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人對淳於俊、林凝碧均不陌生,既約「百毒孫臏」軒轅楚,至君山尋事的「關東三煞」和歐陽一缺。
歐陽一缺手巾拿著半幅素絹,向病純陽元無道人,恨聲說道:「元元道長,我們是不是被那死鬼『雲山隱叟』彭剛所愚?怎的根本這半幅素絹,幾乎找遍整座伏牛山區,也不曾發現過什麼『山上之山』?如今好不容易,縋澗尋幽地找到了這條『谷下之谷』,但在谷,搜索三日,依舊毫無所得,豈不令人煩惱已極?」
淳於俊、林凝碧聞言心頭一動,遂自石隙以內,注意小賊歐陽一缺手中,果見他拿著半幅素絹,與自己所得完全相同,不過是一左一右之分。
二人這一喜非同小可,因為無意之中,得窺隱語全貌,應是「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內之洞,天外之天」四句,而根本自己斜行向下,約莫百丈之深,與小賊歐陽一缺口中所云,縋澗尋幽等語配合起來,再來推敲,分明「谷下之谷」已得所差的只是「山上之山」及「洞內之洞」,若能解決這兩隱語,「天外之天」定即不難尋得!
淳於俊、林凝碧二人,正在相顧微笑,心頭高興之際,那位「關外三煞」中的病純陽元元道人,已把眉梢略蹙地,向小賊歐陽一缺說道:「若照彭剛老賊拚死維護的情形看來,這素絹不會有假!但可惜的是左半遍尋不得,而這所剩的右半幅之中,我們也僅僅找到了這條『谷下之谷』,不曾發現何處有座『山上之山』?自然難免白費心力!」
小賊歐陽一缺濃眉雙剔,目射凶光,厲聲說道:「這『天外之天』中所藏三寶,我並不覬覦什麼『百化拳經』,與『一心劍譜』,支太想要得到那粒『天香豆蔻』!因為這種罕世靈藥,非有兩粒,不能臨危救命,使人暫時瞑目,百載還魂!而普天下僅餘三粒之中,先父家傳一粒,另一粒下落不明,第三粒據說就藏在『天外之天』,如今辛勤多日一無所獲,叫我怎樣某心?……」
歐陽一缺話猶未了,「關外三煞」中的聖手心猿金伯起,便已接口說道:「歐陽賢侄何必氣惱?依金伯起所見,我們不如暫時脫身這場事外。因為一來『東瀛妙道』洞玄子的蹤跡,已現伏牛山中,看情形也似有所搜索,萬一狹路相逢,我們非他敵手,難免弄得灰頭土臉;二來,『百毒孫臏』軒轅楚命我們到他萬妙山莊集合的期限即屆,此老性情特異,倘若遲去,似乎對他略嫌不敬?……」
歐陽一缺凶睛閃爍地插口問道:「以金叔父之言,是叫小侄放棄那粒『天香豆蔻』?」
聖手仙猿金伯起一陣仰天狂笑,奸滑得意地道:「賢侄怎的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你既有一粒天香豆蔻,當然第二粒對你的價值更大,誰叫你放棄謀取?我不過因『天外之天』奧秘難尋,太費心力,而軒猿老前輩的約期又近,才你暫時罷手!……」
「須知別人若尋不到『天外之天』,我們他日再來;別人倘若參透玄機,有所獲得,則我們設法輾轉奪取,不也一樣?以我們交遊之廣,手眼之靈,還怕探聽不出嘛?」
歐陽一缺靜靜聽完,臉上憤怒之色,漸漸消除,換了滿面奸笑說道:「金叔父此論甚高,我把這半幅素絹留下,便立即離開伏牛山,去往萬妙山莊。」
說完騰身而起,竟用內家真功,把半幅素絹的一端,嵌牢石壁之中,另一端則任它隨風飄蕩,並在素絹旁邊,留子十二個大字,寫的是:「天外之天何在?須由此絹參尋!」
病純陽元元道人見狀詫然問道:「歐陽賢侄,你這樣做法,是何用意?」
歐陽一缺「嘿嘿嘿」地奸笑三聲,眉梢雙揚答道:「道長有所不知,我這歐陽一缺命名含意,即系酒色財氣七情六慾等等,萬事不缺,唯一缺德!我留這半幅素絹之意,就是要使其他來這伏牛山搜尋『天外之天』諸人,得見以後,疑真疑假,無所適從,至少也會費他們十天半月心力!」
關外三煞聞言,個個縱聲大笑,撫掌讚好,簇擁著這位看來極其刁奸險惡的歐陽一缺小賊,飛身離開了這條他們辛苦尋得的所謂「谷下之谷」。
淳於俊等四名賊子的身影離後,見壁外空谷幽幽,別無人蹤,遂向林凝碧笑道:「碧妹,想不到我們無意之中,探悉有關『天外之天』所在秘密,及得知誰是殺害雲山隱叟彭剛兇手。
如今究竟回頭試探適才洞壁順音之處,還是利用『龍淵寶劍』、『吳越金鉤』破壁而出,搜素歐陽一缺小賊發現的谷下之谷?」
林凝碧心想這兩處所在,一處有點合於洞內之洞,一處卻又分明就是谷下之谷,但卻似乎與另一句隱語「山上之山」,均扯不上任何關係。
遂微一忖思,認為洞中氣悶,不如先把這石壁開通,看看在那「谷下之谷」以內,另外可有什麼洞府之屬?
淳於俊也覺得有理,遂各以「龍淵寶劍」和「吳越金鉤」,穿刺石壁。
這一鉤一劍,均是前古神物,鋒芒之利,無與倫比。石壁既有空隙,能透天光,自不甚厚,所以片刻之後,淳於俊、林凝碧二人,已把石隙開大,在一堆石粉上,鑽出壁來,各自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
淳於俊與林凝碧略為休息,便即雙雙馳進那條「谷下之谷」,哪知這條幽谷,不但極長,別無任何山洞,並在淳於俊林凝碧仔仔細細地尋到另一盡頭之時,居然發現是一死谷。
林凝碧氣得頓足叫道:「矛盾!矛盾!實在矛盾!我真弄不懂那雲山隱叟彭剛,為何在死後還耍弄這玄虛害人?俊哥哥你想,撇開我們所得左半幅素絹不談,但以歐陽一缺小賊留在石壁間的那另半幅而論,山立百仞,直向雲霄,谷險干尋,深垂澗壑,兩才絕對無法聯繫起來!『谷下之谷』之中,怎會有『山上之山』?而『山上之山』之上,便不會有『谷下之谷』!兩句隱語以內,豈不含了絕大矛盾?」
淳於俊細一思索,也覺得山上有谷,似還可說;谷下有山,卻太已玄奇!但這兩句隱語,絕對含有某種意義,遂一面與林凝碧轉身走出死谷,一面口中反覆低吟這句費人忖思的「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林凝碧見淳於俊凝神一志,那等彷彿老僧唸經似的精神,不禁失笑道:
「俊哥哥不要再唸經了,我們已將出谷,下一步到底作何打算?」
淳於俊這一反覆低吟,彷彿已有所悟,等到林凝碧那句「我們已將出谷」入耳,驪珠立得,停步軒眉,俊目之中,神光一閃,含笑問道:「碧妹,我大概猜出來了,想想所謂山上之山,是不是指的一個『出』字?」
林凝碧恍然頓悟,偏頭一想,高興得拍手笑道:「俊哥哥,你真聰明。但留這隱語之人,把字謎與實地景物,互相融會,心思也未免用得過分巧了!」
「山上之山」即是「出」字,四句隱話便立可譯成:「出了谷下之谷,有個洞內之洞,找到洞內之洞,即能尋得天外之天!」
而關鍵全句的「谷下之谷」,又已被歐陽一缺小賊找到,則按圖求驥,「天外之天」,豈不就在目前麼?
