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內,這時鴉雀無聲,數百隻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在大械中央,那兩名壯漢身上。
只見那兩名壯漢,手中拿著燃著的火熠子,緩緩地向那鐵柱下的柴堆中送去,一步,一步,逐漸接近。
「金錢幫」主原有「刑房」之設置,但是列為「禁」地,除了三壇六堂主之外,任何人不得擅人一步的。
因此,這時奪中數百名「金錢幫」子弟,除卻極少數的三五人外,其他的人都對這鐵器感到新奇和恐懼。
他們只知道「刑房」之內,備有許多「刑具」,但不是身受刑罰的人,誰也不知道個中實情。
這時,望著那粗可合圍,高約丈半的鐵柱,下面架火燃燒,鐵柱逐漸發熱,受刑人緊抱其上,灼熱的,滾燙……不可想像,許多人想到這裡,都覺得此刑太過殘忍,感到不寒而慄。
兩名壯漢將火熠子燃起來,眨眼之間,已將頂端燃著,熊熊火焰,開始向四擊蔓延,伸展。
所有的人神色莊嚴,不由自主地開始緊張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那火焰逐漸熾烈之際,忽然一條人影疾掠而出。
許多人失聲驚呼。
「啊!」
但是定晴細望,原來竟是幫主的貴賓——岳霖。
眾人緊張的心情,不覺為之鬆弛,暗暗地「吁」了一口氣。
岳霖極其快速的動作將燃著的木柴移開熄滅,然後,向「鐵掌」鄔良凝視許久,始轉身向「金錢幫」主說道:「幫主!此人與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否請幫主嘗在下一個薄面,將他交與在下處置?」
「金錢幫」主毫無表情的望著岳霖,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好,就交給你吧!」
岳霖容色一整,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道:「多謝幫主成全。」
他隨即轉過身來,望著鄔良,慼然喊道:「叔叔——」
「鐵掌」鄔良緩緩睜開二目,一陣羞澀,愧疚猛襲心頭,緩緩又將雙目合起,低頭去,道:「賢……賢……噢!岳少俠!我已沒臉再喊你侄子了,現在,已經是悔不當初了,不過,今天能夠死在岳少俠手裡,也算是我的幸運,一來可以少受折磨,再者我到了九泉之下,見著我那拜把兄,良心上也減卻一分負擔。」
他說到此處,深深地歎了口氣,接著緩緩又道:「當年,我受鬼爪子郭靈所利用,設計害死他的勁敵——我那拜兄『千里雲煙一釣竿』岳尚岳,在你身上奪得『紅唇圖』,最後你將推落懸崖之下,原想你必死無疑,誰知……唉——」
廳中,一片靜寂。
連「金錢幫」主在內都在靜聆「鐵掌」鄔良的獨白。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烏之將亡,其鳴也哀,「鐵掌」鄔良自忖大限已至,同時,也是良知促使,譴責他,才說出這一番話來,無可諱言,「鐵掌」鄔良是想藉此減輕他良心上的負擔。
須知一個人若做了虧心之事,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一靜下來,他內心之中,就會感到不安。
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神,在向他譴責吧!
「鐵掌」鄔良歎了口氣,停了片刻,又道:「……沒想到『扇子崖』竟又碰見了你,我雖然恨,可是我也感到安慰,因為你究竟長大成人了。」
頓了一頓之後,他接著又道:「我後悔,可是已經晚了。但我誰也不怪,所謂自食其果,這正是一個只為自己私利,而千方百計害人的應有的下場,現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這孽子,只求少俠能留他一命,我便含笑九泉了……」
岳霖聽得也是一陣黯然,但一轉念,爹爹死時的慘象,又自現腦際,於是,他又感到全身熱血奔騰的。
這時,他雙目中滿佈紅絲,彷彿熊熊地烈火在燃燒,他氣疾,心跳,不能自已,接著渾身一震。
終於,他「噗通」一聲,跪在「鐵掌」鄔良面前,暗暗視禱道:「爹爹啊!不孝兒子今天要替您報仇了,希望您在天之靈護佑孩兒,因為仇人是孩兒的拜叔鄔良……」
他祈禱完畢,恭恭敬敬地,向「鐵掌」鄔良拜了四拜道:「叔叔:侄兒為報父仇,只有對不起您,不過,侄兒當盡一切力量,替您留下這一脈香煙。」
說完,站起身來,抬眼向「鐵掌」鄔良望去。
「鐵掌」鄔良又緩緩睜開二目,頷首說道:「好……好孩子,你動手吧;我死在九泉也瞑目……」
岳霖滿面肅穆,暗將鋼牙一咬,右臂倏伸,出手為風,疾然點了「鐵掌」鄔良的死穴。
「鐵掌」鄔良全身一振,已然魂歸離恨之天。
岳霖不忍多看一眼,轉過身去,默默地走回原位。
「金錢幫」主目送岳霖歸座之後,心中感慨甚多,不覺輕歎一聲,當他收回目光之際,卻巧見「笑面陰魔」正含笑望著自己,隨即說:「閣下看這娃兒如何?」
「笑面陰魔」微微一怔,反問道:「幫主此話伺意?」
「金錢幫」主輕咳了一聲,道:「本座是說這娃兒的資質、秉賦、心地、技藝……」
「笑面陰魔」「哦」了一聲,道:「據我看來,這娃兒的資質、秉賦,俱為上乘之材,心地尤其淳樸仁厚,至於武藝,火候似嫌不足……」
「金錢幫」主「哈哈」笑道:「本座的看法亦是如此,正是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近年來,閣下作風與往常回異,善跡頗多,不知是否想藉此收服人心,而遂稱雄武林之願?」
「笑面陰魔」聽了,連連怪笑不已,許久之後,他方才止住笑聲,雙目如電,冷冷地望著「金錢幫」主道:「幫主若干年來,處心積慮,不也是為達到此目的麼?」
「金錢幫」主頷首道:「古語有之『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無論閣下對本座印象如何,但不失為本座唯一知己。」
「笑面陰魔」冷冷接道:「承蒙謬獎,在下愧不敢當……」
他方說到此處,陡見「紅髮仙姬」衛嫦娥面容鐵青,氣沖沖地急步來至「金錢幫」主面前,道:「哼!這都是你的好『堂主』,郭靈真是禽獸不如,竟將自己義女先姦後殺,而且偽裝自縊,現在,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將郭靈那廝擒來,活祭我那苦命的玲兒,到那時,哼哼,你也難脫關係!」
「金錢幫」主和「笑面陰魔」二人都是雙目炯炯地望著「紅髮仙姬」衛嫦娥,默然不作一語。
「紅髮仙姬」衛嫦娥見二人反應冷淡,接著又道:「今天且先記在賬上,咱們回頭再算。」
她說著,又瞥了旁座的岳霖一眼,然後接著:「這個娃兒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待他,我姊妹倆,就只剩下這一個親人了,尤其是姊姊……」
「紅髮仙姬」衛嫦娥向以個性怪異著稱,但畢竟是母女連心,當她目睹女兒小玲死後的慘象,銀牙咬得「格格」作響,真恨不能立即抓住鬼爪子,吃其肉,而剝其皮,方始解恨。
她這時由於小玲的慘死,而連想到岳霖……
自己姊妹的生來薄命,姊姊月娥被劫之後痛不欲生,幸而逃出魔拳,嫁給忠厚老誠的「千里雲煙一釣竿」岳尚岳,然而,好景不常,歡愉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又復被劫,而且不久,姊夫也慘遭殺害。
自己雖然嫁了個年少英俊,武技出眾的孫少逸,不料命中多魔,半路裡又跑出個「七巧婆」宮飛燕來,結果,丈夫也落個自戮身亡,弱女小玲跟隨外公為了奪回「千年娃蛇」元珠,因而涉險潛入「葫蘆堡」,後被郭靈窺破,爹爹被害,愛女被擄,而如今,如今……
這些,在他腦中電閃般掠過。她的眼圈紅了,眼眶內蘊滿熱淚,蓮足一頓,急匆匆地離開大廳。
府內,這時一片靜寂。
「金錢幫」主黯然一聲輕歎,內心之中,反而對「紅髮仙姬」衛嫦,興起一股敬意。
這種敬意是發自內心的。
他緩緩轉過臉,舉目向岳霖望去,正見岳霖雙眉微皺,滿臉痛苦之色,怔怔地望著桌前,默然不語的!
