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玉鳳目微矚之下,心下暗驚,忖道:「造物弄人恁地奇妙?此人不但身材服飾與自己相似,而其相貌也極若自己。」但所不同的是,長眉輕佻,細目透邪,閃爍兩道凌芒,令人有種動盪不安的感覺,此刻,面浮傲色,嘴角拉出一副可厭的冷笑。
而對方乍見之下,也是微驚,但迅速又恢復原來那副冷傲之色。
仲玉從面前這個少年的神情,已漸知周叔叔臉上所盯的蛇形小箭,定然是他所為。於是,向地上死者略微一瞥,又朝那少年狠盯一眼,忽地,起身掠飛,疾如光射,撲至死者身畔,伸手拔出那支蛇形小箭,仔細把視一番。
他凝視著,漸漸地臉上突蘊威煞,鳳目噴火,旋又恢復冷靜,掌托小箭,朝那少年冷然發話道:「此物可是閣下所有?」
那少年聞言,忽然一聲長笑,神態狂傲已極,而其聲音,卻是那麼清脆,圓滑,真是十分悠揚,尤其內方精深莫測,四周吃他笑聲裊蕩之下,樹枝氈搖,桃花紛紛墜落,仲玉不由暗讚,這少年內力居然已達放音震物的至高境界。
笑聲突然竭止,忽聞那少年答道:「兄台所猜不差,此箭正是敝師門之物,現為小弟使用……」言詞之間,露出輕蔑狂妄,似乎把眼前的人根本末放在心上。
別看仲玉風度翩翩,儀表絕俗,其實他也是一個枉傲之人。
當然受不了來人那種輕蔑之態,但他未露形跡,只是冷哼一聲,又問道:「適才暗箭傷人,可是你所為?」
對方答道:「正是……」
「哈哈……是你……」仲玉也發了狂性,笑聲一收,臉上頓現殺機,鳳目怒睜,冷冷地道:「閣下因何下此毒手,快說……」
那少年長眉雙拋,細目飛芒,朗聲插道:「哼,這屠龍劍周龍武,乃是本門追殺的江湖高手之一,我玉面神童文子正,是稟遵師命行事,你待問莫非要與他報仇?」
仲玉沉喝一聲,道:「狂徒!」接著說道:「你不要倚仗絕天老魔,就可妄殺武林,少不得我文仲玉,首先找你們添山石府群魔算帳,尤其你居然敢在桃花源殺人放肆,今日休想活著回去。」
話未說完,身形已是至少身前五尺之地,忽地單掌開碑,拍出一股奇功,朝對方疾捲而去。
少年剛才已試過仲玉掌力,知道他內功精湛,雖見單掌風勁擊來,但由於距離太近,未曾預防,不敢探掌相近,當即身軀微側,飄身迴避中,言道:「你與桃花源有什麼關係?」
「這是我的家,豈容你猖狂……」言間,「呼」地又拍出一掌。
少年這下可沒讓,乍見對方掌勁襲來。當即飄身駐步,旋即功力於一臂,奮掌相迎。
兩勁相接,如巨潮碰,只聞「蓬」的一聲,人影彈飛,少年頓被震去一丈,仲玉也是倒退七八步,始定樁停身。
少年武功果然非凡,雖被震飛一丈,卻見他身如飄絮,雙手撐地一彈復又撲回,陰聲冷笑道:「原來你是雲霄女魔的兒子,敢情好,她也是本門追殺者之一,我先毀了你,再找那女……」
仲玉不知雲霄女魔是誰,愣了一下,方才省悟,大喝—聲,插道:「小賊,你敢罵我娘是女魔!」盛怒之下,雙掌並揮,勢如排山倒海,朝向少年當胸撞去。
恰時,少年也是雙掌甫推,不過,仲玉發勢在先。
