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四絕 第 一 章 十尼十嬰
    西嶽華山。

    華山西峰從青綠之山詩中湧出,狀似蓮花,故曰蓮花峰。

    蓮花峰上有一座不大的尼庵,這尼庵沒有香客,因它建在險峻的山頂上,常人無法發現,也無法攀登。

    是落日黃昏的時候,庵堂內光線暗淡。雖然地方不大,卻坐著九個中年老尼,在這窟堂內只坐著這九位女尼嗎?不!還有九個嬰孩,他們躺在九位女尼的懷中,沒有哭泣,好像睡熟了,若不仔細看,不易發覺。

    當薄暮籠罩整個大地,天將慢慢黑了,直到這時庵堂內黑得看不見彼此面貌,那九位女尼仍無一人說話。

    她們像在等人,在這罕無人至的地方,她們等的能是誰呢?

    一聲,「彭」,跟著又是兩聲「彭」「彭』,在這尼庵的後堂響起了這三下暮鼓聲。忽聽九位女尼其中的一個慢慢道:」師父的晚課做完了。「話聲剛畢,一絲亮光從後堂射來,細碎的腳步聲漸聞,當一隻燭光照亮這間庵堂時,只見一個手持燭台的老婆婆,她身後隨來一人,也是個尼姑。

    但這尼姑年紀很大,與那老婆婆不相上下,與廟堂中的九位尼姑相比,應該稱為老尼姑了。

    老尼姑一進廟堂,坐著的九位女尼同時站起,異口同聲道:「師父,您老人家好。」

    老尼姑冷峻嚴肅的面容,好像終年露不出一絲笑容,語音淒蒼,短短地說:「你們來了,很好,坐。」

    老婆婆將燭台放在供桌上,端來一張高腳背椅放在老尼姑身後,在老尼姑坐下後,九位女尼才跟著坐下。

    老尼姑冷森的目光在庵堂中四下一掃,突道:「戒色呢?」

    九位女尼是分兩邊坐著,左排第一位女尼望了右排空著的最。

    後椅子一眼,答道:「十妹還沒有來。」

    者尼姑道:「什麼時辰了?」

    老婆婆站在她身後道:「戌時剛過。」

    老尼姑冷冷地向著九位女尼道:「十年前師父約定今日幾時相見?」

    先前說話那女尼是九位女尼的大師姐,神色有點不安地道:「十年前師父約定今日戌時相見。」

    老尼姑冷哼一聲,沒再說話。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空著的第十張椅子仍然空著,九位女尼都顯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心中都想:「十妹怎麼還不來?十妹怎麼還不來?……」

    老尼姑的臉色越來越冷峻,她望著庵門,眼睛不動的望著庵門。

    戌時過了兩刻,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九位女尼姑說:「十妹來了。」

    那腳步聲響到庵門前停下,接著砰的一聲,是雙膝跪下的聲音,那跪下的人聲音顫抖道:「師父…戒色……來遲了!…」

    老尼姑看著緊閉的庵門沒有作聲,又是兩刻過去,她還是沒有作聲,庵門外那人就一直跪著沒有敢動。顯然老尼姑在罰她,罰她遲了兩刻的時間。

    足足有半個時辰四個時刻過去,老尼姑才道:「進來!」

    九位女尼懸在胸口上的心安了下來,暗忖:「還好,師父只罰十妹跪遲了兩倍的時間。」

    庵門推開,燈光照著進來那人。只是那人也是個白衣女尼,她年紀雖輕卻顯得甚為驚淬,左手抱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另一手掩在身後。

    她向前行了兩步,老尼姑森嚴地訓道:「不曉得把門帶上」

    她微微一呆,退了兩步側身用抱著嬰兒的手肘推上庵門。然而側身間掩在身後的左手衣袖垂下,那白色的衣袖上赫然血跡斑斑。九位女尼的臉色同時一驚,張口想問,但見師父無動的面容,忍祝夯敢問。

    年輕女尼發現衣袖垂下,神色驚慌的一擺,衣袖隨那一擺之勢重又掩在身後,這卻使人看出她那右手齊肘斷了!