就在他這一瞥之際,同時發現桌上那只錦盒。
於是,他想起那盒內所盛的,乃是擅自作威作福,而又懦弱無比的茅山派掌門人——忘我真人的首級。
他想,將這些首級,都掛在一處。
他又想,這些人身為一幫之長,卻不為屬下著想,而一味在作威作福,盡情享樂……
他要把這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假冒偽善者,當眾揭穿,讓愚昧的人來蓋棺定論。
他心念一轉,隨左護法凌暉說道:「請叫人將岳少俠桌上的錦盒拿來。」
凌暉應聲站起,但他卻親自走了過去,望了那和尚一眼,然後雙後將那錦盒捧起,送至「金錢幫」主面前。
那和尚仍自閉目湍坐,不稍一動。
岳霖依然怔怔地望著桌前,對凌暉的來去,視若無睹。
「巧娘」宮妍艷和「迎賓院」主白如雪,二人相互望了一眼,接著將目光凝注在那錦盒之上。
「金錢幫」主凌暉將錦盒放在桌上後,說道:「找開。」
凌暉應諾一聲,伸手解開絲帶,緩緩把盒蓋取起放在一旁。
「啊——」
「咦?」
幾種不同的聲音,竟在同時響起。
「金錢幫」主望望凌暉,道:「護法!這……這是怎麼回事?」
凌暉搖搖頭道:「屬下也感到奇怪,這顆頭怎會不是忘我真人的?莫非當時……」
他說到此地,望著「金錢幫」主,忽地住口不言。
「金錢幫」主接道:「你是懷疑本座受騙了麼?」
凌暉答道:「屬下確有此想。」
「金錢幫」主搖搖頭道:「不可能,本座在擊斃他後,立即切下首級……」
凌暉聽了,雙眉微皺,吶吶地道:「那麼……」
他沒有再接下去,忽地向下首一桌道:「去叫孫無忌前來答話。」
凌暉一邊就坐,一邊喃喃自語道:「孫無忌沒有這大膽呀!」
正在此時,廳外高聲報道:「佳賓觀臨——」
隨著話音,杜若君傍偎著她的母親,姍姍入內。
後面,寶貝和小鶯二人,緊緊相隨。
這時,早有兩名壯漢上前接待,將她們一行四人,引領至上首,與岳霖等相鄰的一桌入坐。
廳內,隨著四人的進入,又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杜苦君入坐之後,放眼向四下一掃,當她看見岳霖就坐在鄰桌時,俊俏的臉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欣喜之色。
然而,當她發現坐在岳霖兩旁的,竟是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時,心中一陣酸意,臉上的喜色也隨之消逝。
小鶯甚是機警,他已看見杜若君臉上的變化,隨也發現了岳霖身旁的女子,於是,以肘碰碰寶貝,然後向岳霖坐處呶了呶嘴。
寶貝望了一眼,輕聲道:「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們就是大驚小怪的……」
小鶯一撇嘴,道:「自然啦!你還不是也想……」
寶貝容色一整,道:「不!有你,我什麼也不想了。」
小鶯白了他一眼,道:「哼!誰稀罕!」
寶貝被她說得訕訕地,低頭不語,忽然,他想起師父—那個和尚也在座時,於是,附在小鶯耳旁道:「你沒看見麼?師父他老人家也在座呢?在這大廳之內,眾目癸癸之下,坐在一處有什麼關係的麼?」
小鶯冷哼一聲,道:「當然沒關係,你也去坐吧!」
寶貝見她無端取鬧,而且竟生起氣來,心中也甚不是味,一種被屈辱了的感覺,使他的潛意識起了反抗作用。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道:「去就去,難道我連師父都不能看了?」
說罷,不待小鶯有所表示,便已站起身來,踱了過去。
小鶯不但弄巧成拙,反而激得寶貝賭氣坐過去,但她已成竹在胸,是以裝作不在意的吃喝起來。
知女莫若娘,杜夫人一見愛女的神情,又聽小鶯和寶貝的問答,已然猜出鄰座的美少年,就是未來的佳婿岳霖。
她坐在那兒,仔細端詳起來。
她一邊望著,一邊在心底暗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材,只可惜眼泛桃花……」
寶貝來到和尚身旁,輕聲喚道:「師父!師父!」
那和尚仍是紋絲不動,恍如未聞一般。
寶貝忍不住伸手抓他上臂,搖撼著道:「師父!您老人家……」
驀地,那和尚的身軀,竟然隨著寶貝一搶之勢,向後倒了下去,但聽「噗通」一聲,已然跌倒在地。
寶貝大吃一驚。
其他的人,也俱各一怔,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故,紛紛頸撓首,向倒臥地上的和尚張望不已。
寶貝連忙將和尚扶坐起來,但他依然是雙目微闔,不稍一動,彷彿對摔這一下並不感覺似的。
寶貝臉色忽然一變,急道:「師父!您……您老人家……啊!師父——」
他雙膝跪在和尚身側,哀哀痛哭起來。
岳霖被他的哭聲驚醒,當他看清周圍的一切後,忙上前伸手扣住和尚腕脈,另一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臉上掠過一層絕望的神色,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但就在岳霖鬆開和尚的腕脈時,和尚的手掌,竟自緩緩張開,只見掌心之中,隱隱現出一個血紅的字:「悟。」
這個字是以內心,逼使手掌內的鮮血,聚儲集在皮扶以上,所以看來,令人感到模糊不清。
如此的絕世高手,誰又想到會在酒席宴前,羽化升天?