淳於俊悶了這久,一下參透機關,自然也高興得眉飛色後,但等走出谷口,只見兩旁峭壁,哪裡還有什麼洞府之屬?
林凝碧卻含笑說道:「俊哥哥,你認為這『洞內之洞』的兩個『洞』字,有沒有大小範圍?」
淳於俊劍眉一蹙,沉思有頃笑道:「碧妹,這個問題,頗難答覆,若照字義來說,凡屬下空孔穴,都可稱『洞』,似乎不該有什麼大小范6q!」
林凝碧點頭笑道:「俊哥哥既然這等說法,那麼我偷窺歐陽一缺小賊,與關外三煞談話的壁上石隙,便可靠為洞,而洞中處似有回音的中空洞壁以外,假若別有妙境,豈不是這四句隱語,互相符合了嗎?」
淳於俊雖然覺得林凝碧這種解釋略嫌牽強,但也不無道理,何況在這谷口,除了用「龍淵寶劍」、「吳越金鉤」砍開的峭壁石洞以外,別無其它洞穴。遂與林凝碧拔出寶劍金色,再度鑽入石隙。
林凝碧一面摸索前進,一面用手中金鉤,敲擊石壁,等她敲擊到一塊迴響中空之處,腳下踢到不少散落石塊,知道找到先前曾經以鉤劍開鑿,並得奇異回聲所在。
心頭一喜之下,不由用「吳越金鉤」往壁上連劃,哪知這一劃,居然劃出妙悟。原來用這種前古神物開鑿石壁,根本不必亂砍亂削,只要縱橫交錯地以鉤劍深深—劃,再掉轉劍柄,微運內家真力一橇,方方正正的一塊岩石,便即隨手而落!
淳於俊、林凝碧眨眼間開鑿進了數遲深厚。林凝碧見自己所料有望,方高興得叫了一聲「俊哥哥」,淳於俊突然一劍刺入石壁,火花進處,以伸猿臂,攬住她的細腰,低聲笑道:
「碧妹,這石壁已被我刺穿,壁外果是空處,你的那些推測,完全正確。不過須防其中有險,我們且先靜氣凝神悄悄前進,等把周圍環境看清,再作處置!」
天下事往往奇妙無方,淳於俊、林凝碧以為所料完全正確,其實他們連半絲也未料對,不過卻誤打誤撞地撞個正著,因而生出後文書中,無數驚奇緊張,旖旎低回的情節。
淳於俊任憑「龍淵寶劍」插在石中,要過林凝碧的「吳越金鉤」,四週一劃,再復往回拔劍,應手帶下一塊大石,壁上便有了一個尺許方圓洞穴。
二人穿過洞穴,覺得壁外果然另有一處山洞,但越發迫狹,也越發黯然無光,幾乎要伏地蛇行,才能前進。
淳於俊頗為皺眉,暗忖萬一這洞穴以內,藏有奇毒蛇蟲,驟起發難,自己無法施展功夫,豈非束手待斃?
但事已至此,林凝碧又興高采烈,自己無法畏縮不前。好在寶劍金鉤的精芒,尚能照耀出二三尺遠,遂與林凝碧伏地蛇行,並肩前進。
這樣走法,不僅耳鬢廝磨,稍一轉側之間,連唇頰均將相偎相接,二人雖然兩意交投,但同是一樣光明磊落襟懷,發情止禮,從無絲毫過分親熱舉動;所以前進未及一丈,林凝碧便即芳心狂跳,玉頰上滿佈嬌羞,成了桃花顏色。
淳於俊則在「龍淵寶劍」精芒映照下,看見心上人這等嬌羞神態,越發添姿,不覺愛得心頭癢癢地,要想趁勢再如親熱親熱,但又恐羞惱了林凝碧,鄙視自己輕薄,只得強忍情懷,默默消受這種生面別開的銷魂滋味。
林凝碧發現淳於俊星目巾滿含情意地,時時偏頭凝視自己,不由芳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嬌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幾乎連眼皮都不敢多抬,怕與淳於俊的目光相對。
淳於俊正在對自己心上人,眼皮供養,心坎溫存,包骨銷魂,栩栩欲化之際,突然手中「龍淵寶劍」,已然觸及盡頭洞壁,不由地細聲歎道:「咦,這洞怎的這樣短?」
林凝碧體會出他的語中之意,不由又是臉上一片嬌紅,連忙晃動手中「吳越金鉤」,藉著鉤上精芒,觀察洞中情勢。
林凝碧偷眼看出淳於俊癡癡凝視自己,滿眼情思,知道幸虧洞徑尚短,倘若再延長片刻光陰,極可能彼此間的理智,全為人欲所迷,不能克制!
心中警覺之下,立時神色一肅,向淳於俊說道:「淳於兄,這洞徑即分兩條,又復僅容一人通行,你我不如分頭一探?」
淳於俊心蕩神迷之中,突然聽得林凝碧稱呼忽變,把平常叫慣了極其親密的「俊哥哥」
改成了這生生分分的「淳於兄」,不由心神一凜,發現自己失態,把張俊臉漲得通紅,一面諾諾連聲,一面往左面的小洞鑽去。
林凝碧銀牙微咬朱唇,見淳於俊鑽入左面小洞以後,不知怎的竟在眼角濃出兩顆淚珠,也自鑽入右面洞穴。
人類的感應力量,極其神秘。林凝碧忽然落淚,在她以為要屬偶然,哪知便因二人這一分路,竟引出無數事端,幾乎弄得愛海翻瀾,情天生變。
且說淳於俊伏身鑽入左面洞穴,蛇行丈許以後,面上猶覺燒紅不已,自己暗詫平素頗為持重,怎的今日突然難禁兒女情懷,有點略涉輕薄?
