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扇玉簫 第十三章 玄天仙子
    唐子羽目光略注薄青仁,嘴角間浮現一絲神秘笑容,緩緩說道:「淳於老弟有所不知,毛病就在你所說的『鍾情頗切,示愛甚深』八字上……」

    唐子羽繼續說道:「凡是愛之既深,尚一旦失意,即恨之更切。

    可能呼延鳳搜索吳越金鉤之時,對薄老弟有所失意,故……」

    薄青仁瞧了這位千面空空唐子羽一眼,打斷他的話頭,傲然叫道:「呼延鳳當然失意!凡是自視英雄俠士的好男兒,自當愛惜羽毛,誰會向那些聲名狼藉的異派女娃,鍾情示愛!」

    薄青仁一面發話,一面目光冷冷地瞥向淳於俊。恰好淳於俊也聽出薄青仁話中又暗含諷刺自己與鍾素文之事,也抬頭向他看來。

    兩道眼光一對,淳於俊不禁蹙眉,因發覺薄青仁每提到鍾素文時,便目光森森,神色冷峻,千面空空唐子羽何等江湖經驗,一眼便看出淳於俊與薄青仁的尷尬神色,遂替他們把話題,微笑道:「就在呼延鳳滿面驚異憤恨,手執吳越金鉤將落未落之際,老朽恰因不放心薄老弟正好趕來,遂於三五丈外,以見不得人的獨門暗器,把這位姑娘驚得只帶著龍淵寶劍、吳越金鉤電疾而遁。」

    淳於俊聽完,不禁劍眉深蹙,恨聲說:「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萬一有失,由如何向與會諸人及南荒睡尼夢大師交代?」

    薄青仁眉梢一剔,目中神光四射,憤然叫道:「那我們就先去六詔碧目谷,來個掃穴犁庭,奪回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以後,再往都陽山不開谷赴會。」

    淳於俊苦笑道:「六詔碧目門下弟子,其功力自歐陽鳳,呼延鳳身上已可窺知大概,似乎無一俗手,何況『碧目魔娘』姚小玉,必更厲害狠毒;焦天嘯兄又落對方手中,難免風鼠忌器。故而若僅憑我們三人之力,恐難掃穴犁庭……」

    薄青仁聞言,目中精光益射,方自傲然冷笑一聲,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卻接口長歎道:「薄老弟不可傲性,此事只可緩緩設法,從長計議。碧目魔娘姚小玉的武功,已得天魔十二絕之九,恐怕當今連神州四異,亦非敵手。」

    唐子羽這幾句話,不僅使淳於俊聽得毛骨悚然,連薄青仁也頗為好奇地向千面空空唐子羽問道:「唐老人家,你始終未把碧目魔娘姚小玉的來歷底細說出,如今可否對我詳述一遍,彼此再行研商對策。」

    唐子羽的我,先在薄青仁身上一瞥,然後電掃四周,面色頗為沉重地緩緩說道:「姚小玉既然教成弟子,再出江湖,武林中少不得又是一番血雨腥風,無邊浩劫。」

    說到此處,便向淳於俊,薄青仁伸手道:「此事說來話長,老弟且各覓就坐,聽我細敘。」

    淳於俊、薄青仁各自選了一塊山石坐下,唐子羽也在一株古松根際,半倚半坐地,抬頭目視碧空浮雲,好似回憶當年隱事。

    這種靜默氣氛,保持了大約盞茶時,唐子羽吁了一長氣,緩緩說道:「二十五年前的武林大會,濁世狂生司馬藻、東小心妙道洞玄子、南荒睡尼夢大師、西域酒神陶大杯、北邙鬼叟豐秋等人,剛剛嶄露頭角,聲名猶未大振之際,頗有幾位姓名不為世曉的奇絕隱士,功力之高,幾可超凡人聖。」

    薄青仁插口問道:「這幾位奇絕隱士的姓名宗派,老人家怎不說出。」

    唐子羽含笑看了薄青仁一眼,道:「宇宙之大,江湖之廣,奇絕隱士,何計其數。但我們要說的,與今日之事有關的卻只有四人。」

    薄青仁好似情性頗急,向唐子羽問道:「老人家不必大賣關子,這四人究竟是誰?」

    唐子羽微笑道:「其中一人便是淳於老弟尊師,峨嵋攬翠谷中的長眉隱叟。」

    淳於俊聽提以恩師名諱,神色一肅,恭身正坐。

    唐子羽目光瞥處,微微點頭,繼續說道:「其餘三人是中表兄妹,名叫『碧目仙姬』姚小玉,『玄天仙子』狄橫波,及『瀟灑書生』褚玨。」

    薄青仁首先驚異叫道:「玄天仙子狄橫波?是不是江湖傳說,住在伏牛山天外之天中的玄天仙子?那碧目仙姬姚小玉,是不是就是如今的六詔妖婦碧目魔娘?他們兩人,會是中表姐妹?」

    唐子羽方一點頭,淳於俊也驚訝問道:「老人家口中的瀟灑書生褚玨,是不是就是鍾素文之師,開創天魔派的天魔褚玨!」

    唐子羽再一點頭,薄青仁即因又聽得淳於俊復提起鍾素文,怒氣頓生,但為了唐子羽講話剛開始,便強自把滿面慍色,忍耐不發。

    唐子羽目光又在兩人身上來回略掃,歎了一口氣,道:「古往今來,孽、劫二字多半由情而生,卻極少因劫而化,這碧目仙姬姚小玉,玄天仙子狄橫波,瀟灑書生褚玨三人,他們不但是中表兄妹,並還兩女癡戀一男,互相追逐,幾達六十年之久。」

    淳於俊問道:「相戀六十年?則這三位豈不均已蒼勁白髮?」

    唐子羽搖頭歎道:「自古奇人多奇遇,遂留奇事在人間。他們三人自幼便獲罕世奇緣,分食了一隻千年所成何首烏,故雖年將八十,依然絕代紅顏,翩翩少年。」

    薄青仁問道:「那瀟灑書生褚玨,在玄天仙子狄橫波,及碧目仙姬姚小玉兩女之中,愛哪一位?」

    唐子羽看他一眼,含笑反問薄青仁道:「姚小玉艷如桃李,狄橫波冷若冰霜,依你看來,褚玨應該愛哪一個?」

    薄青仁眉頭微挑,略一忖思答道:「唐人詩句說得好:『鏡裡只應諳素貌,人間多是重紅妝』。那瀟灑書生褚玨,胸襟若不凡俗,定然愛的是玄天仙子狄橫被,尚是俗人,則愛的是碧目仙姬姚小玉。」

    唐子羽笑道:「老弟猜的又算對,又不算對。因為那位瀟灑書生褚玨是由不凡而凡,不俗而俗,他先前上了表姐玄天仙子狄橫波,然後又移情表妹碧目仙姬姚小玉。」

    薄青仁越聽這段故事,極其精彩動人,遂一連聲地催著唐子羽往下講述。

    唐子羽仰望浮雲,緩緩說道:「他們表兄妹三人,一場情戰結束,表面看來,似乎是玄天仙子狄橫波獲得勝利,準備與褚玨在她苦心經營的天外天中,雙宿雙飛。但那積壓碧目仙姬姚小玉卻因妒生恨,出其不意,對她這位表姐,暗下毒手。」

    淳於俊「哦」了一聲,問道:「姚小玉對那狄橫波下了什麼毒手?」

    唐子羽搖頭答道:「下了什麼毒手,誰也不得而知,但從此便未再見過狄橫波其人,最可恨的是褚玨,居然為色所迷,不以狄橫波為念,甘心俯首,做了姚小玉裙下之臣。」

    淳於俊訝然問道:「既然如此,褚玨怎會別創天魔教?我並在以碧目魔娘領銜的柬帖上,發現她也把天魔褚玨,列於仇敵一面。」

    唐子羽喟歎一聲,說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畫不知心。

    誰能料到其中心機最深的,竟是褚玨。他與姚小玉的誓海盟山,居然也屬虛情假意,目的只在謀取姚小玉的一冊天魔十二絕。」

    淳於俊、薄青仁聞言,不禁相顧搖頭,暗歎世道淪喪,人心險惡。

    唐子羽繼續說道:「但姚小玉何嘗不極工心計,即與褚玨,兒女燕好之際,那冊『天魔十二絕』及『天魔十二解』,也決不離身。褚玨無計可施,遂假意與我結交,把我帶到他們所居之處,由我下手,偷來『天魔十二解』交與褚玨。

