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神掌 二十六
    戚大方轉眼連殺兩人,態度猶自懶懶散散的,環眼一掃,冷冷的說道:「還有誰不服麼?」

    他問了一句,沒有一個人應聲,他隨又把那句話一連問了兩三遍,廳中諸人被他倆武功所懾,竟是沒有一人敢開口說話,戚大方得意的道:「既然沒有人答話,那表示兩湖武林已佩服本教啦!」

    話聲甫落,突聽一人「嗤」了一聲,此刻廳中氣氛凝結,這一聲冷嗤端的分外清晰刺耳,戚大方臉色一變,厲聲道:「那個敢發冷嗤之聲?」

    廳中諸人俱感詫異,要知此時此地有人發出冷嗤,無異是向「追魂」、「奪命」兩魔挑戰,眾人齊循聲望去,一望之下,無不大吃一驚!

    原來發出冷嗤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韓劍秋,他已站了起來,應道:「是我!」

    韓劍秋儘管做了幾件轟轟烈烈的事,因為出道晚,沒有人認識他,從他外表那襲白色儒衫來看,只是較普通讀書人硬朗一點而已,別無異樣。

    戚大方朝他望了一眼,面上立現鄙夷之色道:「本使者只當今日與會之人都是些三山好漢,五嶽英豪,哪知程莊主卻把一個乳臭未乾的窮酸也請來了,早知如此,本使者倒是多此一行了!」

    程雲溪便朝韓劍秋一望,但覺甚是面熟,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就他自己記憶所及,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少年的朋友,如此面熟又怎麼解釋呢?

    不禁皺了皺眉,轉道對程惠蘭道:「蘭兒,他是你請來的麼?」

    程惠蘭搖頭道:「沒有啊,他一來就坐在首席座位,還是女兒把他請到那邊去的。」

    程雲溪迷惑的道:「既非你,又非為父,今日來人都有請柬,那他又是怎麼進來的?」

    程惠蘭大大的眼睛睜看韓劍秋,滿臉都是迷惑之色。

    就在這時,韓劍秋已向首席座位這邊走了過來,道:「你並未多此一行,主人好客,你和你同伴都被留下了!」

    他話中有話,眾人都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那『追魂』、『奪命』兩魔頭是何許人,怎容人在他面前說大話,這少年也許早時受了奚落,現在故意出來出出風頭,那他可就找錯對象了。」

    赫連元怪聲道:「娃兒,是誰要把咱們兩兄弟留下來啊?」

    韓劍秋道:「便是區區在下!」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這時已快走到赫連元身邊,身子一側,直向廳外走去。

    赫連元哪容他從容離去,臉上殺機隱現,突然探臂一抓,喝道:「回來!」

    他一抓之勢快捷無比,眼看即將抓到韓劍秋肩頭,誰知韓劍秋腳步一滑,竟硬生生的閃了出去。

    赫連元一抓未中,不禁「噫」了一聲,身形一起,五指再度抓下。

    韓劍秋即將走出大廳,聞得身後風聲,頭也不回,只見他鐵骨傘一舉,也不知道他這一招做什麼名堂,赫連元抓出的五指突然暴縮而回,他滿臉都是驚色。

    廳中諸人一見,莫不感到震駭,誰也想不到這毫不起眼的年輕人,竟是身懷絕頂武功之人,一時不由睜大了眼睛,驚呼出聲。

    戚大方陰陰道:「程莊主今天果真請來了幫手,那就怪不得敢對咱們無禮了,主人之賬咱們等會再算,赫連元,跟出去瞧瞧!」

    兩人飛身而出,卻見韓劍秋淵亭嶽峙一般屹立院中,他左肩掛著包袱,左後拿著傘,臉上佈滿殺機,此情此景,和他來時形容相較,前後判若兩人。程雲溪等人跟著掠出大廳,見他那副凜然不可犯的神色,不由暗暗吃驚,悄聲對身旁愛女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剛才坐在首席座位,你不該把他攆到末座去,今日若非此人,咱們『南華山莊』必然血腥遍地,為父老眼昏花,險些對這位少年高人錯失交臂,說來實覺汗顏!」

    程惠蘭苦笑著說道:「孩兒實在不知他是何來路,要不然又怎會把他攆到末座去?」

    玄風道長道:「此子氣度不凡,看來必是大有來頭之人,只是妄想勝過『迫魂』、『奪命』兩使者,只怕仍難操勝券。」

    太平道長搖搖頭道:「不然,此子真人不露相,武功之高,可從他剛才一招嚇退『追魂使者』中看出,他乃久蓄而發,依貧道看來,赫連元必敗無疑。」

    玄風道長正要說話,只聽赫連元怪聲叫道:「好小子,你想逃也逃不了的,本使者問你,你是哪一派弟子?」

    韓劍秋仰首望天,對赫連元的話有如耳邊風,根本不理不睬。

    赫連元話出之後,見韓劍秋不理不睬,不禁勃然大怒,要知他橫行武林數十年,何曾會被人這等輕視過,厲嘯一聲,五指已經抓過去。

    韓劍秋身子微動,避過赫連元一抓,不屑的道:「你一個不行,最好兩人一起上,也省得小爺多費手腳!」

    赫連元一抓不中,已是惱羞成怒,韓劍秋再度出言譏諷,更是火上加油,厲聲道:「好小子,你口氣倒是大得驚人,再接本使者兩招試試!」

    他這時已知道這少年武功不弱,再也不敢托大,厲叫聲中雙手齊施,但見十指鋒利如鉤,帶著懼人的威勢抓了過去,他存心要在一招之中把韓劍秋擊斃,這一招已用上了十二成真力。

    程雲溪等人都替韓劍秋擔心不已,因為赫連元那一抓實已會聚了畢生功力,五丈方圓都在他指風籠罩之下,莫說出招反擊不易,就是要脫出他指風範圍也非有過人能耐不可。

    眾人都睜大了眼睛望著韓劍秋,陡見他身子如旋風般轉了一圈,鐵骨傘劃起一道大弧,眾人只覺眼中一花,韓劍秋的傘柄已抵住赫連元「靈台」大穴,哼道:「我叫你們兩人一起上,你為什麼偏要獨自一人送死!」