這段路比前長出何止數倍?淳於俊默計約數十丈,洞徑猶自曲折迴環,且越來越覺狹逼,最近幾乎連一人蛇行均不大容易通過之際,淳於俊突然聽到隱隱的喝叱聲!
他行進這久,根據洞中的光滑有潔淨程度,已判明絕無蛇獸潛蹤,並生恐因寶劍光華閃爍而敗露自己行蹤,遂輕悄悄地將龍淵寶劍回鋒入鞘,伏在深沉暗影之中,靜心體察所聞喝叱聲。
由於聲息越來越昂,以及越發慘厲,淳於俊漸漸不僅聽得出似是一男一女互相動手,並連對方口音,均覺得有點熟悉。
這種喝叱語音彷彿來得太遠,在可辨與不可辨之間,淳於俊起初以為是林凝碧業已出洞,與人交手,但仔細聽聽,又覺不像,心頭由不得添上了一重疑問。突地在一再尖銳嬌哼,及一聲沉厲怒吼並作以後,喝叱聲音便即寂然。
再靜聽片刻,依然聲息毫無,淳於俊又復蛇行前進。
這次不過略一轉折,前面便有兩扇石門阻路。淳於俊知道越來越已接近心目中的秘境奧區,為好奇心理所激,不顧危險地雙拳猛凝真力,貼著石門,試加推動。
哪知道這兩扇看來頗為凝重厚實的石門,居然毫不費力地一推便開,但極淡極淡的微光閃處,立有一片奇異濃香撲面而至。
淳於俊倉促中,既發現似乎石門後的地勢頗廣,又恐怕那陣濃香,是甚奇異蛇蟲來襲,來不及拔劍防禦,遂以雙膝腳尖一起用力,像根急箭似的,斜向石門以外縱出,內家輕功一吐,右掌微翻,便把那片異香,凌空震散。
身在空中,卻看出當地是間石室,室頂中央,懸下一具絲囊,囊內放著一隻小小玉匣,所仗略向辨物微光,便系發自玉匣,而那片濃烈異香,卻發自玉匣以內。
淳於俊恰自那絲囊之旁,飛身而過,極其自然,也漫不經意地隨手一撈,便將那具絲囊,連著囊中玉匣,一併撈在手中。
淳於俊適才一縱,縱得太急,加上空中撈物,縱勢未收,竟自一下橫越這間石室,直向另一面的石壁撞去,根本既未回頭,也不曾看清室內的任何景色。
淳於俊見自己撞向石壁,遂微凝真氣,向壁卜隨手一掌,想借這劈空一掌的反震之力,略阻去勢,飄身落地。
哪知事有湊巧,這邊的石壁之上,也有一扇圓門,只向外開,不能向內開啟。
淳於俊這一掌,所凝內家真氣,恰好壁中圓門,應手立啟,人也跟著穿洞而過,進入另一間幾乎與適才一間的同樣石室!
這一連串的奇遇,把這位平素極其機智沉穩的玉面孟嘗淳於俊,幾乎弄得頭昏眼花。急忙丹田吸氣,猛打千斤墜,但身形落處,壁上圓門,卻已「砰」然自合。
淳於俊此時因洞中情勢,太已奇詭,哪還顧得什麼敗露行藏?「當噹啷啷」的一陣清越龍吟,前古神物「龍淵寶劍」便已出鞘,藉著劍亡精光,轉身打量來路石壁。
那扇石門,製作得天衣無縫,自合以後,居然沒有絲毫痕跡可尋,但石壁下卻橫書八個大字,寫的是:「玄天寢宮,妄入者死!」
淳於俊哪裡知道自己若非誤打誤撞地先行扯斷定頂絲囊,觸發機關,根本壁上就不會現出圓門,也就必將受盡各種艱危,而伏屍這間所謂「玄天寢宮」之內。
他幸脫大難,看著壁上八個大字,微覺似乎言過其實,低頭看注意手中那具是異香馥郁的絲囊。目光及處,不由意外地「呀」了一聲,原來囊內那隻玉匣,溫潤無倫,大小寸許,匣上無蓋,當中嵌著一粒朱紅小丸,朱丸四周精工繡出八個篆字,寫的是:「人間奇藥,天香豆蔻!」
淳於俊曾經聽西域酒神陶大杯說過這種「天香豆蔻」的功效,並知普天之下,只有三粒,價值自然珍貴無比。
棄去絲囊,再看玉匣,原來匣蓋就在匣底,淳於俊蓋好玉匣,頓覺馥馥郁異香立止,遂將玉匣揣入懷裡,欲待轉身藉著「龍淵寶劍」精光。勘察這間石室情狀,及出路何在。
但異香才收,突然又有一種異味撲鼻,淳於俊初聞之下,因鼻端被「天香豆蔻」的異香薰陶太久之故,無法分辨;不過少頃以後,便發覺這是武林人物極其熟悉的血腥氣味。
奧區秘室,血腥何來?淳於俊驚疑之中,轉身用劍芒一照,看見石地上,有不少宛如桃花的鮮艷血漬。
室中暗影沉沉,「龍淵寶劍」精芒,雖然照物,也不過閃耀三數尺遠近,淳於俊遂功凝百穴,氣貫週身,循著點點鮮紅血漬,一步步向前走去。
這間石室,雖然不算太寬,但因室作葫蘆形狀,越過一重圓門戶以後,便即開朗。
淳於俊暗想發初建造這秘洞石室之人,心思委實靈妙,並不費多少精力。地處山腹深處,而不覺絲毫氣悶,僅這一點通風裝置,便似艱難無比。
如今入洞這深,石室又不透光,自己何必再顧慮洩漏行藏?還是乾脆燃著火,察看點點滴滴的鮮紅來處。免得僅借寶劍精芒,看不真切。
主意既定,江湖人物身邊常備的千里火折,自然一晃即燃,淳於俊驀地看清石室以內的情況,驚奇不已。
原來發地不僅石潤如玉,各種陳設極其氣扔,室中模放著八扇雕工精細的紫檀屏風,看不見屏後所置何物,但那點點血跡,支只到屏前為止。
淳於俊以手中火折,點燃壁間的原有油燈,橫劍護胸,身形微閃,便到了那扇紫檀木屏風之後。
屏後是張上鋪錦褥的寬大石榻,榻上撲臥著一個秀髮如雲,縞衣如雪的竊窕少女。
白衣少女雖然一動不動地撲面而臥,但背景極熟。淳於俊略為遲疑,上前翻轉她嬌軀一看,不由驚得歎了一聲,竟是那位對自己與林凝碧一見如故,並曾出手嚇得奪命郎君刁小五,武學極高,自稱姓文名非的白衣少婦。
文非施展「七情柔索」,趕走奔命郎君之時,何等英風豪氣!但如今卻氣息奄奄,香魂渺渺!
