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神掌 一十八
    斷腸山頂,景色一如往昔。

    斷指童懷著興奮與激動的心情,身形輕展,直向住處縱去。

    一年多沒見面了。

    山頂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對他充滿了新奇之感……

    「秋妹!」

    「秋妹!」

    斷指童一心想念久別的羅秋,嘴巴喊著,幾個起落,人已來到門前。

    門口失去了「卡卡」與「庫庫」的影子,顯得有些冷清。

    「奇怪……」

    在平時,他們是很少同時離開大門的。

    哪裡去了呢?

    「秋妹!」

    斷指童滿心狐疑,急忙進入大廳。

    大廳上,斷指童止步拿樁。

    身子一仰,眼睛一瞪,嘴巴一張,「啊」地一聲,人差點兒昏了過去,心差點兒跳了出來。

    這算幹什麼?

    大廳裡,羅秋不在。

    他卻猛然發抖地叫了一聲。

    「師父!」這一聲師父,簡直像晴天霹靂。

    震驚的,並不只是斷指童一個。

    因為那坐在太師椅上的人,比他還震驚。

    「師父!」斷指童戰戰兢兢地,又喊了一聲。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致使他頓時慌了手腳。

    離開山洞時,折手殘龍明明坐在石床之上閉目行功,怎麼眨眼之間,竟比他先回來了呢?

    難道那海底的山洞,還有另外的出路?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

    斷指童所奇怪的,並不僅如此。

    因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坐在太師椅上的,赫然是一個無手無腳的殘廢老人。

    這怎能不令斷指童感到震驚,感到詫異呢?

    折手殘龍利用神出鬼沒的奇功,使用錯影幻形的手法,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比他早一步回山,雖然不太合乎情理,如果馬虎一點兒,也勉強可以說得過去。

    那麼,他的手腳為什麼又沒有了呢?

    記得在海底山洞之中,當斷指童第二次清醒時,折手殘龍突然手腳俱全,曾經覺得懷疑,豈知一年後,面前的折手殘龍,竟再度恢復殘廢,這是怎麼搞的?

    「師父!」

    斷指童硬生生地望著太師椅發怔。

    折手殘龍一臉驚愕化為暴怒,憤然喝道:「誰叫你回來的!」

    可怕的神色,斷指童不敢直視。

    僵持良久,兩人始終沉默不語。

    這沉默令人窒息。

    這沉默令人惶恐。

    斷指童實在忍耐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於地,悚然言道:「師父,在山洞裡,您的四肢不是已經復元了嗎?怎麼又……」

    折手殘龍虎目銳張,不予理會。

    「師父!」

    斷指童望著失常的折手殘龍,不安地道:「為什麼?師父!」

    一邊喊著,一邊竟跪在地上,磕起頭來,撞得地面「砰砰」直響。

    「請您告訴徒兒吧!師父,到底為了什麼?」

    鐵石的心腸,禁不起至情的感動,折手殘龍千變萬化的臉上,突然一陣抽搐,終於流出兩無聲的淚來。

    「孩子。」折手殘龍頹喪地道:「為師的,太對不起你了。」

    斷指童乍聞折手殘龍開口講話,心裡感到無比安慰,當他看到自己師父那副老淚縱橫的哀傷神情以後,禁不住也跟著流下淚來。

    他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只是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師父……」

    「唉!」

    折手殘龍無法拭去臉上的淚痕,只是喃喃地言道:「太對不起你了,孩子。」

    斷指童聽折手殘龍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如墜五里霧中,越想越弄不出頭緒。

    沉思片刻,婉言問道:「師父,您的手腳怎麼突然又壞了呢?」

    「沒有,沒有!」折手殘龍神色茫然,痛苦地道:「我的手腳,根本就沒有過。」

    「那……」

    斷指童聞言不由一驚,狐疑地道:「一年以來,在山洞裡面,天天陪著徒兒練功,您不都是四肢俱全的嗎?」

    「不是,不是。」

    折手殘龍淚如泉湧,黯然地垂下了頭。

    斷指童忙道:「師父,您怎麼啦?明明……」

    話說到一半,斷指童忽然停了下來。

    一個早就深埋心底的問題,重新浮現腦際。

    未及思索,但見折手殘龍長歎一聲,繼續言道:「在山洞裡,天天陪你練功的,那個四肢俱全的人,並不是我。」

    「師父!」

    斷指童懵然一怔!

    不是他?

    那個口口聲聲以師父自居的人!

    不是折手殘龍?

    除了手腳以外,其他一切,都和折手殘龍一模一樣,怎麼說不是他呢?

