恩將仇報?」
慕容天軍忽然沉下臉,冷冷道:「若不是我父願付出五十萬兩黃金,你又焉肯出手救人?」
秦大官人怔住。
慕容天軍冷笑接道:「你以為這件事我不知道?你錯了,先父雖然答應過你絕不把此事洩露,但當他病重臨危之際,終於還是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秦大官人抽了口冷氣。
慕容天軍冷冷一笑道:「若不是那五十萬兩金子,秦幫主也不會有今天。」
秦大官人長長歎息一聲,道:「所以,你一直都沒有把我當作救命恩人。」
慕容天軍冷笑道:「先父已付出了代價,我們根本就沒有欠你分毫。」
「好!說得好!」秦大官人忽然大笑:「所以你現在出賣我,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慕容天軍冷冷道:「你早就知道我並不甘於屈居人下。」
秦大官人笑聲倏止。
「我只悔恨當初為什麼如此重諾,其實我收到那五十萬兩黃金之後,就該出手把你們兩父子殺死。」
慕容天軍笑了。
「你以為自己真的那麼仁慈?」
秦大官人冷冷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慕容天軍冷冷一笑,道:「當年你不殺我們,並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不敢?」秦大官人道。
慕容天軍凝視著他,慢慢的說道:「我們畢竟是慕容世家的一份子,以你當年的力量,又豈敢得罪慕容世家?」
秦大官人不再說話了。
他已無話可說。
正如劉孤零的說話一樣:「武林中敢面對秦大官人的人並不多。」
能令秦大官人受傷的人,更是絕無僅有。
連魔刀老祖都打不過赤手空拳的秦大官人,他的武功如何,實在是難以想像。
但此刻他已受傷。
令他受傷的人,就是英雄槍郎如鐵。
……郎如鐵曾與秦大官人對了一掌,雖然他敗了,而且立刻性命危在旦夕,但秦大官人也絕不是可以安然無恙。
只不過他受創的程度不及郎如鐵的嚴重,一時間沒有發作出來而已。
郎如鐵是拼著一死,也要把秦大官人拖進泥沼裡的。
世間上真正喜歡拚命的人,雖然並不太多,卻也不是完全沒有。
但郎如鐵為什麼甘願找秦大官人拚命呢?
這一點,慕容天軍和劉孤零就不知道了。
昔年令到秦大官人賺了五十萬兩黃金的慕容天軍,現在,已成為秦大官人的死敵。
慕容天軍手裡還有一枚鐵膽。
他冷冷的對秦大官人說:「這枚鐵膽將會嵌進你的心臟裡。」
秦大官人盯著他道:「你們是有機會的,本幫主不錯是受了傷,憑兩位的力量,只要是齊心合力,不難把我置諸死地。」
劉孤零和慕容天軍忽然互望一眼。
假如他們真的能夠齊心合力,殺死秦大官人的機會自然是存在的。
但他們是否真的能夠齊心合力?
劉孤零總算是天生俠骨,白道上一條不怕死的硬漢,他是肯拼的。
但慕容天軍呢?
雖然他很渴望秦大官人死,但卻絕不想自己也陪他一起死。
這一點,秦大官人已看了出來。
所以,他選擇的攻擊對象,第一個就是慕容天軍。
(二)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獅虎垂死,餘威猶在。
何況秦大官人雖然與郎如鐵拼掌受傷,但卻絕對還沒有達到「垂死」的田地。
他所發出的攻擊,當然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不世絕學。
慕容天軍跟隨著秦大官人多年,對秦大官人的武功當然知道一點的。
但秦大官人真正的本領,卻是連他也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真正見識過秦大官人武功的人,算來算去,只有魔刀老祖,白天義和郎如鐵。
魔刀老祖已死,郎如鐵凶多吉少,餘下來就只有當年身為公證人的老山貓白天義見過秦大官人的真正武功。
慕容天軍對秦大官人的武功,只能用「略知一二」四字來形容。
但到了真正交鋒的時候,「略知一二」與「一概不知」
「一無所知」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但慕容天軍是個很謹慎的人,他知道憑自己的武功,未必有把握可以擊敗已受傷的秦大官人,但再加上劉孤零,勝算最少可達七分以上。
能有七分勝算可殺秦大官人,這種事已絕對值得去冒險。
曾經有過不少想殺秦大官人的高手,他們事前連一分把握也沒有,但他們還是咬緊牙關下手。
結果,他們也咬緊著牙,被秦大官人送到枉死城裡。
江湖中的殺戮,永遠都是殘酷而現實的。
這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秦大官人雖已受傷,但他發出這一擊卻還是令到慕容天軍感到大為意外。
秦大官人的手剛揮出,袖中已射出四件暗器。
直到現在,慕容天軍還是第一次看見秦大官人使用暗器。
在強秦幫中,人人都知道慕容天軍是使用暗器的高手,但秦大官人在這一方面的本領,顯然是絕不比他稍為遜色。
四件暗器從慕容天軍的脅下穿過,總算他閃避暗器的功夫,也和發射暗器的功夫不遑多讓。
但秦大官人致命的攻擊,絕不是在那些暗器上,而是他的刀。
無名刀!