    「這時姚小玉苦研『天魔十二絕』,雖然僅練成四絕,但她早將這冊魔經,記熟胸中,遂氣得遠走苗疆,聲稱必把天魔十二絕練成九絕,再出江湖,活剝褚玨及我的人皮,並與生平另一強敵,峨嵋山長眉隱叟決一死戰。」

    淳於俊、薄青仁聽到這裡,方知唐子羽避免與六詔雙鳳見面之因。淳於俊插口問道:「這樣老前輩想必與褚玨交情甚厚?」

    唐子羽苦笑一聲,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之話,委實不差。褚玨那等心機之人,對我怎會有什麼交情!利用以後,一記內家重掌,打得我翻下危崖,雖然僥倖為蒼松籐盤所承不死,但使我養傷三年,直到今日,猶未完全復原。」

    淳於俊歎息一聲,說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是來早與來遲。

    褚玨如此心機,但在他號稱『天魔』,意圖開創『天魔教』後,卻走火入魔,終於慘死。」

    唐子羽聽褚玨走火入鷹,終於慘死,也不盡訝然問道:「我事後只聽說褚玨找了一個人跡罕見之處,苦修天魔十二絕,但在煉成七絕以後,偶一不慎,便告走火入魔,至於怎樣慘死,卻不知情,尚望淳於老弟見告。」

    淳於俊說道:「褚玨自號天魔,在廣西瑤山絕壑的天魔洞內走火入魔以後,因機緣巧合,收了鍾……。」

    「鍾」字方出,「素文」二字尚未脫口,淳於俊便瞥見薄青仁目注自己,滿面卑惡鄙視,想起他曾有再提鍾素文,便與自己絕交之語,遂眉頭略皺,改口說道:「這樁往事,淳於俊也是聽一位前輩英雄,大力金剛龐信所云,記憶業已不清,他日江湖再逢,老人家再向那龐老英雄詳詢便了。」

    薄青仁見淳於俊不再提及鍾素文,面上怒色方霽,哂然一笑,恢復了先前的灑脫神態。

    唐子羽冷眼旁觀,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暗歎一聲,繼續問道:「適才淳於老弟既說碧目魔娘姚小玉,已有柬帖約群雄相會,是何時何地?」

    淳於俊答道:「時在今年臘月初十,地在伏牛山天外之天,至於柬上所約人物……」

    唐子羽冷笑一聲,接口說道:「柬上所邀人物,老弟且慢說出,容我猜上一猜。第一名姚小玉必然邀約老弟師尊峨嵋長眉叟,以報四十年前金頂一劍之恨;第二名定是天魔褚玨,以先快恩仇。其餘輪到『神州四異』等當代豪雄,一爭長短。」

    淳於俊聽他完全猜對,方—點頭,唐子羽又復說道:「因為盜她天魔十二絕之事,姚小玉自然對我更為恨入骨髓,只不過當年江湖中盛傳我已死在瀟灑書生褚玨掌下,柬上才會無名。但歐陽鳳、呼延鳳一歸報,恐怕姚小玉不等到臘月初十便會遣她門下,尋我晦氣。」

    薄青仁眉梢略挑說道:「來找晦氣最好,便她不來,我們不是也要尋上碧目谷去!」

    唐子羽笑道:「姚小玉想不到我們敢輕犯虎穴,其實去趟六詔,暗中先摸摸對方底細,原自無妨。只不過那妖婦所練的天魔九絕神功,太已厲害,若不再拉—L—位出類拔萃的絕代高手壓陣,終嫌過分冒險。」

    淳於傻微一忖思,說道:「倉卒之間,我們到哪去找一位出類拔萃的高手助陣?」

    薄青仁眼珠一轉,忽然笑道:「廣西雲南,近在鄰省,我們參加五月端陽鉤劍比賽大會以後,何不設法請那位南荒睡尼夢大師,同往六詔?」

    唐子羽被薄青仁觸動靈機,點頭笑道:「薄老弟此言,確實有理。不但南荒睡尼夢大師名列神州四異,是個極好壓陣人選,我們並可將龍淵寶劍、吳越金鉤,雙雙被六詔碧目門下盜去一事,當眾宣佈,引的那些覬覦這兩件神物之人,紛紛前往六詔尋募,以利用他們分散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實力。」

    淳於俊想了一想,目注唐子羽,緩緩說道:「好在蓄志掠奪龍淵寶劍、吳越金鉤的北嶽雙仙兄弟,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使他們與碧目魔娘姚小玉作對,驅虎吞狼,原是上策,但其中萬一若發現臨時有見獵心喜的豪俠英雄,仍須設法對他們言明碧目門下厲害,免得涉險遭禍,終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大憾。」

    唐子羽一挑大拇指,向淳於俊讚道:「淳於老弟性情仁厚,心地光明……」

    薄青仁突然冷笑一聲,接口說道:「他就是有點見色迷心,不分善惡。」

    淳於俊對這位新交好友,有點急不得、惱不得,惶然無措,方自苦笑一聲,唐子羽已非常識趣地代他解圍,笑道:「淳於老弟及薄老弟.你們與六詔雙鳳交過手,他們那身武藝究竟如何?」

    薄青仁冷「哼」一聲,答道:「六詔碧目門下的五毒青猿爪、姚家七煞步也不過如此,倒是所謂『誅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奪魄金花』等碧目四絕,確實有些霸道。更可惜的是我們僅只略微見過『勾魂紫燕』、『奪魄金花』,但這兩般奇絕狠毒的暗器的發放手法,及真實威力,均未摸清,故而端陽以後的六詔之行,務須對此特別留神。真要到迫不得已時,我們也只好和他們針鋒相對,用暗器了。」

    淳於俊聽薄青仁言中之意,不由含笑道:「聽薄兄之言,所用暗器,當更高明,可否令淳於俊一開眼界?」

    薄青仁傲然一笑,探手入懷,但忽然不答,反而注目淳於俊那個絲絃玉軫的上好琵琶,問道:「我來問你,你適才躲避歐陽鳳的勾魂紫燕,所用身法步法,神妙異常,並不似峨嵋傳授,是叫……」

    淳於俊一來心地光明,不善藏私;二來特別對這薄青仁投緣,一心結納,故而不等他說完,便即接口答道:「這叫『琵琶行』,是此次嶗山填約,巧遇一位武林奇士,白江州白二先生所授,確非峨嵋心法。」

    薄青仁聞言,覺得這套神奇身法名稱,及白江州白二先生姓名,均頗有趣,不禁失笑道:「你遇到一位白江州白二先生,學會一套『琵琶行』,委實可稱名妙、藝妙、人妙、事妙。」

    說到此處,忽然眉梢微軒,又向淳於俊問道:「他叫白二先生,白大先生是誰?」

    淳於俊微笑道:「這位白二先生,頗為風趣,他說因不敢掠美前賢,才特意自稱白二先生。白大先生就是唐代大詩人,香山居士白居易。」

    唐子羽及薄青仁二人,聽了這種解釋,也不禁為之絕倒。

    薄青仁要過淳於俊那面琵琶,微一撥弄,目光略轉,抬頭笑道:「你那『琵琶行』雖然神奇莫測,我倒並不想學,但這曲琵琶,聽來悅耳,你能教我嗎?」

    淳於俊不知怎的,輒為薄青仁所制,對他所說之語無法違拗,當下便含笑點頭,把彈奏「琵琶行」的曲調指法,向薄青仁細細講解。

    薄青仁天賦之高,並不弱於淳於俊,片刻之間,便已記熱,手指一揮,妙韻睜琮,這雲台山翠雲壁前,立時如作潯陽風雨。

    淳於俊聽完一曲,對薄青仁的聰明強記,大加讚譽,並又向他問道:「薄兄,小弟適才曾請賜觀所用暗器,俾得一開眼界?」

    薄青仁搖頭笑道;「我所用暗器,只是幾根飛針,哪裡比得上什麼『掠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奪魄金花』碧目四絕!但我也想出了破歐陽鳳勾魄紫燕之法。」