    這一招著實非夷所思,只看得眾人目眩神迷,韓劍秋從閃身到出手,簡直快得有似電光石火,尤其在赫連元那股凌厲攻勢中,一下就點住他身背「靈台」大穴,招式精妙,眾人無不凜駭失色。

    赫連元臉色原本慘淡如金,此刻已變成了死灰色,戚大方心弦一震,再也顧不了身份,大吼一聲,長劍一振,向韓劍秋身後狠狠攻去。

    韓劍秋曬然一笑,好像腦後長了眼睛,鐵骨傘往後一撩,戚大方志在救人,見韓劍秋鬆開了赫連元被點的穴道,劍法忽變,剎時攻出七八招。

    赫連元哪敢怠慢,大吼一聲,反身加入戰圈,十指忽上忽下,招招不離韓劍秋的命門要害。

    「追魂」、「奪命」兩人自出道以來,今天算是第一次聯手合攻一人,兩人基於數十年聲名所繫,已窮盡一身功力向韓劍秋狠攻,偌大一座院子都在兩人指風劍影籠罩之下,招式之凌厲凶狠,於此可見。

    程雲溪等人此刻只能看見韓劍秋模糊人影在風圈中轉動,也不知他究竟用的是什麼身法,居然能在赫連元和戚大方那種威絕天下的攻勢中安然無恙,這一戰關係甚巨。眾人感於唇亡齒寒,每個人心中都怦怦跳動不已。

    轉眼過了三十多招,驀地,突聞一聲清嘯響起,陡見一團碩大的黑影在風圈中閃電般一旋,兩聲悶響起,人影驟然一分,赫連元和戚大方「蹬蹬蹬」退了四五步,兩人胸口宛如被利斧劈裂開了大縫,鮮血如泉水般湧出,韓劍秋卻已收傘傲然而立。

    眾人睹此情形,都不禁長長吁了口氣,這口氣本是個別而發,此刻卻會聚成一道聲浪,「呀」然呼出聲來。

    赫連元和戚大方一齊用手摀住胸口,兩人眼睛都睜如銅鈴,身子搖搖欲墜,韓劍秋切齒道:「你們不要嫌死得不明白,我已讓『陰司秀才』羅不全帶了口信,要你們安分守己,我於兩個月內必到『無底洞』找煙斗老人結清恩怨,不想你們居然大咧咧仍做著席捲武林的夢,不聽我的話,就得付出生命的代價了!」

    追魂使者駭然說道:「你……你就是那……『斷指修羅』……」身子晃了兩晃,仰天跌下地去。

    奪命使者一陣嗆咳,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跟著也倒地不起。

    名震武林的「恨天教」兩大使者就此倒地而亡,程雲溪等人幾疑自己在做夢,揉了一揉眼睛,待看清是事實時,才暴然歡呼出聲。

    大家紛紛朝韓劍秋圍了過去,早時奚落他的人都現出尊敬面容,程惠蘭更是又悔又恨,悔不該把韓劍秋從首席座位攆到末座。

    麻臉大漢豎起了大拇指,連聲道:「了不起,了不起!環諸當今天下,能夠一舉擊斃『恨天教』兩大使者之人,少俠實為第一人。」

    任志中附和道:「更難得的是,少俠擊斃他們倆僅僅只用二十多招,昔天之下,有誰能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推崇韓劍秋武功之言,韓劍秋淡淡的道:「諸位謬讚了!」

    說罷,堆金山,倒玉柱的朝程雲溪跪拜道:「甥兒韓劍秋,叩拜舅父金安!」

    程雲溪迷惘地道:「少俠請起,你是……你是……」

    韓劍秋道:「家母程惠涓,甥兒從懂事之日開始,娘就將身世告訴了甥兒……」

    程雲溪激動地道:「你是惠涓的兒子?」

    韓劍秋道:「甥兒正是!」

    程雲溪兩眼已流下淚水,喃喃道:「天可憐見,惠涓雖然身遭不幸,慘受殺害,但卻為韓海明留下佳兒,雖在九泉,亦該瞑目了。」言下猶自唏噓。

    程惠蘭亦陪著流了不少淚。

    玄風道長忙道:「『追魂』、『奪命』兩人乃『恨天教』棟石蓋世之公敵,少俠為武林除了大害,乃一大喜之事,程莊主舅甥團聚,更是一喜,雙喜臨門,正該慶賀才是!」

    程雲溪一收淚痕,道:「老朽因思念亡故胞妹,一時失態怠慢諸位嘉賓,尚請原諒!」

    太平道長道:「人非太上,骨肉之情,豈能淡忘,如此足見莊主乃性情中人,我等只會敬重,豈會見怪!」

    程雲溪立刻吩咐莊丁重整杯盤,眾人把韓劍秋推上主位,韓劍秋哪裡肯依,說好說歹在客位坐了。首先是程雲溪起立向大家敬酒,致謝眾人前來助陣的雲天高誼,接著是玄風道長、太平道長及尚曉嵐一干人向韓劍秋敬酒,韓劍秋不善飲酒,可是每一個來敬酒的人都地那麼誠摯,推得了張三推不了李四,因為這些人如今都把他視為大英雄、大豪傑,只是這樣一來,韓劍秋不禁喝得酩酊大醉。

    程雲溪笑道:「年輕人究竟不善豪飲,蘭兒,快吩咐人去收拾一間上房,先讓秋兒歇息。」他此刻心中無牽掛,意態甚豪,回來又開懷暢飲,一直喝到日落西山才盡興而散。

    那時群豪已一個一個的告辭而去,由於玄風、太平兩位道長與程雲溪交情莫逆,程雲溪便把兩人留下來,三人酒後在花園閒談。玄風道長忽然想起一事,含笑說道:「程兄,貧道想起一件事,只不知道該不該說?」