這一下,兩人都拼出了本身真力,兩股巨勁碰出一聲爆響,當然,吃虧的還是那少年文子正。
因為,文子正內力較仲玉確是相差一等,雖然拼出絕大修為,仍是相形見絀,一個身軀隨著那聲爆響,直飛去一丈五六,頓感一陣血氣翻湧。
但他究竟不愧高人門下,忙貼地一挺,站立起來,急運真力強壓血氣,大喝一聲,騰身又撲將過去。這一回,他可是施出了潛出絕學,獨步武林的「龍騰虎躍三九式」。
只見他身若游龍,凌空疾瀉而來,右爪左掌,上擊頭頂中爪胸腹,不但招式奇妙,勁勢威猛,而其身手也端的別緻。
仲玉忽見文子正施展出異乎武林常軌的身手招式,當下也免有點驚慌。但他身具蓋世奇學,藝有所倚。於是,當對方身掌下撲之際,忽地一扭身軀,橫射半丈,避過勇猛的一擊。
其實,他豈是省油之燈,慢說不願採取被動,封架緊守,甚至恨不得把對方立斃掌下,這真是狂對枉,狠對狠的一對惡煞。
於是,他避過文子正的一招撲擊,未待對方二次撲到,忙功行單臂,右掌猛地外吐,揮出一股巨潮似的功力,直向文子正捲出,這一掌之力,何止千鈞,即使那玉面神童武功再高,也承受不起。
是以,頓見文子正一個身軀,被仲玉掌劈平空推拒二丈之遠,仲玉也倒退五六步……
不知是仲玉存心使壞,抑或是真具有一套神技,待文子正被他震飛出去,尚未摔地之際,忽地以掌變爪,猛力往回急收。真奇怪,又把震飛的身軀,硬生生吸回。
這當兒,仲玉身形陡起,快速電轉,繞至文子正身後,跟著飛起一腿,向對方下盤踢去,文子正身在空中,哪能避讓?但聞「蓬地」的一聲,文子正像一個皮球,被踢飛一丈來高,滾翻墜落。
仲玉這發掌,回身,飛腿,一連串動作,不但一氣呵或,快如石火,而且,身法也俊美已極,果然不愧是一代奇人門下,因此,也使得隱在暗中的一個人,大為驚詫,心儀不已。
原來在一株桃樹之上,已隱伏著一個身穿紅色羅衣的少女,不是別人,那正是雲霄女魔的愛徒——鄢繡紋。
只因二人一陣喝罵拚鬥,被她聞聲趕到,隱身在樹上。當然她也是奇人門下,輕功造詣尤其非凡。因此飛身落枝,竟使兩個煞星渾然不知。
她乍見兩人揮掌拚鬥,便為兩者武學所吸引,而且俱都玉樹臨風,英爽風儀,儘管滿腦子的深印象,男人是最可怕的情感動物,但一見到這兩個俊美的男人,也不由怦然心動,尤其見仲玉,不但功力品格較高一成,而適才所表露的飛身踢球的絕藝,更使她因而芳心激轉,產生一種不可言傳的微妙意念。
她方自羨醉,忽聞一聲怒喝道:「小魔休得乘危下手,有真本事,可敢與小爺劍上見個真章。」
發話之人,正是玉面神童文子正,想是剛才吃虧不小,而且深怕仲玉偷下毒手,是以拿話先鎮住對方,重新在劍上找便宜。
此刻,他已拔劍在手,不過那柄劍卻是全身墨黑,在陽光之下,閃爍出道道烏光。
仲玉冷哼一聲,也自腰間拔出長劍,道:「小賊,不必胡言誇口,快,進招來。」
說罷,橫劍護胸,嚴陣以待。
少年鼻中悶哼一聲,也不開腔,頓即邁步踏宮,振腕掣劍,抖起千道烏光,迅如奔電,朝仲玉當胸點到。
仲玉見烏光疾灑胸前,心知必是一件斷金切玉的寶刀,自己長劍不能硬架,於是,飄身掩閃,同時一領劍訣,反手遞招,直削對方左肩。