暗器閃過之外,無名刀的刀光隨著緊接而來。
刀光急促。
刀光燦爛輝煌,一下子就刺在慕容天軍的胸膛上。
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刀光也已飛起。
那是劉孤零的文王紫玉刀!
無名刀雖然無名,但這是一把罕世難逢的寶刀。
文王紫玉刀雖然名滿天下,居然還是無法在兵刃上佔到任何的便宜。
這很難怪,因為無名刀固然也是一把好刀,更何況這把刀的主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
鏗!
兩刀相交,劉孤零的身子被震退後三步。
秦大官人屹立如山,紋風不動。
但他的嘴角,卻沁出了一絲刺目的鮮血。
看見秦大官人嘴角沁血,慕容天軍笑了。
那是若隱若現的一笑,也是一種發自內心愉快的微笑。
他冷冷道:「秦幫主,你的時候已不多了。」
秦大官人臉色不變,冷冷道:「你早已想殺我,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慕容天軍道:「我不著急。」
劉孤零道:「劉某也不著急,該死的人,遲早都難逃一死,我們又何必急在一時。」
秦大官人乾笑著:「看來本幫主已墮入你們的陷阱裡。」
慕容天軍悠然道:「當你接受郎如鐵挑戰的時候,我就已知道郎如鐵是抱著與你同歸於盡的決心。」
秦大官人道:「他若真的與我同歸於盡,對你來說自然是上上大吉的事。」
「不錯。」
「我承認郎如鐵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而他也確實抱著與我同歸於盡的決心。」
秦大官人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平靜,又道:「可是他畢竟還是太嫩,假如再遲五年,情況也許會有所改觀。」
劉孤零道:「五年?」
「不錯,五年之後,他的武功將可給予本幫主嚴重的威脅。」
秦大官人冷冷一笑,又道:「可惜他現在已無法再活五年,就算是五天也不能了。」
劉孤零冷冷道:「你呢?你自己又能再活多久?」
秦大官人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深沉。
「你說說看。」
劉孤零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他輕輕一咳,忽然揮了揮手中的文紫玉刀,冷笑道:「但你可以問一問這把刀。」
刀光又再揮起。
不是一股刀光,而是兩股刀光同時發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刷!
刷!
但兩股刀光並不是相擊交拼,而是同時向慕容天軍的咽喉上刺去。
刀光如雪,血卻鮮紅。
慕容天軍手中已扣滿一把歹毒無比的暗器,只等待秦大官人露出任何絲毫破綻的時候,就會立刻發出。
當劉孤零纏鬥秦大官人的時候,慕容天軍可以找到一個最好的機會,一舉把秦大官人置諸死地。
但秦大官人沒有破綻。
因為劉孤零的文王紫玉刀根本就不是對付他,而是對付慕容天軍。
天下間絕對沒有人能輕易地殺死慕容天軍,就算是秦大官人也不能。
但是秦大官人再加上劉孤零,無名刀再加上文王紫玉刀這種力量就絕不是慕容天軍所能夠抵禦。
上天下地,究竟有多少人能夠抵禦得了這兩個人,這兩把刀的聯手一擊,實在還是大有疑問的事。
當然,慕容天軍之所以不能抵禦,其中還包括了「意外」的成份在內。
他深謀遠慮,秘密邀請已歸隱江湖多年的劉孤零,與自己聯手殺秦大官人,卻未想到這正是他最錯誤的一著棋子。
秦大官人的確已被郎如鐵的掌力震傷。
但劉孤零卻原來早已和秦大官人有所勾結。
這古廟本是一個可以把秦大官人置諸死地的陷阱,但現在掉在陷阱裡的人卻不是秦大官人,而是早有預謀的慕容天軍。
(三)
兩把罕世難尋的寶刀,同時滑入了慕容天軍的咽喉。
慕容天軍死也不肯相信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秦大官人卻已在告訴他:「孤零居士是本幫主最親信的人,他在強秦幫的重要性,尤在你和勾中魂之上。」
劉孤零淡淡道:「沒有秦幫主,你早就已經埋骨黃土之下,現在你居然要背叛他,未免是太過份了。」
慕容天軍沒有反駁。
就算他要反駁,也已無從反駁。
他的喉頭已打了結,他的呼吸也在這一刻間倏地中絕。
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鐵膽戰帥慕容天軍,就在這一個大風雪的中午,死在這一座看來快將坍塌的古廟內。
其實他的死亡,或少或多都與潛花劍客香飛雨有些關係。
香飛雨若不把劉孤零引進洞仙堡,劉孤零未必會殺香飛雨。
