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雲密佈,雲層低垂,這天色,看樣子像是下雪的徵兆。
時值未申交初。
荒野僻道上,一黑一白,兩騎關外駿馬,一前一後,相隔三十來丈,由西向東,快似風馳地縱蹄奔馳!
黑馬在前,白馬在後,狀似一逃一追,八蹄騰躍,蹄聲有若擂鼓,捲起一片滾滾黃沙,飛揚瀰漫半空。
黑馬上,是一個身著雪白儒衫,頭戴文生巾,年約二十二三,書生裝束的少年。
白馬上,則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紅衣少女。
她長髮披肩,身著對襟紅衫,紅羅長褲,外罩紅披風,足蹬小蠻靴,背後斜背著一柄象牙吞口,劍把鑲金嵌玉的長劍,杏黃的劍穗和披肩黑亮的秀髮,隨著馬奔之勢,在背後迎風飄揚……
這兩人兩騎,一個是白衣黑馬,黑白分明,一個是白馬紅衣,紅白相映,鮮明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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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奔馳之間,前面黑馬上的白衣書生回首瞥了後面白馬上的紅衣少女一眼,眉鋒不由微微一皺,倏地一勒韁轡,停了下來。
眨眼之間,白馬已奔至臨近,紅衣少女玉手竟也一勒韁轡,在相距丈外地方佇馬停立不前。
馬一停,兩人容貌長相,也就看得清清楚楚。
白衣書生生得儀容俊秀,劍眉星目,唇角微微上翹,在瀟灑飄逸的神情中,另有一股高傲、堅毅、冷漠,令人心生懍懼的氣質。
尤其是他那一雙星目,乍看似乎沒有什麼,但只要稍一留神凝注,立即發覺大異常人,眸光清澈,奕奕中隱射懾人的神采。
紅衣少女生得一張鵝蛋臉兒,瑤鼻通梁,黛眉如畫,櫻唇有若噴火,鳳目明似秋水,膚如凝脂,白皙細膩……
人,美極!一身紅衣,艷極!秀美、清麗、明艷兼俱,真堪譽為人間絕色麗姝。
這紅衣少女雖是貌比花嬌,美艷至極,只是,嬌靨上卻顯露著那自然的無邪天真之態,缺少那成熟的嫵媚風韻,令人未免有些兒美中不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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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書生一見紅衣少女竟也勒馬停立,眉鋒不由再次微皺,才待發話,但是,紅衣少女卻已搶先一步開了口,吐音清脆甜美地嬌聲說道:「喂!你怎麼停下來啦?」
這話好沒有禮貌,但也正顯出了她的天真與嬌憨任性。
白衣書生劍眉一軒,冷聲道:「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紅衣少女美目一瞪,黛眉雙揚,道:「什麼什麼意思?」
白衣書生道:「你為何一直跟著區區?」
紅衣少女明眸一眨,道:「你這人好沒有道理。」
白衣書生道:「區區怎麼沒有道理了?」
紅衣少女道:「我問你,這條路可是只有你一個人能走?」
白衣書生搖搖頭道:「當然不是。」
紅衣少女嬌聲一笑,道:「如此,我也可以走得的了,是不是?」
白衣書生微微點頭道:「姑娘自是可以走得。」
紅衣少女嬌靨陡地一寒,冷冷地道:「那麼,我請問,既然我也可以走,你為何要說我跟著你?」語聲一頓,接道:「路,你能走,我也能走,人人都能走得,湊巧走在一條路上,你在前,我在後,你怎能說是我跟著你的呢?」
這話不錯,有道理。白衣書生不由一怔,啞了口。
但,他到底是個聰明人,心念電轉,便立即飛快地答上了話:「姑娘,可是……」
他「可是」以下之言尚未出口,紅衣少女已忽然地輕聲一笑,截口道:「可是應該沒有這麼巧,一前一後疾奔了七八十里,竟然始終同著一條路,是不是?」
白衣書生點頭道:「姑娘,這是事實。」
紅衣少女瑤鼻微皺,發出一聲輕「哼」,道:「幸虧有這麼個事實,要不然,你說這種沒有道理的話,我早就請你吃我的馬鞭子啦!」語聲微頓,忽地嫣然一笑,又道:「你實在應該感謝這『事實』才對。」
這紅衣少女好刁蠻,好嬌憨!
她時嗔時喜,忽怒忽笑,直逗得白衣書生的兩道眉鋒蹙了又放,放了又蹙,大感頭痛非常。
白衣書生對這位天真刁蠻的紅衣少女,似乎有點無可奈何,不由啞然苦笑地輕聲一歎:「姑娘,如此說來,倒是區區的不對,錯怪了姑娘了。」
紅衣少女嬌笑地道:「本來就是你不對嘛!」語聲微頓,突又嫣然一笑,美目凝注,吐語如珠的嬌聲問道:「喂!你貴姓大名呵?要往哪裡去呀?」
白衣書生眉鋒剛皺,紅衣少女忽又嬌嗔地道:「喂!你這個人,好好的,為什麼老愛皺眉頭,為的啥?」
白衣書生俊臉不由微微一紅,赧然地道:「區區姓文,草字仁傑。」
紅衣少女嬌靨如春花般地含笑道:「哦!原來是文相公,我姓方名叫玲玲。」
說時,在馬上朝文仁傑敬了一禮。
文仁傑在馬上連忙拱手還禮,道:「不敢當,方姑娘請勿多禮。」
方玲玲嬌聲一笑,接著又道:「文相公,你要往哪裡去,還沒有告訴我呢?」
文仁傑猶豫地道:「這個……」
方玲玲笑道:「是不便說麼?」
文仁傑一遲疑,道:「往東方。」
方玲玲嬌笑道:「文相公,你這話好籠統呀,東方,由這裡向東都是『東方』,可大著呢,難道你就沒有一定的……」
語聲倏地頓止,卻把一雙清澈明亮的美目,凝視著文仁傑的俊臉。
文仁傑被她凝視得俊臉不禁一熱,有點赧然訕訕地道:「姑娘,區區此行實在並無一定的地方,也許前往江南一遊。」
方玲玲陡然顯得極其高興地,發出一聲銀玲般的咯咯嬌笑,道:「那太好了,太巧了,我也正要往江南去的,恰好同路,如此,我們可以一起同行了。」
她滿懷高興,也是一廂情願,可是,文仁傑心底卻在暗暗直皺眉頭。
因為,他有他自己的事情,他實在不想這個陌不相識的少女同行。
自然,他心底雖然不願和方玲玲同行,卻是不便直言明白拒絕,因此,他暗皺眉頭,沉吟不語,在思忖著如何婉拒之詞。
方玲玲雖然天真嬌憨無邪,但卻是個惠質蘭心,聰明絕頂的姑娘。
她一見文仁傑沉吟不語的神情,芳心裡立即明白了文仁傑的心意,黛眉陡地一挑,嬌靨含嗔地道「你可是不願意和我同行?」
這話,問得太以率直,文仁傑如何能答得來?如果,點頭直答「是的」,豈不令她太以難堪!羞煞!
