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沉氣拿樁,壓住翻動血氣,駭然向茅屋中的「無影神叟」望去,只見他除了鬚髮微微輕拂,無風自動外,仍舊端坐蒲團之上,安然無恙!
這情形使得南宮亮心中震懾已極!
難怪黑白兩道高手皆被拋屍嶺下,這種震古鑠金的功力,天下還有何人能敵!
驚駭中,忽見「無影神叟」雙目精光閃爍,歎息著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具有這等功力,如不是心存邪念,貪圖劫奪,豈不前途大有可為。」
南宮亮沉聲道:「老前輩,你錯了,晚輩承河洛南宮門風,非分之物,從不輕取,此番前來,確有所由,如不是信物被人調換,何至於此?」
說到這裡,眼中落下二行清淚,繼續朗聲道:「晚輩今日來此,雖是求傳絕藝,但老前輩既言信物是假,自是不敢強求,深山草澤,不乏奇人異士,晚輩不信除了前輩之外,就不能另得驚世之技!」
他講到最後,完全是激情氣話,語聲一落,身形後轉,就欲離去。
「站住!」「無影神叟」倏然大喝道:「好志氣,你說你是河洛南宮之後?」
南宮亮緩緩轉身,冷冷道:「前輩不信?」
說著,反手一探,叮地一聲,長劍嗖然出鞘,虛空一揮,劍光幻漲,正是「夕陽六式」的第一式「夕霞流輝」。
「無影神叟」點點頭道:「不錯,是『夕陽六式』,南宮轍是你河人?」
南宮亮肅然收劍,道:「是晚輩家祖。」
「無影神叟」倏然哈哈一笑,道:「看你脾氣,倒是有些相像,老夫三十年閉門潛修,對昔日作物,大都拋諸腦後,唯獨對南宮老兒,印象仍然甚深。來,來,咱們坐下來談談。」
這一突然轉變,大出南宮亮意料之外,他茫然依言飄過籬笆,走入茅屋,在「無影神叟」對面席地坐下,淡淡道:「老前輩認識家祖?」
「豈止認識,當年如不是老夫暗中把『獨腳閻王』身形吸得一頓,南宮老兒的『黃蜂絕命針』又怎能奏效!」
南宮亮恍然大悟,但他不敢再存奢想,試探地道:「老前輩還有什麼指教?」
「無影神叟」略作沉思道:「我先問你,老夫信物,是什麼人給你的?」
「晚輩外祖,『風雷聖手』崔天行!」
「哦!老夫記得有這麼一個人!」「無影神叟」說到這裡,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戒子,道:「剛才我並未騙你,不信你可將二者作一比較,老夫這個雖與你那個形式相同,但黑石的紋路卻全不一樣,真者是滇境大理石所刻,而偽品卻是普通黑石刻成,如不細辨,確可亂真。」
南宮亮接過一比,果然不錯。
「無影神叟」收回指戒,繼續道:「剛才我以為你必是受人欺騙,既是你外祖給你的,他當然不會騙你,你仔細想想,有誰可能在你外祖身上做下這種掉包的手腳?」
南宮亮微作思索道:「這點,晚輩也曾懷疑到,卻想不出這麼一個人來,而且其動機何在,更加教人茫然,不過,晚輩總覺得,這人此舉的目的,決不止於為了向老前輩交換絕藝。」
「無影神叟」沉吟著點點頭道:「你的想法很有道理。」
「但前輩不必再為此事費神,將來問過外祖,自見端倪」
「無影神叟」搖搖手道:「老夫並不是替你操心,而是你剛才所說的「信物被人調換」那句話,使老夫聯想起這幾日來,真是百思莫解的疑題!」
南宮亮心中微怔,詫然道:「老前輩有何難解疑題?」