劉孤零居然把香飛雨殺死,令到慕容天軍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劉孤零真的很痛恨強秦幫和秦大官人。
他怎樣也想不到,劉孤零要殺香飛雨,根本就和痛恨強秦幫完全沒有關係。
劉孤零殺香飛雨,原來是秦大官人的主意。
香飛雨投靠強秦幫,可說是無誠意。
香飛雨的最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借助強秦幫的力量,去對付他的仇敵郎如鐵,海飄和白盈盈。
「借助」的另一個解釋,也可以稱為「利用」。
利用別人,本來就是秦大官人的拿手好戲。
他怎會甘心自己,反而受人利用。
雖然郎如鐵,海飄和白盈盈都是強秦幫要對付的對象,但對於香飛雨的用心,秦大官人仍然感到十分不悅。
所以,他秘密下了這一道命令給劉孤零,要把香飛雨除掉。
對於香飛雨這一個女婿,劉孤零本來就沒有多大的好感。
既然連秦大官人都要殺他,劉孤零當然不惜親自出手,把香飛雨置諸死地。
但這麼一來,卻引起了慕容天軍的誤會。
他以為劉孤零可以利用。
所以,在擊殺秦大官人的計劃下,他預上了劉孤零的一份。
這一著棋,他自己都覺得高明極了。
可是,這一著棋卻反而令他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秦大官人看著慕容天軍的屍體,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對劉孤零說:「把他厚葬,就說他練功走火入魔,忽然全身痙攣而死的。」
劉孤零點頭,道:「小弟明白。」
秦大官人又歎了口氣。
接著,他說道:「這些年以來,你暗中為本幫主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對於本幫的事,可謂瞭如指掌。」
劉孤零靜靜的聽著。
秦大官人緩緩地接道:「愚兄最相信的人,只有三個,現在就只剩下了你。」
劉孤零點頭道:「希望小弟不會令你失望。」
秦大官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目中露出關切之色。
他說道:「你沒有讓我失望。」
他緊緊盯著劉孤零的臉。
接著又道:「令我失望的人,是方殺和勾中魂,雖然,他們對我盡忠,可惜都曾犯過嚴重的錯誤,所以,他們都已無法再為本幫效力。」
劉孤零道:「人誰無過?這也不能怪責他們。」
秦大官人點點頭,道:「你說的雖然不錯,但要在江湖中立足,就絕不能犯任何的錯誤,因為任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足以使自己陷入滅亡的境地。」
他的目光又再盯著倒臥在血淚中的慕容天軍。
隨後,他說道:「慕容戰帥無可否認是個天才,無論是學武,習武,醫卜星相,他都是一個天才。」
劉孤零道:「但這個天才已經死了。」
秦大官人點點頭:「不錯,就是因為他犯了一個錯誤,以為你很痛恨強秦幫,很憎恨我,所以他才會死在自己布下的陷阱裡。」
劉孤零道:「就算他沒有犯錯,遲早也會死。」
秦大官人道:「哦?」
劉孤零冷冷一笑:「他敢背叛幫主,早已注定是死路一條。」
秦大官人目中露出了笑意。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驟的車馬聲自西方傳來。
劉孤零精神一振,道:「是黑犬堂的車馬到了。」
秦大官人忽然道:「我很想泡一個熱水浴。」
劉孤零微笑道:「要不要找鳳仙姑娘陪伴幫主?」
秦大官人一怔,繼而笑道:「賢弟的消息真靈通,居然知道愚兄在雪城裡,喜歡上一個鳳仙姑娘。」
劉孤零道:「鳳仙姑娘本來就是本幫的女弟子,小弟又豈有懵然不知。」
「很好,」秦大官悠然笑道:「江湖上的人都稱讚慕容天軍辦事精明,事無大小鉅細不遺,比起你還是差了一點。」
車輛滾動的聲音已靜止,古廟外傳來一陣清晰釣馬嘶聲響。
兩輛華麗的馬車已停在廟外。
秦大官人登上第一輛馬車,劉孤零坐在第二輛馬車內。
秦大官人登上馬車後,感到已有點倦意。
車廂很寬闊。
車雁內早已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在等候他,這個女人當然是鳳仙。
風仙半坐半跪的挨在軟墊上。
她的身上除了一襲貂裘之外,裡面的衣裳居然薄如蟬翼。
秦大官人盯著她,就像是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古玩。
他並不著急。
鳳仙也不著急。
在這種事情上,秦大官人固然是老手。
但鳳仙也顯然很懂得男人的心理。
他們互望著,車廂內的空氣彷彿巳漸漸溫暖。
秦大官人終於轉動身子,緩緩的靠近鳳仙。
他笑了。
他的笑容,看來就像是一頭看見了山羊的餓狼。
有些山羊生下來,就已命中注定是豺狼的腹中物。
鳳仙沒有抗拒!