但是,她既然這麼問了,文仁傑自是不能再沉吟忖思不答,他心念電轉,急智陡生,連忙含笑道:「姑娘,男女有別,同行實在有點不大方便。」
「哦!」方玲玲輕「哦」了一聲,眨了眨美目,忽地咯咯一聲嬌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只是沿路同行,投店住宿的時候,一人住一個房間,這樣不是什麼不方便也沒有了嗎?」
這樣,在男女禮俗上,雖是仍嫌有點勉強,但,並無逾越,確實不能說她這話沒有道理。
何況,武林兒女,又大都不拘俗禮,只要不暗室欺心,實在大可不必講究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小節。
但是,文仁傑仍然搖了頭,道:「姑娘,區區還有不方便的原因。」
方玲玲美目深注,間道:「什麼原因?」
文仁傑道:「區區此行途中實是另有要事要辦。」
方玲玲道:「什麼事情?很重要嗎?」
文仁傑正容點頭道:「是的,很重要,不過……」
方玲玲含笑接口道:「又不方便說,是不是?」
文仁傑頷首道:「尚望姑娘原諒。」
方玲玲美眸微微一轉道:「這樣好了,路上你辦你的事,我不管,也不問,你要我在哪裡等你,我就在哪裡等,決不妨礙你辦事,如此,總該成了吧。」
她竟然是硬賴上了,看來文仁傑是非得點頭答應和她同行不可的了。
文仁傑欲拒無詞,莫可奈何,終於,他只得點了頭,但,旋忽劍眉一揚地開了口,注目說道:「姑娘,不過區區卻有條件,姑娘必須遵守。」
方玲玲含笑問道:「是什麼條件?你請說吧,只要有道理,我必定依你。」
文仁傑肅容說道:「此行途中不管發生什麼事故,遇上什麼事情,全皆由區區一人出面對付,你決不得干預出手!」
方玲玲微感詫異地注目問道:「你說途中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故麼?」
文仁傑點頭道:「很難說,不過,十有七八可能。」
方玲玲驚愕地道:「那麼,你……」
文仁傑截口道:「姑娘,既然同行,不久當能知道,現在別問區區,請姑娘先回答區區,答應不?遵守不?」
方玲玲櫻唇輕咬,美目深注,倏然玉首微微一點,道:「好!我聽你的就是。」
文仁傑劍眉雙揚,朗然一笑,道:「如此,我們走吧,姑娘。」
方玲玲點首咯咯一聲嬌笑,笑聲清脆悅耳,有若珠走玉盤,又若銀鈴蕩空。
嬌笑聲中,二馬並馳,帶起了一陣泥沙揚空,已經馳出五六十丈外,漸漸遠去,眨眼工夫,已成了兩團模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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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仁傑和方玲玲一路雙馬並騎同行,雖然只是短短的數天時間,但這兩個才認識不久的少年男女,在他和她的情感上,卻已經有了極大的進步。
這,大概就是所謂:「時間是情感的橋樑」吧?
方玲玲是天真無邪的,也是率直的。
文仁傑雖然並不是個心機詭詐深沉之人,但,性情卻是高傲、冷漠得很!
這兩個性情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少年男女,相處在一起,照理,情感是不會太融洽的,何況,方玲玲性格雖然天真率直,而心性卻也是個高傲的姑娘!可是,世間的事,就是那麼的奇怪!
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情感,更令人覺得微妙,而又奇異得不可思議!
雖然,文仁傑那冷漠高傲的性格,時常會惹得方玲玲不高興的噘起小嘴兒,但也只是一會兒的工夫,她也就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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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是個大城市。
時當華燈初上,文仁傑和方玲玲在西大街「迎春樓」門外下了馬,上了樓,在一張臨窗的座位上相對落位。
店夥計送上茶來,哈腰陪笑問明了酒菜,轉身退下。
突然,一陣緊促的馬蹄聲傳來,文仁傑方玲玲不約同時探首窗外望去。
只見一騎黑馬,馬上是一位黑衣少年書生,自西街方向,快似風馳雲湧,黑馬黑衣!宛如一團黑影般地飛馳而來。
好快!
看時還遠在百丈以外,一晃眼的工夫,便已到了樓下店前。
黑馬本在步蹄疾奔,大概是馬上黑衣少年書生猛地一收韁繩之故,那黑馬忽地發出一聲「唏聿聿」長嘶,驀然人立而起。
方玲玲見狀,心中不由一驚,暗說:「不好!要糟!黑衣少年書生騎術如果不精,這一下子非被摔下馬來,摔個半死不可!」
她心念未已,黑馬豎立而起的兩隻前蹄倏已落地佇立不動,那黑衣少年書生仍舊四平八穩地坐在馬背上。
接著,黑衣少年書生斯文地下了馬背,店堂內迎出一名店夥計,接過黑衣少年書生手裡的馬韁繩,哈著腰,往店裡讓客:「公子爺請樓上坐。」
黑衣少年書生微一頷首,儒袖輕拂,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取下馬鞍旁掛著的一隻蛟皮長袋,瀟灑從容地舉步入店逕行上了樓。
這黑衣少年書生的容貌長相不算俊,但卻十分英挺,高高的個子,體格很健壯,長方型的臉孔,黑黑的皮膚,長眉鳳目,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口牙齒卻是好白好白!
他,年約二十一二歲,神色氣度看來雖然很冷漠,很傲慢,但是,卻絕不會令人有不順眼,討厭之感!