    程雲溪已有六七分酒意,聞言哈哈笑道:「怎麼?牛鼻子,你也和我講客氣了麼?」

    玄風道長笑道:「這不是講不講客氣的問題,因為貧道先希望知道蘭丫頭是不是已有了婆家?」

    一句話提醒了程雲溪,心想:「是啊!蘭兒快二十歲的人了,平時雖不斷有人上門提親,但蘭兒眼高於頂,一家也瞧不上眼,老伴過世後,自己又致力於事業,竟把這件事忘了,如非牛鼻子老道提起,險些忘了這件大事。」

    心念一閃,當下正色道:「多虧你一言提醒,實不相瞞,蘭兒眼高於頂,至今尚無婆家。」

    玄風道長微微一笑道:「你也真是老糊塗了,眼下不正好有一個乘龍快婿麼?這麼一個十全十美的女婿在這裡不要,還到哪裡去找?何況又是親上加親!」

    程雲溪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秋兒身世坎坷,幼遭不測,而且與我家從無往來,若不是他親口認我這個娘舅,我至今仍懵懂無知,不知道他有無適當的女孩子?」

    玄風道長道:「你為什麼不先去探悉一番情形後,再作適當的處理呢?」

    程雲溪想想,覺得玄風道長說的話不無道理,一拱手,向二人告辭了,朝韓劍秋房中走了去。

    原來韓劍秋休息的房子就在花園右側,距他們談話之處不遠,韓劍秋早時喝了過量的酒,好在他內功深厚,經過兩三個時辰休息,人已清醒過來,剛從床上坐起,便見程雲溪匆匆而入,赧然道:「秋兒不善飲酒,倒惹舅父關懷……」

    程雲溪搖手阻止他的話,道:「這是哪裡話,你我甥舅至親,秋兒,現在覺得如何?」

    韓劍秋道:「有勞舅父關懷,秋兒自覺已恢復如常。」

    程雲溪道:「那很好,稍息叫蘭兒弄碗鮮魚湯喝下就沒有事了。啊!對啦,秋兒,你今年多大啦?」

    韓劍秋道:「甥兒今年二十二歲。」

    程雲溪道:「這麼說來,你比蘭兒還早生兩年,秋兒,今後你是否長住舅舅家中,抑或另有他事,今後有何計劃?」

    韓劍秋悲憤道:「韓家滅門之禍,雖說皆由無耳老鬼一人而起,迫母殺父之仇不報,難消心頭之恨,所以非找無耳老鬼索還這筆血債不可,再者,妹妹——藍毛女迄今下落不明,甥兒想順便在江湖上一查,必要時,尚需一見『天外一邪』問明行蹤……」

    說到這裡,神色凝重的道:「甥兒近日內尚要往『無底洞』一行。」

    程雲溪驚道:「無底洞乃『恨天教』巢穴所在,秋兒,你獨自前往,不嫌太冒險了麼?」

    韓劍秋道:「舅舅,甥兒志在必行!」

    程雲溪暗暗吸口氣,道:「秋兒,煙斗老人不比追魂、奪命兩人,他的那根旱煙桿,在當今武林能與他頡頏者,寥寥無幾,秋兒固可與彼一搏,但如去無底洞,彼已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你單獨前去,舅父認為實在太不合算,還得從長計議,你不要為了我而孤身涉險!」

    韓劍秋道:「舅舅,甥兒剛才已經說過,無底洞勢在必行,煙斗老人與我本有怨隙,如今更是恨秋兒入骨!」

    接著,便將大破「殷氏祖塋」之事說了一遍,話鋒一轉,續道:「舅舅,你想,他那唯一愛孫已被我毀了,還會放過我麼?」

    他語氣堅決,字字落地有聲,程雲溪動容的道:「既是如此,舅父也無話好說,我當盡其所能發動武林同道為秋兒作後援,如秋兒一戰能勝,武林從此太平,如秋兒不幸一戰失敗,武林從此只有受『恨天教』奴役,說來那該是天意了!」

    韓劍秋忙道:「舅舅,切不可為了秋兒之事驚動武林,一人做事一人當,何況我已邀約『飛天狐』前輩,還有新交的摯友朋三省朋大哥為臂助!」程雲溪搖頭道:「不然,『恨天教』如今已是武林公敵,早時大家忍讓,無人敢於挺身而出,今有賢甥出面,如果大家再畏縮不前,難道真要等他們騎到大家頭上來麼?無底洞之行,雖有『飛天狐』及『魅鷹』支援,究竟還是單薄了一點,秋兒,你準備何時到無底洞去?」

    韓劍秋道:「甥兒早命『陰司秀才』羅不全前去通知煙斗老人,言明兩個月之內必去無底洞找他算賬。」

    程雲溪聞言不解道:「陰司秀才乃『恨天教』刑堂香主,秋兒,你又何能遣他前往送信?」

    韓劍秋便把在仇九娘那裡的事簡略說了一遍。程雲溪道:「原來如此,但你從仇九娘那裡到此,中途也要十多天的時間,再加上你轉踅呂梁山、白馬寨又耗費不少時日,現在算來只有月餘之期了。」

    韓劍秋點點頭。道:「正是,所以秋兒擬早時急急趕路,其原因也就在此!」

    程雲溪沉吟了一會兒,道:「如此說來,時間已是萬分緊迫,非但你要急急趕路,就是舅父我也有許多事情要做,我也不堅持留你在此住宿,不過我還有一事問你,秋兒,你定過親沒有?」