而且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
馬車行駛的時候,平穩舒適。
他們就像是直身在一張又寬敞又溫暖的搖床上一樣。
秦大官人本已很累。
但鳳仙卻把他重新引進「精神奕奕」的境界。
秦大官人畢竟還是個男人。
每個男人都有他的弱點,就算他的弱點平時掩飾得很好,但在女人面前,反而往往會顯露出來。
鳳仙知道秦大官人的弱點在哪裡。
所以,當秦大官人要對她採取更熱烈舉動的時候,她的短刀已像一支利箭般向秦大官人的背心刺去。
殺機四伏。
在這充滿春天氣息的車廂裡,居然也有這種凶險的殺著在等候著秦大官人。
短刀一直都藏在鳳仙的貂裘上。
而且藏得很巧妙,連秦大官人都沒有發覺。
但鳳仙還是沒有得手。
秦大官人不但是豺狼,也是狐狸。
風仙的刀幾乎已將刺在秦大官人的背心上,但秦大官人的手卻已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疾彎過去,輕輕一折就把她的骨捏斷。
鳳仙差點沒痛出眼淚。
但她卻還是很倔強,左手反掌一切,就向秦大官人頸際大脈劈下。
這一掌居然內蘊真氣,勢子之猛烈實在令人意外。
但秦大官人根本全不閃避。
又是一陣骨頭折裂的異響。
但斷折的並不是秦大官人的頸骨,而是鳳仙的左掌。
她這一掌明明已擊中目標,但秦大官人安然無恙,但她的手掌卻反而斷了。
就在這個時候,秦大官人忽然有一種從高處墮下的感覺。
(四)
馬車一直向南邁進。
趕車的是杜中勝,他是強秦幫黑犬堂年紀最老的車把式。
他的年紀雖然最老,但駕駛馬車的技術也是數他最好。
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參加過無數次競馬比賽,而且多次搶元奪魁。
秦大官人很欣賞他。
在強秦幫數以百計的車把式中,他的薪酬是最高的。
但秦大官人怎樣也想不到,這一天杜中勝竟然會把馬車駛到懸崖上,讓馬車凌空掉下。
在強秦幫的秘密卷宗裡,有一份關於杜中勝的資料。
資料上很清楚的顯示:杜中勝完全不諳任何武功。
這份資料大致上來說,是很正確的。
但杜中勝不懂武功,卻懂輕功。
輕功算不算是武功。
假如說輕功不是武功,那麼這份資料是完全正確。
但假如說輕功是武功的一種,那麼這份資料就完全錯誤。
杜中勝懂輕功。
他的輕功雖然不算高明,但要從一輛奔馳中的馬車飛躍到地上,還是可以應付自如。
就在這一輛馬車快要墮崖的時候,杜中勝已從馬車跳到地面上。
馬悲嘶,車輛凌空虛轉,馬車急速下墮。
這一個懸崖也許不算很高,最多還不超過一千丈。
但八九百丈深倒還是有的。
懸崖下沒有湖,沒有河,也沒有水,就算本來有,現在也必已變成又冷又硬的冰塊。
在懸崖之下,只有數之不盡的瞬峋怪石。
無論是誰掉下去,結果都是絕對相同的,即使是武功已達到天下無敵地步的人也不例外。
秦大官人和鳳仙都必將粉身碎骨,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
當這輛馬車凌空墮下的時候,劉孤零笑了。
他的笑容看來比秦大官人更像狐狸。
這是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剎那,而整個武林的形勢,也將會在這一剎那之後完全改變。
在當今武林中,還有什麼事能比秦大官人的死亡,更能震動每一個人的心弦?
秦大官人最相信的三個人,是劉孤零、勾中魂和方殺。
但勾中魂和方殺已死,而他最後的一個心腹親信劉孤零卻在這個時候要把他置諸死地。
為了一千兩金子,杜中勝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居然能殺了秦大官人。
杜中勝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因為他已達成了劉孤零給他的任務。
他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
劉孤零亦然。
他豎起拇指,對杜中勝說:「你幹得很好,我本來是答應在事成後再付其餘五百兩金子,但我現在已決定給你更多的獎賞。」
杜中勝抹了抹額上的汗。
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他盡然滿頭汗珠,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汗是冷的還是熱的。
但他現在體內的血液卻在發熱。
劉孤零主動給他更多的獎賞,不禁令他喜出望外。
劉孤零從懷中取出一張嶄新的銀票,遞給杜中勝。
但這張銀票仍然是五百兩金子。
杜中勝拿著這張銀票,看了半天,總算看出那是五百兩金子。
但劉孤零答應給他的獎賞呢?
劉孤零淡淡一笑,道:「我給你的獎賞並不是金子,而是人。」
「人?」杜中勝楞住了。
「人」也能作為獎賞?
他不懂。
劉孤零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個漂亮的女人,本來就是男人的無價寶。」
杜中勝總算明白劉孤零的意思。
但他所明白的,只是劉孤零說話的表面。
直到劉孤零的話全都講完,他才算完全明白過來。
劉孤零的臉色,忽然沉下來,冷冷的道:「聽說你對鳳仙很有點意思,你曾經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杜中勝臉色鐵青,忙道:「不!卑職豈敢如此斗膽?