文子正未料到,出式一招「星飛萬點」,竟讓人家輕易避過,而且能從容出手還招,心驚之餘,當即滑步一轉,閃避來勢,旋即一抖烏芒,施展出奇學「奔雷十二劍」,從第一招「電掣追雲」起,招招交錯,式式互換,劍起風聲,勢若龍騰,蔚織成一片天衣無縫的天羅地網,向仲玉臨頭罩下。
而仲玉忽見對方,身劍合一,招式猛緊詭異莫測,連綿不斷地灑落道道烏虹,當即也施展出震懾武林的「騰龍劍法」,而且由於兵刃不及對方,遂同時使出師門獨傳絕學「反八卦迷形身法」,身隨劍走,連招拆招,遇式化式,在烏芒之中,如穿花蝴蝶一般。
霎時間,只見烏虹銀芒蛇纏,人影分合迷蹤。
這時,看得那鄢繡紋,一張粉臉隨著人劍分合,神情變化不定,只見她忽驚忽恨,忽喜忽憾,鳳目溜轉,睫毛閃動,幾乎入神一般,竟然忘記了乃師的令諭和此來的目的。
俏姑娘確被這單純而激烈的拚鬥,引發了極濃厚的觀賞興趣,照師命即應現身,將來人趕出桃花源,或即予格殺。但她沒有那樣做,似平非要看他兩人分出勝敗不可。
此時,玉面神童雖然未露敗象,仍是疾抖墨劍,黑幕層層下落。但面上已見汗珠,似已顯急燥,因為他自入江湖以來,追殺過不少武林高手,從未遇過象仲玉這種勁敵,儘管施展本門奇招,竟也奈何對方不得,尤其只覺得四周人影閃動,勁風呼呼,心中好不急煞。
於是,意念浮燥,進而傲氣千丈,頓時一緊寶劍,連演「雲復殘月」,「萬星飛射」,「天河倒懸」三記絕招,猛向仲玉攻到。
仲玉冷哼一聲,不甘示弱,何況他有心置對方於死地,但因對方劍術精絕,竟也無法制止。忽見烏虹如巨瀑奔射而下,當即亦速展「潛蛟戲浪」,「舞鳳翼天」,「雀屏橫材」三奇連環式,穩守疾攻。
豈知玉面神童那式「天河倒懸」,包括兩虛一實的三個變化,仲玉劍化「雀屏橫掃」,雖含玄機無窮,威力不小,但吃虧在對方是柄寶刃,不敢冒險硬對,待免強化去兩個變化之後,跟著烏虹疾瀉,快似電火,已齊肩剛到,這當兒,如不回腕硬封,右肩必然肢離。
於是,銀牙一咬,真力集來劍身,沉力一揮,疾向臨肩烏虹碰去,接著「嗆」地一聲,霍感手中一輕,同時借雙劍互格反彈之力,身子順勢倒射丈餘,才躲過斷肩之險。
這一驚險鏡頭,不但使仲玉心生寒意,連樹枝上的鄢繡紋,也是花容失色,差點兒叫出聲來,她為什麼對仲玉如此關心?誰也不知道。
玉面神童見仲玉被自己一絕招,逼出一丈,他乃極其凶殘之人,豈肯放過殺手機會,尤其對方長劍已被削斷,再有天大本事,諒也無從施出,於是,大喝一聲,「哪裡走!」凌空掣劍,烏虹暴射形成半弧之狀,復向對方當頭罩下。
仲玉身形甫定,陡見烏虹如電瀉落,閃避已是莫及,情急之下為求救命,不得不破例施出師門絕藝「追魂蘭花拂」,當即右手猛揚,將手中斷劍,向即將臨頭烏虹飛擲過去,他這奮力擲劍,力量何上千斤,頓時把玉面神童寶刀,盪開數尺,跟著身形一矮,向左疾擲四步,反手揮掌朝少年下盤切去。玉面神童未防仲玉有此一著,方待變式制敵,只覺得掌勁下裂,迅速雙腳一點地面,騰身躍起兩丈,企圖避開下擊。