淳於俊雖與這位文姊姊萍水相逢,但因彼此傾慕,甚有好感,見她已重傷暈死,哪裡還顧和先摧則其他?趕緊取出一種極好的治療內傷的靈藥,欲待餵服下。
但一來文非牙關緊咬,二來不知室內是否有水,淳於俊救人情急,只得從權,遂把文非攬在自己懷中,口中對她,用津液度過那顆丹藥。
前文曾經交待,文非天姿國色,美得連林凝碧都有點自歎不如,淳於俊不僅佳人在抱,偎頰親唇,又發現這位文姊姊身上,有一股天然幽香,令人一經入鼻,便即情懷激盪,難以自抑。
淳於俊本不是輕薄之徒,心旌搖搖之下,趕緊把文非放好,肅然起立。
他喂文非所服的丹藥,向來效驗極好,但如今卻似乎失靈,下喉以後,依舊星眸緊閉,香息奄奄,不見絲毫醒轉跡象。
淳於俊劍眉微蹙,猜出可能文非暈死時間過久,氣血不暢,以致藥力難得發揮,只好再度把這位文姊姊攬入懷中,接唇度氣,並凝遠功力,在他胸腹之間,緩緩推動。但心頭不住忖思,據自己與林凝碧觀察,文非那身功力,似乎並不在「神州四異」,及少林護法慧明大師等人之下,卻被何人打成如此重傷?又從何來到這石室之內?
想到文非從何而來,淳於俊不禁恍然頓悟,由這間石室的陳設佈置看來,出路定然是一片靈奇美妙的「天外之天」。可見文非才是找到了正當當途徑,與勁敵相拼,身受重傷。自己與林凝碧則自作聰明地,猜錯了那「山上之山,谷下之谷,洞內之洞,天外之天」四句隱語,而無巧不巧,誤打誤撞地撞到此處。
如今自己在此巧入秘室,搭救文非,不知林凝碧在另一條路上,是否也危機驚險?
淳於俊思潮起伏,一顆心由『文姊姊』轉懸向『碧妹妹』之時,懷中的文非,經他用本身純陽真氣,接唇相度以下,終於挽回一縷香魂,微微動了一動。
淳於俊見文非有了知覺,不覺心頭狂喜,急忙丹田提起真氣,又復一口度將過去。
文非喉中嚶嚶微響,星眸連動幾支,才勉強睜開一線,但只瞥了淳於俊一眼,又復奄奄重合。
淳於俊見文非這種神情,知道她受傷太重,心頭頗覺慘然,遂湊在文非耳邊,柔聲說道:
「文姊姊,你所受是何種內傷?有無治法?小弟淳於俊在此!」
文非彷彿連眼皮都無力再睜,只在喉中迸出宛若游絲的微弱語音,斷斷續續地說道:
「淳弟弟,你……你……凝聚真力,用……用重…手點……點我的三元……大穴!」
淳於俊聞之不禁左右為難,眉間雙蹙。
因為深知若用重手點了文非的『三元大穴』,雖可使她略聚殘餘氣力,迴光返照片刻時光,但人也必將油盡打干,除了立服功能生死的千歲靈芝等罕世靈藥以外,絕無絲毫還魂之望。目前幽洞秘室之中,何來此等靈藥?如此做法,豈非使這位文姊姊等於死在自己手內?
淳於俊因有如此顧忌,所以遲不下手,但懷中那位姿容絕代的文姊姊,卻氣息更弱地說道:「俊弟弟,我骯腑受……受傷太重,魂遊墟墓之間!你若不快……快些照我所說下手,恐怕做姊姊的,連最……最後幾句話兒,都和你說不成了!」
淳於俊見她這等神情,這等說法,知道委實作勢奇重,即令自己不點她的三元穴,也必在片刻之間,香消玉殞。
既然一樣返魂無術,還不如遵從這位文姊姊所說施為,且聽她最後有何遺言,及怎樣受傷?傷在何人手內?也好設法為她報仇雪恨!念頭一定,功力即施,運指如飛地在文非『三元大穴』以上,接連三點。
文非借這三指之力,勉聚殘餘真氣,慘白如紙的笑靨上,微現一絲紅暈,緩緩地睜開雙目。
這時淳於俊溫香在抱,唇角猶濡,與文非雙目一對,不由把張俊臉漲得通紅,便欲釋手站起!
文非在他懷內,玉首微搖,一對惺忪無神的翦水雙瞳,凝注淳於俊,臉上浮起半絲苦笑,說道:『俊弟弟,你不要放手,就這樣抱著我!做姊姊的在這茫茫濁世之間,最多只能留戀片刻時光,垂死之前,讓我略享溫馨,死後才好甘心瞑目!』這幾句情意纏綿,而又極其淒涼的斷腸低語,聽在淳於俊耳中,哪裡還好意思放手起立?
但文非身上那一陣陣聞之令人銷魂蝕骨的為淡淡幽香,以及一望生伶的天姿國色,尤其是那含愁凝怨,蘊毓深情的一雙妙目,顧盼之間,簡直使人壯意也消!淳於俊懷抱如此佳人,心頭怎不似小鹿亂撞般地『怦怦』直跳?只是強以內家定力,鎮攝心神,不令自己有絲毫失態。
文非見淳於俊對自己既不便放手,又不敢緊抱的那副尷尬神情,不由淒然一笑,說道:
「俊弟弟,像你這等老誠,及情意專一的少年俠士,委實舉世難尋!但請儘管放心,你縱然與我略微親熱,也絕非為色所動,只是對一個生平孤獨,從來不曾得到真正愛情的垂死女子,稍作施捨性的憐憫,使她嘗受一些溫馨,在死前片刻,略減非涼而已!我等胸頭積聚三口淤血吐出,便將撒手塵寰,所以漫說碧妹妹如今不在面前,即令她尋到此間,難道她還會為慘死的文姊姊,吃這一碗人間地下的生死飛醋?」
『生死飛醋』四字才出,文非喉中忽然『咯』的一聲急忙略推淳於俊,偏頭向榻下吐出一口鮮血,濺得滿地桃花,又為這神秘古洞,增添了幾分淒慘的景色。
淳於俊的臉上,被這位語意淒苦,又復略帶詼諧的文姐姐幾句話兒,說得紅上加比,不由把心一橫.右手攏住文非香肩,往懷中略緊,以左手衣袖,替她拭去唇邊的血漬,柔聲道:
「文姊姊,不要難過,你先告訴我,被何人所傷?有無救法?才好替姊姊報仇及設法醫治!」
文非就勢偎在淳於俊懷中,搖頭答道:「我與人硬拚十掌,內臟受傷太重,除非目前立服功能生死千載靈芝之屬,再經人以極高神功,導引靈藥藥力,遍達週身,才有些許生望。」
淳於俊除了那種業已喂文非服過的丹藥以外,哪裡有什麼千載靈芝之類的罕世靈藥?知道這位文姐姐生望已絕,不由心頭好生難過,暗想這樣一位武功奇佳,心腸也看來頗好的絕代佳人,怎麼遭遇這慘?要在深出古洞以內,香消玉殞!莫非真個天妒紅顏?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硬要教花開正艷之時,遽然萎謝!