「你不必客氣」,劉孤零冷冷一笑:「鳳仙姑娘現在就在下面,我已決定把她賞給你」。杜中勝全身冷汗直冒。
「不!我不要!我不要!」
劉孤零冷喝一聲,道:「大膽!我給你的獎賞,你敢不要。」
杜中勝面無人色,全力施展輕功,向左方狂竄。
但他只是奔出幾尺,就已給一隻手輕輕托起。
那是劉孤零的右手。
杜中勝除了輕功之外,完全不懂其他武功,當然無法掙脫。
劉孤零冷冷一笑,手臂輕揮,就把杜中勝拋進懸崖之下。
一聲慘呼,由近而遠,直向深淵裡漸漸消失。
杜中勝不見了,他將會永遠的在人間消失。
但在杜中勝慘呼聲剛剛停下的時候,懸崖邊緣突然冒出一了張冷酷的臉。
這人竟然是秦大官人。
馬車下墜的時候,秦大官人仍然在車廂之中。
但秦大官人反應敏捷,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的人已從車廂中飛躍而出,而且立刻抓住了一根冰柱。
倘若這根冰柱折斷的話,秦大官人的輕功就算再高明百倍,他也是死定的了。
他畢竟不是一隻飛鳥。
但冰柱沒有斷,他也沒有死。
(五)
看見了秦大官人這張冷酷的臉,劉孤零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的反應極快,就在案大官人臉孔剛從懸崖邊緣冒上來的時候,文王紫玉刀已向他的脖子上削去。
刀快如電。
但秦大官人的身形更快。
刀光閃處,秦大官人已騰空躍起,居然雙腳踏在文王紫玉刀的刀背上。
劉孤零反手舞刀,刀光如電急罩秦大官人下三路。
秦大官人輕功絕頂,文王紫玉刀連攻十二刀,依然無法把他傷害分毫。
秦大官人冷笑。突然身形倒飛,無名刀展開凌厲無比的反攻。
劉孤零面色一變。
颼颼颼,秦大官人殺氣嚴霜,一連三刀的反擊劉孤零。
劉孤零剎那間身形蹌踉,由優勢轉為劣勢。
呼!劉孤零突然以左掌相迎,發出沉重的一記劈空掌。
劈空掌並不難練,但要練到劉孤零這種地步。江湖上恐怕還找不出幾人。
秦太官人冷笑。
他內力甚深,雖然與郎如鐵一拼之後受傷,但仍然不怕劉孤零的劈空掌。
叭!
秦大官人亦以掌相迎,兩大高手雙掌緊貼在一起。
他們的手中都有刀,而且都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但他們卻都棄刀用掌,戰況更是凶險無比。
秦大官人的目光,就像是深山洞穴裡的毒蛇,他冷冷的道:「你敢背叛我,就得死!」
他們正在以內力相拼的時候,但秦大官人仍然開口說話顯然是胸有成竹。
劉孤零不敢說話,這已是他生死存亡的關頭。
秦大官人掌上的壓力越來越強,劉孤零的額上已冒出陣陣冷汗。
漸漸地,冷汗化為一層薄薄的蒸氣,他的臉色也越來越是青白。
秦大官人面色依然,但嘴角間忽然又再沁出一絲鮮血。
劉孤零精神陡地一振。
秦大官人掌力雖然還是很強勁,但他畢竟受了內傷。
再拼下去,秦大官人未必會支持得住。
他們已陷入苦戰中,無論誰勝誰負,雙方都勢必付出極重大的代價。
風雪忽停,日已偏西。
秦大官人在這一天之內,連戰三大高手,倒算是對付慕容天軍最為容易。
因為那時候他是與劉孤零聯手合力擊殺,兩把刀同時刺入慕容天軍的咽喉。
那是速戰速決,而且輕鬆,痛快兼而有之。
但要殺劉孤零,卻是大不容易。
劉孤零功力甚深,而且秦大官人又已受傷在先,吃虧不少。
初時秦大官人還能佔著優勢,但短時間之內未能一攻而下,形勢又反過來對劉孤零有利。
主要原因,是秦大官人的傷勢已漸漸發作。
但劉孤零要反敗為勝,仍然不易。
於是,戰局僵持著,誰也不勝,誰也不敗。
第二輛馬車的車把式,是一個青年小子。
他叫鄺小猴。
雖然他已十九歲,但人如其名長得就像是一支又瘦又細小的猴子。
鄺小猴武功平平,江湖經驗平平,資質天賦俱平平。
他沒有過人之處,他是個無名小卒。
他唯一最大的本事,就是趕車的功夫不錯。
但這個平平無奇的無名小卒,卻在這一個白雪茫茫的懸崖上,看見了當今武林兩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在作殊死戰。
他眼福不淺。
但他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根本就看不懂,他只覺得這兩個江湖上可怕的煞星很笨。
他們各以左掌相拼,那還罷了,但他們的右手都有刀,為什麼居然都不加以利用。
在鄺小猴的想像中,只要他們其中一人揮動右手中的寶刀,像斬瓜切菜般把對方的腦袋砍了下來,豈不是乾淨俐落穩操勝卷?