豈知當他身在空中,尚未下墜之際,只見仲玉掌變蘭花閃瓣之狀,五指連彈,由指端發出五道剛柔兼併的奇勁,銳如利刃,沉入小崩,向玉面神童迎面拂去。
玉面神童怎識這久絕武林的奇技,方疑仲玉黔驢技窮,故弄玄妙,霍感對方拂來五股銳利而沉重的勁道,心想不妙,旋即當空擰腰,雙腿一彈,朝斜裡射落。
他那身法何止快如流星,尚虧他應變神速,避閃及早,饒是如此,胸前「玄機」、「掌門」、「氣海」三大穴已被拂中,只覺得渾身刺痛難忍,內腑血氣逆行,真氣一洩,身形迅如斷線風箏,摔去三丈有餘,玉面神童到底了得,脊背貼地一挺,連幾個踉蹌,嘴巴一張噴出大口鮮血,也不吭聲,掉頭就跑。
仲玉這人不但性情怪異,而且也很辣手,見神童身負重傷去,擾不放心,嘿嘿冷笑聲中,兜手一揚,把那支蛇形。小箭,疾向對方背心打去,口中言道:「這是你的東西,讓它送你的命吧。」
語音未落,一聲清脆的慘叫傳來,玉面神童已在十數丈遠處,撲地倒下。
仲玉身形陡起,向倒地的玉面神童躍去。
忽地,前面黑影一閃,現身一個黃發白鬚,面如重棗的老者,雙目紅光閃閃,朝仲玉渾身上下打量一陣,恨聲道:「我已知你是何人門下,今日折傷本門師侄,刀死不足贖,日後決尋你納命,再與你師門論理。」
語音甫收,俯身抱起玉面神童,身形微晃逕自越林而去。
仲玉好不服氣,驕性橫發,冷哼一聲,騰身躍起,欲循途追去,忽地身後有人發話道:「文小俠,窮寇莫追。」
仲玉猛煞身形,掉頭一望,周龍武身邊已站定一位鬢髮如銀的灰衣老人,當即縱身躍回,向前躬身一揖道:「恭從前輩示諭,但不知前輩是……」
老人面浮微笑,拂髯道:「老朽應存義,隱息已卅年了。」向地上死者深瞥一眼,面露傷感,又道:「只因日前突接敝師弟周龍武飛鴿傳信,雲將偕小俠返桃花源,老朽特地趕至,攜來本門掌教手函,請小俠轉陳令堂。」
言畢取出書札遞與仲玉,唏歎幾聲,忽然目射炬光,道:「可是師弟卻先已遭毒劫……但不知是何人所為,小陝可否告我……」
仲玉聽老人自薦,乃是武林名宿,急忙又是一揖,言道:「原來是應前輩蒞臨家母屬地,末學有失遠迎,尚乞寬恕,因周叔叔系中天殘魔君的沉毒陰風指,又復中絕天神魔弟子玉面神童文子正的蛇形箭,而至身亡。」
應存義聞言,臉色微變,歎道:「原來如此……唉……恩怨循環,仇殺不休,看來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仲玉以為應存義所言,僅指為周龍武報仇之事,當即豪氣千丈,傲性橫發,昂然道:「貴派與天絕二魔之事,倘用得著未學,定當全力以赴。」
應存義朗笑一聲,道:「小俠義氣干雲,老朽萬分敬佩,但這樁事不僅關係本門與天絕二魔,而且將牽連整個武林,甚至令尊令堂也將被牽在內……」
略頓又道:「尤其尚有更厲害的幾個魔頭,正蠢欲動……」
仲玉心想,怎麼我爹娘也牽入在內,想是與魔頭們作對。
當即問道:「敢問前輩,是哪幾個厲害魔頭?」
應存義喟然道:「說起來小俠尚或不知,追溯四十年前,江湖上忽見五個奇人,即是多愁夫人、餘恨居士、四虐狂人、陰風使者和令師萬形客。」
仲玉非常奇詫,這些武林掌故,恩師為何從未提過?