    說完,便自懷中取出三根細如人發,長約四寸的五色細針,遞與淳於俊觀看。

    淳於俊接在手,覺得這針非但無甚奇處,並彷彿太輕,未免猜不出薄青仁要怎樣用來破那勾魂紫燕。

    薄青仁看透他心頭所想,含笑取回那三根五色細針,手掌略揚,便飛出丈許,半貫石壁。

    淳於俊因未見薄青仁凝勁運氣,加上針身那細,竟能隨手一揮,貫石二寸,不由深自詫異。緩步走過看時,原采飛針不但貫石,並還把三隻螞蟻,釘在石上。

    自忖功力,針身沒入石中,已過一半,似乎無法完整拔出。正欲回身,忽然眼前青衫一飄,蒲青仁面含微笑,輕伸右手食拇二指,拈住針尾,把那三根五色細針,根根絲毫無損地拔回手中。

    淳於俊見狀,越發佩服這位新交好友的內力指勁,要比自己高明。薄青仁笑道:「我這飛針手法,雖然無甚高明,但是針身確是百煉真金所鑄,你看是否破得歐陽鳳自視絕高勾魂紫燕?」

    淳於俊就是猜不出如何才能以飛針破燕,聞言正自思索,薄青仁又復笑道:「今晨歐陽鳳勾魂紫燕的威力尚未發揮,便被我無意中合手破去,故而真正妙用,定極厲害。我想下次再逢,歐陽鳳勾魂紫燕一用,我便用飛針貫于飛閾兩翼之間,看它如何再能飛翔變化?」

    淳於俊暗想:勾魂紫燕兩翼之間,貫一飛針,果我無法再復飛翔變化。不由撫掌說道:「薄兄此策絕妙……」

    話音剛出,薄青仁便攏手笑道:「這種方法只是針對『勾魂紫燕』而想,尚不知是否有效,何況其它碧目四絕威力變化,我們幾乎毫無所悉,故而六詔之行,去是必去,凶險之多,也是意料得到的。」

    三人相偕而行,恰好在五月端陽的前夜,到達都陽山不開谷口。

    淳於俊在上有十二小洞的不開谷封谷石壁之前,肅立躬身,微凝真氣,傳聲叫道:「晚輩淳於俊與代替林姑娘的薄青仁兄,及千面空空唐子羽唐老前輩,來踐端陽之約,並求見師長金顏。」

    話完不久,則聽得南荒睡尼姑那好夢初回,尚未睡醒的語音自洞中傳出,懶洋洋地答道:「淳於俊與代替林凝碧的薄青仁是明日大會主角,自然可以進來。至於那老偷兒,我也不怕,因為我這『黃粱小巢』中,除了一枕一榻,及一具打坐蒲團以外,連座佛像皆無,他縱然號稱千面空空,亦難展其技。」

    南荒睡尼語音略頓,微停片刻,又復說道:「但我一睡夢迴,睡意未退,尚需略為打盹。你們最好自己進來,會不會走不開谷口的天璇迷徑?」

    唐子羽以拳一抱,凝氣傳聲說道:「江湖一別,轉眼間幾近二十年。唐子羽想煞大師奉采,谷口迷徑,既稱『天璇』,則有通行妙訣。是不是左四右三,進一退五,永朝北頭,即順星繞?」

    南荒睡尼夢大師應聲答道:「我倒忘了老偷兒對這些陰陽生剋之學,最為擅長,區區天璇迷徑,怎會難得倒你!不過你們到了我這黃粱小築之後,不許吵鬧喧嘩,縱有天大的事,也等我把這最舒服的『回龍覺』睡醒,彼此再商議一切。」

    話完,便即寂然無聲,這位名列『神州四異』,以怪傳世的南荒睡尼又已入了夢境。

    唐子羽向淳於俊、薄青仁搖頭一笑,低聲說道:「唐子羽權充老馬,自許識途,我們且進這石壁以上靠右第三小洞。」

    淳於俊、薄青仁點頭微笑,隨同唐子羽鑽進沿內,經過不少時間的曲折迂迴,終於走出大璇迷徑,到了世人極少涉足的不開谷內。

    谷既不開,景致幽絕,峭壁插天,凝翠欲滴,飛泉穿石,散白如珠,碧竹蒼松,迎風生韻。

    黃粱小築只是三間茅屋,建築在一處絕壁半腰,左臨飛瀑,右倚蒼崖,尚非身懷絕頂輕功,根本無法隨意上下。

    但地勢再險,也難不住唐子羽、淳於俊、薄青仁三人,凝氣拔空,凌虛點壁,剎那之間,到了這三間茅屋門口。

    茅屋門窗未掩,果如南荒睡尼所云,除了一枕一榻、蒲團以外,幾乎別無陳設。

    淳於俊等見這位名震乾坤的夢大師,高枕榻上,好夢方酣。遂誰也不敢驚動,在黃粱小築之前一小片平坡上,眺覽到不開谷中景色。

    這時殘陽才墜,夜色本來未深,但一來不開谷兩峰夾立,光線較幽,二來時值初四,新月被刺天峭壁所遮,故而那些遠遠近近的蒼松翠竹,怪石飛泉之間,看去隱約依稀,如籠薄霧。

    薄青仁向黃粱小築回頭看了一眼,蹙眉低聲說道:「這位老前輩,幾乎終年累月,均在夢中,她肯隨我們跑趟六詔山碧目谷嗎?」

    淳於俊嘴皮微動,方待答話,那位江湖經驗極奉的千面空空唐子羽,已向他們搖手示意,用指尖在地上畫道:「兩位老弟慎言,夢大師未必真個睡著。」

    淳於俊、薄青仁目光一注,會意噤聲,唐子羽又用手指,在地上畫道:「這位大師『怪』蓋天下,性情幾乎怪不可測,不能以常理度之。少時兩位老弟,只談經過,勿論正題,由唐子羽設法激她與我們同去六詔,一斗碧目門下。」

    話剛經,突然手掌一揮,把所書字跡抹去,並以極快手法,在地上畫了一桿風竹。

    果然就在唐子羽揮手抹去地上字跡時,黃粱小築之內,響起了南荒睡尼那種懶洋洋的語凋說道:「老偷兒,一別廿年,你那賊脾氣,怎的依然未改,鬼鬼祟祟的在作什麼?」

    話音猶在空中蕩漾,人已飄墜面前,目光一注,不禁失笑道:「老偷兒什麼時候學的風雅起來,竟能以指作畫!這桿風竹,畫得著實不錯,頗有些瀟瀟之致呢。」

    說完,看了薄青仁一眼,眉頭微蹙,向淳於俊問道:「林凝碧出了怎麼,怎的不親來?你的龍淵寶劍又在何處?」

    淳於俊臉上一紅,正不知如何啟口,唐子羽哈哈笑道:「大師且請坐下,此事說來話長,豈但龍淵寶劍,連地柄吳越金鉤被一位多年隱跡,新近才出江湖的蓋世魔頭強搶去了。」

    南荒睡尼對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被槍,好似並不過分驚奇,但聽了「蓋世魔頭」四字,卻長眉微軒,選了一塊大石坐下,眼皮微垂,彷彿又將入睡模樣。

    唐子羽笑道:「大師是不是在想誰能當的起蓋世魔頭四字?」

    南荒睡尼眼皮一翻,點頭答道:「老偷兒猜得不錯,這『蓋世魔頭』四字,份量不輕,我適才遍思正邪兩道隱跡異人,似乎……」

    唐子羽接口笑道:「大師可能不太容易想到此人,她不是昔日與『玄天仙子』狄橫渡、『瀟灑書生』褚玨齊名的『碧目仙姬』姚小玉。」

    南荒唾尼哼了一聲,說道:「姚小玉一身武學,不過上中之選、昔年峨嵋金領天下英雄會上,若非長眉隱叟鐵劍留情,她就……」

    唐子羽不等南荒睡尼話完,便即含笑說道:「大師有所不知,姚小玉今非昔比,她由『碧目仙姬』變成了『碧目魔娘』,苦心練就了,天魔九絕,。」

    南荒睡尼本來眼皮微垂,幾乎又將睡著,直等聽得「碧目魔娘」

    姚小玉,已把「天魔」一派的「十二絕學」練成九樣,這才彷彿感到興趣,睡意略醒,回頭向淳於俊看了一眼,口中喃喃說道:「你且把林凝碧因甚不來及失劍失鉤,講給我聽。」

    淳於俊躬身領命,但一來面對南荒睡尼,兒女私情有點不便出口,二來薄青仁在側,萬一提到鍾素文時,他又可能負氣而別。故而避重就輕,把林凝碧與自己分袂之事,簡簡略略地數語帶過,而著重敘述巧遇六詔雙鳳,誤中苗人氤氳香,失去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一節。