    韓劍秋微微一怔,暗想:「舅父說話說得好好的,為何忽然問起我定親事來?」繼之一想,這可能是長者的關懷,當下道:「甥兒大仇來報,怎敢想到定親之事?」

    程雲溪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秋兒,舅舅成家較晚,你舅媽因生蘭兒時,死於難產,如今我們兩家,只有你與蘭兒二人,舅舅想將你們結成夫婦,今後也可延續兩家香煙,秋兒,你意下如何?」

    韓劍秋心中怦然一動,程惠蘭氣度高華,人品出眾,無論就哪方面來說,都是理想對象,但對自己一往情深的梅兒,又作何排遣呢?再者,自己大仇未報,而面對的仇敵都是出了名的大魔頭,假如身遭不測,豈不辜負表妹一輩子!一念及此,不禁搖搖頭道:「舅父關愛,秋兒只怕有負厚望了。」

    程雲溪一怔,道:「秋兒,你可是嫌蘭兒不配麼?」

    韓劍秋惶然道:「秋兒不是這個意思。」

    程雲溪道:「然則你何出推卻之言?」

    韓劍秋神色凝重的將心中所想一一告訴了程雲溪,最後莊容道:「假如舅甥兒一旦不敵身亡,豈不誤了惠蘭表妹一生?」

    程雲溪想了一想,說道:「秋兒之言也甚有理,丟開梅姑娘不說,煙斗老人武功之高,天下罕有其匹,秋兒縱能與他戰成平手,無底洞乃是『恨天教』之巢穴,其間高手如雲,到時要能全身而退,只怕亦非易事。」

    韓劍秋恭謹的道:「能獲見諒,甥兒感激不盡,並非甥兒有意卻婚。」

    程雲溪道:「這事暫時擱下,留待以後再說吧!」

    突聽一人笑道:「程莊主,你一向做事慎謀果斷,如今卻變得優柔寡斷了,像這等重大之事,自應先做個了斷!」

    門簾掀處,玄風道長和太平道長先後走了進來,原來二人自程雲溪走後,便靜坐花園等候,凝神靜聽,韓劍秋和程雲溪之言,盡入耳鼓,兩人略作商量,便一先一後掀簾而入。

    這兩位出這臉真是熱心過度,有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玄風道長正色道:「兩人適才之言,貧道與太平兄盡入耳鼓,韓少俠獨往無底洞之事,貧道期期以為不可,未悉少俠能否從長計議?」

    韓劍秋搖頭道:「約期已定,實在無法更改,前輩關注,劍秋深深感激!」

    程雲溪感佩的道:「大丈夫立身處世,理當言而有信,老朽倒贊成秋兒前往,只是……」

    太平道長含笑接口道:「只是這樣一來,貧道想喝蘭丫頭一杯喜酒就落空了。」

    就在這時,一人疾快的離開了窗口,這人正是程惠蘭,原來程雲溪與韓劍秋談話,她已在暗處偷聽,最後聽到太平道長那句「要喝蘭丫頭喜酒落空」之言,頓時心痛如絞,暗想:「是了,我早時將他攆往末座,他此時便存心奚落我,哼!

    我有哪點不及他,難道除了他姓韓的,我便嫁不出去麼?」

    她素負姿容,加之從小嬌生慣養,此時受了委屈,心中大是難受,片刻也不停留,回到了房中收拾了一些東西,悶聲不響連夜出門而去。

    程雲溪哪知愛女這邊發生了事故,聞得太平道長之言,正色道:「老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眼前之急,『恨天教』之事已超越一切之上,兒女私情之事,稍後再談又有何不可?」

    玄風道長道:「男兒三妻四妾,比比皆是,只要韓少俠不反對這頭婚事,什麼時候都是一樣,只是韓少俠人獨自前往無底洞,貧道總覺放心不下,程老兒,你這裡人多方便,請即刻發下『武林帖』,叫大家三十日內趕到無底洞相會如何?」

    程雲溪猶未及答話,韓劍秋連忙接口道:「多謝道長見愛,只是晚輩實在不願驚擾大家。」

    玄風道長正色道:「少俠並未驚擾任何人,少俠只管去找煙斗老人結清舊賬,我輩所行,乃在部署一場武林正邪之戰,絕不妨礙少俠行事就是!」

    話雖這麼說,韓劍秋已知玄風道長怕自己孤身冒險,所以要舅父發動武林同道相助,不過玄風道長說話很技巧,把一件事情化分為二,迫使韓劍秋無法拒絕。

    就在這時,突見一名丫環匆匆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老爺,不好了,小姐留書出去了!」

    程雲溪大驚道:「小姐到哪裡去了?」

    那丫環連忙遞過一張紙條,急聲道:「老爺看這個就知道。」

    程雲溪連忙接過紙條一看,只見上面這樣寫著「不辭而別,爹勿傷心,三年之內,兒必習成絕藝與表哥一決雌雄!」

    程雲溪臉色一緊,跌足道:「胡來,胡來,真是豈有此理!」

    玄風道長道:「紙條上怎麼寫的?」

    程雲溪把紙條遞了過去,道:「你瞧瞧,這不是胡鬧是什麼?」

    玄風道長接過一看,笑道:「蘭丫頭十分乖巧,我們在這裡說話,她已在外面竊聽去了。」

    太平道長點點頭道:「也許她剛剛來到窗口,便聽見我們說起婚事暫且休提之言,所以一怒而去,這丫頭也未免太多心了。」

    程雲溪歎道:「都是老朽平日寵壞了她,要不她不敢這麼胡鬧!」

    玄風道長笑道:「這不打緊,解鈴還須繫鈴人,韓少俠,這得偏勞你。」

    韓劍秋雖不知程惠蘭在紙條上寫些什麼,但已知事情多少與自己有關,惶然道:「事情如由晚輩而起,晚輩自應設法把表妹找回,晚輩只怕她到時不聽勸告,又如之奈何?」

    程雲溪怒道:「你就替我好好打她一頓,看她還敢胡來不!」

    太平道長道:「事情不會如此嚴重,此事極易,韓少俠,只要你向她賠個不是,保管太平無事。」

    韓劍秋俊臉微微一紅,太平道長接口道:「蘭丫頭剛走,賢侄也急著要趕路,如今正是追人、趕路兩便,我們也不留客,大家在無底洞相見就是。」

    韓劍秋點了點頭,當下作別三人而去,程雲溪和玄風、太平兩道長還要商議散發「武林貼」之事,把韓劍秋送出大門之後,三人自去忙碌。

    程惠蘭不告而別,完全基於一時衝動,走到半路一想,不禁有點懊惱,心想:「表哥的話,也是實情實理,由此可見他並不是個濫施愛情的人,即使不要我,難道我就非嫁他不可麼?哼,我又何必跟他賭這口氣呢!」