又聞應存義接道:「這五個奇人,非正非邪,而且個個嗜殺,不論黑白兩道,凡是不順眼的人,遂任性宰殺,因此當時江湖上一片血恨。」
仲玉插道:「這太過分了,難道就沒有人出面阻竭?」
應存義接道:「當時誰也不能匹敵,幸好九大門派聯盟,聲言為江湖除害,到處發動高手個別圍殲他們五人,可是他們除多愁夫人外,均都往西崑崙去了,而且由於一場誤會因而產生一場決鬥,結果均被令師擊敗逸隱,而餘恨居士則當場殞命。」仲玉對這些江湖逸事非常感興趣,又問道:「我師傅與那多愁夫人後來怎樣了?」
應存義輕歎…聲,道:「令師與多愁夫人,原是一對恩愛夫妻,後因令師格於門派戒律,不得不將她拋棄……因而造成這兩位前輩憤恨人生的馮癖,以至於嗜殺江湖……」
略頓一下,接著又道:「後來令師自西崑崙之會以後,便消跡江湖,而那多愁夫人卻在西崑崙之會的同時被九滿高手困斗於武當山下,當時斷臂逃離後,也不知所蹤,事融了數十年,卻也使江湖昇平了許多。
可是如今,那四虐枉人陰風使者,還有多愁夫人的兩個女弟子,一個是幻影羅剎,一個便是令堂,均已現蹤江湖,這些極厲害的人物,除了令堂尚明是非之外,其他均可是殺性深重。如此,再加上絕天二魔,江湖上的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應存義說完,連聲浩歎不迭,似乎天地末日即將來臨。
仲玉聽罷這聞所未聞的武林逸事,漸漸玉面蒙愁,感慨橫生,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恩師,和自己的母親也是正邪不分的人,甚至與自己有關係的長輩,也都是殺性深重,將來江湖血雨驟臨之時,自己將如何置身?
這確是一個難題,自己身為晚輩,不管站在正邪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發生作用,何況至親的人恩師和生母,這都是不敢違背或懺逆的。因此,他被人性的矛盾深深的困擾著,但有一線希望的是,最好現在的傳聞不可靠,或即是真,也希望有人予以消滅,而化解這場未來的憂亂。
於是沉吟片刻,即道:「應前輩,現在情勢如此,九派聯盟可否出面消蝕這場江湖浩劫。」
應存義搖頭歎道:「少俠不知,目前的九派聯盟,已還非昔比,毫無作用了。」
「然則,又待如何?」他似乎比人家更著急。
應存義接道:「未來這場浩劫,非令師不能為功,令師一念之間,便可決定武林正道存亡,再就是待小俠陳書令堂之後,看是否會改變意念,照書行事。」
仲玉面浮得色,他似乎已握有了什麼契機,隨即微笑道:「前輩現在已來此,何不一同往回家母面談。」
應存義笑道:「我本當一謁令堂,但因許多不便,不敢冒然擅往,但煩小俠代為陳書就是,老朽尚有他事未辦,這就別過。」
說完,向仲玉微一點頭,轉身抱起周龍武屍體,騰身一躍,展開輕功,逕自越林而去。
仲玉望著老人消失的身影,腦中頓即思緒萬千,最不解的問題是,父母雙親何故與目前浩劫有親密關係?尤其直到現在從未見過父母一面,年齡相貌恩師也未曾示告,僅命自己先尋父後尋母,但為什麼一定要先尋父呢?這是一個疑問。
蕩浪江湖數月,幸遇父親故交,允攜帶尋找父母,豈知倒先來那桃花源了。而父親下落,還須去問天殘魔君方知,想天殘魔君乃是邪道數一數二的魁首,如他知父親下落,則父親會是正人?……日後又如何見面?……