    南荒睡尼聽完,突然雙目一張,神光炯炯,注定淳於俊、薄青仁問道:「你們明日若能在鉤劍比賽大會上,技壓群雄,成了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的真正主人,敢不敢一闖六詔山碧目谷,去向『碧目魔娘』姚小玉門下,要還這兩件前古神物?」

    淳於俊暗想這正是請求南荒睡尼出手相助的良好時機,但忽見那位千面空空唐子羽,哈哈笑道:「大師怎的多此一問,這兩位老弟,身懷上乘武功,中途失去鉤劍,不過是猝然不防,誤中氤氳香,並非藝業弱於六詔雙鳳,所以不立搗碧目巢,全為端陽即屆,來此赴約重要。明日盛會一罷,唐子羽即將與兩位老弟,西赴雲南,奪回失寶,並就一覽滇池洱晦,金馬碧雞之勝。」

    淳於俊、薄青仁見千面空空唐子羽,非僅出語甚狂,言中並毫無向南荒睡尼乞助之意,不由默默對看一眼。

    但唐子羽事先曾有暗示,說得南荒睡尼以「怪」名世,性情特異,須由他一人設詞相激,故而均自緘默,靜看南荒睡尼有何反應。

    南荒睡尼聽完唐子羽話後,先是眼皮略閉,旋即復睜,眼光來回一掃,緩緩問道:「你們前往碧目魔巢,要不要請人相助?」

    淳於俊不禁與薄青仁交換一下目光,心中暗暗稱妙,這位前輩異人,果似自欲拔刀相助。不料唐子羽卻出人意料地搖頭答道:「艱難須自克,萬事不求人。」

    這回南荒睡尼卻把一雙惺忪睡眼,睜得更大,接口問道:「慢說你把碧目魔娘姚小玉稱做蓋世魔頭,就拿她門下弟子來講,也有『四風三鬼』之多,何況『誅心鬼箭』、『要命神砂』,『勾魂紫燕』、『奪魄金花』等碧目四絕,又各盡神妙,那等霸道!你們三人怎如此自傲,不求相助!」

    唐子羽搖頭笑道:「並非唐子羽等驕狂自傲,只是碧目門下若論武功,個個精絕,一時想不出附近能有堪與碧目魔娘姚小玉抗手之人。求人相助,無異拖人入水,不是英雄豪傑應為之事。但拋開武功,若論智計,唐子羽有幾分自信,或許能憑我這點心機,及見不得人的偷兒手法,把龍淵寶劍、吳越金鉤盜回。」

    南荒睡尼聽得不禁失笑道:「三句話不離本行,老偷兒大概久未上陣,有點技癢!」

    說到此處,忽然雙目凝光,盯住唐子羽問道:「你方才說是想不出附近能有堪與碧目魔娘姚小玉抗手之人,難道把我也包括在內?」

    唐子羽被南荒睡尼問得一愕,但剎那之間便即笑道:「大師不要生氣,我因為大師終日一宛黃梁,不聞世事,以致不曾想起來。若將大師與碧目魔娘相較,姚小玉那六詔妖婆,自又不是相提並論。」

    唐子羽這種答話,既出淳於俊、薄青仁意料之外,也使得南荒睡尼為之驚奇,眼皮連眨幾眨,訝然問道:「你相信我鬥得過碧目魔娘姚小玉?」

    唐子羽含笑點頭,南荒睡尼似平更為詫異地含怒叫道:「我終年睡覺,姚小玉卻終年苦研魔經,把天魔一派十二絕學,練成九絕之多,為什麼還相信我能鬥得過她?」

    唐子羽微笑道:「宋子陳搏,能從睡中得道,足見黃粱夢內,未必不無妙境,但大師儘管放心,雖是這周圍附近的絕世高手,無與碧目魔娘姚小玉相互頡旗,但我們六詔山碧目谷之行,也決不求你相助。」

    南荒睡尼長眉連軒,沉聲說道:「為什麼不求,是不是怕我不肯?」

    唐子羽笑道:「我們不欲相求,並非顧慮大師肯或不肯,只是一來江湖行俠,艱難困擾,在在能逢,稍遇窘厄,便即求人,似乎愧對天賦聰明機智,及多年潛心苦練的一身藝業。二來碧目魔娘姚小玉,已與百毒孫臏軒轅楚,及班嘉活佛、荷花尊者、飛龍六羅漢等,聯名柬邀神州四異、少林護法等人,於本年臘月初十,在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一會。時期距今,僅得七月,自更不應煩擾大師,好讓你靜靜參修,到時不致弱了『神州四異』的威望。」

    南荒睡尼那雙惺忪睡眼一翻,先自冷笑幾聲,然後緩緩說道:「老愉兒,照你這等說法,倘若在這七個月光陰之內,我若不靜靜研參,到時便將鬥不過碧目魔娘姚小玉,及什麼藏派高手荷花尊者,班嘉活佛?」

    唐子羽大笑道:「大師怎的竟似動了嗔念,要知道唐子羽雖也兩鬢蒼蒼,行將就木,若論名聲,不過正如大師口內所稱的『老偷兒』三字而已。兩位老弟,固屬威風祥麟,武林異卉,年齡輩份,畢竟尚輕。

    我們六詔之行,得手自然萬喜,失手亦足無羞。但大師名列『神州四異』、南荒睡尼夢大師七字,響噹噹的威震乾坤,譽傳八表,萬一你在姚小玉的天魔九絕下有失一招半式,非僅數十載威望付諸流水,且將傳為江湖笑談,卻教我等惱恨無方,捫心生疚。」

    說到此處,淳於俊、薄青仁互換目光,心中始佩服這位千面空空唐子羽,靈心慧舌,口若懸河,從正反兩面,遠遠引人。結果硬把這位南荒睡尼夢大師,弄入了圈套之中,幾乎無法不往六詔碧目谷,幫助自己,與碧目魔娘姚小玉一會。

    但誰知南荒睡尼聽完唐子羽這長長一段話後,反倒不再與他辯駁,側面目注淳於俊,似欲問話,而唐子羽眉宇之間,也現出一種心願已了的安慰神色。

    南荒睡尼目光在淳於俊上下略掃,緩緩問道:「你猜明日我不開谷口,參與鉤劍比賽大會的,能有多少人物?」

    淳於俊微一沉吟,躬身答道:「北嶽雙仙及與他們兄弟有關之人,自然必到,祁連山超然蜂無憂道觀的『風雷道長』,閔守拙師徒,及鷹遊山海天莊莊主侯景松,定也參與,至於其他武林人物,或為大師威名所震……」

    南荒睡尼搖頭說道:「你所料雖不甚差,但侯景松生平明善暗惡,膽小如鼠,必不敢來,我猜明天到不開谷的,大概僅有北嶽雙仙及閩守拙等兩路人物。」

    說到此處忽然臉色一整,又向淳於俊說道:「明日之會,我不便出手,要想得到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必須藝壓群雄。你學我『地煞七十二劍』後,定經苦練,故而對北嶽雙仙兄弟之一的北嶽劍法,及閔守拙的幾乎『風雷劍法』或許可以應付,但林凝碧未來,現傳『天罡三十六鉤』鉤法,又恐不及,這薄青仁是否能……」

    薄青仁知道南荒睡尼擔心自己能不能在明日大會上,奪得吳越金鉤,不由雙眉一挑,方待答話,淳於俊在旁發話說道:「老前輩有所不知,這位薄青仁兄的一身武功,遠勝淳於俊,明日不開谷,必可藝壓群雄,成為吳越金鉤得主。」

    南荒睡尼聞言,惺忪睡眼微睜,兩道怪裡怪氣的眼神,在薄青仁身上來回略掃,忽然怪笑聲,緇衣大袖微翻,捲起一陣強烈的破空勁氣,直向距自己五步外的薄青仁當胸撞去。

    薄青仁外和內剛,性情頗為高傲,自聽了南荒睡尼擔心的那番話後,正想在不對前輩無禮的情況下,將本身武功,稍加炫露。誰知話猶未了,南荒睡尼拂袖勁風,已自宛如天風海雨般,迎面捲來。

    遂眉峰軒處.青衫一飄,足下左旋右轉,一滑一翻,便以一種極為美妙神奇身法,在這頗為匆忙窘迫的剎那之間,疾行向右閃開七尺。

    罡風勁氣,橫空捲過,不但帶的這平坡之前,石走沙飛,連淳於俊,唐子羽二人,未當正峰,也被迫得足下微一換步。方把身形站住。

    薄青仁卻在七尺許外,手扶一株蒼虯古松向南荒睡尼含笑叫道:「夢大師,晚輩薄青仁閃礙過南荒睡尼的拂袖一擊,是否便能勝得過『北嶽雙仙』兄弟的三招兩式?」

    南荒睡尼依舊睡眼微瞇,呵呵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畢竟英雄出少年。不錯,不錯,你能在倉促間躲開我這一記『拂袖驅雲』,便可不在不開谷口,戰勝『北嶽雙仙』兄弟,不過你所用身法……」

    南荒睡尼至此略頓,抬頭仰望碧天新月,似在忖思。淳於俊也凝神注意傾聽,倒要自南荒睡尼口中,聽聽她猜度自己這位新交好友一身超群絕俗的神妙武功,究竟是何宗何派?