    她本想即刻轉回去,可是繼之一想,自己人都出來了,如若就這樣回去,豈不給人笑話了?

    咬了咬牙,便又狠起心腸前行,她在紙條上雖然寫明三年後要和韓劍秋一決雌雄,可是良師難求,爹爹武功又悉數傳給了自己,現在再去尋師,真不知要到何處找?她越想越不是味道,最後想起自己就要長途跋涉,一身女裝也不是辦法,單身女子行走,難免遇到登徒子覬覦,乃在第二天買了兩身男裝換穿了。

    她賭氣出走,本無目的地,不知不覺之中,竟慢慢走上了向無底洞的道路。

    她在路上行走非止一日,這天抵達柳莊附近,突然傳來「吱呀吱呀」的輪軸聲,程惠蘭回頭一看,從來路押來一輛囚車,囚車的籠子裡,坐著一個年輕女子,雖然披頭散髮,但仍可看出娟秀的面頰,最為特殊的是,那女子左手只剩四指。

    那些押運囚車的人,既非官府人員,個個彪形大漢,極似武林某幫派人物,但是,武林中人不應有這種舉動啊,難道不怕王法麼?

    程惠蘭因事不關已,也就一看之後作罷,繼續她的行程,中午,來到一座名叫「白羅溪」的市鎮,但見商旅雲集,她肚子有些飢餓,在大街轉角處找到一家酒樓,那家酒樓名叫「太白居」,氣派宏大,正面對著大街,後面靠著河流,乃是此鎮有名的酒樓。

    程惠蘭走了進去,店夥計哈腰迎了上來,笑嘻嘻的道:「公子,喝酒麼?」

    程惠蘭嗯了一聲,道:「有雅座麼?」

    店小二忙道:「有,有,公子請隨小的來。」

    說著,把程惠蘭帶上二樓,在臨靠窗口找了副座頭,程惠蘭目光一掃,但見這座酒樓佈置得十分雅致。樓中一副對聯,左邊寫的是「世上無此酒」,右聯是「天下有名樓」。程惠蘭微微冷笑,心想:「好大的口氣。」

    酒樓上面已坐了二三十名客人,士農工商都有,比較為人刺目的是,在程惠蘭斜對面坐了六七各武林人物,他們一面喝酒,一面高談闊論,意態也正豪。

    程惠蘭要了半斤酒和幾樣可口小菜,憑窗遠眺,但見碧波如鏡,帆船如林,心胸頓時為之一暢,待酒菜送上來,她品飲了一口酒,果覺氣味芬芳,的確不愧上等佳釀,暗想那副對聯倒不全是吹噓之語。

    她一面品飲,一面極目遠望,數日煩憂一掃而空,心胸自得其樂。

    就在這時,只聽得對面有人說道:「鄭老二,有件天大消息,不知你可知道?」

    程惠蘭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那人是個高瘦漢子,此人年約四旬,一身藍布大褂,剛剛把酒杯放下,目視同桌一名矮胖漢子,等候答覆。

    那矮胖漢子大概就是叫什麼鄭老二的,眼睛翻了一翻道:「什麼消息?」

    那高瘦漢子道:「聽說江湖上新近出現一名少年高手,此人在『南華山莊』一舉擊斃『恨天教』追魂、奪命兩大使者,你可知道此人姓甚名誰麼?」

    那鄭老二哈哈笑道:「老胡,這也能算消息麼?告訴你,那人名叫韓劍秋,昔年『斷魂掌』韓海明跟多情女遺留之子,新近藝成出山,第一件事就是要報殺父奸母之仇,想不到『恨天教』楣運當頭,竟先做了開山的第一炮!」

    那老胡聳然動容道:「真了不起,聽說他擊斃追魂、奪命兩使者,僅用二十多招,看來真是『恨天教』的剋星到了。」

    一名黑衣漢子插口道:「不然,『恨天教』勢力正如日中天,單憑他一人之力,未必就發生得了作用。」

    鄭老二呷了口酒,點點頭道:「是啊!他雖殺了『恨天教』的兩大使者,『恨天教』還有一位教主——煙斗老人不說,便是他座下『四大香主』個個都有驚人武藝,教主的衣缽傳人『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亦是非易與之輩,韓劍秋要想戰勝他們就非易事。」

    突聽一人冷冷道:「那也不見得!」

    說話的人是個麻臉漢子,此人正是徐萬全,「南華山莊」

    之戰,徐萬全正是親眼目睹之人,那鄭老二不過道聽途說而已,在徐萬全眼中看來,鄭老二簡直有點胡說八道。

    程惠蘭不料徐萬全會在此樓出現,她雖易了男裝,仍怕被徐萬全認出,忙將頭側過一邊去。

    鄭老二瞪了徐萬全一眼,道:「閣下有什高見?」

    徐萬全洋洋自得的道:「高見不敢,諸位已知道追魂、奪命兩使者在韓少俠手下,不過只是二十多招,便雙雙斃命,想那『四大香主』武功猶在二使者之下,就算四人聯手,至多也非韓少俠四十招之敵。」