『憐』、『愛』兩字,原本有極密切的關係,淳於俊對文非一念生憐,愛意遂自然地隨之油然滋長;何況人之好色,理之常情。懷抱如此一朵只能在人間勾留片刻,而渴求慰藉的絕世名花,淳於俊怎忍不對她略為安慰?所以淳於俊在確知文非生望已絕之後,遂一心只想替她復仇,索性猿臂一圈,把這位文姐姐抱在懷中,偎著她慘白中略帶緋紅的玉頰,柔聲問道:「文姐姐,你到底傷在何人手裡?」
文非見淳於俊對自己如此親熱,嬌靨上現出一種極度安慰神色,睜著兩隻神光已黯的妙目,微笑問道:「俊弟弟,你問我仇人的姓名之意,是不是要想替我報仇雪恨?」
淳於俊與文非目光一對,越發覺得這位文姊姊的一切丰韻,太惹人憐!遂向她頰上親了一親,微微頷首。
他微微頷首,文非卻微微搖頭,歎道:「俊弟弟,你這身武功,雖然不弱,但尚有相當距離!做姊姊的尚且傷在別人之手,你若代我報仇,豈非平白送死?」
淳於俊聞言,劍眉雙剔,朗聲答道:「姐姐怎的這樣說法?我目前便算鬥他不過,不會若練十年,再去尋他?只要淳於俊此身不化飛灰,誓為姐姐報仇雪恨!」
文非聽他這樣說法,妙目凝主淳於俊,滿含感激神色地幽幽說道:「做姐姐的,只恨識你太晚,不然,可能今日我也不會如此收場!仇人便是東瀛妙道洞玄子,但彼此十掌硬拚,他傷勢料來未必比我輕得太多,江湖人物,不許乘人以危,俊弟弟,我求你答應我,既然尋他報仇,也須後諸異日,休要把做姐姐的一世威名,毀於死後!」
淳於俊未聽出文非語中含意,但已頗為佩服文姐姐的氣度襟懷,不同流俗。
方用一種憐愛交雜的目光,凝注懷中這位絕代佳人,正欲點頭應允之時,文非柳眉一蹙,芳容忽變,又復忍不住嘔出一口中含紫黑血塊的鮮血。
因為淳於俊是把她攬緊懷中,這口鮮血,遂噴得胸前一片狼藉。
淳於俊心中好不慘然,因為若照文非所言,再吐出一口淤血以後,這位冰姿玉骨,柳眉花嬌,令人一顧生憐,再顧生愛的文姊姊,便將長離塵世。
文非稍微喘息,星眸半啟,看著淳於俊胸前的血污狼藉的衣襟,臉上一片歉然,伸手自腰間取出一條素絹,似欲為他拂拭。
淳於俊因知文非只剩奄奄一息,又著實憐憫,遂安慰地含笑說道:「文姐姐,且請養神珍攝,這件血衣,小弟弟將留為畢生永念!」
文非聞言,雙眸倏然一睜,滿含驚喜神色,凝注淳於俊,說道:「俊弟弟,有你這幾句話,文非死亦無憾!我且利用塵世中的最後頃刻光陰,把尋到這「天外之天」,及受傷經過,對你略為敘述。」
淳於俊本是性情中人,眼看洞內這一朵絕代仙花,即將萎謝,偏偏無法相救,自然心頭充滿一片淒楚,鼻頭酸酸地,目中含淚欲落。雙手微一用力,把文非抱得更緊一上噗,偎住她那片被重傷內火,煎熬得慘白中而帶燒紅的玉頰,低低說道:「姊姊,不必再說那些身外之事,讓小弟弟陪你好好度過這人間最寶貴,最纏綿,也是最銷魂的最後時刻!」
文非把玉頰貼在淳於俊臉上,親了一親,好似安慰已極的微微含笑,說道:「俊弟弟,我能死在你的懷抱之中,業已無憾!這幾句話兒,事關重要,卻是非說不可!」
淳於俊強她不過,只得點頭,文非則微微喘息。
文非提氣說道:「我在到伏牛山以前,本以只想鬥殺『東瀛妙道』洞玄子,為我幾個部屬報仇!但在峰頂斬蟒,與俊弟弟、碧妹妹訂交之後,卻略變主意,想找到傳說藏在這『天外之天』以內的兩冊武學奇書,送你一冊『百化拳經』,送給碧妹妹一冊『一心劍譜』……」
文非說到此引,好似不支,櫻唇唇角,及鼻也之間,均已微見知漬,目中神光不散,眼皮也以奄奄重合。
淳於俊見狀,知道文非已到最後關頭,心頭一慘,不由地目中珠淚泉流,事面急呼『姊姊』,一面又取出兩粒自己那種療傷益氣靈丹,口對口地度將過去。
這種靈丹,雖然無補於大局,但總系三山五嶽的靈藥異草所練,也略微挽住文非即將飄渺乘化的一縷芳魂,使她眼皮將合未合地,又在淳於俊懷中,微微動了一動。
人到情急境迫之際,往往靈智多迷,淳於俊在文非提到的『百化拳經』與『一心劍譜』之時,便似有什麼靈機觸動,卻偏想來想去地想他不起。
但文非最後奄留的微微一動,卻把他動了個恍然大悟!原來她這一動,剛好碰著淳於俊懷中所藏,得自隔壁那間所謂『玄天寢宮』的『天香豆蔻』!
淳於俊這一喜非同小可,不由暗罵自己該死,怎的早未想起?幸虧洞中的文姐姐氣息未絕,尚剩一口游絲。不然,事後憶及,豈不終身抱憾?