樓上,已經上了九成座。
黑衣少年書生手提蛟皮長袋,停步站立樓梯口,目光略一掠掃全樓,隨即邁步走向那樓隅的一張空座位,把手裡的蛟皮長袋放在桌上,面對著牆壁,緩緩地落了坐,店夥計送上茶水,問明了酒菜,轉身下樓而去。
方玲玲秀目瞥視了那黑衣少年書生的背影一眼,黛眉忽然皺了皺,轉向文仁傑低聲道:「傑哥哥,你看那個人好怪!」
文仁傑一時不明她意之所指,不由怔了怔,問道:「好怪什麼?」
方玲玲道:「那張桌子四面皆可以坐,而他又只是獨自一個人,卻竟然面壁而坐,這難道還不夠怪的嗎!」
文仁傑既明白了方玲玲的意思,這就不由淡笑了笑,方待開口答話時,但,隔席座上一個面容略現蒼白的黃衣少年,竟突然接著揚聲哈哈一笑,道:「姑娘,這有什麼好怪的,你沒有聽說過麼,十個書獃子九個怪,凡是書獃子,都有些兒怪裡怪氣的脾性,他這樣面壁獨坐,也正是一種書獃子自認做『鬧中取靜,眼不見心不煩』的道理,姑娘,你懂得麼?」
方玲玲一上樓來,芳心裡就已經討厭上了這個黃衣少年,在她身上骨碌碌地轉來轉去,轉得她芳心滿不舒服,渾身感到不自在極了。
不過,黃衣少年的那雙眼睛雖然十分可惡,方玲玲的芳心裡雖然十分討厭他,但是在這酒樓上,大庭廣眾之下,她是既不好發作,又不便說什麼,只得討厭在心裡,卻是拿他莫可奈何。
黃衣少年這一插嘴答話,方玲玲自是不會有好顏色給他看,立時粉臉一沉,如罩寒霜地冷叱道:「廢話!誰和你說話了!」
當著酒樓那麼多的人,黃衣少年碰了這麼個硬釘子,應該夠難堪了,按理,蒼白的臉色也應該泛現羞紅才是。
然而,這黃衣少年的臉皮實在厚得可以,碰這麼個硬釘子,臉色竟是絲毫未變,也毫未在意,反而輕浮地一笑,道:「姑娘,你這不是在和本少莊主說話了麼?」
方玲玲秀眉倏地一挑,方待開口,但是,黃衣少年卻又已開口接著道:「姑娘,你別再說什麼了,你的心意,本少莊主自然很明白,你是臉皮兒嫩,怕難為情,口裡不好意思說,其實心裡卻是非常的願意……」語鋒微頓,忽然邪惡地「嘿嘿」一笑,接道:「而且還十分願意和本少莊主要好呢,是不是?」
黃衣少年話音甫落,另一席上坐著的五個勁裝黑衣漢子,突然揚聲暴起一陣大笑,其中一名尖嘴猴腮的黑衣漢子,更對黃衣少年奉承地說道:「是!是!少莊主您說得可對極了,女兒家的心理,原本就是這麼回事,口上越說不,心眼兒裡頭卻越是……」
驀地,他臉色倏變,猛然一驚地住了口,緊急剎車地嚥回了那「越是」以下的話,疾地出掌,拍落了直向他咽喉飛射來的一道黃光,那是一隻竹筷。
而於此同時,黃衣少年的右手食中二指之間,也夾住了二隻竹筷,軒眉揚聲哈哈一笑道:「姑娘,你手勁不弱,這一來,你和本少莊主就更稱得上是門當戶對了。」
話落,猛地一抖手,竹筷已脫指電射飛出,「篤」的一聲 釘入了樓頂正梁之上,深入三寸有餘。
這份手勁,確實不凡,也顯示出了他功力火候之深,足堪躋身當今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以黃衣少年的年紀,最多不過二十四五之間,年紀輕輕,功力火候就能有如是精湛的成就,確實值得人心中喝采暗讚。
文仁傑眼見之下,星目不禁異采一閃即隱。
那方玲玲看得芳心雖然暗暗一懍,粉臉微微色變!但是,她心念旋忽一動,電閃地暗忖道:「他分明身懷上乘武功,卻一直深藏不露,這一路之上,接連兩番相試,都被他似有心若無意地,巧妙地避了開去,未能試得出來,我何不趁此機會,索性把事情鬧大些個,倒看看他還能裝下去不?」
她心裡暗忖的這個「他」是誰,不用說,自然是和她一路同行,現在正面對坐著的文仁傑了。
她心念電閃暗忖方畢,只聽那黃衣少年忽又哈哈一聲大笑,道:「姑娘,吃東西沒有了筷子,那該有多煞風景!」語聲一頓,倏地轉朝那名尖嘴猴腮的黑衣大漢揚聲輕喝道:「崔武,快去吩咐店夥計給姑娘再送雙筷子上來。」
崔武剛應了聲「是」,身子甫才離座站起。
方玲玲嬌軀突然一閃,已奇快絕倫地到了崔武身側,玉掌倏伸,按在崔武的左肩上,沉聲叱喝道:「坐下!」
崔武身軀不禁一顫,動也不敢稍動地,乖乖地坐了下去。
黃衣少年星目不禁異采倏閃,嘿嘿一笑,道:「姑娘好快的身法,如此,本少莊主對你也就越發的喜歡傾慕了!」
方玲玲隨手出指封閉了崔武的軟麻穴,接著黛眉倏挑,粉臉凝霜地轉朝黃衣少年沉聲冷喝道:「無恥惡徒,你嘴裡再敢不乾不淨的胡言亂語,可就休怪姑娘劍下狠辣,要你立刻濺血這座酒樓之上了!」
黃衣少年臉容神色絲毫不變輕聲一笑,道:「姑娘,本少莊主對你可完全是一片深情愛意,你忍心對一個深愛你的人下得了毒手麼?」
方玲玲秀目陡射寒電,玉手倏抬反探,「嗆」的一聲,寒光電閃,背上的長劍已經撤在手上。
這時,文仁傑突然長身站起,一聲沉喝道:「玲妹,千萬不可以,快收起劍來!」
方玲玲一見文仁傑已經站起了身子,美目不由異采一閃,芳心裡暗笑道:「你終於出頭了……」
她芳心裡雖在暗笑著,但是卻故作十分氣憤地玉首一搖,道:「不!傑哥哥!你別管,我今天非得要這無恥惡徒濺血這座酒樓之上,好好的教訓他一頓不可!」
文仁傑劍眉微皺了皺,旋忽臉色一沉,道:「玲妹,你不聽我的話麼?」
方玲玲美目一眨,神色做作地一怔,道:「傑哥哥,我哪裡不聽你的話了?」
文仁傑道:「我叫你把劍收起來,你為何不收起來?」
方玲玲美目眨動地道:「你要替我教訓他出氣麼?」
文仁傑道:「我自有道理,你回來坐下。」
方玲玲沉思地點了點玉首,道:「好,傑哥哥,我就聽你的。」
說著,回手歸劍入鞘,一擰嬌軀,返回位子上坐了下去。
黃衣少年忽然揚聲哈哈一笑,道:「好呵,聽話,乖,才是個討人喜愛的好姑娘,這樣,本少莊主也就更喜歡你了!哈哈哈……」
文仁傑星目突然閃過一抹寒芒,冷聲說道:「閣下,你太過份了!」
黃衣少年臉色一寒,道:「你閣下可是聽得有點不順耳!」
文仁傑冷聲一哼,道:「不錯,區區正是聽得不順耳得很!」
黃衣少年目光斜睨地道:「你吃醋了?」
文仁傑劍眉微微一揚,道:「閣下,你說話最好小心些,口沒遮攔,對你可絕無好處!」
黃衣少年臉露鄙夷不屑之色地道:「絕無好處又便怎樣,難道你還能咬本莊主一口,啃了本少莊主的……」
此人實在邪惡,滿口穢言,下流至極。可是,全樓酒客對他的這些下流穢語,心中雖然甚是厭惡,但卻無人敢於出頭說他一句。
因為在座酒客,十有七八都是本地人,大都知道他是當地威震江湖「飛鵬莊」莊主「飛鵬鐵爪」鄧天武的獨生子,「花花太歲」鄧景瑞,誰敢開口多事,自找麻煩!
