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翠鸞不知繡紋,末露敗相,緣何折身自退,生恐對方投射什麼很毒暗器,以故,瞪眼秀目,嬌喘微微,凶狠狠地蓄勢以備,旋即道:「你是不是想就此算了?……但我不會放過你……」
言下目露凶光,右手已微微抬起,好像在準備運用什麼絕技。
繡紋對尹翠鸞的言態和正潛行的動作,根本毫不在意,她以為任何女人,都是善良的,既是被迫下毒手,那並不是罪惡.因此她不作任何防備。
於是微微一笑,婉聲道:「尹姑娘,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仇家是誰?可不可以告訴我!也許我們能助你一臂之力……」
尹翠鸞淒然冷笑一聲,接道:「說得倒好聽!滿口仁義腹中刀劍,你們是一群禽獸,毀了我的劍,還要假惺惺!」
繡紋笑容末斂,又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們不是壞人,因為毀了你的劍,才深感愧疚,所以願為你效力,我問你的話,為何不答呢?」
「回答你什麼?」
尹翠鸞冷哼一聲接道:「我吐露真情給你,你好轉告老賊,借作獻身縱慾之機……哼,休想。」
繡紋和顏悅色,近乎請求似的,費了半天門舌,不但未能取信於她,反而被對方污辱一句:「獻身縱慾」,當即玉面一紅,慍然道:「尹姑娘,不要不知好歹,口出穢語!」
「哈哈!」
尹翠鸞傷情痛極,淒厲長笑不停……
笑聲竭止,陡地臉色大變,右手猛然一揚,立由指端發出一照使勁,嗤地一聲疾向繡紋當胸射去,恨聲道:「好!我不知好歹,就叫你嘗嘗坤陰指的厲害!」
繡紋雖然不曾防備,尹翠鸞驟施毒手,但從其反常狂笑,與神色的變化,已警覺她必然有所企圖。
待見尹翠鸞右手一揚,即感一絲冷勁襲來,心知必是殺手,當即也不由惡念頓生,隨之,嬌軀疾側,雙掌加足勁道,也向對方迎面捲去。
接著,狂飆過去,尹翠鸞頓被摔飛一丈開外,撲倒在地,櫻口一張,噴出大灘鮮血,掙扎幾下施展即伏地昏迷過去。
而繡紋雖盡力拚命一擊,但也被對方坤陰指,戳傷左邊肩井穴,一連幾個踉蹌,隨即頹然坐地,整條左臂有如骨折,疼得冷汗直淋,旋急忙吞下一顆藥丸,闔目慢慢調息。
兩個丫頭一場速戰速決,竟是異常的寧靜,雖然兩人都受傷不輕,卻沒有誰吭一聲,而表現出女人在痛苦上最高的忍耐力,是以,仲玉和怪人也沒覺察到。
這時,仲玉和怪人一場拚鬥,已由高峰急趨直下,快要接近尾聲了,當然落下風的,還是那怪人。
本來怪人的武功,已然登峰造機,在江湖上來說,像天殘魔君那一流的魔頭,尚不是他的對手,與仲玉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無如,受制於兩方面,一則雙手捧著千斤重鐵凳,非但身軀連轉不靈,而且許多精招絕式,也因此無法施展,尤其鐵煉抖動之間,使扣著的左右胸骨,疼痛難忍,不勝支持,二則仲玉渾雄的掌力,遐爾揮拍,輕推徐送,無不盡碎石開碑之能,稍一疏忽,縱不會血濺橫屍,也將落個終身殘廢,尤其仲玉的身影,更使之眼花繚亂。
如此一來,怪人哪能支持多久?不受傷丟命,已屬萬幸了。
不過,仲玉並末全力施為,每抬掌進招,總是適可而止,因為他見對方,帶著沉重的刑具,居然能與自己鬥上一二十招,驚佩之餘,手底下也留點情,不忍在人家負荷正重的當兒,施以重手。
而且一見這怪人,雖是不大順眼,那種骯髒懾人的形狀,但在其表情上看,似乎並沒有凶殘的惡意,尤其電目溜轉開闔,總是兩道柔輝,反而令人可親。
因此,他懷疑這怪人,會有嗜吃人心的惡癖?不僅如此,也同時懷疑對方,這種骯髒的樣子,是生性如此,而且更懷疑,既然身具高深武學,為何甘願讓人穿骨鎖身?而不報復?以及為什麼令其女徒,煉那殘無人道的「白骨血光劍」,方能雪前親仇,而他自己又是什麼人……