凌暉趨前低聲道:「沒有救了麼。」
岳霖搖了搖頭,木然說道:「已氣絕多時了。」
凌暉長眉微軒,凝目望著和尚的面孔,道:「少俠既與這位大師熟識,還望告知關於他的來歷。」
岳霖想起這位和尚許多極其怪異而又神秘的行徑,兩次戲弄自己。江邊痛懲小淫蟲鄔善……不覺輕輕地歎了口氣。
凌暉又追問道:「怎麼,是有不便相告之處?」
岳霖緩緩說道:「不!我是想,這位大師雖已算死得其所,但未免太早了一點,許多許多事,還沒了結呢……」
凌暉驚顧岳霖道:「什麼事?」
岳霖又是一聲輕歎,道:「譬如……今日之局,以及即將到來的武林浩劫,這位大師功深造化,仍是消彌禍患的唯一人選……」
凌暉忽然一笑,道:「這位大師上下如何稱呼?」
岳霖道:「法號?」
凌暉點了點頭,雙目望著岳霖,似在等待他的答覆。
但,半晌之後,他見岳霖怔怔地望那和尚,臉上一片淒迷之色,兩道又長又農的劍眉,逐漸凝聚一處。
他感到奇怪,以充滿疑問的眼光,望著岳霖。
忽然,岳霖似有所覺,歉然地道:「這位大師父的法號,就叫作法號。」
凌暉感到十分新奇,接道:「什麼,他的法號,就是法號二字麼?」
岳霖點點頭,又道:「不錯,只是,我對他掌心那個字有些不解……」
凌暉聞言,不經意地向和尚掌心望了一望,字雖然隱約不真,但切毫不費力的可以看清。
他望著那個鮮紅的「悟」字,一時之間,也陷入沉思之中……
寶貝仍然低聲飲泣,悲傷欲絕。
這時,廳中已為這種悉慘的氣氛所籠罩,靜靜地。
每一個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如鉛,如石……
「金錢幫」主似乎感觸最深,自望見和尚手中的字後,即連連舉杯,邀「笑面陰魔」頻頻共飲。
當他一看到那個「悟」字時,心中不覺就是一震,他有莫名其妙,但是,他卻無法壓抑心情的激動了。
他一生之中,全憑一己之喜好而行事,因此,所有的批評,亦是罪譽參半,但他全未放在心上。
然而,自從他獲得衛月娥後,他的人生改變了,作風也隨之改變了,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雖然喜好女色,但只限對於衛月娥,以及原先就在「九幽帝君」身側侍奉的這些女子。
他依舊嗜殺成性,不過,所殺的人儘是些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以及各種樣各樣假冒偽善的人。
他一面舉杯狂飲,一面醉眼惺忪地斜望岳霖,不覺點了點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完全做對了。
如此做,不但博得「九幽皇后」衛月娥的歡喜,而且,在他內心之中,也覺得無比欣慰和驕傲。
因此,場中所有的人,不下數百,而唯有他——「金錢幫」主,對那和尚手掌中的「悟」字,感受最深。
他直覺的認為,這個神秘莫測的和尚,是為了他才來到此地的,以「死」來規勸自己——該是悔悟的時候了。
他想到此處,有些得意起來,因為在這事未發生前,他對一切已有所安排,所以才召岳霖前來此的。
如今,和尚以「死」相諫,只不過使原先的計劃,略微有所變動而已——因此,他為自己的先知先覺而得意。
他輕輕將雙掌一擊,大廳上立即靜寂無聲。
他兩道犀利的目光,緩緩自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那些人在接觸了他的目光之時,心中都微微一顫.只覺得他的眼神光芒四射,灼灼逼人。
他們——一個一個地,將頭低下去,避開他的目光。
「金錢幫」主內心之中,這時的感覺是複雜的,他有驕傲的滿足,同時,也有著無比的悲哀!」
他輕輕地喊道:「凌護法!」
凌暉恭聲應:「是」,急步而來。
「金錢幫」主茫然地望著那和尚,緩緩說道:「以本幫最隆重的喪儀,為這位大師父安葬。」
凌暉遲疑了一下,終於應道:「是,敬領幫主令諭。」
他躬身退了兩步,方始轉在來,他迅速地向廳內眾人一掃,想在他們臉上,看看每一個人的反應來。
但他所看到的,竟是一樣的神情,茫然之中,微微帶些驚訝,因為,他們不知道幫主何以對一個不相干的和尚,竟然如此禮待?