    那叫老胡的瘦高漢子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不由點點頭道:「不錯,看來只有他們教主和那歐陽夢才能和他一搏了!」

    徐萬全越說越起勁,接口又道:「這是他目的所在,兩人約期早定,諸位到時何妨也去瞧礁熱鬧。」

    他乃兩湖人物,想必已接到程雲溪的武林帖,故對韓劍秋之事知道得十分清楚。

    鄭老二冷聲道:「閣下又非姓韓的本人,怎知他們倆約期早定?」

    徐萬全得意的道:「實不相瞞,『南華山莊』之戰,在下適逢其會,近日復接兩湖領袖程莊主武林貼,貼上便曾言明此事。」

    程惠蘭暗吸了一口氣,心想:「表哥真要去找『恨天教』教主了,他這樣做未免大危險了!」

    就在這時,只見這家酒樓的賬房從樓梯口走了上來,朝徐萬全拱拱手道:「兄台,請了!」

    徐萬全笑道:「在下還沒吃完,難道閣下就要算賬了麼?」

    那賬房連忙搖搖頭道:「不敢,不敢,老朽剛才聽見兄台高論,一時起了興致,是故也來湊湊熱鬧。」

    徐萬全哈哈笑道:「原來如此,不知閣下希望知道些什麼?」言下之意,好像他對這方面已成了權威似的。

    那賬房笑笑道:「多謝,多謝!」

    一面說,一面找了個空位坐下,又道:「賣酒開店,多喜結交大英雄豪傑,賞光駕臨,譬如兄台說的那位少年英雄,假如一旦路過敝店,敝店免費接待,只不知那位少年英雄是何長相?多大歲數了?」

    他表面說的客氣,旁邊程惠蘭一見,觀感卻大大不相同,暗想:「此人分明是有意做作,實則是在打聽韓劍秋面貌特徵,他這樣做難道想對韓劍秋不利麼?」

    女人比男人心細,程惠蘭雖然恨韓劍秋,那是因愛生恨,回過頭來說,好歹總是自己表哥,此刻見酒樓賬房打聽韓劍秋的情形,又不由替韓劍秋擔心,同時也暗暗對賬房留了意。

    徐萬全哪知高低深淺,更乘勢替韓劍秋吹噓道:「說起來真了不起,韓少俠年齡才只二十出頭,一襲白儒衫,五官俊秀,唯一特徵便是天晴下雨,手上都拿著一把鐵骨傘,那真是一把魔傘,揮動起來有如風輪,追魂、奪命兩人,便是在這柄魔傘下喪生。」

    頓了一頓,又道:「啊,對了,韓少俠的右手斷了一根手指頭,據說那是小時候被仇家削掉的。」

    他已有七八分酒意,那賬房只問他韓劍秋的年齡和長相,他卻連韓劍秋的衣著鐵傘都說了出來,尤其說到韓劍秋使用那把鐵傘時,更是比手劃腳,口沫橫飛,好像那把鐵傘如今就在他手裡一樣。

    那賬房一聽,不覺心頭一震,陰聲道:「原來竟是這麼一位毫不起眼的人物,老朽險些失之交臂。」一拱手,竟自下樓而去。

    賬房話中有話,徐萬生只顧吹噓,哪裡聽得出來,程惠蘭芳心微動,假裝若無其事的探首後窗口向樓下一望,哪知不望猶可,一望之下,不禁怦然一震。

    原來這家酒樓的樓上和樓下窗房全然大開,一上一下之間空隙甚大,從樓上窗口下望,樓下情景一目瞭然,程惠蘭目光所及,正是韓劍秋獨自一人坐在窗口座位淺斟獨酌,兩人的位置也正好一上一下,程惠蘭腦子裡閃電般一轉,心想:「我要不要告訴表哥,這家酒樓的賬房可能會對他不利?」

    她不敢過分暴露形跡,想寫字示驚,一時之間又找不著書墨,向店小二要吧,又怕店小二起疑,正沉思間,突見樓下的店小二替韓劍秋換上了一壺酒,程惠蘭心想:「表哥他本不善飲酒,為何今天反而多喝了?」情知酒裡可能被人做了手腳,夾了一塊排骨,抖手向店小二手中酒壺射去。

    那塊排骨去勢甚急,韓劍秋正好拿起筷子要夾菜,聞得腦後生風,頭也不回的手一彈,「波」的一聲,那塊排骨已落入水中,韓劍秋神色如故,那店小二卻已臉色大變,把酒往桌上一放,乾笑兩聲,掉頭自去走告賬房。

    程惠蘭怔了怔,心想:「他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懷疑剛才那塊排骨是暗算於他,為什麼不回頭看看暗算他的人是誰?」心念轉動,卻見韓劍秋已把店小二送去的酒喝了下去,她好心不得好報,不由心中大憤!

    此刻,只見那賬房又走上樓來,他的臉孔鐵青,徐萬全已有八九分酒意,見狀忙道:「賬房先生,還想聽消息麼?」

    賬房隨口答道:「什麼消息?」

    徐萬全道:「韓少俠已往無底洞而去,好戲還在後頭哩!」

    賬房哂然一笑,道:「真的麼?」

    徐萬全大笑道:「我姓徐的何時騙過人來?」

    「咕嚕」一聲,又是一口酒喝了下去。

    賬房嘿嘿的道:「果真如此,那真有好戲瞧的了。」

    一面說,一面走到程惠蘭面前,陰森的目光朝程惠蘭上下一望,冷冷的道:「老朽倒是看走了眼,公子好俊的身手!」

    程惠蘭假裝不懂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賬房冷聲道:「公子心裡明白,何用老朽多說,哼,你何妨往下面瞧瞧!」