「無影神叟」微微一歎,道:「你想想看,老夫在此閉關潛修,江湖上除了存有老夫信物之人,可說再無人知,可是最近,武林人物忽然前仆後繼,來此騷擾,以企偷盜老夫手著的武功秘稿,這種情形,豈不是大教人不解?」
南宮亮點點頭:「不錯,這點頗費猜疑。」
「無影神叟」眼中精芒一閃,右手一拍大腿,道:「糟呀!如老夫猜得不錯,洩漏老夫居地及秘密的人,必是竊盜你外祖信物之人!」
南宮亮怔然問道:「何以見得?」
「小娃兒,你怎地還沒想通?以常理推斷,那人既然已以信物換得老夫絕藝,怎會再洩漏老夫秘密,引誘江湖人物前來?誰不想藝業獨尊,而願讓旁人迎頭趕上?其所以如此做法,必是因為他知道假指戒已到了你的手中,而其用意或目的,則不外兩點。」
南宮亮心頭一愕道:「他的用意有兩點?」
「不錯,第一點,他想坐視老夫被人暗害,我一死,信物便無從判斷真偽,他的罪證便可從此掩沒!」
南宮亮暗暗點頭,口中道:「第二點呢?」
「他想假我之手殺了你!」
南宮亮心頭一栗,暗忖道:「神叟的推測極為有理,難道這人就是弄得我南宮亮家敗人亡的惡徒?」
轉念至此,不由恨恨道:「好惡毒的心機」
「無影神叟」淡淡一笑,道:「陰謀雖然惡毒,但頭上自有神明,惡有惡報,早晚應驗。」
這時,南宮亮忽然想起母親臨危前所說「幕後必有主凶」的推測,心中一動,道:「這麼說來,老前輩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
「唔,必是最後一個以信物求見老夫之人?」
「老前輩曾言已收回三件信物,可見有三個人來過,何以肯定是最後一個?」
南宮亮此刻見主謀真兇已呼之欲出,不由精神大振,詳細推問起來。
只見「無影神叟」哈哈一笑,道:「這點,非常明顯,第一個來此的人,遠在五年以前,是一個少女,而向老夫要求的,只是一顆靈藥,替其母治病,你可以知道,當然不會是「嗯,第二個呢?」
「第二個約一年以前,是個中年人」
南宮亮心頭一緊,截口道:「什麼容貌,叫什麼名字?」
「無影神叟」搖搖手道:「你不必緊張,那人已經死啦!」
「死了?」
「嗯,他翻上絕魂嶺,已奄奄一息,取出信物,說出要求後,就雙腳一頓,二眼朝天了。」
「他要求老前輩什麼?」
「要我代他報仇,老夫化了三天時間,已為他辦到!」
南宮亮暗暗吐出一口氣,道:「這麼說來,就是第三個了。」
「不錯,就是那最後一個,時間是在四個月以前,就在他離去二個月之後,老夫的清靜居處就變成了煩惱之地。」
「無影神叟」說到這裡,雙手互擊,狀甚憤恨。
南宮亮心情再度緊張,急急道:「那人叫什麼姓名?」
「老夫曾問過,但他反詰老夫認物還是認人,老夫無話可說,只得不問。」
「那老前輩是否能說出他容貌?」
「嘿!這點老夫也不清楚。」
南宮亮神色一愣,道:「這怎麼說?」
「唉,那人身材修長,一身黑衣,卻以黑絹把頭密密包住,只露雙目,老夫怎能看透!」
南宮亮聞言心頭大震,脫口呼道:「好惡賊,就是他。」
接著又仰天一聲長歎,道:「唉,知道了是他又如何?他又是誰呢?」
「無影神叟」目光灼灼,道:「小娃兒,看你神態,似乎有極大隱衷,何不說與老夫聽聽。」
南宮亮悲從心起,立刻淚水盈眶,娓娓述出慘痛遭遇。
「無影神叟」長長歎息一聲,道:「此賊委實可惡,只怪老夫當時
不過,根據老夫剛才所說的狀貌身材,你慢慢總是可以找到他的。」
甫宮亮微斂悲懷,道:「找到他又有何用?」
「怎地無用?」