這種種懷疑,致使仲玉對怪人,產生並不親切的好感,所以,怪人雖被迫於下風,僅稍加用勁施為,便可制服對方,但,他不願那樣,只想怪人知難而退,保全顏面。
固然如此,怪人仍是莫可如何,欲勝不能欲罷不甘,內心好不急煞,氣得狂嘯連聲,張口喘氣不停,因而汗流夾背,滿頭黃髮,根根豎立如同鋼針,其形狀已恨到極點,勉力手捧鐵凳,拚命撞擋,直向仲玉週身磕去。
想這怪人當年也不可一世,黑道聞名喪膽的人物,會憑一柄長劍,和十二把飛星錘,威震苗疆和中國西南垂二十年,盱衡江湖甚少數手,如今,本身武功精進非凡,連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都勝不過,怎叫他不急不恨。
於是,狠心一變,更是竭力施為,以圖爭據上游……
繡紋調息少頃,藥力與運功兼效,傷勢已大為好轉,睜開秀目,見仲玉仍和怪人游鬥,觀望一會,立起身來,逕往尹翠鸞身畔走去,她對那神秘的尹姑娘,已漸生好感,並不因對方殺人煉劍,甚至自己還挨了一記「坤陰指」,而放棄溫慰探尋其底細的動機。
此刻,只見尹翠鸞蜷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黑亮的雲發蓬乩糾纏,把露在外面的半邊瞼蛋,遮得老老實實,頭髮垂覆的旁邊,有一大灘血,一隻手壓在血上,已染成暗紅色,宮妝胡亂地裹在身上,已皺折不堪,黑色大披內,斜拖在旁邊,像一把大扇子。
繡紋見尹翠鸞仍在昏迷,頓悔自己下手太重,於是偎下身去,為之調理嬌軀,側臥地上,忙掏出一顆藥丸,塞入尹姑娘口中,瞧著她美麗的臉龐,纖小曼妙的身材,和一身與眾不同的裝束。
恰時,那怪人在百忙中,一眼掃見尹翠鸞,受傷倒地似已昏迷,一陣心疼,心下慘然,手底下略慢,沒有化開仲玉來勢,竟被擊中肩頭。
隨聞「啪」的一聲,怪人身形已摔飛一丈三四,同時兩手一鬆,接著又是「卡嚓」一響,那塊千斤重的鐵凳,拖著一條三心洚的鐵鏈,直飛滾四五丈之遠。
而怪人則半臥在地,滿臉臘黃,瞪著可怕的凶目,呆望著仲玉,張口喘氣不已,雙手撫著胸部,如潮鮮血往指縫間,嘩嘩外流,整個前襟也已浸濕。
仲玉沒想到,掌勁發出,對方竟沒避讓,而被拍飛老遠,至令那塊鐵凳,脫手飛去把左右兩根胸骨硬生生地給帶斷,落得如此結果。
頓時心中悔恨交加,好生難過,急忙取出一顆丹藥,趨至怪人身前,輕聲道:「未學一時失手,致使前輩受傷,這是本門療傷靈藥龍骨髓香丸,請前輩服下……」
怪人聞言先是一驚,然後又把臉一沉,冷冷地道:「老夫不喜外門靈藥,你收回去。」
「你待怎樣?」
怪人凶目一翻,接道:「還不錯……你是我生平第一個打敗我的人,我雖然受傷,但不怨你,可是毀壞我徒兒的心血,這筆帳不得不算……」
說此,朝仲玉又狠盯一眼,繼道:「我已知你是萬形客杜志衡的弟子,這筆帳只有以後,找令師去理論,看他有何話說,不過,你且告訴我,是何人的兒子……」
仲玉心有愧疚,對怪人直犯師諱,也不在意,而且雖因以結怨,語態卻很緩和,待聽怪人又問及父母,於是也即坦誠以告,婉言說道:「晚輩毀壞令徒奇劍之事,願盡心力助其報仇,以作賠償,至於晚輩家世……生父正困居血雨寒屯、蝕骨洞內,家母現在桃花源,世稱雲霄院主便是……」
怪人聞言臉色倏變,現在極端淒愴的神色,精目之內,隱現淚光,雙手撫著胸前,緊抓住血淋淋的衣襟,不時用力捏扭著,一滴一滴的血,從其手上往下落,顯見他正沉入一種傷心,懊悔、痛恨、慚愧複雜的激動中……
仲玉不知怪人,聽到自己的家世,為何露出異樣的神態,是上一輩的仇人?抑是親友!但又不好直詢,只是關懷的怔望著。
良久,怪人慢慢抑起頭來,眼望天空,夢囈似的自語道:「雲霄……她還在人間……十八年了……」
說著,淚水順腮直流,旋又望著仲玉,眼神中射出驚喜的柔輝,但卻冷然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語氣極其冷硬。