他驚喜之下,根本無暇深思,趕緊自懷中取出那隻玉匣,匣蓋一開,『天香豆蔻』的馥郁濃香,立即瀰漫石室。
異香一起,文非便似有什麼感覺,星眸動了動,但眼皮終於無力睜開。
淳於俊聲音微顫地附在她耳畔說道:「文姊姊,『天香豆蔻』被我得到,你服食以後,且在此洞天福地之內,長睡上個週年半載,或是三五年,淳於俊誓為你尋得千歲靈芝,迎魂續命!」
可憐文非此時已無力答話,只是唇角微牽,浮起半絲淒涼笑意。
淳於俊知道文姐姐一縷芳魂,在頃刻之間便將斷絕,再若遲延,即令他功能生死靈藥到手,亦將難以返魂續命。遂趕緊把那粒『天香豆蔻』。納入文非櫻唇中,並接連度過兩口津液。這種兩間靈氣所鍾的聖藥異寶,功效委實神奇,『天香豆蔻』才一入腹,文非立時氣絕。
文非雖已氣絕,但週身柔和,遍體生香,星眸微合,邊臉上顏色,也不似先前等慘白,與深閨美人,醉酒春睡的神情,一般無二。
淳於俊見文姐姐服藥以後,不言不動,不由心頭歡喜,慘楚交集,仔細向她看了幾眼。
尋常的美人小睡,便益發嬌艷,何況文非這種絕代容光,傾城顏色!
淳於俊越看越覺得這位文姐姐太已美好,越覺美好也就越是愛看;直到他身上那只盛放『天香豆蔻』的玉匣,漫漫滑墜石地,發出一聲脆響,才驚醒他癡癡凝矚,心頭一愧,滿面通紅地輕輕把文非放在石榻錦褥上,代她勢好枕頭,並扯過榻上現有的一張薄綾,細為覆體,代她墊好枕頭,心中默默禱祝道:「文姐姐,淳於俊生平言重如山,不論地老天荒,任何險阻艱危,必盡力覓取第二顆「天香豆蔻」以及功能起死回生的靈藥,來此救你!」
說完,便又低頭在文非星眸垂合,淒艷欲絕的嬌靨玉頰上,偎了一偎,暗想自己雖然立誓來救她,但起死回生靈藥,畢竟難尋,天香豆蔻更是聽說舉世僅有三粒,一粒已被文非服用,其餘兩粒,除歐陽一缺小賊持有一粒以外,另一粒,根本不知存在何處。無論要覓得哪一粒,均極度困難,而這位文姐姐也不知要在深山秘洞之中,淒淒涼涼地長睡多久?
淳於俊天生情種,想到替文非傷心之處,雙目內又不禁暗暗灑下幾滴英雄淚!
對著文姐姐,淳於俊又想起碧妹妹來。知道文姐姐已暫無知覺,長睡不醒,即令企圖重聚,也將等諸異日他年,目前不宜在此逗留過久,遂回身打量這個石室,尋覓出路。
石室整個渾成,哪裡有絲毫隙縫可尋?淳於俊找得頭昏腦脹,突然看見來路壁上『玄天寢宮,妄入者死』八字字跡,心中不由靈機一動。
暗想自己就是誤打誤撞由此而入,則何不照隔室那種情形,試上一試?遂揚手向另一面洞壁上,與『玄天寢宮,妄入者死』八個字相對之處,輕輕虛空一聽,果然有片洞壁,稍覺活動。
淳於俊心頭狂喜,回頭又對後室那扇屏風望了一眼,拔出『龍淵寶劍』,護住發胸,奇力一掌劈空擊向適才試探過的石壁活動之處,人也跟著縱起,隨著掌風飛撲!
果然這兩間石室,構造竟完全相同,壁上也有暗門,被淳於俊的劈空掌力,一撞即開,人自門穿過,縱出洞外。
人一出洞,門便自合。淳於俊舉起手中龍淵寶劍,藉著劍上精光,看見壁間也是一般無二地寫著『玄天寢宮,妄入者死』八個大字!
他為這兩間構造相同的奇異石室,詫然良久。心神略定,再復回身,卻不禁使得這位『玉面孟嘗』的玉面上,又罩愁雲,劍眉雙蹙。
原來龍淵寶劍的精芒閃爍之下,看出面前道路甚多,令人辨不出哪一條才是正確出路。
淳於俊心中,揣摸出了一個概念,認定此間必經哪位前輩高人,苦心經營佈置!
所以面前這些道路,定然有陰陽生剋之理,存乎其間;若不辨清門戶,便既胡亂行走,可能困在其內,也說不定,晃著千里火折,仔細察看,果然看出這些路徑,表面平淡無奇,其實暗合八卦九宮,先後天五行變化之理。
這種先後天陰陽生剋的五行變化,一時極難參透精微,淳於俊正在冥心體察之際,忽然看見正中偏右的一條路上,有幾點業已凝結的紫黑血跡。
這幾點血跡,替淳於俊帶來一絲靈光,因為知道定是那位長睡石室中的文非姐姐所留,則只要血跡不斷,自己循以前行,何愁尋不著出洞正路?
照所想實行以後,血跡果然點點連綿不斷,淳於俊因立願他年尚胯再來,故而一面循著血跡前行,一面暗記道路。
經過不少盤旋曲折,石地上突然發現一大攤血塊,但過此再也不見血跡。
就在這時,一陣隱隱的打鬥聲傳來。淳於俊循聲向外摸去.不一會,走出迴旋曲折的洞穴,外面一亮,腳下竟是一片百畝寬闊的碧潭。碧潭中聳立著大大小小的岩石,或高或低,或肥或瘦。就在取高的一塊岩石上,寫著四個大字:『天外之天』。
那幾個字不是用筆,而是指力所為,淳於俊暗暗讚歎寫字人的內功深厚!
這時,岩石上幾條人影追逐迭飛,狠命廝殺。淳於俊心裡一動,縱身向那『天外之天』岩石撲去。
哪知他才巧縱輕登地撲上『天外之天』,慧明大師便自高聲叫道:「淳於俊快來保護洞玄真人,這乘人於危無恥已極的刁小五,由我打發!」
話完根本不等淳於俊回答,便自左臂一搶,把那位東瀛妙道,凌空拋過!
淳於俊雖然恨極這東瀛妙道,但即聽慧明大師這等說法,只好收起『龍淵寶劍』,萬般無奈地雙手接住。
慧明大師跟著仍用左手在腰間一探一甩,拋過一粒朱紅如火靈丹,大聲喝道:「洞玄真人與強敵拚鬥,震傷腑臟,再被刁小五無恥襲擊,受傷太重,你且把這粒少林秘藥,護命靈丹,設法使他服下!」
一面發話,一面施展少林『十八羅漢手』,如雜『痛禪八法』,掌掌含蓄極強真力,一連三掌槍攻,把個奪命郎君刁小五,打得吼震天地,退出四五塊嵯峨怪石!