「他既已換得老前輩絕藝,濟濟為惡,當今之世,何人再能制他?可恨呀可恨,我南宮亮恨不得寢其皮而食其肉。」
「無影神叟」哈哈一笑,道:「這點你倒不必憂慮,老夫當時見他舉動詭異,已存戒心,雖然他持有信物,老夫不能拒絕,但卻已留了後步,自稱只最擅一套『乾坤一元掌』,當時教了給他。」
說到這裡,倏然一正神色,道:「小娃兒,老夫如今改變初衷,決心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你,助你完成志願,但你也得代老夫做一件事。」
南宮亮聞言大喜,撲倒地上,道:「老前輩如能收晚輩為徒,晚輩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無影神叟』袍袖一拂,虛空托起南宮亮,長歎一聲,道:「老夫尚有二天,就要寂化,怎能收你為徒!只是與你交換條件罷了!」
南宮亮恢復坐姿,心頭微怔,肅聲道:「長者有命,晚輩敢不遵從?就請諭示,晚輩誓必辦到。」
「無影神叟」道:「好,唯一條件就是代老夫抓住那廝,追回武功。」
南宮亮淒厲一笑,切齒道:「這點,就是老前輩不吩咐,晚輩也要把他碎屍萬段,搗漿而食。」
「無影神叟」朗聲一笑,從蒲團下取出一本羊皮封面的黃絹冊子,交給南宮亮,語聲凝重地道:「老夫一生心血結晶,全皆錄於此冊,那廝惡意造謠,其實並不知道,好好學習,勿負我之期望。」
南宮亮恭身一拜,雙手接過,只見「無影神叟」臉色微現淒涼道:「絕魂嶺後壁有一巖洞,水及乾糧俱全,本是老夫閉關之所,你不妨去那裡潛心苦練去吧,萍水相聚,也算是一段緣分。」
南宮亮明知諸事由他不得,心中卻仍禁不住一陣激動,倏然嗚咽道:「老前輩即將飛昇,讓晚輩陪你兩天吧!」
「無影神叟」搖搖頭道:「不用了,你的好意老夫心領,這裡一切,自有神狒料理善後。」
南宮亮知道無法勉強,只得匍地一拜,含淚退出。
腳剛踏出茅屋,呼地一聲,柴扉已經緊閉。
倏然,他想起一件事,急忙轉身問道:「老前輩,『乾坤一元掌』與『夕陽六式』相較,何者精奧。」
「嘿!小子,你東西到手,就想與老夫一蹩苗頭?」
南宮亮忙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南宮亮吶吶道:「晚輩擔心家父安危!」
「唔,教悌之心可嘉,老實說,『乾坤一元掌』比『夕陽六式』要精奧一點,但你大可放心,如要贏你父親六招劍法也不是容易之事。其實,「乾坤一元掌』也在這本絹冊之上,你盡可自己去比較一下。」
「多謝老前輩!」
南宮亮向柴扉一拜,飄然向後嶺走去。
他望望天色,一片灰黯,時間已近傍晚了。
凜冽的寒風,吹得南宮亮衣袂獵獵作響。
但是,他此時心中一片興奮,絲毫不覺寒意。
仰望著遠處飄浮在霧海中的山峰、又悲痛地喃喃道:「我終算九死一生,獲得了修習絕藝的機會,沒有使九泉下的母親失望惡賊啊,惡賊,任你狡猾多謀,安排周密,但我南宮亮絕藝一成,非要你圖窮技盡,現出原形不可。我要把你的陰毒行為,公諸武林」
喃喃的語聲,隱含了堅強的意志和悲痛的心情。
天色在南宮亮的語聲下,彷彿更灰黯了。
這是暴風雪即將來臨的徵兆啊!
前嶺又傳來幾聲慘嚎。顯然,護山神獸又在截攔闖嶺的江湖人物。
「絕魂嶺」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