但他看了很久很久,他們居然沒有想出這種簡單快捷的法子,還在那裡癡癡呆呆的拼掌。
鄺小猴越看越奇怪,有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他當然不知道,秦大官人和劉孤零以掌相拼,其凶險程度尤在刀來刀往之上,倘若此刻他們其中一人揮刀,必須削弱了左掌上的力量,那怕只是分毫之差,也勢非立時當場命殞不可,更遑論以右手中的寶刀傷敵了。
但以鄺小猴的武功和江湖見識來說,又如何看得出其中利害關鍵?
如此凶險的武林高手大戰,鄺小猴居然看得有懨懨欲睡的感覺。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差點沒有真的睡著。
直到他再度奮起精神的時候,秦大官人和劉孤零的姿勢還是沒有改變。
鄺小猴咬了咬手指。
也許他實在是看得太納悶了,不禁壯起膽子,悄悄的走上前看個究竟。
他的行動小心翼翼。
他知道這兩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萬一弄個不好,這條小命恐怕就得白白丟了。
鄺小猴只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平平之人」,他一向來可沒有「視死如歸」的那種膽色以及毫氣。
他現在只是抱著瞧熱鬧的心情來看看這兩大高手,究竟拼到了怎樣的田地。
他走到兩人對峙十尺開外之處,駐足而觀。
兩入神色木然,四目相投,但卻四肢完全不動。
鄺小猴一怔。
這算是什麼決戰?
過了半晌,鄺小猴又把腳步移得更接近,停留在兩人五尺外的地方。
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了。
他楞住,完全的楞住。
(六)
鄺小猴沒事。
他連一丁點兒的不妥當都沒有。
不妥當的是秦大官人,不耍當的是劉孤零。
他們兩人都不妥當。
不是小小的不妥當,而是大大的不妥當。
這兩個足以影響整個武林局勢安危的絕頂高手,竟然已同時斷絕了呼吸。
鄺小猴的腦袋再大八十倍,也絕對想不到這兩個絕頂高手,已互相拼盡最後一口氣,一齊僵斃在這懸崖之上。
初時鄺小猴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站立了許久,越來越覺得他們實在很不妥。
他們的呼吸的確已經斷絕。
最後,他大著膽子,輕輕的推了秦大官人一下。
若在平時,別說是叫他去推推秦大官人,就算要他多望望也是萬萬不敢的。
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有勇氣面對秦大官人。
但現在,鄺小猴只是輕輕一推,秦大官人就像是一根失去了平衡的冰柱倒在地上。
他的身子已僵硬,就和他臉上的表情一樣。
秦大官人倒下去之後,劉孤零也同時失去了平衡。
他也倒下,臉上一片茫然之色。
鄺小猴簡直瞧得傻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兩個這麼可怕的人,居然會在這裡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但卻看見了這件足以轟動整個江湖的大事。
他在這兩具屍體的面前蹲下,托著腮幫子想了大半天。
由於他平凡,所以他也和世間上絕大多數平凡的人一樣起了貪念。
他看上了文王紫玉刀和無名刀。
雖然他並不是刀法上的大行家,對於刀也沒有多大的認識,但他畢竟並非呆子,他已看出這兩把刀,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結果,這兩大高手死了。
他們的刀也在這一天之後忽然在江湖上失蹤。
幾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俱在同一天之內發生。
郎如鐵挑戰秦大官人,結果郎如鐵的人不見了,卻只留下一灘血漬,和他那桿從不離身的英雄槍。
單是這一件事,就已足夠轟動整個中原武林。
但令人吃驚的事,陸續有來。
中原武林道上人物聞名喪膽的鐵膽戰帥慕容天軍,竟然咽喉中刀,暴斃在一座荒廢多年的古廟內。
「初時秦大官人是下令厚葬慕容天軍,並要發出傳言。
說他是練功走火入魔致死的,但後來這兩件事都沒有人去辦。」
這一件事,的確令人吃驚。
然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卻還是第三件事。
秦大官人和劉孤零在懸崖上決戰。
結果,他們都同歸於盡。
(七)
十五天過去了。
這半個月的光陰過得很緩慢。
每個人的心中,都籠罩著一種無法化解的愁緒。
八腿貓平時吃飯也好,吃饅頭也好,總是精神奕奕,胃口大佳。
但這半個月來,他卻連清粥都嚥不下去。