文仁傑初出江湖,他修養雖然甚好,雖然不想惹事生非,但是耳聽「花花太歲」鄧景瑞如此滿嘴下流穢語,心中不由再也忍不住地怒火陡然上衝,劍眉驀地雙軒,沉聲截口道:「住口!」
「花花太歲」鄧景瑞倏然嘿嘿一笑,道:「怎麼,你發火了?」
文仁傑語音冷凝地道:「區區奉勸閣下最好收斂些,別太下流無恥,欺人太甚!」
「花花太歲」鄧景瑞道:「要是本莊主不聽奉勸,不收斂,你便又如何呢?」
文仁傑劍眉再次軒了軒,朗聲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區區也不例外,這話的意思,你閣下明白麼?」
「花花太歲」鄧景瑞道:「你可是想代她出頭,當護花使者?」
文仁傑冷哼一聲道:「你若再不收斂你那些胡言亂語,區區自是不能袖手!」
「花花太歲」鄧景瑞眼珠轉動地問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文仁傑道:「區區是她的什麼人都是一樣,你大庭廣眾之下,污言穢語調戲婦女,這種下流無恥敗德的行為,什麼人都可以管,都應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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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太歲」鄧景瑞嘿嘿一笑,道:「你自信管得了麼?」
文仁傑道:「閣下此問實在多餘,區區如是自信管不了,適才就不會得攔住她出手,要她把劍收起來了!」
「花花太歲」鄧景瑞陰笑嘿嘿地道:「閣下說得是,不過……」語鋒一頓,目光忽地轉望著崔武那一桌,問道:「廖松,你認為怎樣?」
這時,崔武被制穴道,已經其同伴替他拍開。
廖松是個三十五六歲的虯鬚漢子,聞問,立即答道:「先給他一些厲害苦頭吃吃好了。」
「很好。」「花花太歲」微一點頭道:「廖松,就交給你了。」
廖松嘿嘿一笑,道:「屬下遵命。」
話落,立即長身站起,大踏步地直朝文仁傑面前走去。
文仁傑見廖松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竟裝作未見,站著的身子反而緩緩地坐了下去,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神情瀟 灑,語音平靜而溫和地朝方玲玲舉了舉,道:「玲妹,來,陪愚兄喝一點。」
方玲玲甜美一笑,蘭花玉指輕舉酒杯就著櫻唇淺了一口,文仁傑卻是杯到酒干,喝了個滿杯滿盞。
此際,廖松已經走到文仁傑的桌旁,雙手叉腰地站立著,雙目凶光灼灼地虎視著文仁傑,一臉凶神惡煞之相,大有要生吞活吃下文仁傑之態!
可是,文仁傑卻頭未抬,目光未轉,神色仍然平靜從容依舊,對廖松的站立桌旁視若未睹。
顯然,他一點未把這個將要給他什麼厲害苦頭吃,一臉凶神惡煞之相的廖松放在眼裡,根本就瞧不起廖松這等腳色。
他緩緩放下酒杯,正待伸手拿起酒壺向杯中注酒時,驀地,廖松那蒲扇般地巨掌一伸,一把按住了酒壺,沉叱道:「酸丁,別喝酒了!」
文仁傑一抬眼,慢條斯理地道:「區區酒興正濃,閣下何乃不識趣,擾人酒興,請把手拿開!」
廖松嘿嘿一笑,道:「酸丁,你少和老子……呵……」
「老子」以下之言尚未出口,忽地變作一聲驚「呵」地,飛快地縮回了按在酒壺上的那只巨掌,同時後退了一大步!
低頭一看,他心底不禁震駭無比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也立刻變了色,原來他手指掌心竟然全都起一層水泡。
現在,他心裡明白了,這白衣少年書生外表看似文質彬彬,實際是個身懷絕藝,功力上乘的武林高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文仁傑暗運「乾陽神功」透傳酒壺,使酒壺於剎那間發生了高熱,燙壞了廖松的巨掌!
廖松這裡臉色方變,文仁傑卻已倏然輕聲一笑,道:「廖閣下,這是不識趣打擾區區酒興的薄懲,別再呆站著了,請回到你的位子去坐下吧!」
廖松雖然一隻手被燙起了泡,感覺火辣辣的疼痛十分,但是,他仍是個性情非常凶悍的惡徒,何況他被燙起泡的只是一隻左掌,右掌並未受傷,怎甘就此罷休。
是以,文仁傑話音一落,他立即凶睛怒瞪地嘿嘿一聲獰笑,厲喝道:「酸丁,這一點玩藝兒還嚇不倒老子……」
話未說完,一隻右掌已飛快如電地出了手,五指箕張地抓向文仁傑的左肩。
這時,文仁傑右手正拿著筷子挾菜,一見廖松右掌五指箕張地抓至,他神色從容依舊地,淡然一哂道:「廖閣下,你太也不識相了!」
話聲中,手裡的筷子已閃電般地敲在廖松的右腕脈門上!
他身懷上乘功力,一雙竹筷子在他手裡只要貫注三分內功就堅如鋼鐵,雖是隨手一敲之力,也足可擊碎一塊石頭!