這種情形,在「金錢幫」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凌暉忽然高聲說道:「奉幫主令諭,各位請起立,為本幫貴賓——一代高僧法號大師之羽化登仙,敬致哀悼。」
片刻之後——
大家復又歸坐,凌暉著人將法號大師的遺體,移送於「萬年冰窖」之內,以備擇目舉行葬儀……
法號大師的死諫,致使大廳之內,所有的人們,都陷入一種愁慘、悲慼,難以形容的氣氛中。
他掌心那個鮮紅的字——「悟」,所給予廳內眾人的感受,也是各有不同,但激動的情形,卻是完全一樣。
淡淡地哀傷,籠罩著每一個人……
正在此時——
大家被可怕的靜默所包圍的時候,陡然一條人影,快速的撲到岳霖身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金錢幫」主也不禁微微一驚,待他看清那人正是「千年神龜」孫無忌時,隨後向凌暉以目示意。
凌暉頷首應命,緩緩轉過身去。
這時,孫無忌在眾人驚訝中,俯首說道:「幫主!屬下該死,這一定是那個雜毛老道干的,他是故意陷害屬下,還求幫主明察……」
岳霖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當他發現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頓覺侷促、尷尬、如坐針毛般。
孫無忌對他的如此稱謂,引起眾人的好奇。
然而,岳霖在眾目睽睽之下,既不能否認,又不便承認,他感到自己的臉頰,在一陣一陣的發燒發燙。
他微微顯得有些慌亂,他無法使自己鎮靜下來。
他以求助的目光,轉首向兩旁望了一眼,看見宮妍艷和白如雪二人,也正以奇怪的眼光望著自己。
就在這一瞥之下,他忽然急中生智。
連忙說道:「孫無忌!你先站起來,有話慢慢說……」
孫無忌仍然俯伏於地,吶吶地道:「求幫主明察……求……求幫主……」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身側忽然有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幫主叫你起來,你沒聽到麼?」
凌暉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又都奇異地集中在他身上。
孫無忌一聽是護法凌暉的聲音,心頭又是一顫,不知為什麼,他對凌暉發自心底就怕,因此一邊起立後,一邊答道:「是……是……」
凌暉這時已來至他面前,雙目如電,冷冷地在他臉上一掃,臉上現出不信任的表情,沉聲道:「盒中的首級哪裡去了,這顆人頭是誰?」
孫無忌俯首垂肩,囁嚅地道:「屬下在回來的路上,碰見一個道士,正和一個玩蛇的老人在鬥法,結果老人敵不過道士,被他制住……」
他說到這裡,抬眼望了岳霖一眼,接著又道:「我急著往回趕,不知那個道士會邪法,我懷中的錦盒不知怎地,竟飛到那道士手中去了……」
凌暉打斷他的話頭,道:「那個道士可是五十來歲,不戴道冠,用根黑鑽將頭髮別在頭頂的麼?」
孫無忌連連點頭應道:「正是,正是,他穿了一件青布道袍,面容很普通……」
凌暉不覺心中一動,暗道:「八成是在西子湖畔飯店中,遇見的那個道士……如果真是他,那就難怪了,不過,那個老者又是誰呢?」
孫無忌見凌暉沉思不語,於是接道:「那個道士打開錦盒一看,就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最後把錦盒蓋好,丟擲給我,並且叫我快滾回雪峰來,還說我那婆娘已被召至總舵,侍奉幫主,我接住錦盒,一心急著趕回來,所以……也沒注意……」
凌暉擺手制止他再說下去,道:「好了,好了,幫主不會怪你,你下去休息吧!」
孫無忌躬身一禮,退了兩步,又停住道:「護法,我……我那婆娘……如果不配侍奉幫主……我想……她本是個水性楊花的人……」
凌暉向「金錢幫」主望望,又向岳霖看看,不覺竟沉吟起來。
片刻之後,他雙目凝視著孫無忌道:「此次將她召入宮內,不過是因她略具姿色而己,至於侍奉幫主,她還不配,既然你還嫌她不安於室……」
他說到這裡,略微一頓,又道:「你到刑堂找孟休理堂主,向他討一具『貞節鎖』,然後給你婆娘戴上,今生今世,就休要再想了。」
孫無忌聽得喜形於色,打躬作揖道:「多謝護法,這下鎖住她,把這小淫婦急死才好。」
說罷,又是一躬到地,然後,興高采烈地走了。
孫無忌臨去的一句活,竟使大廳內的氣氛和緩了許多。
所有的人又開始了吃喝,和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議。
岳霖仍是坐在原處,訕訕地十分不安。
宮妍艷和白如雪二人,怔怔地凝目望著岳霖,在她們芳心深處,對岳霖感到迷茫、深遠、不可捉摸的。
而她們鄰座的杜若君母女,以及小鶯和寶貝等四人,對岳霖的感覺,則更是各有不同……
有的奇怪,有的憤怒,有的高興,反映各自不已。
杜若君除了奇怪、憤懣之外,使她最難受的是的妒嫉,她不停的凝睇宮妍艷和白如雪二人,芳心之中是酸溜溜地。
寶貝哀傷師父的羽化,但對岳霖又有點兒高興,也有點兒奇怪,他不相信霖哥哥會是「金錢幫」的幫主,不過,他又希望真是……
小鶯迷茫地望望岳霖,見他臉上充滿了淒迷、惶惑,她猜想到其中必有原因,說不定……說不定……
她無法再往下想,忽然,她自岳霖的肩頭望過去.看到不遠處的地上,小淫蟲鄔善正在費力的爬了起來。
頓時,她的心跳加快,二目發直,逐漸,逐漸發紅,像要冒出火來似地,接著,全身也微微震顫起來。
羞、怒、恨,一齊襲上了心頭——往事,如在目前,又重新映現在她的腦際。
她只覺得體內熱血,開始衝擊、奔騰,有如爆發的山洪,不可阻遏,於是,她銀牙緊咬,緩緩站起來。
她足下用力一點,人便疾然向小淫蟲鄔善撲去。
當眾人發現,欲待攔阻時,就聽小淫蟲鄔善發出一聲淒厲的嗥叫,雙手掩著血污的面孔,又復蹲伏下去。
杜若君和寶貝二人,同時站起,後隨撲到,杜若君伸手拉住面色鐵青的小鶯,唯恐她因此激怒「金錢幫」主。
小鶯憤然地道:「只弄瞎他兩隻眼睛,我要慢慢地將他處死才解恨!」
凌暉緩步過來,道:「小姑娘,如果是『恨』,這下也該消了吧?」
杜若君見是凌暉,方待張口招呼見禮,卻被他的眼色所阻,拉著小鶯的手臂,怔怔地站在當地。
凌暉正容說道:「好了,快領她回坐去吧!」
杜若君遲疑了一下,帶著小鶯和寶貝,快步回原坐。
凌暉待二人回座,命人將小淫蟲抬了下去,自有人為他止血敷藥,這才緩步回到、「金錢幫」主身旁。
「金錢幫」主正與「笑面陰魔」談得異常投機,二人個性相近,志趣相同,把臂對飲,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這時,「笑面陰魔」哈哈大笑道:「幫主今年貴庚?」
「金錢幫」主一怔,笑道:「真巧,我們竟是同年呢,哈哈——現在,我們兩人都把生辰收於掌心上,然後再看誰長?如何?」
「金錢幫」主頷首說道:「好呀,分出長幼,我倆就結為金蘭之交吧!」
不大工夫,早有人將筆墨送來,二人各在左手掌心中寫好了,藏於桌下,然後,相對一笑。
「金錢幫」主望著「笑面陰魔」道:「好了,現在可以比了。」
說著,將藏於在桌下的左手抬至桌面,五指緩緩張開。
「笑面陰魔」也於同時將左手提起,揚向對方。
二人的目光,同時向對方的掌心中望去,同時驚呼道:「啊!」
「啊!」
二人相互對望,目光中充滿了驚訝,欣喜……
許久,許久。
二人的目光又在同時,移向對方的掌心,而且,兩人的手掌,也不約而同的並在一起了……
四隻精芒閃閃的眼睛,牢牢地凝注在兩隻手掌之上。
那兩隻手掌,各寫著七個小字:「正月初三夜子時。」
二人又在同時張口道:「你……你……」
「你……你……」
於是,四道目光,又連接在一起了。
半晌之後——
「笑面陰魔」一指「金錢幫」主的臉頰道:「你先把人皮面具取下來。」
「金錢幫」主似乎微微一怔,但終於將面具取了下來。
凌暉向一旁跨出兩步,內心之中,有著無比的緊張,兩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金錢幫」主的面上。
他追隨「九幽帝君」——「金錢幫」主,已有數十年了,然而,卻從未一睹「金錢幫」主的風采。
每一個人都望著他,緩緩地將面具取下。
大家只覺眼前一亮,那隱藏在面具後的,原來竟是一張英挺、俊拔,眉清目秀的面孔……
於是,歡呼聲,驚歎聲,讚美聲……此起彼落。
「金錢幫」主雙目炯炯地,向每一桌的人望了一遍,他雙眉微軒,彷彿有些不太習慣,望著「笑面陰魔」一笑,道:「現在,輪到你了。」
「笑面陰魔」自以為他的面具,做得神不知,巧奪天工,但畢竟還是被「金錢幫」主看出來了。
他在心底暗暗佩服「金錢幫」主眼光犀利,聳了聳肩,也伸手將那付面具,緩緩自臉上揭開。
大廳中,又響起了一陣歡呼。
但,在語氣上,較比方才更顯得驚奇……
許多人都怔怔地望著二人,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兩人——「金錢幫」主和「笑面陰魔」,竟然長得是一模一樣,除了所著衣衫顏色不同外,根本分不出誰是「金錢幫」主,誰是「笑面陰魔」來。
「金錢幫」主驚地道:「哈哈——果然被我猜中了!」
「笑面陰魔」面上的肌肉震動了一下,喃喃說道:「看來,應該是不會再錯了……」
凌暉愕然地望著二人,彷彿是做夢一般。
杜若君母女的眼睛睜得最大,目不轉睛的望著二人,一時之間,思潮起伏,不知如何是好。
「巧娘」宮妍艷可眼圓睜,櫻唇微張,她有些不能相信,奪去自己童貞的人就在目前,但是哪一個呢?