淳於俊勻出一手,接住靈丹,把東瀛妙道放在石頭上一處孔竅以內,右掌貼上百會重穴,暗想如今老怪昏迷如死,自己只要微吐真氣,代文姐姐報此深仇,豈非易於反掌?
但一來文非服食『天香豆蔻』長睡以前,囑咐自己即令要想代她報仇,也必須等東瀛妙道傷勢痊癒,才算光明之語忘記擾新;二來慧明大師適才更曾現罵奪命郎君刁小五,乘人於危,無恥無極!所以淳於俊的一隻右拳,雖說貼在東瀛妙道的天靈穴上,內家真力,已提貫掌心,但還是頹然一歎,收力不發。
既不肯乘人於危,便還須依照慧明大師所囑,設法使東瀛妙道食把粒朱紅如火的少林護命秘藥護命靈丹。
淳於俊右手拇中二指,微運真力,生生捏開東瀛妙道下巴,塞入那粒朱紅靈丹,再弄些潭水,替他灌進口內。
這時慧明大師施展『十八羅漢手』,把個奪命郎君刁小五,迫得在矗出水面的嵯峨怪石上,來回亂竄。大師沉聲叱道:「刁小五,你我全是來找東瀛妙道,為好友或本派子弟無端遇害一事問罪,但他既與強敵拚鬥中,身受重傷,按照武林道義,怎能乘人於危?所以縱有天大過節,也應他日再算!你如聽老衲之言,便趕快離開這『天外之天』,否則就憑你身上那點功力,恐怕逃不出我少林神功!」
奪命郎君刁小五自知決非這位少林護法之敵,眼內凶光一轉,停手點頭,並立即旋轉身軀,似欲離去。
慧明大師一片慈悲意念,因關心東瀛鈔道傷勢,見奪命郎君刁小五聽勸退走,遂回身向淳於俊動問,曾否把秘藥給東瀛妙道吃下。
慧明大師問道:「淳於小施主……」
這五字方出,腦後忽起尖風,原來刁小五兇手不死,除了欲殺東瀛妙道,為拜弟追魂惡客司徒秀報仇,並想乘勢攫取藏在這『天外之天』中的『百化拳經』『一心劍譜』以及那粒罕世奇藥『天香豆蔻』。所以停手轉身,全是假象,一聽慧明大師與淳於俊對話,立即足尖用力,一式『旋風舞葉』,身軀電疾翻回,左手連彈,三枚陰毒暗器『冰魄冷光芒』,便照準這位少林護法射到。
前文曾經交代,刁小五『冰魄冷光芒』狠就狠在不必打中人身,能在凌空自爆。所以三縷寒光,在慧明大師身後三尺,便即一陣輕微炸音,光而流空,銀芒電射!
尚幸慧明大師深悉奪命郎君刁小五底細,知道他週身上下共藏有十三種奇毒暗器,而以這『奪魂冷光芒』威力之強,為個中翹楚!
所以一聽腦後尖風銳嘯,便料準刁小五用這陰毒看家暗哭,對付自己。右足尖地,一式『寒鳧赴水』,好似要想竄下那溺碧潭,但在身軀甫與腳下怪石石面平衡之時,卻左足右足交錯,猛然一翻,成了一式『臥看天河』,雙掌隨勢擊出大片罡風真氣,震得密罩當頭的那些銀芒光雨,四散紛飛,墜人碧澄的潭水以內。
目前危機雖然度過,但凶人自有凶謀,奪命郎君刁小五明知這位少林護法,功力絕世,故而左手三枚『冰魄冷光芒』,只是用來誘敵,要等慧明大師臨危救急,勢窮力蹇之際,十把右掌中的七根『冰魄冷光芒』繼續打出。
真如由得奪命郎君刁小五這等施展,則慧明大師一代俠僧,少林護法,豈不生生斷送在這種惡毒無比的『冰魄冷光芒』之下?
淳於俊眼看慧明大師因心存忠厚,未防刁小五如此無恥,以致身陷危機,自己又距離好幾塊怪石,求援不及,正在搓手長歎之際,忽然看見在刁小五位足的那塊怪石上的一個洞穴之中,飛出一隻七寸金鉤,鉤柄末端,還帶著一條細長銅鏈。
奪命郎君刁小五哪裡會想到這廣闊約百畝的一大潭碧水之中,幾乎每一塊突出水面矗立的怪石以上,全有暗洞秘穴,穴穴相通,洞洞相接,並恰好在自己立足的一個洞中,有人猝然出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禍因福善,天道無朽。奪命郎君刁小五右手才舉,手內七枚『冰魄冷光芒』尚未及發出,手腕便被那隻金鉤鉤住!
這只七寸金鉤,鋒利無比,鉤柄末端的經長鋼鏈,被人用力往回一帶,奪命郎君刁小五的右腕,便隨鉤而落!
驟然斷折一腕,自然劇痛難當,刁小五鮮血泉噴之下,方自慘號半聲,眼前微拂香風,心窩居然又被另一柄冷森森的黝黑短鉤指住。
這柄短鉤,就是武林神物『吳越金鉤』,持鉤之人,正是與淳於俊洞中分路的俠女林凝碧!
林凝碧用『吳越金鉤』,指住奪命郎君刁小五心窩,回頭向那位甫脫奇險的少林護法慧明大師,嬌聲笑道:「請問大師,這背後傷人的無恥鼠輩,是殺,是放?」
慧明大師合掌當掌當腳,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答道:「刁小五雖然心機險惡,但天道昭昭,絲毫不爽,害人未成,反斷一腕。老衲願姑娘慈悲本旨,給他留一條回頭之路,下次相逢,如仍不悔,再復行誅便了。」
林凝碧見慧明大師險遭不測,仍對敵人如此寬恕,遂滿心欽佩地躬身答道:「晚輩敬遵大師法旨。」
手中『吳越金鉤』略撤,奪命郎君刁小五咬緊鋼牙,狠狠怒視林凝碧幾眼,俯身拾起那一截鮮血淋漓的斷腕,接連三度縱身,便鑽入一塊八角形的怪洞穴內。
這時淳於俊業已替東瀛妙道捏好下頷,向林凝碧高聲笑道:「碧妹,方纔那一隻七寸金鉤,好像是我焦大哥之物,他也到了這『天外之天』麼?」
林凝碧正待答話,怪石洞穴之內,哈哈大笑,閃出一位衣服襤褸,蓬頭亂髮的粗豪壯漢,正是『風塵三友』中的『鐵杖金鉤』焦天嘯。
焦天嘯雙手捧著一隻尺許見方,形式奇古的黝黑鐵匣,與林凝碧一同縱到這塊鐫有『天外之天』的最大怪石之上。
如今林凝碧問他在左邊洞內,可有所遇?此間又觸及愁腸,因生平不擅諾言,究竟是否應對林凝碧據實直陳?還是暫時搪塞,等把鍾素文平昔所行的是非善惡,調查清楚之後再說?