廖松一身功力雖頗不弱,但是他的腕臂並非鋼筋鐵骨,焉能經得起文仁傑那一敲的力量。
只聽廖松驀地一聲痛叫,左手背飛快地托住右掌,身軀倏地一矮,蹲了下去,腕骨已經被敲碎。
這情形,黃衣少年和崔武等四個黑衣漢子看得心頭全都不禁凜然一震,臉色勃變!
崔武等四個身形倏地站起,「花花太歲」鄧景瑞卻適時抬手一攔,道:「且慢!」語聲一頓即起,道:「崔武,你去把廖松扶回來坐下!」
崔武應聲跨步去扶起了廖松,「花花太歲」目光隨即望著文仁傑揚聲哈哈一笑道:「本少莊主看走眼了,想不到閣下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語鋒微頓,朝文仁傑抱抱拳,接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文仁傑冷冷地道:「區區姓文名仁傑。」
「花花太歲」眼珠轉動地望了方玲玲一眼,又道:「姑娘的芳名是……」
不待文仁傑開口接話,方玲玲已冷哼一聲說道:「你家姑奶奶名叫方玲玲。」
「花花太歲」嘿嘿一笑道:「在下名叫鄧景瑞,家父武林人稱『飛鵬鐵爪』。」
方玲玲陡地冷聲截口道:「你父親是『飛鵬鐵爪』,你想 用你父親的名頭來嚇唬我們麼?」
「花花太歲」搖頭一笑道:「姑娘請勿誤會,在下可不是這個意思。」
方玲玲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花花太歲」正要答話,崔武忽然說道:「少莊主,廖松的右手已經廢了!」
「花花太歲」目中倏地閃過一絲寒芒,冷冷地道:「一隻手廢了,又算得什麼,別大驚小怪的丟人了!」
語音一頓即起,目光轉望著方玲玲微微一笑,道:「在下因為姑娘和文兄既然都是武林同道,所以才說出家父的名號,用意乃在奉請二位移駕敝莊小作盤桓,想和二位交個朋友。」
方玲玲美目一凝,道:「姓鄧的,你心裡真是這個用意麼?」
「花花太歲」點頭作色道:「在下確實是這個用意,絕無半點虛假!」
方玲玲一聲冷笑,道:「姓鄧的,你以為姑奶奶不明白你的鬼心思麼,哼,別說得那麼好聽了,你是那黃鼠狼給雞拜年,根本就沒有安著一點兒好心眼!」
她猜料的一點不差,「花花太歲」確實是沒有安著好心眼。
不過,她雖然猜對了,但是「花花太歲」他可不承認,神情做作一片正色地搖頭說道:「姑娘,你太多心了,在下……」
他話未說完,文仁傑忽然抬手一搖,阻斷了他的話聲,接口說道:「鄧少莊主,承蒙相邀,甚感盛情,只是我們還有事情急須趕路,少莊主的這番盛情,我們只好心領了。」
「花花太歲」目光轉動地道:「文兄可是因為記著在下適才言語唐突冒犯之過,心存芥蒂,不願和在下結交,作此拒絕之詞麼!」
文仁傑搖頭道:「區區這並非拒絕之詞,確實有事不便前往貴莊盤桓耽擱,尚望鄧兄見諒!」
「花花太歲」微一沉思,問道:「文兄此行何往,有什麼事?能賜告麼?」
文仁傑又一搖頭道:「此乃區區與一位朋友間的私事,所以無法奉告。」
「花花太歲」聲調倏地一冷,道:「好一個『私事無法奉告』,文兄真會說話,真會推托!」語聲一頓又起,接道:「照此情形看來,在下好言相請,是絕對無法請得文兄了!」
文仁傑神色仍然從容地微微一笑,道:「鄧兄原諒,日後倘有機緣,自當專程前往貴莊拜望!」
「花花太歲」冷聲一笑道:「但是在下卻是向來言出不改,今晚無論如何也要請文兄和方姑娘一同移駕敝莊小作盤桓!」
方玲玲黛眉倏地一挑,道:「姓鄧的,我們是不去定了,你要強請就強請試試好了!」
「花花太歲」陰笑了笑,目光轉望著文仁傑問道:「文兄意下如何?」
文仁傑神情淡漠地道:「區區隨便鄧兄,不過,鄧兄如果定要強請的話,最好別在這座酒樓上,那會擾了別人的酒興。」
這話正中「花花太歲」的心意,連連點頭道:「文兄說的是,在下敢不從命。」語聲一頓,故作沉思地接道:「出西城三里轉往南行百丈,那裡是一座亂葬崗,文兄意下如何?」
文仁傑微一點頭道:「好,二更正,我們就那裡見好了。」
「花花太歲」嘿嘿一笑,道:「如此,在下先走一步,二更正,在下當在那裡恭候文兄和方姑娘的大駕!」
文仁傑又點了點頭道:「鄧兄只管先請,區區和方姑娘一定準時赴約!」
「花花太歲」沒有再說什麼,陰笑了笑,朝文仁傑微一抱拳,帶著廖松崔武等五個黑衣漢子下樓而去。
方玲玲望著「花花太歲」下樓去後,美目眨了眨,忽然轉向文仁傑甜美無限地低聲笑說道:「傑哥哥,這一下子,你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瞞不住我啦!」
文仁傑愕然一怔道:「我什麼事情瞞了你了?」
方玲玲甜美地道:「你武功那麼高,卻一直沒有告訴我,那不是瞞了我是什麼?」
文仁傑微笑道:「玲妹,我問你,我會不會武功,你問過我麼?」
這話不錯,也是事實,她雖然一直暗暗懷疑文仁傑身懷武功,雖然曾經接連兩番相試,但是並未直接問過文仁傑。
因此,方玲玲被問得神情不禁微微一怔,黛眉微揚,又倏地啞了口,而文仁傑卻適時話鋒一轉,含笑說道:「玲妹,我們該走了。」
說著伸手懷內取出了一塊碎銀放在桌上,於是,二人雙雙站起了身子,文仁傑在前,方玲玲隨後,下了樓。
那面牆獨坐,從未轉頭看過任何人一眼,書生打扮黑衣少年,此刻竟也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站起身子提起蛟皮長袋,跟著文仁傑和方玲玲之後舉步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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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是一座大酒棚,酒棚裡的客人雖然不多,但是,那呼喝嘈雜鬧烘烘的聲音,卻震人耳膜!
這種酒棚,這樣嘈雜的環境,不用說.自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凡是來這座酒棚裡的人,大都是地方上的混混,江湖上不入流的江湖漢。
別看這裡的環境亂糟糟的,很嘈雜,但卻是吃、喝、嫖、賭一應俱全,不夠高級,但是只要你有錢肯花,要什麼就有什麼?