她的母親——「七巧婆」宮飛燕,此時也陷入迷惘之中……在她的記憶中,「笑面陰魔」不會有如此瀟灑,如此英挺……然而,面前的人——「金錢幫」主和他,竟同樣地令人感到困惑。
「七巧女」的表情雖然不盡相同,但在芳心深外,她們卻有一個相同的意念,認為能有這麼一個丈夫,就算不虛此生了。
岳霖這是第一次看見二人廬山真面目,他覺得他倆稱得上是丰姿俊朗,飄逸出塵,令人有脫俗之感的,而遺憾的是二人俱都凶名卓著,惡積昭彰,以他倆的素行,和眼前的人。似乎無法連在一起……
寶貝和小鶯,早在去「扇子崖」的船上,已經見過「笑面陰魔」了,那時,為了岳霖身中蟲毒,又遇水賊,幸而遇見這個煞星,方始挽回岳霖一命,因此,二人對他的印象,也特別的深刻。
「金錢幫」主的門下,感覺更是複雜,不過,他們不知另一人就是「金錢幫」主的死敵「笑面陰魔」罷了。
這時,「金錢幫」主和「笑面陰魔」已緊緊擁抱了,他們一會喃喃低語,一會高聲大笑……
二人的面孔相距不過一尺,相互凝望著,臉上,都有一種驚喜的滿足,而這種滿足,不是外人所能領略到的。
約莫盞茶光景過去_「金錢幫」主輕輕笑道:「弟弟!我一直都在找尋你,可是始終沒有結果,當江湖上出了『笑面陰魔』時,我就懷疑是你。」
「笑面陰魔」感喟地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胎孿生,卻料不到會是你,如此看來,在機智和判斷上,我是遜你一等……」
於是,他們又重新歸座,舉杯狂歡。
二人親密地談論著彼此的一切……
大廳之內,立即沸騰起來。
他們都知道另一人,竟是「幫主」地孿生弟弟,在他們認為,這是天大的喜事,好好慶祝。
於是,開始猜拳行令,活躍起來,不再有任何顧忌了。
許多人中,只杜若君母女,岳霖,以及宮妍艷等幾人感受不同,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瓦解『金錢幫』,使之不再在江湖為惡。」他們冷眼望著「金錢幫」主和「笑面陰魔」。
由於他們過份專注,竟被小鶯和寶貝分別發覺了。
在他們純真的心靈裡,認為一個人應該恩怨分明,
於是,他倆分別將往事提醒杜若群和岳霖。
默然半晌,又抬眼向「金錢幫」主望去。
他看見「金錢幫」主,正與「笑面陰魔」二人含笑低話,同時,也看到錦盒盒內的那顆人頭。
他仔細望望,發覺那顆人頭,並非「忘我」真人,但是卻非常眼熟,不知曾在何處見過。
他雙眉微皺,開始在腦海中搜索。
忽然,他想起來了,暗道:「這不是隱於西子湖畔,亂山之中的蛇郎君趙逢春了?怎麼會是他?」
他再望望,一點兒也不錯,正是蛇郎君趙逢春的首級。他凝視著那顆人頭,不覺一聲輕歎。
白如雪笑盈盈地問道:「少俠,有什麼不如意嗎?」
岳霖望了她一眼,感慨地道:「沒有,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人一死,我答應過別人的話,也就無法實現了……」
他一邊說著,腦海中又浮現出在山洞內的那個中年婦人,她不但賜贈名劍,而且傳了自己一套劍法的,希望自己以這套劍法,奪取蛇郎君趙逢春的性命,但是。現在,這個希望無法實現了。
他感到一絲愧疚,緩緩閉起雙目。
在心底禱道:「前輩,我辜負了你的重托,不過,我不是有意如此,現在,他已經死了,只不過不是死在你的寶劍和劍法上,雖然如此,你的大仇已報,可以瞑目了,你死後有知,希望你諒解晚輩……」
他緩緩睜開二日,心中感到平靜許多。
宮妍艷自岳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正為許多事所困擾。尤其每當他有意無意間,向杜若君那邊望的時候。
雖然未曾說明,只未經過介紹,她已知道杜若君就是岳霖口中的「她」了,這時,望著岳霖說道:「你怎麼不過去坐呢?當心將來跪床頭啊!」
岳霖果然望了杜若君一眼,見她旁邊那位中年婦人,忖知必是君妹的母親,他不覺心動了。
他曾迢迢千里趕到西子湖畔,去探望君妹母女,然而,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燼,淒涼無比。現在,她們母女不就在眼前麼?