    程惠蘭憑欄下望,就在轉眼之間,韓劍秋已伏桌不起,只聽樓下有人大叫道:「這位客官醉了,把他抬到後面暫時休息一下吧!」

    程惠蘭玉面微微一變,隨聽那賬房冷聲道:「你雖好心示驚,他卻當你惡意傷人,救人不成反而惹火燒身,這是何苦?」

    程惠蘭急道:「你待怎地?」

    賬房道:「公子旁觀者清,也用不著老朽把話說得太明白,老朽只問你是否和他一道的?」

    程惠蘭仍佯裝不懂地道:「你說我和誰一道?」

    嘴裡說著話,目光隨之一掃,只見兩名大漢已把韓劍秋抬起,另一人拿著他那把鐵傘,竟是非常吃力的跟在後面往右邊走去。

    那賬房陰陰一笑,道:「公子倒會做作,可知老朽眼裡摻不進一粒沙子,記住,老朽少時自當前來結賬!」

    兩人說話,語焉不清,旁邊雖有人聽見,一時也不知兩人明來暗去說些什麼?那賬房說過之後,便要離去,程惠蘭突然喝道:「站住!」

    一聲「站住」,使得樓上之人都吃了一驚,眾人想不到像他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居然說話也有這份威儀,臉上皆現驚訝之容。

    那賬房停足問道:「公子,還要添酒麼?」

    程惠蘭曬道:「別在我面前來這套,你們這家酒樓究竟與『恨天教』有什麼關係?」

    「恨天教」三字一出,滿樓之人無不驚訝失色,鄭老二驚呼道:「什麼?這家酒樓和『恨天教』有關?」

    那賬房乾笑道:「兄台別聽那位公子說笑,我們做生意的人,怎會與江湖幫派扯上關係?」

    程惠蘭大聲道:「他們不但和『恨天教』有關,而且開的也是黑店,剛才樓下就有一位客人被他們麻倒。」

    眾人一聽,不由嘩然驚叫,那賬房怒視程惠蘭,獰聲道:「公子可是有意和本店過不去麼?那位客官明明喝醉了,如說他是被本店麻倒,何獨樓上樓下這麼多客人都平安無事呢?」

    鄭老二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兄台少見多怪了。」

    那叫老胡的人接著拍拍胸脯道:「在下如今仍好端端的,便證明這家酒樓並非黑店,這位兄台當真說笑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不相信程惠蘭的話,更不相信「太白居」的人會在酒菜裡面做手腳,其實,「太白居」要對付的人只是韓劍秋一人,如非程惠蘭早先彈出一塊排骨,那賬房還不會注意到她。

    程惠蘭見眾人不信,也無暇分辯,她只關心表哥韓劍秋安危,身子一動,便向樓下奔了去。

    那賬房雙手一攔,哼道:「公子,事情鬧夠了,賬未結便想走麼?」

    他雙手一攔,外表若無其事,實則雙手已含著一股內勁掃了過來。

    程惠蘭單掌一撥,不屑的道:「既是黑店,還有什麼賬好結?」

    嘴裡說著,人仍往前衝,那賬房發出的內勁被程惠蘭單掌一撥,力道全被卸去,賬房立將勢子一變,五指抓了過來,喝道:「不給錢哪能走路?」

    樓上之人全看呆了,程惠蘭這麼一個文弱的人會武,已夠令人驚奇,眾人更想不到那賬房竟也是身懷絕技之士,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生意人,剛才一擊,身份暴露,眾人忽然想起程惠蘭早先說出此樓是「黑店」之言,一人驚叫一聲,其餘的人盲從附和,剎時情形大亂,有的跳樓,有的跳水,一邊跑一邊大呼救命,把桌椅、碗盤踢了一地,狼籍不堪!

    樓上一亂,樓下也跟著亂了起來,一座熱鬧酒樓在晃眼之間,客人走得一個也不剩,但那賬房仍緊緊攔住程惠蘭不放。

    程惠蘭冷笑道:「人都走光了,你現在該承認是『恨天教』的暗樁了吧?」

    雙掌突然一分,右掌猛推而出,她雙手齊動,身子仍毫不怠慢,再度向樓梯口撲去。

    那賬房大聲喝道:「都是你!」

    單掌揮起,一股沉渾雄厚的掌勁迎面壓去,但見飆風翻捲,威勢無與倫比。

    程惠蘭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著,不待招式用老,雙手相互交撥,嬌軀疾彈而起,身法曼妙,已然行到樓梯口。

    那賬房一擊不中,更加大怒,雙掌一推,大叫道:「老夫看你跑到哪裡去!」

    程惠蘭嬌軀飛起,半空中不好著地,右掌反圈,借力使力,「呼」的一聲,人已翻飛而下,那賬房一掌又落了空,不禁暴跳如雷,跟著追了下去。

    程惠蘭身子剛剛著地,便有四五大漢撲了上來,她隨手抓起一張板凳,東打西撞,那四五名大漢都被她打倒在地,她正待向右邊追去,忽從房中撲出四人,擋住她的去路。

    那四人手上都握著兵刃,靠右的一名漢子冷冷的道:「不必到裡面去送死了,把命留在這兒吧!」

    程惠蘭不屑的道:「憑你們也配!」

    另外一名黃臉漢子罵道:「他媽的,也不打聽聽,竟敢到『太白居』鬧事,八成是不想活了!」鋼刀一舉,當頭劈了下來。

    程惠蘭左手五指驟伸,那人一聲悶哼,撒手而退,程惠蘭乘勢把鋼刀奪在手中。

    這一手空手奪白刃,真是做得乾淨俐落。

    另外三人正要聯手撲攻,那賬房已從樓上追了下來,喝道:「石全,你們都退下!」

    石全正是那黃臉大漢子,聞言躬身說道:「稟舵主,這小子扎手得很,可能就是那姓韓的一夥。」

    那賬房道:「我知道,姓韓的現在如何?」

    石全道:「人仍昏迷不醒,咱們已把他綁起來了。」

    那賬房一揮手,道:「快去稟告古香主,說咱們已把人擒住,這裡交給我便是。」

    石全應了一聲,飛身出門而去,另外三人則俯身把程惠蘭用板凳打倒之人扶到另外一間房子去療傷,那賬房大步欺了上來,恨聲道:「你的眼光不錯,這裡正是『恨天教』的分舵,只可惜你知道得太遲了。」