講吃好的,有魚有肉,有山珍海味,有生炒熟燉,哪怕是宮庭名菜,只要你能說得出譜兒,就能做得上來。
如果你在這裡賭輸了,沒有錢,要吃便宜的,那也有,大餅小餅麵條隨你挑,確實很便宜,三五個子兒就能填飽你的肚子,如果你已經一文不名,那也沒關係,打個招呼,你只管走你的好了,絕不會記你一筆賬,下回你有了,還他他就收下,謝謝。不還,也不要緊,永不會得有人向你討這三五個子兒的賬。
論喝,有道地的山西汾酒,紹興的女兒紅,竹葉青、大麥、高梁、白干,可說是應有盡有。
說嫖,在這大酒棚的最後裡進,就養著十多個,年齡從十五六歲到二十三四的大姑娘,雖說不上什麼傾國傾城,人間絕色,但堪稱個個如花似玉,美比花嬌的美嬌娘。
並且,有性情溫柔的,有風騷撩人惹火的,也有冶蕩迷人的,妖媚入骨的,燕瘦環肥,任君選擇。
只要你肯花錢,陪賭,侍酒,過夜,或者是春風一度,皆能包君滿意,侍候得你無微不至,令你舒舒服服,有了第一回還想第二回。
當然,她們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懂得男人們的心理,對於一些江湖漢的性情、脾氣,更是摸得一清二楚!
是以,那些個識途老馬的江湖漢,地方混混,口袋裡只要一有了銀子,心裡就會想到這座大酒棚裡的刺激、樂子,兩條腿就會不由自主往這裡跑!
至於賭,那更是無所不有,骰子、牌子、紙牌、銅錢搖寶……只要你想得出的花樣,就能有人陪你賭個痛快。
賭累了,玩倦了,想提提神,那也有,現成的煙榻,只要你往上一躺,鴉片、紅丸任你挑,並且有美嬌娘侍候你,替你燒煙,捶腿捶背,陪你聊天。
那粉拳兒,輕輕的替你捶著背,保險捶得你渾身通暢,疲累盡消!
因此,這地方也就成了江湖漢,地方混混的溫柔鄉,找刺激找樂子的銷金窟……
因此,也成了三教九流氤集,龍蛇混雜,臥虎藏龍之處!
這種地方,這種亂糟糟的場合,向來都是是非之地,最容易發生打鬥、流血之處,何況這座大酒棚進進出出的客人,又大都是江湖漢、地方混混,動輒豎眉瞪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之流,可想而知,此處必然是全開封最危險可怕,經常發生毆鬥慘案的地方!
然而,事實上這座大酒棚真是全開封最危險可怕的所在嗎?
不!絕對不是!相反地這座大酒棚反而是全開封最太平的地方,近十年了,這兒從未發生過一件血案,連毆鬥的事情也未發生過!
當然,這完全是因為這座大酒棚的主人「九環刀」梁大豪,不但是開封府的一條鐵漢,仗義疏財的豪雄,而且有著一身極好的武功,掌中一口九環大刀,十八招「破風刀法」,火候造詣兩皆精深,氣勢威猛凌厲驚人!
因此,地方混混,江湖漢,只要一踏進這座大酒棚,便會自動地把仇恨過節暫時丟開,誰也不好意思,也不敢在這裡逞兇爭狠鬧事,縱有深仇大恨需要立刻了斷,也得到外面去,離開大酒棚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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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更將半。
大酒棚門口那棉被般厚的擋風軟簾兒一掀,跨步走進了一位神情冷漠,體格健壯的少年。
他,一身黑衣,書生打材,左手提著一隻蛟皮長袋,正是那位在「迎春樓」上面牆獨坐的黑衣少年書生。
黑衣少年書生剛放下手裡的蛟皮長袋,屁股剛落到板凳上,一個跑堂的夥計已急步走了過來,招呼的道:「大爺,您是吃酒還是喝茶?還是……」
黑衣少年書生語音淡漠地截口道:「茶。」
跑堂的夥計哈腰道:「您請少坐會兒,小的馬上就給你泡上來。」
夥計剛轉身走去,門口那擋風軟簾兒又是一掀,進來一個少年精壯漢子。
這少年精壯漢子上身穿著件灰布大棉襖,下身穿著一雙青布棉套褲,腳上則是一雙短筒黃皮靴,腰間紮著一根寬板帶,頭上戴頂皮風帽,圓圓的臉孔,黑裡透紅,大眼睛,鼻直唇厚,一臉忠厚老實之相。
他走進大酒棚抬起手來在嘴邊哈了哈,目光骨碌碌地向四面張望了一下,立刻朝右邊兩個青衣漢子的一桌走了過去。
那兩個青衣漢子一個四方臉,左頰上有著一條寸多長的刀疤,名叫吳三海,一個濃眉虯鬚,名叫蘇立達,年紀在三十五六上下。
吳三海一見少年精壯漢子朝他們走了過去,眉頭不由頓時微一皺。
但是蘇立達卻向少年精壯漢子招呼道:「小虎兒,好幾天沒見著你了,上哪兒去了?」
少年精壯漢子小虎兒咧嘴一笑,道:「蘇大哥,我出了趟遠門,剛回來。」
口裡說著,身子已在吳三海和蘇立達那一桌的橫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吳三海一聽小虎兒說是出了趟遠門剛回來,雙目立時一亮,連忙問道:「這趟遠門怎麼樣?賺了多少?」
小虎兒抬起一隻手比了比,嘻嘻一笑,道:「沒有多少,只不過這個數目而已。」話鋒一頓,轉頭朝一個跑堂的夥計招招手,說道:「阿順哥,請替我拿杯筷來。」
吳三海眉頭又皺了皺,道:「一趟遠門只賺了五錢,怎麼這麼少?」
小虎兒搖頭咧嘴嘻嘻一笑道:「吳三哥,不止五錢哩。」
吳三海雙目再次一亮,道:「是五兩麼?」
小虎兒又搖頭咧嘴嘻嘻一笑道:「不是,是五十兩!」
吳三海忽地一笑道:「小虎兒,你又在吹牛了。」
小虎兒臉色一正道:「吳三哥,是真的,這回我小虎兒可決未吹牛!」
吳三海目光一凝,仍是一付不信的神氣,道:「那你就拿出來給我瞧瞧。」
小虎兒一點頭道:「這當然可以。」
說著便抬手往懷裡伸入,但是倏又縮了出來,眨眨大眼睛,搖搖頭道:「吳三哥,我小虎兒可沒有那麼傻!」
吳三海不由愕然怔道:「小虎兒,這話怎麼說?」
小虎兒得意地咧嘴一笑,道:「吳三哥,我突然想起了句俗話。」
吳三海問道:「什麼俗話?」
小虎兒道:「財不露白。」
吳三海雙眼忽地一瞪,道:「怎麼,你難道還怕我吳三哥搶你的?」
小虎兒搖搖頭道:「那倒不是。」語聲一頓又起,道:「我小虎兒又不是不知道你吳三哥的為人,這點銀子怎會在你吳三哥的眼裡,你吳三哥又怎會……」
吳三海翻翻眼睛截口道:「你既然知道,那……」
小虎兒笑笑道:「吳三哥,我並不是不放心你,而是……」
這時,夥計阿順拿來杯筷,小虎兒語音立刻一停,閉口不言,伸手便要去拿桌上的酒壺倒酒。
可是吳三海卻一把按住了小虎兒的手,搖頭道:「不行,把話說清楚了才准喝酒。」
小虎兒大眼睛轉了轉,突然把上身朝吳三海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吳三哥,這裡人多眼雜,我一拿出來露了白,落入別人的眼裡,萬一……」語聲一頓,咧嘴笑了笑,道:「吳三哥,請放手,讓我先喝一杯。」