他想應該過去,至少,在禮貌上,應該拜見她的母親,想到這裡,他緩緩站起身來。
但是,當他接觸到杜若君那冷漠的面容時,他又頹然坐了下來,一種男性的自尊使他打消原意。
宮妍艷奇怪地道:「你看你,要過去,怎麼又坐下來了?」
岳霖搖搖頭道:「此非其地,亦非其時。」
宮妍艷和白如雪二人,同時「格格」地笑了起來。
岳霖被笑得莫名其妙,訕訕地望著她倆,「這有什麼好笑?」
宮妍艷笑道:「笑你又想過去,又不好意思,虧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呢,做起事來反而不如我們倆呢?」
白如雪也打趣道:「岳少俠人品出眾,武藝精湛,令人欽佩,不過……怕見丈母娘,卻是不敢恭維了。」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取笑岳霖,而岳霖卻是充耳不聞,只一味地連連舉杯,不住的飲酒。
他這時心煩意亂,想藉著酒澆愁。
辛辣而芳香的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去。
白如雪看在眼裡,雙眉微蹙,望著宮妍艷道:「不要鬧,你看少俠要喝醉了。」
宮妍艷斜睨了岳霖一眼,道:「不會,他是海量,而且……面對著心上人……」
白白如雪不覺臉上一紅,因為岳霖為了察看「金錢幫」主,所以身形微側,不偏不倚地面對著她。
因此,白如雪會錯了意,以為宮妍艷在開她的玩笑,她不願意捲入她們的愛情游渦,徒惹事非。
她心念一轉,立即起身告退,轉到七仙女那一桌上去了。
杜若君本來就是滿肚子的不痛快,又隱隱約約聽到宮妍艷和白如雪的調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就在她正想發作的時候,忽見白如雪起身而去,她不覺又有點猶豫起來,他低首微垂,暗自問道:「他方才不是想過來嗎?如果不是自己繃著臉在生氣,他這時不是正座在自己身旁了嗎?」
她有點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太過任性,而令他難堪,她想過去向他解釋,但是,她又缺少這份勇氣的。
因此,她雙眉緊蹙,垂首不語。
知女莫若母,她母親冷眼旁觀,從她臉上表情變幻中,已窺知女兒的心事,不禁微微一笑,道:「君兒!不要傻,岳少俠是個好孩子,他不會辜負你的,不過,娘有句話告訴你,那就是『忍讓』,這是做為一個女子應具有的美德,現在,你不會覺得,等到將來,你會因『忍讓』受益良多……」
她說到這時,微微一頓,又道:「至於為娘的事,不用你煩心,他近年來不是變好了麼?江湖上都在奇怪,我也曾親自探查,果然的善行處處,人人稱道。所以……唉!君兒,你把那戒指,和那把金刀,交還給娘吧!」
中年婦人長歎一聲,幽幽地道:「唉!這都是前世的孽緣,不過,如果……如果娘不認識他,也並不會有你呀!」
杜若君驚愕地望著她的母親,半晌說不出話來。
杜若君目含熱淚,吶吶地道:「您……您就是說,他——『笑面陰魔』是……君兒的父親?」
杜若君見她母親羞澀地點了點頭,頓時,她明白了一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羞怒,抑是喜悅。
她側首望著那個丰姿俊朗的中年文士——笑面陰魔,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是甜是苦。
陡然,她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小刀,略一端詳,面上容色數變,隨即長身站起。
她手緊緊地握著金刀,望望母親,見母親臉上有安祥的微笑,突地,她一轉身,猛地向「笑面陰魔」撲去。
中年婦人大驚失色,急道:「君兒!你——」
她口中「你」字方才出口,便見杜若君已撲在「笑面陰魔」的懷內,「嚶嚶」地啜泣起來。
她喟然一聲輕歎,又緩緩坐下,嘴角有安慰的笑意。
「笑面陰魔」拍杜若君的肩頭,輕聲道:「乖孩子?快別哭,你先坐回去……」
他的話尚未說完,「金錢幫」主已哈哈大笑起來,他望著二人,笑道:「弟弟今日的收穫可真不少啊?哈哈哈……」
他的笑聲方歇,廳內,忽然響起清脆悅耳的鐘聲。
鐘鳴九響——這是「幫主」宣佈重大的事故的前奏,「金錢幫」門徒,一個個滿面肅容,挺胸端坐著。
其他的人,也隨之靜肅下來,廳內,變得鴉雀無聲。
杜若君也在鐘聲剛響之際,返回原座。
「金錢幫」主望了他弟弟一眼,隨後緩緩站起身來,微笑著注目每一個人,最後,頷首說道:「本座在十數年前即曾發誓,無論何人,只要看到本座的真面目之時,也就是本座退出江湖,歸隱山林之日,今天,在場的人都看到了,所以,從今天起,幫務委人代理,希望各位,一本初衷……」
他頓了頓,望著那些驚愕的面孔,繼續又道:「不過,我很高興,正可趁此機會,享受幾年悠閒的歲月。至於繼任幫主的人選,確是煞費周折,總算我尚有先見之明,事先已有安排,相信『金錢幫』在新幫主的領導下,必然能發揚光大,永存不朽的。」
他將桌上的酒杯舉了起來,道:「本座與各位相處多年,今日一別,後會有期,這杯酒,算我謝謝各位這些年來給我的幫助。」
說罷,一飲而盡。
「金錢幫」門下紛紛起立,雙手擎杯,恭敬的飲盡。
其餘眾人都愕然地望著「金錢幫」主,感到事情的突然,同時,也暗暗敬佩他的見機和果斷。
「金錢幫」主待眾人靜下來時,又舉起一杯酒道:「除了本幫門下,都是本座的貴賓,各位適逢其會,少不得有勞各位作個見證,這杯水酒敬謝各位了。」
岳霖、杜若君,以及「七巧門」等三桌的人,俱都起立,舉杯對飲。
這時,大廳內爆起一陣如雷的掌聲。
掌聲平息之後,「金錢幫」主又舉起第三杯酒,面上露出奇異的笑容,向他的門下一擺手,道:「本幫弟子請起,為了表示我們的熱誠,現在,一齊敬『金錢幫』新任幫主一杯,祝他萬事如意順利。」
一陣零亂的響聲之後,「金錢幫」的門下,已然全體肅立,雙手捧著酒杯,高舉過頂。
「金錢幫」主待眾人都舉起酒杯以後,始將身形微微一轉,然後,緩步向右首的桌上走去。
這時,所有「金錢幫」門人的目光,齊都齊集中在他身上,有的甚且從他的神態上,意測著新幫主究竟屬誰?