    顯然老尼姑已看出她的手肘斷了,而且新斷不久,所以傷口流血,染得衣袖血跡滿是,但老尼姑彷彿裝作沒有看到,冷冷地道:「你也坐下」

    九位女尼見師父不問十妹,心中雖存疑問要問,卻也不敢問,唯有投著詢問的眼光看著那年輕女尼。

    她們心想:「十妹的手怎麼斷的呀?又怎麼來遲?十年來的遭遇又如何?」

    無數的疑問在她們心中燃燒猜測,忽聽老尼姑道:「要的嬰兒都找到麼?」

    十尼齊聲道:「找到了。」

    老尼姑道:「好,你們一個個抱來我看。」

    左排第一位大師姐站起,雙手捧著嬰兒走到老尼姑身前,老尼姑接下嬰兒仔細端詳,嬰兒在熟睡中看得清楚,老尼姑點了點頭,伸手去摸嬰兒的骨路。

    全身骨路摸完,老尼姑將嬰兒遞還,說道:「戒殺,這孩子資質骨骼不錯,能夠練戒刀法,難得你找到,很好,很好。」

    戒殺坐回原位,右排第一人是老尼姑二徒弟,她站起上前,恭恭敬敬的將嬰兒遞到老尼姑手中。

    老尼姑依樣看,摸一遍,遞還讚道:「戒貪找的也不錯,好。」

    十位女尼依次輪到戒財,戒酒,戒嗔,戒惡,戒恨,戒怪,戒愛,每個手中的嬰兒遞給老尼姑,老尼姑都稱讚一番。

    最後輪到斷肘的十妹,戒色了。

    戒色站起,腿有點發抖的一步步走到老尼姑面前,老尼姑臉色不悅道:「你連路也不會走麼?」

    戒色慌道:「會。、…。會……」

    說著將左臂中嬰兒遞了上去,老尼姑接到手中,仔細一看,只見那嬰兒長的天庭飽滿,相貌不凡,不由心中一喜。再去摸嬰兒骨胳,臉上竟然露出笑容道:「好資質,好資質,有此一兒十誡刀法不愁絕傳於世。」