吳三海想了想,放開了手,道:「這麼說,你是怕別人動你的了?」
小虎兒一面點著頭,一面拿起酒壺替自己倒了個滿杯,毫不客氣的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乾了一杯酒。
吳三海忽然翻了翻眼睛,道:「小虎兒,你的膽子也太小了,在這開封城裡城外一帶,我吳三海有點不相信誰有那個膽量敢動你一根汗毛!」
小虎兒連忙點頭笑說道:「那是當然,在這開封城裡城外一帶,誰個不知道你吳三哥,誰個不知道我小虎兒是你吳三哥和蘇大哥的兄弟,自然沒有人敢動我……」
吳三海軒眉一笑道:「小虎兒,你明白這就好,誰要是不長眼睛,敢動你小虎兒一根汗毛,我吳三海要不揪下他的腦袋來當夜壺用,我就不叫吳三海。」
小虎兒咧嘴一笑道:「吳三哥,我小虎兒非常相信,有了你吳三哥這句話,在這開封城裡城外一帶,更沒有人敢動我了,不過……」語聲微微一頓,眨了眨大眼睛,接著說道:
「這只能說這開封城裡城外知道你吳三哥的人來說,如是外地來的那些個不知道你是吳三哥的人來說,那可就難說了,要是他們動了我,走了,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又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你吳三哥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到哪裡去找他們去?」
這話是理由,也是實情。
別說他吳三海只不過是開封「雙龍鏢局」裡勉強湊數的一名副鏢師,在這開封城裡小有名氣而已,就是「雙龍鏢局」的局主,那相識滿天下的「雙龍」的老大「龍飛劍客」趙正陽,碰上這種事也會感到頭痛。
於是,吳三海眨了眨眼睛,說道:「小虎兒,你這種顧慮倒是很有點道理。」語聲一轉,接道:「今天這頓酒賬算你的,由你請客,該沒有問題吧!」
小虎兒胸膛一挺,毫不猶豫地道:「這當然沒有問題,不過……」
吳三海目光一凝,道:「小虎兒,既然沒有問題,那你還有什麼『不過』可說的?」
小虎兒沒有接他的話,眼睛卻轉望著蘇立達問道:「蘇大哥,你和吳三哥今天由誰請客,都說好了沒有?」
蘇立達點了點頭,道:「吳三海請客。」語鋒一頓,望著小虎兒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虎兒笑了笑,又轉向吳三海笑說道:「吳三哥,今天你和蘇大哥既然已經說好了是由你請客,那就還是由你會賬吧,改天,我再請你和蘇大哥好了。」
吳三海雙眼倏地一瞪,道:「小虎兒,你又想耍花槍麼?」
小虎兒臉容一正,道:「吳三哥,我這決不是耍花槍!」
吳三海道:「那你為什麼要改天才請我和蘇大哥?」
小虎兒一本正經地道:「我自然有理由!」
吳三海道:「你有什麼理由?」
小虎兒忽然嘻嘻一笑,問道:「吳三哥,你要聽新鮮稀奇事兒不要?」
吳三海道:「什麼新鮮稀奇事兒?」
小虎兒道:「吳三哥,你究竟要不要聽?」
吳三海點頭道:「當然要聽。」
小虎兒道:「要聽,你今天就不能要我小虎兒請客。」
吳三海眉毛微微一揚,道:「要你請客,你就不說那什麼新鮮稀奇事兒子,是不是?」
「不錯。」小虎兒一點頭道:「吳三哥,那事兒可新鮮稀奇極了,我小虎兒決不說一句假話,如不是親眼所見,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相信真有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這話,引起了吳三海的好奇心,不由目光一凝,問道:
「小虎兒,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虎兒眨眨大眼睛道:「吳三哥,你可是要聽?」
吳三海兩眼一瞪,道:「廢話,不要聽,我還會問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小虎兒道:「這麼說,你吳三哥也不要我請客了?」
吳三海道:「只要你說的真是新鮮稀奇事兒,今天決不要你請客就是。」
小虎兒點頭一笑,又拿起酒壺替自己斟滿酒杯,乾了一杯之後,咂了咂厚嘴唇,這才望著吳三海笑問道:「吳三哥,你知道我這趟出門是去了什麼地方麼?」
吳三海搖頭道:「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小虎兒道:「我去了邙山。」
吳三海兩眼一翻,道:「邙山那地方滿山墳墓,鬼氣森森,你去那裡做什麼,找魂去了?」
小虎兒大眼睛忽地一瞪,道:「吳三哥,你怎麼罵我,我不說了。」
吳三海雙眉一挑,道:「小虎兒,你敢!」
小虎兒那黑裡透紅的臉兒一揚,道:「不說就是不說,我小虎兒可沒有什不敢的!」
吳三海道:「小虎兒,你敢再說一句不說,今天我就打扁了你!」
小虎兒倔強地道:「你打好了,你打扁了我也不說!」
吳三海突然一聲冷笑道:「小虎兒,這可是你自找苦吃,怨不得我吳三哥欺負你!」
說著倏然抬手按向小虎兒的肩胛,小虎兒肩胛連忙一歪躲避,但是吳三海的一隻手掌卻依然不偏不斜地按在他的肩胛上,揚聲一笑,道:「小虎兒,你要是能夠躲開了我這一手,你也就用不著靠著你那輛破車瘦馬吃飯了!」聲調一落又起,問道:「怎麼樣?小虎兒,你說是不說?」
小虎兒頭一昂,眼睛一凝,道:「我偏就是不說!」
吳三海嘿嘿一聲冷笑,道:「你不說,我就捏碎了你的肩骨!」
小虎兒道:「我不在乎!」
吳三海冷笑道:「那我就看看你小虎兒多有種,骨頭有多硬!」
按著小虎兒的手掌微一用力,小虎兒立刻疼的齜了牙,咧了嘴,額上也冒出了汗。
但是他卻仍然倔強地咬著牙,連哼也沒有哼一聲。
這情形,看得那黑衣少年書生目中異采不由一閃,暗道:「好倔強的個性……」
蘇立達在旁看不過去了,眉頭皺了皺地開了口,道:「吳三弟,可以了!」
吳三海一搖頭,道:「蘇大哥,你別管,今天我非要他……」
突地,一聲嬌叱倏起:「放手,吳三海!」
門口軟簾兒一掀,走進了一位手提馬鞭的黑衣美姑娘。
吳三海一見黑衣姑娘,連忙放了手,起身離座朝黑衣美姑娘哈腰道:「見過姑娘。」
蘇立達也離座起身哈腰道:「見過姑娘。」
黑衣美姑娘冷哼了一聲,嬌靨凝霜地道:「吳三海你好大膽,又在欺負小虎兒!」
小虎兒見姑娘站起身子,道:「姑娘,吳三海他要捏碎我肩骨。」
小虎兒他實在夠精靈夠鬼的,竟然趁機告了狀!