    薄青仁則口角之間,隱含笑意,似乎不相信這位名列「神州四異」中的「南荒睡尼」能夠猜度出自己的武功來歷。

    南荒睡尼仰望碧天有傾,果然搖頭笑道:「咦,你所用身法,神妙無倫,分明是得自蓋世名家所傳,怎的我竟想不出是何宗何派?」

    薄青仁應聲笑道:「老前輩既然愛猜,便請你猜上一猜,淳於俊兄弟也得異傳,但連他自己也弄不清傳他絕藝之人,究竟是不是真名實姓?」

    說完,向淳於俊要過同絲絃玉軫的上好琵琶,含笑說道:「靈山幽谷,月夜高人,這種境界,極為難得。淳於兄,我彈琵琶,你且循聲起舞,也許夢大師能看出那位白江州白二先生,是否真名實姓,或系其他武林高人,化名傳藝。」

    淳於俊點頭微笑,薄青仁倚松坐地,慢撥絲絃,琵琶韻律則應指而起。

    南荒睡尼此時那終年累月掛在臉上的懶慵睡意,已被這兩位少年所表現的武林絕學,為之驅除,眉頭微蹙,目聚神光,凝注淳於俊隨著琵琶妙韻飄飄而舞的身影步法。

    「琵琶行」奏到尾聲,薄青仁回弦一收,淳於俊立即止舞躬身,向南荒睡尼深深一禮。

    南荒睡尼目中神光一射,哈哈笑道:「今天晚上,我這不開谷內,倒被你們弄得妙趣橫生,我絲毫看不出淳於俊步法來歷,卻忽然想出了薄青仁適才躲我那招『拂袖驅雲』身法的來龍去脈,」

    薄青仁聞言,似乎神色微震,偏頭向他那位忘年之交,千面空空唐子羽,看了一眼,南荒睡尼也側顧唐子羽笑道:「如今怪事真多,碧目仙姬姚小玉現在六詔山碧目谷,練成天魔九絕,改號碧日魔娘,重出江湖,難道那位傳說已死多年的玄天仙子狄橫波,也驀然還魂,要醋海翻波,再與姚小玉作生死一搏?」

    淳於俊正有點聽不懂南荒睡尼所說語意之時,這位俺態已無的夢大師,又向薄青仁問道:「你方纔那種暗踩七星,翻身錯步,可是『玄天仙子』狄橫波昔年精檀,稱絕江湖的玄天無影身法?」

    薄青仁見南荒睡尼目光如此厲害,不禁心頭一驚,臉上一紅,但立即應聲道:「薄青仁年幼,無緣得見這位前輩高人,只是世居伏牛山。偶然在一處幽澗之中,發現一隻已死巨鳥,含著數頁絹質殘書,書上載有『玄天無影神功』、『玄天指』、『玄天八掌』等三種武功的修煉之法。」

    南荒睡尼看了唐子羽一眼,微歎笑道:「當年玄天仙子狄橫波,『碧目仙姬』姚小玉,『瀟灑書生』褚玨表兄妹三人之中,確以狄橫波一枝獨秀,武功絕世。那冊絹質小書,大概便是武林中人夢寐難求,不知落於何處的『玄天秘錄』!可惜已被鳥類啄殘,只剩薄青仁所說三種神功,其餘更高更多的曠世絕學,從此便告湮沒。」

    淳於俊聽得出神,唐子羽卻與薄青仁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

    南荒睡尼又向淳於俊說道:「至於你那循著琵琶起舞的步法身法,似乎是哪位絕頂聰明的武林高人,綜擷眾妙,獨自研創,神奇之處,絕不在狄橫波的『玄天無影身法』之下,只可惜看不透究屬何宗,何派。你且把那白江州白二先生的形貌神態說出,讓我再想上一想。」

    淳於俊把嶗山萬妙山莊附近那段奇遇,詳細稟明,南荒睡尼聽得白江州白二先生就是「鬼怨神愁晨鐘暮鼓」蓋四異,也就是「北邙神叟」奉秋,但是三者仍是遊戲江湖的化身,另有本來面目,尚未曾揭露等情,不禁雙眉連軒,哈哈笑道:「江湖間居然出了這多的新奇有趣之事,我南荒睡尼委實不能再在這『黃粱小築』內睡大覺了。」

    說到此處,目光注向淳於俊、薄青仁道:「你們倆各懷絕學,明日不開谷口之會,大可放心,但竹製鉤劍,做好了嗎?」

    淳於俊、薄青仁搖頭,南荒睡尼遂自緇衣大袖之中,取出一枚長劍,一枚短鉤,分贈二人,鉤劍均系竹製,精巧絕倫,份量也沉甸甸的,彷彿是什麼異種篁竹,極為趁手。

    薄青仁接鉤在手,謝過南荒睡尼,忽然抬頭向淳於俊笑道:「方纔夢大師說你那琵琶行的神妙之處,絕不輸於我的『玄天無影身法』。如今我們要不要用這竹製鉤劍,先試試手?」

    淳於俊聞言,暗詫薄青仁怎的如此好勝,急忙含笑說道:「夢大師雖那等說法,淳於俊卻有自知之明,功力遠遜薄兄,何況明午之會,北嶽雙仙已極扎手,風雷道長閔守拙的風雷八劍,尤其凌厲無倫。故此小弟不敢奉陪,要想就此靜坐行功略益真元,明午才好應付幾場石破天驚的狠拼惡鬥。」

    淳於俊語意既極謙抑,題目更屬掌皇,使得薄青仁空懷挑戰之心,也只能默然無言,看著淳於俊向南荒睡尼、千面空空唐子羽略為施禮以後,就原坐青石,閉目行動,盤膝入定。

    心中幾個翻復,薄青仁也知明天必有惡戰,遂暫耐傲氣,同樣就地盤坐,氣轉週身,功行百穴,漸漸物我兩忘,神與氣和。

    唐子羽見二人俱已進入內家妙境,方吁了一口長氣,起身向南荒睡尼夢大師笑道:「且讓他們靜靜用功,唐子羽想請大師到那長松下一談。」

    南荒睡尼緩步走過,怪眼一翻問道:「老偷兒,你又想搞什麼鬼?」

    唐子羽笑道:「六詔山碧目谷之行,我忽然想出了兩個比大師有用多多的更好幫手。」

    南荒睡尼聞言,起初怪眼之中,精芒暴射,但旋即收斂,「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不是指的『北嶽雙仙』妙悟、妙空兄弟?」

    唐子羽點頭微笑道:「明日不開谷口之會,除了淳於老弟與風雷道長閔守拙一場,另有因由,非斗不可以外,大師似慶設法略使『北嶽雙仙』妙悟、妙空兄弟知難,然後再復宣佈『吳越金鉤』及『龍淵寶劍』現在在六詔谷中,故而比賽已不必舉行,誰能到六詔碧目谷內,奪回吳越金鉤、龍淵寶劍誰就是這神鉤寶劍的真正得主。」

    南荒睡尼聽完,目注唐子羽說道:「你是想讓北嶽雙仙替你去送死?」

    唐子羽面色一正,搖頭答道:「大師此話未免太重,唐子羽怎會這等毒辣,我是想北嶽雙仙雖然功力遜於神州四異,總是當世武林中的一家宗派,必有專長,利用他們來牽制六詔碧目門下人手,豈非再妙不過!何況妙悟、妙空兄弟,聲名不太顯赫,敗亦無妨。」

    南荒睡尼目光精芒一閃,凝視唐子羽,截斷他的話頭道:「你這語中含意,是說妙悟、妙空兄弟聲名不太顯赫,敗亦無妨,倘若我這名驚天下的『南荒睡尼』,萬一在碧目魔娘姚小玉的『天魔九絕』之下,略吃小虧,便將無顏再在武林立足。」