其他的人也是滿腹疑雲,一邊在心底暗暗惴測,一邊不住的向其他人打量能被自己猜中。
「金錢幫」主在前,護法凌暉在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終於,停在岳霖的身前。
岳霖有點張惶失措,他驚慌的站了起來,內心之中,緊張萬分,他惶恐地望著「金錢幫」主和凌暉二人,癡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金錢幫」主神情穆肅地站在他面前,兩道威凌逼人的目光,凝注著他,久久,沒有移動。
岳霖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迫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他不敢逼視「金錢幫」主,慌忙將目光移向別處。
「金錢幫」主莊容說道:「岳少俠!金錢幫雖是烏合之眾,但幫規極嚴。少有敢違者,一幫興與哀,端視主持者之領導,所以。本座苦思許久,唯有少俠堪當此任,至於爾後是龍是虎,就看少俠的作法了,請盡此杯,尚有他事相煩。」說罷,當先干了。
「金錢幫」的子弟,也相繼飲盡。
岳霖神情恍惚地舉起酒杯,仰首灌下腹內。
又是一陣如雷的掌聲,久久方停。
「金錢幫」主轉身向眾人道:「從現在起,幫主之位讓賢與岳霖少俠,本人複姓端木,我名無極,弟名無為,我願看到金錢幫,在岳幫主的領導之下,日益昌大。」
他說到此處,轉對凌暉道:「凌護法,叫人將那盆淚水取來。」
端木無極伸手將懷中的「紅唇圖」取了出來,低首望了半晌,心中思緒潮湧,不由輕輕一歎。
他神情莊嚴,將「紅唇圖」雙手遞交岳霖,道:「此圖原屬少俠,現在,完璧歸趙,不過,此圖在江湖上,雖也稍具威望,但它真正的用途,少俠知否?」
岳霖恭敬的接過「紅唇圖」,仔細地端詳著,那稜角分明的紅唇,那顏色鮮艷的血印……這些,對他是如此熟悉,這是他唯一可以追思父母的東西了,他滿懷感激地望望端木無極,說道:「謝謝你,這圖還有什麼用途,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幫主……您如果知道,還請明白賜知……」
端木無極肅容說道:「原先我也不知此圖狀另有他用,還是方才『紅髮仙姬』衛女俠,在臨走之前,囑我轉告少俠……」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望著岳霖的神色,緩緩又道:「少俠可知『紅髮仙姬』衛女俠是你的姨母嗎?」
岳霖搖頭答道:「我只知道她老人家對我非常關心,卻不知道她是我的姨母呢,她——我的姨母還有別的話告訴我?」
端木無極道:「她還要你學著做一個完人,孝順你的母親……」
岳霖一怔,驚喜地道:「我的母親?她……她老人家也……也在這兒?」
端木無極搖頭道:「這個……她只囑咐你,照著你母親的話去做。」
岳霖急忙接口道:「我母親有話留給我?」
端木無極一指他手中的「紅唇圖」,道:「少侍你就會知道了。」
這時,正巧有人將那缽淚水送來,輕輕地放在桌上。
岳霖望著那缽淚水,不解他究竟弄些什麼玄虛。
其餘眾人也是摒氣息聲,靜靜地向這邊望著。
端木無極也望著那缽淚水,怔怔地,陷人沉思之中。
大家都靜默著,等待著,期待「謎」底的揭曉。
整個大廳,又被靜寂所籠罩,彷彿一切都靜止了。
「笑面陰魔」端木無為耐不住這種沉靜,輕咳一聲道:「哥哥!快點交待清楚,咱們也好走了。」
端木無極向他點了點頭,又轉向岳霖道:「現在,少俠可將『紅唇圖』放置缽中,用淚水將圖浸透,大概……就會有奇跡出現了!」
岳霖聽得將信將疑,低頭看看「紅唇圖」,然後,又向那缽淚水望望,最後抬起頭來,望著端木無極道:「這就樣放入缽中嗎?」
端木無極滿面肅容地點了點頭。
岳霖又向周圍的人掃了一眼,才將「紅唇圖」慢慢地放到缽中,並且用手指在缽體攪拌了數下。
他的兩隻眼睛睜得滾圓,霎地凝注著缽中,見那塊白綾逐漸濕透,他也隨之緊張起來。
除了「金錢幫」門下,其餘的人,這時大半已圍了過來,引頸張目,怔怔地向缽中望去。
端木無極也是緊張萬分,他雖然知道這塊白綾上,
有「九幽皇后」衛月娥的親筆字,而且,這些字必然關係著她和岳霖,甚至,連他自己在內,但究竟寫了些什麼,卻非他所能知道的了。
回想當年,這些字對他必然不利,然而,他衷心地喜愛她、敬仰她,所以,還是毫不考慮地將圖交給了岳霖。
大家緊張而沉默的望著缽中,等待奇跡的來臨。
時光,在焦灼地期待中,一點一滴溜了跑過去。
又遇了約摸盞茶工夫——
忽然,岳霖的雙目睜得更加圓了,他看見那缽中的白綾,開始泛出了斑斑點點,彷彿是一個個字團的形象。
他急不及待的伸出手,將那塊浸濕了的自綾提了起來,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那白綾平鋪桌上。
只見在那塊白綾的右下方,顯現出數行白色的小字,那些字跡雖然不甚真切,但切是清秀端正,一絲不苟。
岳霖的心頭狂跳,他俯身向前,凝目向那些字望去,但見上面寫著:「霖兒,當你能看到這些字時,立即設法到天山雪峰,峰下有一古洞,直通地府,屆時,你必須以武功、機智,或是耐心,才能贏得此地主人——九幽帝君,方始能與娘見面,否則,就難了,不過你用任何辦法都司以,只要獲得他——九幽帝君的同意,娘在未見你前會十分平安,勿安。母字」
岳霖摒住呼吸,一連看了幾遍,方才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端木無極,目光之中,充滿感激之情的。
端木無極匆匆地看罷,長長地「吁」了口氣,對於岳霖感激的目光,只報以淡淡地一笑。
他一邊向原先的座位走去,一邊在心底暗道:「月娥果然是個奇女子,她不怨天尤人,也不氣餒灰心,她的毅力,她的耐心,我真愧不如……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給親子的密書中,竟沒有半個字是不利於我的,我閱人雖多,卻未見像她一般,還是一本初衷,聽其自然吧!」
「紅唇圖」的秘密,終於揭開了。
在場的人,又開始議論紛紛,作各種各樣的猜測,而這些猜測,是多采多姿的,給「紅唇圖」更憑添些許神秘。
除了岳霖和端木無極之外,對「紅唇圖」秘密最關心的要算是杜若君、宮妍艷和寶貝了。
她們圍在桌前,忘情地向岳霖道:「恭喜你,霖哥哥,不但榮當幫主,而且,可以看到伯母了。」