他只是喝酒。
八錢五分一壺的酒也喝,貴得嚇死人的陳年舊釀也喝,有時候甚至跑到廚房裡。隨手抓起一壺白醋也照喝不誤。
呂柔情沒有勸阻他。
她知道無論怎樣勸。
她知道無論怎樣勸,都是白費心機。
而且,她自己的心情,也許比八腿貓更惡劣。
呂柔情並不是愛上郎如鐵。
自始至終,她一直都只是愛著八腿貓而已。
雖然八腿貓貌不驚人,在外表上和許多方面都不如郎如鐵,但呂柔情絕對沒有改變過對他的印象。
但呂柔情尊重郎如鐵。
她尊重郎如鐵,有如她尊重自己的父親。
她至死也不會忘記,那一次在河北劫殺江湖五君子的時候,若不是郎如鐵及時出手相助,她已死在這五個君子的劍下。
江湖五君子不錯是君子,可惜卻都是偽君子。呂柔情性格坦率,最憎恨的也就是這種徒負虛名的真小人,偽君子。
她已把江湖五君子孤老四打傷,但卻無法敵得住其餘四人的劍法。
這幾個君子不但要殺呂柔情,而且還企圖在殺她之前,先用迷藥把她迷倒,然後來一套先姦後殺。
江湖五君子本來就是這種卑劣無恥的淫賊,只可惜江湖上的人都懵然不知,還以為他們真的是君子,俠客。
就在呂柔情感到絕望的時候,郎如鐵來了。
江湖五君子的迷藥沒有迷倒呂柔情,卻反而把自己迷倒。郎如鐵用超過八倍份量的迷藥,強自塞進他們的嘴巴裡結果他們很快就昏倒,而且以後永遠也沒有再醒過來。自此之後,郎如鐵就成為了女飛盜黑蝙蝠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海飄的心情當然也很惡劣。
無論郎如鐵是否喜歡自己,那是他的事,但海飄已深深戀上他,卻是無可置疑的事。
海飄已不止一次要忘記郎如鐵,忘記這兩個既可愛又可恨的男人。
但她辦不到。
她可以忘記許多事,甚至可以忘記自己的生辰,但卻無法忘記郎如鐵。
郎如鐵畢竟還沒有成親,而她也是雲英未嫁。
又有誰能說海飄是錯了?
有誰能?
整整十五天沒有看見郎如鐵,也沒有任何有關於郎如鐵的消息。
八腿貓快要醉死了。
呂柔情憔悴礙無精打采。
海飄想郎如鐵,想得心碎,腸斷。
她本是一個很倔強的女孩子,要他刻骨銘心的記住一個人,很難,要她忘記一個忘也忘不了的人,更難。
沒有人看見她流淚。
她的淚,在白天吞到肚子裡,在晚上濕透了軟棉棉的枕頭。
相思……
她相思的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們已漸漸變得更消極,更絕望。
但就在他們感到最消極,最絕望的時候,雪城中突然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郎如鐵沒有死,而且還在雪梅樓包下了觀雪庭。
他們幾乎是用一種拚命的速度趕回雪城的。
郎如鐵果然還沒有死。
他包下了昔日秦大官人最喜歡的觀雪庭,靜靜的坐在一張椅子上,觀賞著開得很茂盛的梅花。
不見了十五天的郎如鐵,風采依然,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臉色略見蒼白,而他的英雄槍也不在腰間。
英雄槍在海飄的手裡。
英難槍又在物歸原主。
郎如鐵從海飄的手中接過這一桿槍,終於不禁發出一聲唏噓長歎。
他忽然輕撫著海飄的頭髮。
「你瘦了點點。」
海飄頷首:「你也是一樣」
郎如鐵眼睛裡露出溫暖的光芒,接著道:「我還能活著見到你們,實在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運氣。」
呂柔情忍不住道:「你曾受傷?」
郎如鐵點頭。
呂柔情又問:「很嚴重?」
郎如鐵苦笑一聲:「那時候我最少有已半個身子踏進了鬼門關。」
海飄眨動著清澈明亮的睛睛,情深的道:「但你沒有死你是不該在這個時候死的。」
郎如鐵又是一陣苦笑。
海飄的說話,驟然聽來似乎有點稚氣,但卻帶著一種濃厚的感情,就像是一根柔軟的帶子,緊緊把郎如鐵纏繞著。
郎如鐵並不是個呆子。
海飄對他的感情,他何嘗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早已很喜歡海飄,但也僅能達到「喜歡」二宇而已。
他的心裡,早已有了白盈盈。
除了白盈盈,又有誰能令他變得像個呆子?
海飄也不能。
最少,現在還不能。
至於將來的事,又有誰能逆料?
與郎如鐵再度相逢,八腿貓的心情豁然開朗,輕鬆得簡直可以在半空中飛翔。
他把一封信交回給郎如鐵。
這是郎如鐵與秦大官人決鬥前,親手交給八腿貓的。
當時郎如鐵曾對他說:「我若戰死,這封信就交給海小姐。」
結果,郎如鐵雖然失了蹤,連英雄槍也遺留下來,但卻於法證實他已陣亡。
他既是生死未卜,八腿貓也就一直把這封信保存著。
現在,這封信當然應該原封不動交回給郎如鐵。
但郎如鐵沒有接下。
他卻對八腿貓說:「把它送給海小姐吧。」
海飄一楞。
這封信究竟寫著些什麼?居然會由八腿貓交給郎如鐵,但郎如鐵又要把它轉送給自己?