    唐子羽大笑道:「大師怎的如此多疑……」

    語言未了,南荒睡尼便沉聲說道:「不管我是否多疑,明日便照你之計,來個三管齊下。你們與妙悟、妙空兄弟,明奪龍淵寶劍、吳越金鉤,我則暗中隨往,姚小玉若不出面,我亦決不伸手,但這老不死的妖婆,只要一出頭時,我便指名鬥鬥她的『天魔九絕』。」

    語音到此略頓,抬頭四望風光山景,微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說道:「計議已定,你們且各自行動。星朗風清,夜景仙水,如此良辰,豈可辜負,我也要去睡覺了。」

    話完,緇衣微揚,凌虛而起,宛如一朵灰雲,飄向那黃粱小築。

    唐子羽目送這位奇人背影,不禁暗自失笑,欣幸這樣一來,六詔碧目谷之行,壓力驟減多多,不但鐵杖金鉤焦天嘯,應該可以脫出脂粉重圍,連那兩柄前古神兵,也頗有希望物歸原主。

    心中高興,遂回到淳於俊、薄青仁身邊,也自盤膝坐定,但目光在他二人臉上來回一掃,卻微微搖頭一歎,略作沉思,片刻以後,方垂瞼靜心,寧神內照。

    等到三人天君通泰,百骸齊舒,一齊微笑睜目之際,南荒睡尼也已站在面前,時間也到了五月端陽正日。

    南荒睡尼一看天已將高,遂率同三人,自天璇迷徑午正之中,走向不開谷口。

    果然不出夢大師所料,江湖中雖有多人知道,誰參於這場於五月端陽舉行的鉤劍比賽大會,便有望獲得春秋戰國神物龍淵寶劍及吳越金鉤。但聽說在不開谷口,遂皆怯南荒睡尼的威名,相率心頭癢癢地望而卻步。

    如今卓立不開谷口的,只有六人,正是祁連山超然峰無憂觀主風雷道長閔守拙,與他兩名弟子修明、修慧,以及黑袍白髮的北嶽雙仙妙悟、妙空兄弟,還有一位矮身大頭,年歲似乎並不甚大的紅袍道士。

    妙的是六人會著道裝,分兩處站立,而那鷹遊山海天莊莊主侯景松,果然蹤影不見。

    南荒睡尼等,剛在不開谷口,石壁小洞前現身,淳於俊便縱到風雷道長閔守拙身前,深施—禮,含笑說道:「道長真個信人,這位就是不開谷口內黃粱小築主人,名列神州四異中的『南荒睡尼』夢大師。」

    南荒睡尼四字,名氣委實太大,風雷道長閔守拙平素冷傲絕論,又向未與武林人物有所交往,聞言之下,也自稽首說道:「閔守拙因與這位淳於俊有樁約會,以致特來都陽,妄闖幽谷,驚擾大師法駕。」

    南荒睡尼對這位風雷道長閔守拙,也似比較客氣,合什當胸,還禮答道:「道長與淳於俊之事,儘管自了,貧尼今日絕不出手,只為當場較藝,奪取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一舉作證。」

    說到這裡,忽然轉對那位與北嶽雙仙同來的紅袍道士問道;「你是不是當年被『中原七劍』迫得詐死恆山絕壑以內,二十多年不敢出頭的『紅袍羽士』邵小綠?」

    紅袍道人一陣難聽已極的哈哈怪笑道:「老尼姑,倒還有點眼力,但邵小綠紅袍不換,怎會怕人,何況『中原七劍』那些老鬼,活的沒有我長,他們一個個已變作泉下朽骨,而今安在!」

    南荒睡尼冷笑一聲說道:「邵小綠,你知道不知道在場人物中,便有『中原七劍』的衣缽傳人,心愛弟子?」

    「紅袍羽士」邵小綠目光在諄於俊、薄青仁身上一瞥,又是一陣聲若夜梟的哈哈怪笑道:「黃口孺子,乳臭未乾……」

    言猶未了,疾風忽降當頭,有人在空中發話說道:「淳於俊奉先師『中原七劍』第一劍,峨嵋山攬翠谷長眉隱叟之命,敬請邵道長革除慾念,換去紅袍。」

    原來這紅袍羽士邵小綠武功極深,酷好女色,曾當眾聲言,紅袍不換,慾念不除。

    遂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中原七劍聯手困於北嶽恆山的接雲峰頭,劃破他所著紅袍,迫得邵小綠自百丈高空,躍下絕壑。

    誰知此人居然未死,如今不但再度出世,並依然身著紅袍。淳於俊遂打出師傅」峨嵋長眉」名號,想給這位魔頭一記當頭棒喝。

    但邵小綠再度出世,本想向「中原七劍」以報前仇,誰知「中原七劍」一齊凋謝,個個均已超凡登道,故而淳於俊口中的「先師」二字,非未使邵小綠有所警惕,反而激得濃眉高挑,一雙怪眼之中,精芒暴射。

    紅袍微攏,足下略退半步,但看清白空疾落、卓立當前的淳於俊的年齡以後,邵小綠不由凶光稍斂,長歎一聲道:「武林中何人敢對邵小綠如此無禮,要我革除慾念,換去紅袍?可惜你年紀太輕,又是死去長眉老鬼弟子後生下輩,不足與較,否則三招以內,定叫你斷魂伏屍,流血五步。」

    淳於俊實在有點看不慣邵小綠的這副狂傲囂張神態,故意仰首長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塵世新人換舊人。邵道長何必如此自傲!彼此直若動手,難道不許你血染紅袍,橫屍谷口?」

    淳於俊說話之時,忽然聽南荒睡尼以內家絕頂神功「蟻語傳音」向自己耳語道:「這邵小綠功力極強,連我也未准勝,你若先想氣氣他,千萬不可硬抗,還是施展你那聞聲起舞的『琵琶行』為妙。」

    這種「蚊語傳音」可由發語人意念所注,專傳一耳,他人功力再高,也無法得聞。

    故而邵小綠不知淳於俊已得南荒睡尼指教,氣得鬚眉怒張,一隻右掌虯筋密佈,五指微屈,宛如鋼鉤緩緩提起。

    淳於俊分明見到他辣手即發,依然面含傲笑,神凝氣穩,巍立如山。

    邵小綠功力暗聚,一隻右掌,舉到胸前,但見了淳於俊那沉穩神情,自己偌大年紀與偌大威名,怎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後生晚輩,居然先行下手!因而儘管鋼牙暗挫,怒聚眉梢,還是長吁一聲,垂掌不發。

    他所立之處,是一片青花石,這種山石質地極堅,但「紅袍羽士」邵小綠左掌一垂,青石立即現出一個深達四五分許的清晰掌印。

    風雷道長閔守拙自聽得南荒睡尼叫出紅袍羽士邵小綠的名號以後,便對這位久未出世的蓋代鷹頭,極為注意。

    如今他分明並非賣弄,無意垂掌,依然陷石生痕,不由深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學一道,委實如海闊淵深,無窮無盡,把自己欲仗數十年內家修為,及所創「風雷八劍」與當世豪雄,互爭一日之長的壯志雄心,淡去了一半以上。

    淳於俊則往青花石上所陷掌痕,看了一眼,依舊傲然含笑,神情自若。

    薄青仁也恨極邵小綠那副目空四海的神態,遂向千面空空唐子羽高聲笑道:

    「唐老人家,你看那個穿紅袍的道士,昔年在淳於兄的恩師手下,吃了大虧,如今明明欲復仇,偏又矜持身份,不好意思對比他年輕太多的對手下手,空自氣得那副樣兒,你看多麼可憐、多麼好笑!」

    邵小綠聞言,雙目一翻,兩道炯炯精光,方自怒視薄青仁,薄青仁卻對他搖手笑道:「你不要發威,也不要發急,且聽我彈上一曲琵琶,替你消除幾分狂妄暴戾之氣。」

    說完,偏頭向淳於俊叫道:「淳於兄,把你那面琵琶給我。」

    這些譏諷之語,倘若出於南荒睡尼夢大師或個面空唐子羽口中,邵小綠早就翻臉動手,如今卻又急也不是,惱又不是,索性以多年修為的一點靈明,壓平嗔念,倒看這兩名全場中年紀最輕的後生下輩,能把自己取笑嘲諷到什麼程度。