他胡想了片刻,也得不到好的推測,還是先見生母再說。於是,掉頭環視這桃花障眼的奇境。只見紅芙閃爍,兼雜綠翠,春風徐拂,幽香襲人,真令人有脫世離塵之感,如此佳地,難怪桃花源記中形容為絕世奇境,果真名不虛傳。仲玉矚罷,略一遲滯,即按照周龍武告訴的入陣方法,鳳眼電數桃樹,身形卻如舞蝶,在那龐大神奇玄妙而陰森的「六合大幻迷陣」之中東飄西翔,向陣裡深入。
但是,他這入陣,僅憑周龍武所說的數樹秘決,卻不知樹陣之中玄極無窮,蘊藏千變萬化,因此,當他進入「三七三拐」之後,始覺得竹樹密列陣式不簡單。
原來裡面桃樹垂柳翠竹兼雜,看不出任何圖樣,也分不出奇偶之數,而且根根樹上均掛有一種反元物件,映著天光,閃爍出極強烈的銀芒,凌空射耀,光飛芒舞,炫眼亂神,端的奇妙已極。忙其銀光交射之際,映在翠竹之上,隱然現出電影幻相,忽閃忽滅,當真是恐怖怕人。
仲玉深入未遠,即遭遇「銀光幻相」之困,他鳳目所及,全是萬條銀簫,不斷朝自己射來,待飄身加避,卻又無聲無息,心下不免驚疑……尤其偶爾觸見翠竹鬼影幻相,就像一個猙獰怕人的厲鬼,張牙舞爪向自己撲來,當真似活生生的怪物,要是膽小之人,怕不即刻嚇昏,因此,他不但驚疑,而且心生懼怕,不但怕,而且深怪母親為什麼住在這鬼陣中。他被萬道光華耀眼,又被幻相移神奪心,處於目前狀況之下,他雖不曾驚怕得畏縮不前,但如此一來,卻已失去方向,不知再從哪一棵樹開始數,如此,怎能出入這偌大花海。
在情急怨艾之下,難免想出此幼稚而自以為對的辦法,所以,仲玉想到樹陣上空,心忖:這樹陣再玄妙,我就不相信上面設天羅地網……
可不是,雲霄何等精明狠毒,她設計的「六合大幻迷」陣,豈是一般陣圖可比?哪能留著樹陣上空大片漏洞,否則,也算不得迷布六合了。
但仲玉那裡知道,自以為找到了門徑,暗喜之下,氣凝丹田,再猛地往上一提,身軀倏地平拔起數丈,放眼一看,不由大驚,上下只見一片紅白雲霧,淡如輕煙,但卻難以透視下面景物,而且有一種奇異的香味,沁人心扉,其香不但濃郁,甚而使人有心醉之感。
他這一駐身空中,全憑一口真氣,而兩足互點主力,哪能支持多久?縱然下落之地,是雲深不知處,但不得不鋌而走險,找點足提身之地。
於是,俯身翻了一個觔斗,雙手虛空一按,同時左右分劃,成頭下腳上姿勢,宛如一隻蒼鷹,忽然疾瀉斜下落,當然也不管下面是刀山或是油鍋。
就當他降身下落之際,忽地一聲嬌喝道:「什麼人擅闖桃花源,下去!」只聞聲不見人,同時襲來一股巨大的勁道,當此之時,仲玉身在空中,來不及回答,也未應機戒備,頓被捲來勁風追得直往下墜。
尚幸他武功高絕,中途提氣,才支持身體慢慢下落,但他腳甫貼地,倏感腳下一軟,似踩稀泥一般,驚覺之下忙又提氣,向旁側落定。
接著響起一陣「嘩啦,嘩啦」之聲,猶如積土下崩,啟目望去,左方地上已下陷一個大洞,向前一瞧,不禁使他面色大變,毛骨悚然。
地上大洞卻是經人工砌成的方池,深有丈許,裡面儘是綠色的小蛇和根根白骨,只見萬頭鑽動,紅信猛吐,蛇身互纏,毒眼爍爍,真是怕人已極。