她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事實上,她不明白的事實在太多,即使是她自己的身世也是完全不知道……
(八)
信箋內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密麻麻寫滿一大堆蠅頭般的大小細字,令人一眼望去,煩透了。
但海飄卻不能不看。
她已經知道這張紙條是誰寫的。
這不是郎如鐵的筆跡,而是霍十三刀的字。
字體歪歪曲曲的,就像是一個初學書寫的小孩子寫上去的。
霍十三刀當然不是個小孩子。
但海飄卻體諒這一點,因為當霍十三刀書寫這張紙條的時候,他的雙手已斷。
他用的是一雙製作巧妙的鋼手。
鋼手的製作雖然巧妙,但書寫起來,自然不及原來有血有肉的一雙手。
但這張紙條上寫的,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故事?
紙條上的字,海飄終於全部看完了。
這張紙條,寫的竟然是海飄的身世。
海飄的手不禁發抖,紙條上的字,實在使她難以置信。
她本來覺得霍十三刀的說話很可信,但這張紙條上所寫的故事,卻令她無法接受。
霍十三刀寫道:「海三爺根本就不是海飄的父親,而且還把海飄的母親折磨慘死。」這是多麼令人心悸的字句?
霍十三刀又說……「海飄的親生父親,就是劉孤零。」
這一點,更令海飄難以置信。還有霍十三刀說……
「侮飄的母親許碧翎,本與劉孤零青梅竹馬,但卻為海三爺垂涎其美色,終於把她劫走。」
當海三爺劫走許碧翎的時候,她已懷孕,生下來的女嬰就是海飄。
紙條上又說:「孔大媽可以證實一切。」
紙條上的字句很紊亂,但大概的意思海飄都看得很明白。
「這都是謊話!他是存心誣蔑!」海飄很生氣!
但郎如鐵卻搖頭!
他說:「空穴來風,當非無因,你冷靜一點,不妨想想當日在洞仙堡內,海堡主為什麼不由分說就要追殺劉孤零?
海飄道:「他們也許有仇,但……」
「不錯,他們的確有著很深的仇恨,」郎如鐵歎道:
「海堡主是想滅口,他恐怕劉孤零找你相認,把當年的事都說了出來。」
海飄道:「只說劉孤零早已娶妻,而且還有一個做賊的女兒。」
郎如鐵道:「這一點你說的不錯,這個女兒也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
海飄頻頻搖頭。
「你們都在撒謊,我爹絕不會是劉孤零,我爹是海堡主。」
郎如鐵歎道:「這種事本來就很難令你相信,但霍十三刀是江湖上罕見的硬漢,他寧願自斷雙臂也不肯失信於人,倘若說他故意捏造事實,我也是無法相信。」
海飄沉默著。
她想了想,終於咬牙道:「我要回海星堡。」
「找孔大媽?」
「不錯。」
「你相信孔大媽的話?」
「我不知道,但在我心目中,她總比霍先生的話可信。」
久違了海星堡,又再重現在的海飄的眼前。
海星堡,這是她的家也是她喪失了十八年自由生活的地方。
海小姐回來,當然是海星堡的一件大事。
海三爺很高興,下令設盛筵慶祝。
這一天,海星堡很熱鬧,不少人大醉狂歌,平時嚴肅沉寂的氣氛巳化為肆無忌憚的歡樂。
因為海三爺下了一道命令……
「誰不喜歡,就重罰誰。」
海三爺一向令出如山,但這一個命令乃最令人興奮。
在這一天晚上,人皆盡歡,連孔大媽也不例外。
孔大媽平時很少喝酒。
但這—天晚上,她已喝了兩壺女兒紅了。
海飄一直都暗中留意著她。
她發覺她表面看來很高興,其實心裡卻是心事重重。
海飄也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比較容易瞭解女人的心情的。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悄悄的把孔大媽帶到一個小花園裡。
孔大媽忽然抱著海飄。
「你長大了。」
「嗯……」
「自從你離開這裡之後,海堡主一直憂憂不樂,他老人家……」
海飄忽然掩住了孔大媽的嘴巴。
孔大媽一怔。
海飄問道:「你知不知道一個的名字?」
「誰的名字?」
海飄沉默了很久,才咬牙一字一字的說道:「劉孤零」。
聽見了「劉孤零」這三個字,孔大媽忽然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她的臉色本來因為喝酒而很紅潤,但剎那間已變成一片鐵青。
她突然用一種嚴厲的聲音對海飄說:「你在外面聽到了什麼瘋言瘋語?」
海飄的臉色也變了,她只不過是提起劉孤零這三個字,就已令到孔大媽大為緊張,顯見其中果然大有蹺蹊。
她毫不放鬆道:「你認識劉孤零?」
孔大媽斷然否認。
「我不認識什麼劉孤零。」
海飄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忽然臉上淌著淚珠。
「你一定知道劉孤零是誰,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孔大媽依然不肯承認。
海飄生氣了。
她忽然拔出飛星劍,冷冷道:「你若不說,今天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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