岳霖早已沉浸在幸福的地境界中了,這時望望面前的三人,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欣喜……
在他的記憶中,從沒有比此時更愉快,更欣慰的了,他深情望著杜若君和宮妍艷,輕輕說道:「你們兩位不用介紹了吧!」
杜若君和宮妍艷,竟同時嬌羞地低下頭去。
寶貝作了一個鬼臉,笑道:「霖哥哥,你看,杜姊姊怕羞呢?哈哈——」
杜若君揚手打了他一下,道:「小鬼,誰要你多嘴!」
寶貝又作個鬼臉道:「有了霖哥哥,你自然不要我了,不過,你不要,還有人要呢!嘻嘻!」
杜若君作勢又要打,他已一閃身,跑到小鶯身旁去了。
岳霖含笑解圍道:「寶貝弟弟這麼大了,還是只知道頑皮,而且那張嘴,也越來越刁了,將來——小鶯夠受的……」
杜若君一撇嘴,道:「你呀!就知道說別人,好意思!」
宮妍艷這時也插口道:「霖哥哥今後身為幫主了,說話可不能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那會被你的屬下笑的……」
岳霖尚未答話杜若君已經笑著接道:「呃!身為幫主,如再口沒遮攔,那可是天大笑話。」
岳霖望著二人,心有說不出盼甜意,臉上也隨之流露出一種得意的笑容,這笑容,使他更見成熟了。
宮妍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怯怯地道:「你看你的這對眼睛——不壞好意。」
岳霖微一皺眉,道:「哼!你想知道?去問杜姊姊好了。」
杜若君連忙接道:「抱歉,我可看不出是他怎樣地不懷好意。」
岳霖微微一笑,道:「就算我不懷好意好了,君妹帶巧娘先去見過伯母。我得去和他們商量商量,然後一齊去看我母親了,她老人家一定高興見你們的。」
說著,將那塊自綾——「紅唇圓」,輕輕揣人懷內,又向二人望了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他向端木無極行過禮,然後在一旁落坐,笑向二人道:「兩位前輩如此成全在下,衷心銘謝,只是……在下技薄識淺,不足以當此重任,還請兩位……」
端木無極一擺手,阻止他再說下去,笑道:「你也不必再推辭了,我是經過苦思慮的,如果你不能勝任,說老實話,我也不會把幫主之位交給你了……」
岳霖誠惶恐地道:「可是,在下……」
端木無極截住他的話頭道:「岳少俠!你還認得我麼?」
岳霖又仔細端詳了片刻,搖搖頭道:「請恕在下眼拙,實在記不起了。」
端木無極得意地笑道:「休說是你,連那老奸巨滑的凌暉也被我瞞過了。」
岳霖聽得一怔。
一旁的凌暉也是一怔,而且,連臉也紅了。
端木無極「哈哈」笑道:「那次在客店裡,我假冒『笑面陰魔』,與岳少俠同桌而坐,害得凌暉他們,空白緊張了一夜,哈哈哈——」
凌暉恍然說道:「啊!那次……那次……怪不得當時我就有些奇怪,你說話的聲音變了,可是,舉止習慣,一時難以全改……」
沉默的端木無為忽然笑道:「果然你不打自招了,哈哈——不過,你雖然稱得上是老奸巨滑,但畢竟還沒逃出我哥哥的算計。」
凌暉被說得老臉通紅,訕訕地道:「老朽如何能與賢昆仲相提並論……」
岳霖正欲開口,卻又被端木無極所阻,只聽他道:「岳少俠初當幫主,對於幫務在短期內,是無法熟悉的,這些,還是需要護法從旁協助的。」
凌暉欠身道:「這……老朽自是義不容辭,不過,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蓋舊人,老朽垂垂老矣,也該退休。」
端木無極笑道:「你休想臨陣退縮,岳少俠借重你的地方正多著呢,同時,岳少俠究竟年紀輕閱歷不夠,你正可幫助他,一展他的抱負,至於爾後是打家劫舍也好,盜富濟貧也好,全由你們了。」
他將目光又轉向弟弟端木無為道:「現在該輪到你了,好弟弟。」
端木無為故作不解地道:「輪到我了?什麼事?」
凌暉也湊趣地道:「自然是和尊夫人令嬡團聚的事了。」
端木無為聽了,情不自禁地,向杜若君母女望去,見他她也正向自己望來,於是,微微一笑,轉對岳霖道:「岳少俠,你準備何時去探望令堂呢?」
岳霖望望端木無極,道:「自然是愈快愈好了,我已記不清母親是什麼模樣兒了,現在見了,恐怕都不認識了哩!」
凌暉忽然笑道:「岳……幫主!你這還趁現在拜見泰山大人麼?」
岳霖被他說得俊臉飛紅,忸怩地低下頭去。
端木無為連忙接道:「不慌,不慌,等見令堂大人再說不遲。」
端木無極呵呵笑道:「弟弟,你今天的收穫,可是越來豐盛了,我看得真是羨慕不已,可惜哥哥我,唉——?」
一聲深沉地歎息,頓使歡愉的氣氛,滲入幾許哀傷。
岳霖想安慰他幾句,但又不知從何安慰起,他望著端木無極,心中感慨萬千,難道這就是一個驕傲的人,應有的下場麼?
凌暉幾人都沉默所苦,於是,站起身來高聲道:「今日,是本幫值得慶賀日子,各位儘管開懷暢飲,現在,幫主和幾位貴賓,有事暫離,各位儘管吃好了。」
端木無極目注凌暉,無限感激地頷首微笑,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又向眾人掃視一眼,黯然說道:「我們走吧!」
幾人相繼站起,隨著端木無極離開座位。
當他們轉身之際,忽然端木無為向左首的宮飛燕道:「掌門人可願同往?」
「七巧門」掌門人宮飛燕輕輕一笑,道:「不必了,你們請吧!」
於是,幾人向前緩緩走去。
這時,在最前端的那一席上,杜若君母女、宮妍艷、小鶯、寶貝等,正在鶯聲燕語地談論不休。
端木無為突然報前幾步,來至席前,凝目望著杜若君母女二人,一時之間,竟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方始吶吶地道:「碧君……」
杜若君母女雙雙站起,杜若君含笑望著父親,許久,她一轉身,正見母親雙目蘊淚,激動地道:「無為……」
二人同時伸出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然後,並肩緩步,向前行去。
端木無極和凌暉相視一笑,慢慢地隨在他倆身後。
杜若君待幾人去遠,陡然拉起宮妍艷,疾步追去。
寶貝道「嘻嘻」笑道:「霖哥哥!你快去吧!我倆在此等你。」
岳霖遲疑了一下,終於含笑而去。
大廳中,又恢復了喧嘩叫囂,但在這嘈雜聲中,卻見如珠和紫佩二人,淚眼盈盈地目送岳霖,漸去,漸遠,終至不見……
此時,旭日正自山後冉冉升起,漸爬,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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