仲玉直看得冷汗交流,不由暗道一聲,好險,這一下可激起了他的怪性,皆因,自入陣中遭遇周折,又險入陷阱,而且沒有一種不是極毒的設施。於是,恨怒之下,面罩嚴霜,鳳目含煞,清嘯聲中忽地騰步飛身,縱高兩丈,然後翻身彈腿,一式腑沖,同時力驟兩臂,雙掌吐處排出巨股剛猛絕倫的動力,向蛇池擊去。
他這傲恨凌空發掌,而且又是下擊之勢,其力道何止萬鈞,只聽一聲爆響,塵土橫飛,樹枝紛紛斷折,那懾人心睥的蛇池,已被擊得潰不成炕,而那些小蛇,則已成為一堆暗紅血肉,腥嗅四播,令人掩鼻。
仲玉飄身著地,略瞥蛇坑一眼,似餘恨未消,嘴唇緊閉,鳳眼一掃四周,霍然雙掌連揮,向四周桃樹拍擊。頓時,只聽「辟辟啪啪」之聲,不絕於耳。
轉眼間,被他瘋狂般拍掃,已折倒百餘株,有的已連根拔起,有的齊腰中斷,枝河橫地,落英積塵。也許是受遺傳的影響,他那傲恨之性一發,事智消失,似一頭狂獅發威,只見他身形飄閃,掌不停揮拍,大有把握整個桃樹大陣全部搗毀之意。
正當他猛掃萬樹之時,忽地又是一聲嬌喝道:「何方鼠輩……」
聲到人到,兼拍出一股奇功朝仲玉襲到。
來人確實身法奇快,真似電射,仲玉方聞喝聲,接著巨股勁潮已迎面捲到,當即疾步轉身,順勢一揮單掌,向迎面勁風撞去。
兩勁相碰,一聲悶響過的—,來人身形微晃,仲玉則被震退兩步,驚詫之下,抬眼望去,身前一丈之地已立定一個紅色羅裳的少女。
但是她,芳年正值豆蔻,烏髮垂鬢,眉如柳葉,鳳目翦水,臉似秋蘋,唇若含櫻,端的風華絕代,嬌美絕倫,只是數值面蘊含威煞,如同盛怒中的玉女。
仲玉乍見這仙露明珠的少女,在他那種風情初蒂的年齡來說,青春蕩漾之下,定然心泛灩波,遐思綺念驟然而生。可是,他這人非常奇怪,不知是天性抑是遺傳,似已脫離了人性常情,竟然如同鄢繡紋深受雲霄影響一樣,腦中存在著一個深印象——女人是禍水,是以對目前這少女,喜是喜愛,卻有一個戒意在分化著人性正常的情愫。
他只是不自知地,顯露出既驚又慕,似喜還慍的神色,而兩眼則盯著對方,一眨不眨,那少女正是鄢繡紋,她暗覷仲玉與玉面神童拚鬥,不久便悄悄回院,向雲霄稟明林中之事,之後復前往察看,正遇著仲玉在樹陣上空花霧之中亂穿,以為是強敵偷襲,遂驟然發掌,將之震盪陷阱之中。
她巡視一回,卻已不見二人蹤影,本欲返院,陡聞連串碎木之聲由樹陣中傳出,是以倉促趕至,一見有人發恨毀陣,急怒之下雙掌並揮,襲將過去,而與仲玉對了—掌。
繡紋秀目啟盼,一見是仲玉,粉面驚過一絲驚喜之色,自然的,嘴角帶著笑意,但忽被一個意念所沖淡——男人是可怕的情感動物,警覺之下,秋波一翦,透射凌光,跟著粉面一沉,似乎要大發雷霆似的。
於是,極冷漠地道:「哼,又是你。」
仲玉一聽心中大驚,她是何人?怎麼認識我……當即也冷然答道:「你是什麼人?」她搶著插問。
「我是……來……」仲玉因不知對方是何許人,是以支吾難答。
繡紋豈知他是來探母的?而且見他支吾說不出所以然來,既不自報姓名,也不說明來意,當即叱道:「來幹什麼?這桃花源地靈人傑,豈是你擅闖的地方?而且我們從來禁止男人進入。」話似斷釘切石,粉面煞氣逼人。
仲玉自進入樹陣,已飽受虛驚,心中已然不甚如意,再聽繡紋一番斥問,頓時忍耐不住,當下也朗聲接道:「桃花源是天地造設的幽境,又不是你們私有之地,我為什麼不能來?」
繡紋也是一個傲性,當然聽不慣硬碰硬的對話,柳眉—挑,嬌喝道:「你好大膽,居然強詞奪理,如不說出原委,管教你有來無去!」