黑衣美姑娘對小虎兒似乎十分喜歡,語氣溫和地道:「小虎兒,我看見了。」語聲一頓,美目如電地射視著吳三海,冷聲道:「吳三海,是麼?」
吳三海哪敢答話,低著頭,氣也不敢吭,那樣子,就好像小鬼見了閻王,耗子見貓兒。
黑衣美姑娘黛目微揚了揚,腳上朝前跨出了一大步,玉手倏抬,馬鞭兒劃空落向吳三海的背後。
吳三海他沒有躲閃,動也沒動,硬是實實在在的挨了一鞭。
這一鞭打得著實不輕,吳三海咧了咧嘴,但卻沒有出聲。
黑衣美姑娘寒聲說道:「吳三海,下次還敢再欺負小虎兒麼?」
吳三海先前對小虎兒的那種氣勢沒有了,低垂著頭啞聲道:「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黑衣美姑娘口裡冷哼了一聲,嬌軀一轉,舉步往門外走去。
適時,那黑衣少年書生突然揚聲說道:「姑娘請留步。」
黑衣美姑娘倏然回過嬌軀,目視黑衣少年書生冷冷地問道:「是你叫我?」
黑衣少年書生一點頭,道:「不錯,姑娘。」
黑衣美姑娘道:「你認識我?」
黑衣少年書生搖頭道:「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識。」
黑衣美姑娘美目一眨,道:「這話雖然不錯,但是閣下卻用得稍嫌欠妥。」
黑衣少年書生道:「怎樣欠妥?」
黑衣美姑娘道:「閣下是位讀書人,而我乃是個姑娘家,閣下讀聖賢書當知那……」
黑衣少年書生,不待美姑娘說下去,倏然含笑接口說道:「姑娘武林俠女,巾幗奇英,怎也講那俗禮!」
黑衣美姑娘話題一變,問道:「閣下叫住我有何指教?」
黑衣少年書生道:「指教兩字不敢當,我想請教姑娘一句話。」
美姑娘道:「閣下別客氣了,有話請說吧。」
黑衣少年書生一點頭道:「我遵命。」聲調一落即起,問道:「姑娘就這樣一走了事麼?」
美姑娘一怔,道:「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黑衣少年書生淡淡地道:「姑娘是聰明人,應該帶走吳三海。」
美姑娘問道:「為什麼?」
黑衣少年書生道:「吳三海他挨了姑娘一鞭,此刻心裡一定正憋著一股恨氣無處可出,姑娘一走,他的恨氣便有地方可出了。」
美姑娘美目輕眨了眨,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會拿小虎兒出氣?」
黑衣少年書生淡然一點頭道:「姑娘,吳三海他該不是個很有修養的人!」
美姑娘美目微轉了轉,倏地轉向吳三海問道:「吳三海,你怎麼說?」
吳三海連忙哈腰答道:「姑娘放心,吳三海不敢!」
他嘴裡說著「不敢」,眼睛卻惡狠狠的瞪了黑衣少年書生一眼。
黑衣少年書生冷聲一笑,道:「別拿眼睛瞪我,那沒有用,我也不吃那一套!」
美姑娘道:「閣下這是和誰說話?」
她是真的不知道麼?其實她這是明知故問,吳三海拿眼睛瞪黑衣少年書生的情形,她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書生淡淡地道:「我是和拿眼睛瞪我,心裡恨上了我的人說話。」
美姑娘話題一轉,問道:「吳三海的話閣下聽見了麼?」
黑衣少年書生語音冷漠地道:「我字字入耳。」語聲一頓又起,接道:「不過,這是他當著姑娘面前的說法,姑娘走後,他的話可能就不是這麼說了。」
美姑娘道:「你以為他會怎麼說?」
黑衣少年書生道:「我以為他再不會有『不敢』的字眼從他的口裡說出。」
「是麼?」美姑娘眨眨美目道:「那就等我走下以後看吧。」
話落,轉過嬌軀,抬手一掀軟門簾兒,閃身走了出去。
接著,小虎兒腳下一動,也要往外走。
吳三海突然伸手一攔,道:「小虎兒,你要去哪裡?」
小虎兒道:「吳三哥,我還有點事情要辦。」
吳三海搖頭道:「有事情等會兒去辦好了。」
小虎兒眨眨大眼睛道:「吳三哥有活要和我說麼?」
吳三海道:「我讓你看好戲。」
小虎兒問道:「什麼好戲?」
吳三海道:「現在先別問。」忽地抬手一按小虎兒的肩胛,沉聲道:「坐下,你要走,就當心你的腿!」
話落,立即大踏步的直朝黑衣少年書生面前走了過去。走到黑衣少年書生桌前,兩手往腰間一叉,嘿嘿一聲冷笑,沉聲道:「朋友,現在該我們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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