仲玉頓即疑惑不解,心道:「這怪人怎麼了,獲知我家世之後,如何面浮悲色……對娘的名號,好像非常熟悉,又說十八年,十八年的時間,代表什麼意思呢?……既是父母的朋友,對我這般冷淡,反之,為什麼會流淚?…那麼他與父母是什麼淵緣……莫非他……」
「娃兒!」
怪人見仲玉沉思不答,倏地低喝道:「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何不說?」
仲玉當即答道:「晚輩文仲玉……敢問前輩如何尊稱?」
怪人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哈長笑起來,其顫抖的笑聲,隱含無比的悲怨,和不可明示的欣慰,而臘黃的臉上,呈現著兩條閃爍的水痕……
笑聲突然竭止,道:「文仲玉,好名字……可是老夫的名號,久久為人淡忘,不說也能……」
仲玉見他近乎發狂的樣子,對自己的傷勢竟毫不在意,這怪人倒真是銅筋鐵骨,而且不願道出名號,心中好不奚巧,於是,試探地道:「前輩是否與家父母,有過數面之緣?」
怪人愣了一下,慍色接道:「認是認識,只是相交甚淺……你問這些幹什麼?」
說著雙目暴射精光,如同兩柄利刃飛掣,緊瞧著仲玉,似乎又將發遷怒。
仲玉頓時不再吭氣,默默立著。
這時,繡紋因聞到嚇人的笑聲,已翩然飄到仲玉身側,見怪人傷得那樣,而且對仲玉似無太大惡意,所以,也是心生疑惑,睜大一雙秀目,不停地掃視怪人和仲玉,怎麼?他們也在講和?怪人見繡紋來到,電目一轉,即朝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好像要看出有什麼毛病一樣,是以把繡紋弄得粉面通紅,噘著小嘴沒吭聲,心裡卻在暗罵,老不正經……
到底她生性端莊持重,如果換上慎芳,或是馬婉吟,見這樣一個怪人,盯盯地瞧著,怕不早已罵起來了。
少頃,怪人間道:「你是什麼人?」
繡紋頓時被問得一愣,奇怪,為何突然這樣發問?方想憤然作答。
仲玉已搶先答道:「她是家母的弟子,名叫鄢繡紋!」
怪人木然點頭不已,對眼前一雙璧人,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快慰,但表面則無絲毫欣悅的神色,遲疑一會,回頭向躺在地上,尚未醒過來的尹翠鸞瞥了一眼,說道:「你們既是雲霄的骨肉,毀劍之事,再不追究,因為彼此尚有點關係,恐有傷世誼,但你二人必須答應,壽命我徒兒了卻親仇。」
仲玉接道:「晚輩有言在先,令徒報仇之事,竟當鼎成到底。」
怪人頻頻點頭,忽地面色一寒,又道:「但是需知你們助我徒兒報仇,並非是義伸援手,而是助人為了助己,也許你們現在聽不懂,以後就會明白的……」
仲玉和繡紋,對怪人助人助己的話,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現在不說清楚,要等以後讓事實作答覆?接著,又聞怪人繼道:「記住,三天以後,我徒兒會前往桃花源尋你們,而且這地方也不准你們以後再來……」
說話中,臉上倏現痛苦之色,把牙一咬,忙取出一隻小瓶,倒幾滴紅色藥水在口中,深吸一下,接道:「你們今天住哪?」
仲玉回道:「即返桃花源!」
怪人唔了一聲,用手一指左方森林,道:「從這種林中穿過去,山崖邊有一條小路,順著路走,不用一天便可出黔北山地,但路上須得小心……你們去吧。」
說完,身形倏地憑空拔起,變式斜縱,落至尹翠鸞身邊,用手一操,夾著嬌軀,逕向右邊林中撲去,轉瞬間,便已消失不見。
怪人的身法,端的奇怪,簡直如一陣風似的,直把仲玉和繡紋驚在當地,兩人心中自在猜疑。
仲玉對怪入迷樣的身份,在腦中盤旋不已,裝滿了問號,而繡紋則掛記的是,那美如嬌花冷若產的尹翠鸞,希望三天之後,真會去桃花源,「洞天別苑」又多了一個麗妹。
少時,繡紋拉一下仲玉,說道:「別再耽誤了,我們趕路吧。」