這一下,她是真怒了,花容變得十分難看,素手拍於胸前,似即動武的模樣。
仲玉冷笑一聲,傲然道:「我不說你又怎麼樣?」
說完,也是暗運功力,嚴陣以待。
繡紋嬌叱一聲道:「狂徒!」聲未落人先起,身形動處,素掌外翻,排出一股陰柔巨大的奇勁,夾著山崩地裂之勢,向仲玉當胸捲到。
仲玉也大喝一聲道:「來得好。」雙掌一錯,翻掌外吐,拍出如潮勁風,直向迎面來勢硬撞過去。
兩人俱是傲怒發掌,自當勁猛力沉,只聞「蓬」的一聲巨響,捲起滿天塵土,強弱不已,只覺眼前金星飛舞,顯然功力都高得出奇,各自詫訝不迭。
到底女孩子好勝心較強,繡紋見自己全力出手,竟給人家揮掌震退三步,顯是技不如人,當然臉上掛不住,於是嬌喝連聲,身形猛欺,玉掌翻飛,又向仲玉猛力攻到,她是意在必勝,因而便施展出本門絕學的「玄陰蕩花掌」,只見掌如落英繽紛,勢若錢塘潮湧,真是凌厲無比。
仲玉見她欺身撲來,同時掌招猛出,式式皆絕,他不知這是套什麼掌法,破招化式均感困難,不得已施展出萬形客所創奇學「卷空掌形」,硬向繡紋掌影中遞上。
這兩人均未弄清楚對方是什麼人,由於天生傲骨,便咨意不相讓,而各展所學鬥在一起,霎時間,只見掌影如山,人飄如空。
繡紋既未闖過江湖,除了與九派高手鬥過幾次之外,從未遇過象仲玉這樣的勁敵,尤其好勝心作祟,因之起手便是「玄陰蕩花掌法」中的毒招——「怒風拂蕊」,「橫移花雨」,一招三式,每式隱含無窮玄妙,直向對方要害點拍,只見她身若流星,素掌宛如飄雪,徐疾互變,詭異己極。
仲玉忽見繡紋不但身形如風,而且招式變化莫測盡朝自己致命處綿綿點拍,驚悸之餘,當即也把卷雲掌法中的精絕招式,施展出來,頓時招式狂風,式比暴雨,向繡紋逼去,轉眼間已對鬥了十餘招,仍是軒輊不分。
忽地,繡紋身形一變,腳尖向地一彈,借力上縱近丈,嬌軀順勢一扭,變成種蛟形似的身法,忽面凌空,忽而俯地,在仲玉四周團團飛舞,而雙掌之勁道招式之猛毒,更比較前凌厲。
仲玉如何識得這江湖絕技「萬花舞風身法」,頓見四周上下紅影飄忽,而週身頭頂腳下,無不在對方滋性指掌之下,真是著著致命,掌上追魂,此刻也不禁有點慌措,於是忙施展「反八掛迷形身法」,奮力出手絕招,可是已力不從心,略感一陣頭昏目眩,心中不由大駭,忙提心守神免力支持。
陡然一條白影,如銀河倒瀉,夾著千鈞之力,斜肩削到,急切回身已是無及,只聽「嗤」的—聲,素掌已擦肩而過,頓覺皮肉火辣生痛。
急怒之下,欲施展「追蘭魂花拂」置敵於死地,但已是真氣不齊,心神浮蕩,隨之掌招一慢,門戶洞開。
繡紋為人雖不如乃師毒辣,多少也受到一點影響,一見對方破綻百出,當然不放過機會,右掌橫格來勢,左掌式化「抱李投桃」,含勁向仲玉抖去。就當繡紋雙掌甫拍之際,仲玉也已雙掌遞出,但他掌勁尚未拍到對方,已覺天昏地旋,跟著身軀也向前衝去。繡紋忽見仲玉連同身軀向自己胸脯撲來,粉瞼一紅,慌忙撤掌閃身暗罵一聲:「不要臉」,後手揮出一掌,向仲玉肩頭拍去。
仲玉此刻已神昏智迷,如何能閃避?頓被繡紋一掌揮摔去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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