    淳於俊因邵小綠起初雙眉連揚,怒容滿面,似乎也已忍耐不住,即將發難,知道一出手必然石破天驚,厲害無比,遂勻氣凝神,準備應付。

    但剎那以後,見對方居然怒容漸散,怒氣潛消,不由暗暗警惕這位蓋世魔頭,修為精深,盛名果非幸致。

    遂先把那面琵琶,拋與薄青仁,然後向邵小綠微笑說道:「邵道長不要忘了先師長眉隱叟居『中原七劍』之尊,淳於俊資質雖鈍,但蒙先師耳提面命多年,未必不堪承教。」

    紅袍羽士邵小綠一聽,積鬱仇火,浙浙上騰,目光一注淳於俊,冷冷說道:「你既如此自許,邵小綠倒未必峻拒,且估計估計你能在我幾掌之下,幸逃不死。」

    淳於俊本心就想迫出對方這句話來,聞言正中下懷,故意想了一想,緩緩笑道:「任憑邵道長恆山埋首,成就再高,淳於俊總還能接你百招……」

    話猶未了,邵小綠更沉聲斷喝:「小輩休要妄肆張狂,你在我手下,只要逃的過十掌,邵小綠便反穿紅袍,把『中原七劍』的恆山舊怨,一筆勾卻。」

    淳於俊劍眉雙剔,哼了一聲:「中原七劍仗一身內家絕藝,為天地扶正氣,為生民鏟不平,怕什麼尋仇報怨!何況七位老人家均已先後仙去,邵道長勾除舊事之語,豈不是一句空言而已!」

    邵小綠暗讚淳於俊神色從容,辭鋒利犀,點頭接口道:「只要你能逃得過我『修羅十掌』,便摘下邵小綠這顆頸上人頭!」

    淳於俊搖頭笑道:「彼此無不共戴天仇,淳於俊也不敢對前輩人物這等放肆。倘若十招以內,僥倖無傷,只請邵道長從此反穿紅袍,莫開色戒,為江湖無辜婦女,多積幾分功德,淳於俊便於願已足。」

    這幾句話說來謙謙和和,平平淡淡,但含義卻極為嚴正深長,使邵小綠那等蓋世魔頭,都被說得臉色微紅,強自解嘲地哈哈一笑,沉聲說道:「武林中不是徒憑口舌,可以爭雄,邵小綠若讓你逃出十招,就照你所說,從此反穿紅袍,不開色戒!」

    淳於俊目中也自神光一凜,接口再打緊一句問道:「凡屬江湖人物,最講究信守不渝,邵道長名重當今……」

    邵小綠冷笑聲,臉上滿佈怒容,說道:「少年人不要自傲自狂,邵小綠倘若言而無信,我死在婦女手下。」

    話音到此一頓,目中厲芒懾人,右掌當胸平推,去勢甚緩,果然並未帶有多強的罡風。

    淳於俊足下不移,身形不閃,巍如山嶽般,軒眉長笑,雙掌交叉略錯,掌心突變朱紅,朗聲答道:「邵道長自稱廿年潛修所得,原來不過如此,淳於俊且以師門『硃砂降魔掌法』敬接一招。」

    隨著話音,雙掌微翻,便有一股劈空掌風,颯然湧到。

    邵小綠一來看出淖於俊神氣內瑩,英氣外宣,雖然年歲甚輕,確是一名罕見好手;二來久知長眉隱叟的硃砂降魔掌力廿餘年前,便已冠冕江湖,故而眉頭微蹙,一聲不響,暗中卻在這招「赤手搏龍」之上,加上三成真力。

    誰知他這裡真氣一加,薄青仁哈哈一笑,琵琶連響,淳於俊足下微錯,雙掌忽收,身形竟自奇妙無比地閃到五六尺外。

    邵小綠強達八成之真力的一招「赤手搏龍」,突然擊空,勁氣所及,「呼」一聲怪響,硬把面前石地,刮起一片石粉,帶著散碎石塊,四外飛濺。

    千面空空唐子羽失驚頗甚地「咦」了一聲,向身旁倚壁而立,眼皮垂垂幾乎又將入睡的南荒睡尼訝然叫道:「邵道長五成真力的一記『赤手搏龍』便有如此威勢。成就之高,豈不真在『神州四異』以上。」

    紅袍羽士聽在耳內,恨在心頭,知道唐子羽故意譏刺自己言不由衷,明說五成,暗裡又加了三成真力。

    但他一招擊空,便知這位昔日大仇「峨嵋長眉叟」的弟子淳於俊,休看年輕,確實稟賦極高,身懷絕技,自己與他過手,已經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在這種情況下,哪裡還容耳聽閒言,心生嗔念。

    故而淡淡一笑,宛若未聞,依舊意定神閒地緩緩轉身,向卓立六尺以外,風神俊朗英氣勃然的淳於俊,點頭說道:「你如此年輕,身法竟然如此輕靈沉穩,確實無怪長眉老鬼傳以衣缽。但須知一招好躲,十招難逃,我第二招,第三招及第四招是迴環運用『惡判奪魂』、『鍾馗捉鬼』及『閻羅抓』三式,妙化無窮,你要特別小心謹慎。」

    淳於俊聽紅袍羽士邵小綠先將招法說出,便知越是這樣,來勢越強,遂目光閃處,一瞥薄青仁,薄青仁會意微笑,倚松盤坐,把手內琵琶,慢拈輕攏,彈得益發曼妙。

    邵小綠話完出手,第一招「惡判奪魂」左掌駢指,似斫似點,襲向淳於俊期門大穴,根本不等對方身影閃展騰挪。第二招「鍾馗捉鬼」、第三招「閻羅抓」立即迴環並發,罡風勁響,掌影如山,周圍一丈三四方圓,整個被威勢籠罩。

    薄青仁手內妙韻睜琮,淳於傻步法神奇飄忽,身形一俯一仰,一閃一偏,恰恰把紅袍羽士邵小綠威勢無倫的連環三招,在驚險重重之中,齊告避過。

    邵小綠仰天長嘯,嘯聲似憤似悲,道袍大袖,宛如蝴蝶雙飛,捲起一片紅雲,漫天匝地又向淳於俊疾攻而至。

    淳於俊其實滿心不服,頗想以師門所學,還手接招一試,但終因懍於南荒睡尼夢大師事先警告之語,強忍傲性,僅憑白江州白二先生所授神妙無方的「琵琶行」步法,飄飄閃躲。

    紅袍羽士邵小綠又復攻五招,淳於俊雖已迭呈險象,但畢竟終告無恙,邵小綠遂把十招中的最後一招,暫停不攻,嘴角掛起半絲陰笑,略合雙目,倏然再睜,兩道深綠異芒,凌厲懾人,慢慢捲起右手道袍大袖,一隻右掌,竟已變了降紫之色。

    南荒睡尼夢大師冷眼旁觀,看到此處,嘴皮略動,先向薄青仁耳邊,用「蟻語傳聲」送出「玄天指」三字,然後雙目微挑,目光蔑然一瞥紅袍羽士邵小綠,冷冷說道:「怪不得你敢在詐死廿年後,再出江湖,原來練成了左道旁門的修羅陰掌,但你知不知道,這種掌法,不畏陽剛,反懼陰柔,當世之中,還有好多種足以克著『修羅陰掌』的隱柔絕學。」

    紅袍羽士邵小綠聞言,目中厲芒移注南荒睡尼夢大師,冷然答道:「修羅陰掌,雖在陰柔一道的玄功以內,難稱其最,但強弱之分,仍在修為,邵小綠自信廿年旦夕潛心,當世應少敵手,我這掌力一發,淳於俊決所難禁,也決所難逃,莫如還是由你這名列『神州四異』中的『南荒睡尼』親自下場,接我一掌。」

    南荒睡尼夢大師方自鼻中低低哼了一聲,薄青仁已藉機暗將「玄天指」力,足足聚了十二成,一擰手內琵琶,站起身影,故意以一種曬薄不屑的神色,向紅袍羽士邵小綠叫道:「邵小綠,你莫以區區螢火之花,妄擬夢大師中天皓月。『修羅陰掌』有何足奇,你且嘗嘗我這種不見傳經的平凡指力。」

    話完,漫不經意地右手食指微伸,一絲並不甚強的破空勁氣,便自「嘶」然輕響,直向邵小綠那只降紫右掌掌心射到。

    邵小綠既負盛名,自然識貨,何況南荒睡尼夢大師事先又用話微微點明,故而一看即知這不太強的一絲勁氣,和自己所練的修羅陰掌,同是一種極上乘陰柔絕學。

    但這絲勁氣,若發自南荒睡尼夢大師手中,邵小綠必極警惕,甚或不肯硬接,但如今由薄青仁發出,邵小綠哪裡肯服,認為對方指力雖上乘,但功行必然不夠,遂冷笑一聲,掌心微鼓,一股陰寒掌力,也自透掌而出。