鐵杖金鉤焦天嘯見淳於俊那等豪爽之人,竟對林凝碧一句普通的問話,如此囁嚅難答,不由微覺驚奇。但林凝碧卻因女孩兒家,天生善妨,芳心中另有隱情作祟,『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誰知道淳於大俠的心中想的是甚事?想的甚人?竟對我不屑答理。」
話音了處,香風一飄,竟也縱出三丈,向一塊怪石根際的葫蘆形洞穴內鑽去。
淳於俊失神之中,被林凝碧那句『淳於大俠』驟然驚醒,慌忙脫口高呼:「碧妹妹別誤會,我在左邊洞中……」
但林凝碧輕功極佳,身法如電,俏生生的背影,業已在那葫蘆形的洞口消失。
鐵杖金鉤焦天嘯不明就裡,恐怕二人因此小事,發生誤會,遂也高呼:「林姑娘慢走,焦天嘯有話奉告。」
人與話音同起,跟蹤追入那洞穴。
淳於俊以為林凝碧不過撒嬌負氣,必被焦天嘯一勸即回,哪知約莫等了一盞熱茶之久,不但林凝碧不見回頭,連那追人的鐵杖金鉤焦天嘯也不知去向。
淳於俊這才著急起來,心中滿含疑惑地,亦自縱身鑽入那洞穴內。
入洞丈許以後,才知洞中道路縱橫交錯,複雜已極,滿壁都是方圓尺許的足以容人洞穴,委實無法判斷負氣而走的林凝碧,走的哪條路?及隨後追蹤的鐵杖金色焦天嘯,走的又是哪條路?
淳於俊萬般無奈,只得隨意鑽入南面正中洞內,居然又與自己來時彷彿,不能直立,僅可蛇行,但一直鑽到洞口,別無所遇,也未看見林凝碧焦天嘯的蹤影。
出口在幽靜山谷內,一片百刃峭壁的中腰之處。洞口為幾株古松,及大石所障,人須從松石隙縫中,鑽擠而出。
淳於俊出洞以後,空山寂寂,所看到的只是幾片掃壑白雲,舒捲成趣,及四五隻山猿松鼠,突然見人,紛紛驚惶走避。
獨立古松枝幹之上,縱目長空,不禁心頭茫然無措,暗想林凝碧、焦天嘯,莫名其妙地突然高去,彼此又無固定存身之處,天涯海角,委實不知何時何地,才得重逢,真令人弄不懂這位碧妹妹何以突然『蠻』?僅僅為了自己略一失神?未曾答她所問,便負氣到如此地步?
轉念一想,『天外之天』的對外通路,共有十三條之多,目前雖然無法尋覓林凝碧,以及結盟好友鐵杖金鉤焦天嘯,但與『百毒孫臏』軒轅楚訂約的『萬妙山莊之會』,他們總不會不去。
至多再有數日光陰,便可重逢,自己何不乘著這段時間,跑趟祁連山超然峰,試試可能把無憂觀主閔守拙培養的那本『千載雪芝』弄到手內,留作他年覓得第二粒『天香豆蔻』,為無相勾魂天魔女鍾素文療治重傷,起死回生。
主意既然打定,立自伏牛山內,奔向西北,遠上祁連,並擬在臘月十九以前,趕到嶗山,赴那『百毒孫臏』軒轅楚的『萬妙山莊』之約。
這祁連山超然峰的無憂道觀,是由一位武功頗高,但不大涉足江湖的風雷道長閔守拙主持,觀中除他以外,只有兩名弟子,修明、修慧,師徒三人,全是一般的冷傲,怪僻。
那本『千年雪芝』,是生長在超然峰腰一處積雪不化的古洞之內,被風雷道長閔守拙發現以後,遂率領弟子,在洞前建造一座規模不大的『無憂道觀』,準備在自己『風雷神功』,及『風雷八劍』練到相當成就,師徒三人,分食『千年雪芝』,增長真氣內功,再行出與武林中的當代英豪,一爭雄長。
由於閔守拙徒的這種打算,遂對無憂觀後古洞內,生長有『千年雪芝』之事,各自緘口,諱莫如深。
東瀛妙道還是因偶游祁連,在七隻雪山異獸『金毛吼』的圍攻下,救過風雷道長閔守拙,閔字拙感恩回報,才吐露此事,並自願在服食雪芝之際,奉送東瀛妙道三片芝葉,此番東瀛妙道無意中吐露這項秘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加上淳於俊又受了林凝碧對自己突然負所絕裾那樁刺激,遂間關千里,遠赴祁連,要想把這本『千年雪芝』,弄到手內。
但到了祁連以後,卻頗費躊躇,因為明知這類靈藥,對方性仍如拱璧,求索不易;而自己名列『風塵三友』,極著俠名,又不能傚法江湖未技俗流,暗自竊取!
淳於俊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萬全妙策,只得在見下風雷道長閏守拙以後,相機行事。
無憂道觀背峰而建,樸素無華,淳於俊趨叩雙環,應門而出的,是風雷道長閔守拙的第二弟子修慧。
修慧與他師兄修明均是中等身材,瘦削臉龐,不但相貌相若,連性情都一般冷傲。開門以後,只把兩道漠然目光,凝注在淳於俊身上,不發片語。
淳於俊一見對方這種神色,不禁眉頭微蹙,但仍抱拳含笑說道:「道長法號怎樣稱呼?
在下淳於俊,有事求見無憂觀主風雷道長閔真人!」
他這幾句話,說得頗為客氣,神情禮貌,也頗謙恭,但對方這位修慧道人,卻似乎不大通達人情,傲不還禮地冷冷答道:
「我叫修慧,無憂觀向來與外世絕緣,不見江湖俗客!」
說完,根本不等淳於俊再度啟口,便把兩扇觀門『砰』然閉合。
這樣一來,把這位玉面孟嘗淳於俊氣得胸中怒發,間上火騰。
但轉念一想,自己此來,有求於人,艱難險阻,原是意料中的事,閔守拙既不肯接見自己,何不打東瀛妙道旗號度上一試」
遂沉心靜氣面對無憂道觀,揚聲叫道:「無憂觀主風雷道長聽真,在下淳於俊,奉了東瀛妙道洞玄真人之命,有事拜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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