    程惠蘭哼道:「是麼?」

    那賬房冷冷的道:「在你臨死之前,老夫想問你一件事。」

    程惠蘭哂道:「便是你問半件事,我也不願回答,滾開!」

    「開」字猶在舌尖打轉,單刀一舉,攔腰橫斬而至。

    那賬房身子微側,讓過程惠蘭一刀,手臂一伸,便向程惠蘭刀柄拍去,這一招正是攻敵所必救,程惠蘭不得不把玉腕心回,但她心念韓劍秋安危,銀牙一咬,接連劈出三刀,刀光閃閃,三招都是極其厲害的殺著。

    那賬房冷笑一聲,雙手驟起,忽抓忽掌,只見他雙手上下翻飛,招式有攻有守,硬是不讓程惠蘭踏近一步。

    程惠蘭大怒,殺招連綿使出,她攻得緊,那賬房便守得緊,程惠蘭雖然有刀在手,一時間卻也把他無可奈何,她急在救人,屢攻不下,不禁有些心煩意躁,暗想:「我如連『恨天教』一個分舵主都打不過,少時那個什麼古香主一來,不要說救人,就是想脫身也十分困難。」

    心念一轉,鋼刀一橫,「嗖」地朝那賬房肩膊砍去!

    那賬房探手一抓,豈料程惠蘭原招原是虛招,刀鋒驟起,突地反圈而回,閃電般朝他手臂砍去。

    那賬房心中一驚,迫得把手臂撤回,程惠蘭得理不讓人,一聲嬌叱,身子疾彈而起,半空中一刀劈下,這一招正是她程家絕學,名喚「凌空虛斬」,那賬房欲退不及,腦頂門著了一刀,慘叫一聲,向後便倒。

    程惠蘭殺了賬房,腳不停留,直向前面一間大廳飛身而入,目光一掃,頓時為之呆住!

    原來她的目光所及,只見韓劍秋被人雙手反綁,平平仰臥在地上,不久前把他抬進來的兩名店家彎著身子,好像剛剛把人放下,另外拿傘那人雙手伸出,韓劍秋鐵骨傘正好滑落面前,三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樣子都被點了穴道。

    程惠蘭暗暗吸了口氣,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如說出手點了三名店家穴道的人是韓劍秋,那他自己又為何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如果暗中另有人相助,那人既然把店家的穴道都點了,為何又吝於替韓劍秋把身上繩索解開?」

    她目光流轉,但見室中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心甚奇怪,只是時機緊迫,也無暇多想,走前一步,要舉刀斷繩,突聽一人喝道:「住手!」

    程惠蘭一心驚,回頭望去,不知何時,一名駝背老者已悄沒聲息掩了上來,石全帶了五六名漢子隨後而入,其中一人指著程惠蘭道:「稟香主,孔武分舵主正是被他所殺。」

    程惠蘭聞言心中一動,暗想:「此人必是那古香主了,他既然在『恨天教』中佔有一席香主之位,武功之高,自不待言,而我尚來不及把表哥救醒,他就來了,今日要想脫離此地,只怕比登天還難。」一念及此,芳心大是焦急。

    那駝背老者哼了一聲,又道:「膽敢殺死本教舵主,想必本領不小,本香主卻要讓你來得去不得!」

    一面說一面走了過去,伸手連點三指,原意是想把三名受制屬下穴道解開,哪知穴道雖被化解開了,卻見那三人身子一搖,一齊倒了下去。

    那駝背老人一望,驚呼道:「好厲害的手法,你居然點了他們『九險死穴』,怪不得他們外表如故,實則人早已死去,老夫倒是把你看走了眼!」

    「嗆啷」一聲,寶劍已拔了出來。

    程惠蘭暗暗納悶,心想:「我若是有這手點穴手法,那就不會怕你了,奇怪,究竟是誰出手,若是這人還在此地,也該現身了,何苦叫我一人唱『獨腳戲』?」

    她目光一掃,只見韓劍秋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暗想:「就算我此刻將他身上繩索挑斷,他已中了酒毒,一時仍然無法清醒過來。」念頭一閃,只好硬起頭皮道:「老匹夫,你便沒有走眼又怎地?」

    駝背老者哼道:「老夫倒要試試看你有多大本領,竟敢到本教分舵生事!」長劍一引,一劍平胸刺去。

    這一招看來無啥稀奇,但卻是一記攻守兼備的妙著,他只當那三人是被程惠蘭點了死穴,心存顧忌,要知「九險死穴」乃是百穴之源,在背脊部分最底層,平常武林高手無法拍中,駝背老者不明程惠蘭功力高低深淺,是以不敢放手搶攻,若是他知道程惠蘭武功僅僅只夠殺死孔武時,他出手當不止這麼斯文。

    程惠蘭見他劍式不疾不緩,卻沉穩而有力,不敢硬接,嬌軀橫移,從側面攻出一刀。

    駝背老者哂然一笑,寶劍一絞,反向程惠蘭刀鋒絞去,招式後發先至,程惠蘭想不到對方出招這麼快捷,趕緊把手臂撤回,單刀一橫,硬架而出。

    駝背老者不屑的道:「原來你武功不過爾爾,老夫早先把你估量得太高了。」只見銀虹一閃,長劍直奔程惠蘭右肩刺去。

    這一招快如閃電,程惠蘭連對方是如何出手都未看清,寒森森的劍氣已然迫近肩頭,她招式已盡,無法出手遮擋,迫得向後一退。

    駝背老者暴喝道:「哪裡走!」

    搶身欺步,好像事先算準了程惠蘭要退到那裡,劍光閃閃,落點之處正是程惠蘭閃退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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