    不過邵小綠因已在淳於俊身上獲得教訓,知道這般年輕人物,著實不凡,故而在對薄青仁輕視之中,也加了三分小心,用出了九成以上的修羅陰掌掌力。

    勁氣陰風,凌空互接,薄青仁眉頭一蹙,仰身微靠古松,蒼干虯枝之間,落下不少針葉。而邵小綠右足,居然也略退半步。

    這是由於玄天仙子狄橫波所創「玄天指」力極強,薄青仁又以全力施為,否則,定然要在這紅袍羽士邵小綠的「修羅陰掌」之下,吃次大苦。

    邵小綠何嘗不更暗暗驚心,自己對「修羅陰掌」潛修二十餘年,如今已用九成以上將近十成真力,居然未能使另一年輕對手薄青仁有何傷損,豈非太已出於意外,心頭驚愧交集。

    九招未能立斃淳於俊,一掌未能擊敗薄青仁,紅袍羽士邵小綠委實感覺無法下台,一聲厲吼,滿頭蒼發「呼」然齊飄,那顆本來就頗為巨大的頭顱,好似益發暴漲,雙掌齊揚,目光籠在淳於俊、薄青仁,蓄勢欲撲。

    就在邵小綠凶威懾人,淳於俊、薄青仁雙雙凝功戒備,尤其薄青仁更暗暗扣了三根無堅不摧的五色飛針在手的劍拔弩張千鈞一髮之際,當空灰影輕飄,南荒睡尼夢大師縱落場中,向那邵小綠及北嶽雙仙妙悟妙空兄弟說道:「你們且慢動手,可知道今日這場以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作為綵頭的鉤劍比賽大會,出了變故……」

    妙悟道人不等南荒睡尼夢大師說完,面色一沉,接口說道:「老尼姑,你是不是為獨吞這兩件前古神物,要出什麼花樣?」

    夢大師「哈哈」一笑說道:「龍淵寶劍與吳越金鉤,雖是罕世神兵,我本人還不屑取用,但這兩件兵刃,目前也已落入他人手內,我們不如各憑本領,前往奪取,誰能到手,誰就算是真正得主,不必在此舉行什麼鉤劍比賽。」

    話完,目閃神光,一注妙悟、妙空兄弟,邵小綠及風雷道長閔守拙師徒兩撥人物,靜待答話。風雷道長閔守拙心中不知想的什麼事,始終保持靜默。妙悟道人也眉頭微蹙,似在估計南荒睡尼夢大師所說是否真實,未曾答話。

    只有那紅袍羽士邵小綠獨自怒容滿面地沉聲問道:「老尼姑,我相信以你位列『神州四異』名頭,不應有所誑語,你且說出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落在何人手中,看看值不值邵小綠等親自出手。」

    南荒睡尼夢大師對紅袍羽士邵小綠冷冷一瞥,回身走到那片石壁之間,隨手折了一根細嫩竹枝,在壁上輕劃,竹枝落處,石裂如粉,剎那間,現出深達三四分許的兩行大字,寫的是:「六詔山碧目谷碧目魔娘」。

    紅袍羽士邵小綠一面心驚南荒睡尼夢大師「借物凝氣」的功力深厚,一面蹙眉語沉吟說道:「碧目魔娘?」

    薄青仁接口說道:「你知不知道當年與『玄天仙子』狄橫波,『瀟灑書生』褚玨齊名的『碧目仙姬』姚小玉?」

    紅袍羽士邵小綠聞言雙眉一挑,問道:「姚小玉再度出世,如今住在六詔山碧目谷內?」

    薄青仁方一點頭,邵小綠便向夢大師狂笑說道:「老尼姑,依你依你,我們且到六詔山碧日谷中走走。」

    話音方了,回頭對妙悟、妙空兄弟,一打招呼,三人身影閃處,宛如流水行雲,頃刻之間,便自消失。

    南荒睡尼夢大師目送紅袍羽士邵小綠背影,方自低低「哼」了一聲,淳於俊便即縱到風雷道長閒守拙面前,深施一禮,含笑說道:「閔觀主不要責怪淳於俊失言背信,我在領教觀主的『風雷八劍』之後,無論是功力不敵,或是僥倖承賜『千年雪芝』均誓於三月之內,取回龍淵寶劍親自躬送到祁連山超然峰無憂寶觀。」

    閔守拙瞧見了淳於俊施展神奇無匹,不知來歷的「琵琶行」身法,使紅袍羽士邵小綠那等石破天驚的連環九招進襲,招招無功,便知自己徒在劍術一道上,浸淫數十年。慢說難與南荒睡尼、紅袍羽士一較短長,連在這後起之秀」玉面孟嘗」淳於俊手下,都未必就能穩操勝券。故而靜聽淳於俊話完,一陣哈哈大笑,目注對方,緩緩說道:「淳於俊朋友,你可記得,當時祁連山超然峰上,閔守拙曾經對你說過,倘若你欲救之人,確是一朵出污泥而不灑的濁水青蓮,則淳於朋友即使不勝我『風雷八劍』,閔守拙可能也將千年雪芝脫手相贈。」

    淳於俊聽不出對方這等說話,是何用意,遂躬身含笑答道:「閔觀主雅量高懷,淳於俊欽佩不盡。」

    風雷道長閔守拙又是哈哈一笑,繼續說道:「恰巧我在來此約途中,遇到一位隱跡已久的昔日豪雄,『大力金剛』龐信。」

    大力金剛四字入耳,淳於俊不禁精神一振,笑逐顏開。

    只見風雷道長閔守拙伸手入懷,取出一支長約七八寸,寬約三四寸的精雕木盒,神色極其慎重地遞向自己說道:「閔守拙自這位大力金剛龐信口內,得悉一切,樂於助人,千年雪芝在此,較劍一節不必再提,我敬向你心儀已久的不開谷主人夢大師及諸位告別,他日有緣,再圖相會。」

    話完,等淳於俊接過木盒,即向南荒睡尼夢大師,稽首為記,又為千面空空唐子羽、淳於俊、薄青仁等,微一含笑點頭,便率同弟子修明、修慧,轉身飄然而去。

    淳於俊想不到閔守拙會這樣慷慨,接過那支內貯千年雪芝的木盒,不由微一怔神,閃眼再看閔守拙師徒,身形已在十丈以外。心頭極其感激之下,脫口高聲叫道:「閔觀主,暫留貴步!」

    風雷道長閔守拙停步回身,濃眉微微一挑說道:「淳於朋友,你難道想讓我當場獻醜?」

    淳於俊臉上一紅,搖頭笑道:「閔觀主千萬莫加誤會,只是尚有一事,忘了奉告。」

    風雷道長閔守拙聞言,面色方霽,「哦」了一聲,含笑道:「淳於朋友,有話請講,閔守拙洗耳恭聽。」

    淳於俊肅然正色道:「六詔碧目谷,無殊森羅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已將天魔十二絕練成了『九絕』之多……」

    風雷遭長閔守拙目光滿含感激他,看了淳於俊一眼,搖頭微笑說道:「淳於老弟,請恕閔守拙冒昧托大,如此稱呼,你仁心俠骨,用意雖佳,但卻誤會閔守拙方寸之間,仍存爭名好勝之念,慢說六詔碧目神谷,無殊森羅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把天魔一派的十二絕學,練成『九絕』之多。就算是毫無限驗險阻手到取來,我也不會對那柄龍淵寶劍,再存癡念。即率門下這兩個不肖徒兒,永居祁連,超然物外,守拙修真,決不再涉江湖鋒鏑。」

    閔守拙話完,又向南荒睡尼夢大師,遙遙把手一拱,轉身緩步,帶著修慧和修明,極其瀟灑從容,飄飄而去。

    淳於俊目送風雷道長閔守拙背影,心頭感歎無窮。揣起千年雪芝才一回身,聽得南荒睡尼夢大師呵呵笑道:「想不到這老道見了你們這兩位年輕娃兒所表演的一些指力身法,居然能淡卻嗔念名心,大徹大悟,他臨走時那幾句話,頗得道家真詮。超然物外,守拙修真,做得到這八個字時,何異陸地神仙,無掛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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