語音一落,身騰起處,已領先向林中疾躍,宛如一雙投林的黃鶯。
接著,仲玉回頭向倒在地上昏睡的秋菊丫頭瞥了一眼,旋即展開身法,投林而去。
晴空萬里無雲,山林松濤呼嘯,兼或蕩起幾聲清脆而悠然的鳴叫……
連綿起伏的群山下,帶圍著一條崎嶇的小徑,一邊是怪石挺立,靈猴攀登不上的坡崖,一邊是寬有五丈,碧波蕩漾的溪流,彼岸有一道高過一丈的土堤,沿著溪流蜿蜒而—下,恰與這邊的坡崖平行遙對,而土堤的那面,因為破樹蔭所遮蔽,看不出是平原,還是山谷。
仲玉與繡紋在那崎嶇的小徑上,一前一後,縱身飛馳,兩腿匆忙,衣袂迎風飄舞,真是如躡虛晴空……
少頃,仲玉停身駐步,回身向繡紋道:「繡紋累了吧?我們休息一刻再走吧?」
言態間,流露出無限的溫情,和親切的體態,繡紋為之芳心一甜,彷彿投入在愛的搖籃裡,當即微笑道:「累倒不累,我們已跑了一天一夜,離湖湘邊境,想也不會遠了,我們腳程放慢點就行了。」
仲玉也笑了笑,握住繡紋的柔手,義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慢慢走吧。」
於是兩人減低腳程,牽手並肩而行,但是,仍比一般常人要快幾倍。
大約走了五、六十里,地形還是—樣,不過山路越來越險了,然而在他們的腳底下,與陽關大道沒有什麼區別。
陡地,前面遠方噪起一片叱喝之聲,似糾紛呢。
繡紋細聞一會,道:「大不了是江湖是非,我們的事重要,別去管他們。」
仲玉不以為然,神秘地笑道:「這場是非,沒法不營。」
繡紋驚間道:「為什麼?」
仲玉回道:「我已聽出聲音,那裡面有我們的人。」
奇怪一大群人鼎騰,而且又隔得不近,他居然能辨出熟人的口音,繡紋不是不知道他的底子,哪會相信,於是秀目斜瞥一眼,不屑地道:「鬼話,誰相信了。」
仲玉肯定地說道:「待一會你去看,就會相信了。」
繡紋有點半信半疑,又問道:「你聽出誰的聲音?會不會是六洞主?」
「不是。」
仲玉嘻笑著,接道:「你見過,但並不認識!」
「幹什麼?要說不說?」
繡紋美目一瞪,嗔道:「我去看,如果是不認識的,便找你算帳。」
說著,嬌軀一擰,蓮足猛彈,沿著山路朝人聲噪雜的地方疾馳而去。
仲玉望著繡紋的背影,啞然一笑,旋即身起驚雲,隨尾追去。
繡紋馳了一段路,已漸漸接近人聲,腳下使勁,身法加快,彷彿游空綠雲,呼呼飛騰。
末幾,已至人聲噪雜的地方,但是在溪流的彼岸,而凡隔著樹蔭,根本看不見人,還能看得出是誰?這時,忽聽一個蒼老的女人道:「看你長得倒滿際致,怎麼說話一點也不中聽。」
另一個女聲接道:「你要好聽的嗎?……是不是要我唱起來……」
又,—個蒼老的女人叱聲道:「小丫頭,你不打聽打聽,武陵山鍾情樓主,是能饒人的?」
只見那少女,也叱聲道:「我是小丫頭,你還不是老丫頭,有什麼不得了,大驚小怪,你不饒人怎麼樣,會吃人?」
「好賤婢。」鍾情樓主怒喝一聲,道:「你仗著洞天別苑的威勢,你想翻天了……宮主,這丫頭看來不大好治,不如合眾人之力制服她!」
頓時,嬌叱連聲,怒喝群起,想是展開了一場緊張非凡的拚鬥。
繡紋站在溪這邊一聽,對面爭吵之聲中,提到洞天別苑,已知果有自己人在裡面,而且似乎還是單身一人,但聽不出是誰。
然而,既是遇到自己人被欺負,哪能袖手不管,秀目一掃溪面,恰好有一根軟索,橫隔其險,於是嬌軀一提,輕飄飄往索上落下,猛力一點,綠雲華空疾上,旋即向對面樹蔭中落去。
繡紋倚在一顆樹上,剛剛駐穩,倏地,身後有什麼東西一撞,回頭一看,原來是仲玉也到來了。
兩人偎在一起,舉眼向正拚鬥的一群望去。
只見土堤下面,八、九個老少女子,圍著一個白衣少女,正在團團亂轉,嘴裡叱罵不休,掌劍齊舉,把那白衣少女罩在一片掌影劍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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