    戒色蒼白的面容露出可人的微笑道:「這孩子能夠練全十誡刀法?」

    老尼姑道:「能夠,能夠,一定能夠。」

    九位女尼一聽十妹找的嬰兒竟然能夠練最深奧的武功十誡刀法,齊皆又驚又喜。驚的是天下竟有這等資材,喜的是師父從此不愁十誡刀法沒有人能夠練全了。

    老尼姑從來不笑,現在卻笑容不斷的,向九位女尼道:「你們都來看看。」

    九位女尼難得看到師父高興,見師父一掃平日森嚴的態度,齊都含笑的走上前去,圍著老尼姑看那不凡的嬰兒。

    那嬰兒被點睡穴安靜的睡在老尼姑懷中,九位女尼只見這嬰兒長的實在可愛,忍不住一個個伸手撫摸。

    九尼中的戒愛邊摸著嬰兒的臉蛋邊笑道:「這孩子與十妹真像。」

    這句話如針見血,另外八名女尼原本沒注意,一經提醒紛紛笑道:「果然像……果然像…」

    老尼姑笑容頓斂,變得十分嚴肅,她越看這孩子越像戒色,轉頭去望站在一旁的戒色。

    戒色見到師父眼光嚇得倒退三步。

    老尼姑厲聲問道:「戒色,這孩子那來的?」

    九位女尼聽到師父話聲不對,再見師父臉色變了,心中一要,齊向戒色望去。

    只見戒色沒有答話,忽地雙膝「彭」的跪下,頭叩在地上道:「徒兒該死!」

    九女尼一聽十妹這樣回話,頓時心裡有數,臉色一齊都為十妹擔心而變得蒼白。

    老尼姑道:「你抬起頭來說話!」

    戒色慢慢抬起頭來,淒艷艷麗的面容掛滿了珠淚,老尼姑冷冷問道:「這孩子是你生的?」

    九女尼的心緊張得要跳出口來,只盼十妹說句:「不是。」

    然而戒色並沒說話,只是輕輕點頭。那是承認孩子是她生的了。

    九女尼暗道:「糟糕!」只怕師父要勃然大怒,卻見師父聲音變得緩和下來,一字一字的說:「你過來。」

    戒色不敢起立,膝行至老尼姑面前。老尼姑道:「你知道為何法名戒色?」

    戒色忽然輕泣,她知道師父替她齲蝴戒色的用意,因她自幼貌美,師父怕她出家後逃不出「色」字一關,特取法名「戒色」

    兩字,且日常諄諄告誡,要好自為之,嚴守此一戒條。

    哪知十年下山行道,竟然犯戒,她不敢求得責饒,只說:「師父,任你責罰,徒兒罪該萬死!」

    老尼姑搖頭歎說:「念你尚有悔過之心,罰你在後山蓮花洞中面壁二十年,在二十年中你去好好想想……」她精面相,戒色今日的後果已在她預料中,不想十年一下山行道果然犯戒。

    九尼舒口大氣,二十年面壁雖苦,總算保得一命,心想依師父十年前的脾氣,十妹犯戒非死不可。

    老尼姑接著問說:「你的右手怎麼斷的?」

    戒色說:「七大劍派要殺這孩子,徒兒在力戰下斷了右手。」

    老尼姑冷哼說:「這麼說來,你又犯了殺戒?」

    戒色神情一振,聲音微揚說:「他們要殺我孩子,徒兒不得不殺他們!」

    她明知師門中嚴戒殺人一條,然而她說這話時毫不害怕,表露出縱然世人要殺她孩子,她也要將世人殺掉,這是母性的光輝,人性的常情。

    但老尼姑震怒了,倏地從椅上掠起,出手如電抓住戒色的左肘。只聽戒色一聲慘叫,左手活生生被老尼姑卸下。

    不一會兒鮮血濕透長袖,戒色仍然跪著沒動,她咬緊牙根不再呻吟一聲。旁邊九位女尼卻嚇得臉色蒼白如紙。

    不知何時老尼姑流下淚來,聲音淒懼道:「你要殺人再留左手有何用處!……」

    戒色臉上沒有血色,只是苦笑道:「娘,我求你辦一件事老尼姑流著淚,怒聲道:」誰要你叫我娘!「

    戒色道:「在八歲時你就不叫我這樣叫你了,但在女兒心中無時無刻不想喊你聲娘。

    娘!女兒從未要求你一件事,如今我只求你這件事,你說好嗎?」

    老尼姑再也狠不下心腸,歎了口氣道:「你說是什麼事呢?」

    戒色支持不住,身體微微顫抖道:「好……好……照顧你的外孫……」

    說完這句話,終因流血過多昏厥過去。

    老尼姑望著懷中的孩子,哺哺道:「是個男兒,是個男兒……」

    戒殺不忍十妹昏睡地上,站起大聲道:「師父,十妹……十妹…,」

    老尼姑抬起頭,目光如利箭射來,戒殺嚇得一陣寒顫,下面的話說不出來。老尼姑說:

    「你抱她去後堂治傷,傷口包紮好後,送到蓮花洞。」

    戒殺唯恐十妹傷口再不治性命難保,慌忙上前抱起,急步走到後堂去了。

    老尼姑喚道:「校悍。」

    她身後的老婆婆應了一聲走到她身前,這老婆婆至少有五十歲了。

    論年齡該稱老梅,想是老尼姑未出家的丫環,老尼姑出了家跟來服侍。

    老尼姑將懷中的男嬰遞給她,說:「你帶著他還住在後山吧。」

    老婆婆獨居後山,抱著孩子,憐他母親悲苦,心中不無難過,沒有作聲。

    老尼姑接著又說:「你帶他長大,不許他來這尼庵中一步!」

    戒愛忽地站起,問道:「師父為什麼不准這孩兒來尼庵一步!」

    老尼姑冷冷說:「這裡只准女人停留,他一個男孩來此作什?」

    戒愛內心十分對不起十妹,心忖:「若不是自己多嘴,決不會揭穿這孩兒是十妹生的。」

    她把十妹受的罪全怪到自己身上,對十妹的孩兒起了抱愧之心,心想讓他跟老婆婆住不是要吃苦受罪麼?

    當下有點氣憤道:「師父答應要照顧十妹的孩子就該好好照顧……」

    老尼姑冷哼了一聲道:「我什麼時候答應過?」

    戒愛仔細一想,師父果然並沒有答應過十妹的要求,但她仍然大膽道:「這孩子是師父獨生女兒的兒子,十妹在蓮花洞中面壁二十年不能照顧他。看在他母親份上,師父不該不愛護這外孫……」

    老尼姑喝道:「住口!誰再說這孩子是我的外孫,我就將她口撕掉!」

    戒愛發抖道:「但……但…」她本要說他畢竟是師父的外孫,懾於師父的威嚴,沒敢再說下去。

    老尼姑望了校悍懷中孩兒一眼,又歎道:「交給校悍照顧又有什麼不可,咱們總不能讓他跟你們帶來的九個女嬰生活在一塊!」

    老婆婆忽然笑道:「你們放心,校悍會好好照護他長大。」

    她一人住在後山茅屋中也很寂寞,有這孩兒相伴,怎不高興呢?

    戒愛壯起膽兒問道:「這孩兒住在後山誰去教他武功?」

    老尼姑冷冷道:「誰說要教他武功?」

    戒愛氣道:「不教他武功,難道讓他做個平凡人?」

    老尼姑道:「做凡人有什麼不好,與其將來學成武功殺人放火,不如不學的好。」

    戒愛大聲道:「這孩兒長大決不會幹那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老尼姑冷笑道:「男人學了武會幹得好事,記著!任何人不得傳這孩兒武功。

    今後為師傳你們幾人一些刀法,卻只准再傳自己帶來的女嬰,不能相傳別人,更不能傳這孩兒「

    戒貪忽然道:「那師父的第十招刀法誰來學?」

    老尼姑道:「再尋一個女嬰來學第十招刀法就是。」

    戒貪道:「十妹的孩兒質資絕佳,學那第十招刀法不是很好。」

    老尼姑怒道:「我十年前吩咐你們下山,有無教你們尋一個男兒回來?「戒貪低聲道:「沒有。」

    老尼姑道:「十誡刀法是本門至高絕學,一人絕難練全。我為光大本門武學,十年前吩咐你們下山行道並尋找一資質佳的女嬰,冀望她們每人能夠精通十誡刀法,可絕沒叫你們尋個男嬰來。」

    戒愛突道:「師父不是說十妹的孩子能夠練全十誡刀法麼?「老尼姑接道:「不准再說了,當時我只道戒色帶來的孩兒也是女嬰才有此說,既是男孩,縱然絕學失傳也不教他!」

    戒愛還想說:「他雖是男孩卻是師父的外孫,也不能傳麼?」

    但這句話在她心中卻無膽再說。

    老尼姑向老婆婆揮手道:「校悍,你抱這孩兒到後山去,我討厭再見他。」

    老婆婆內心歡喜的走出庵門,忽又轉回問道:「小姐,咱們叫這孩兒什麼名字?」

    老婆婆隨老尼姑自幼長大,這小姐的稱呼迄今未改,老尼姑雖糾正多次老婆婆終改不掉。老尼姑對她不好兇惡,也就任其那樣呼喊。

    只見老尼姑微一沉吟,便道:「叫他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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