    斷指童這回糊塗了。

    看看折手殘龍,還是那個樣子,從表情上,無法找出一點線索來。

    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連一舉一動,都一模一樣,怎麼說不是他呢?

    斷指童並不是個如何愚笨的人,然而這件事,他卻摸不著邊際。

    「那麼,那個人是誰呢?」

    折手殘龍慢慢抬起頭來,狠狠地道:「那是為師的——第一個仇人!」

    「啊?」

    斷指童倒抽一口冷氣,惶恐不已地道:「仇人!」

    「說起來,應該是你的大師兄。」

    折手殘龍默默地,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弄得斷指童不明所以,愕然疑道:「是師父的徒弟?」

    「嗯!」

    「師父。」

    斷指童又叫了一聲師父。

    世間居然有這等怪事。

    山上山下,居然有兩個折手殘龍。

    兩個折手殘龍,居然都是他的師父。

    山上的折手殘龍,居然說山下的折手殘龍是假的,居然說是自己的第一個仇人,居然又說是自己的徒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既然是折手殘龍的仇人,為什麼會在折手殘龍的山洞?

    既然要離開山洞,為什麼不把斷指童一起帶走?

    是帶不走?

    還是故意不帶走?

    難道這山洞不是折手殘龍的?

    難道這斷腸山不是折手殘龍的?難道這被折手殘龍稱為仇人的人,本來就在這斷腸山下的海底山洞裡?

    難道折手殘龍當初帶斷指童進山洞的時候,不曉得裡面已經有人?

    難道這人後進山洞.趕走折手殘龍,留下斷指童?

    留下斷指童,為什麼還要冒充折手殘龍?

    趕走折手殘龍,為什麼不趕走斷指童?

    莫非——

    是一個陰謀?

    是一個交易?

    不然——

    折手殘龍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徒弟,送給自己的仇人做徒弟呢?

    沒有人曉得!

    除了折手殘龍以外,恐怕沒有什麼人會曉得了。

    數不清的問號,擠在斷指童的小腦袋裡,他做夢也沒想到,江湖上的事情,會複雜到這種地步。

    望著折手殘龍,斷指童心裡煩到極點,當下面色微慍道:「師父,徒兒已經發誓聽您老人家的話,將來武功學成,替您老人家報仇。可是,您為什麼又把徒兒讓給您的仇人了呢?」

    這句話問得相當厲害。

    折手殘龍老眼翻了半天,嘴巴動了幾下,想哭,卻又笑了出來。

    笑聲不大好聽,震得斷指童雙耳隱隱作痛。

    斷指童見折手殘龍沒有答話,好似受了莫大委曲,因之,情緒漸漸激動,顧不了師徒禮義,勃然作色道:「難道您老人家把徒兒給賣了嗎?」

    折手殘龍默然。

    斷指童又道:「憑您老人家的功力,會打不過那人?即使打不過,您能逃離山洞,為什麼不把徒兒也帶出來?」

    折手殘龍欲言又止。

    斷指童越說越衝動,自尊之心,不分老幼,此刻,他似乎覺得已經受不了折手殘龍的騙,跪在折手殘龍面前,哭著、鬧著、喊著、叫著。

    「師父,您是不是把徒兒賣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折手殘龍仰天歎道:「事到如今,瞞也瞞不住了。」

    「師父,請您告訴徒兒吧!」

    「好吧……」

    於是,一段淒慘的遭遇,終於從折手殘龍口中,赤裸裸地傾訴而出:

    四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了兩個響叮噹的人物。

    一個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一個是色藝超凡的絕代佳人。

    他們倆是一對恩愛得出奇的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自然不在話下,兩人終日形影不離,遊蹤萬里,比翼雙飛,不知羨煞了天下多少有情男女。

    雲遊之暇,有時頗樂於插手管些打抱不平的瑣事,夫妻倆人手一劍,藍綠相映,劍光閃處,狂夫惡徒,聞而喪膽,善良之輩,油然起敬,因而,在武林中贏得了「癡情雙劍」的稱號。

    「癡情雙劍」當時只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得異人絕學,習成一身精湛絕倫的無上劍法,使劍的人,大江南北,尚無出其左右者,儼然有「劍仙」之尊。兩夫妻曾生三子,可惜三子皆先後不幸夭折,於是他們共同收了一個徒弟,共同傳授他武功。

    這徒弟倒也相當聰明,在「癡情雙劍」的共同調教之下,幾年之內,竟然學到不少的東西。

    「癡情雙劍」得到這樣一個可造之才,正在慶幸後繼有人,沒想到生活之中,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原來,好心的老天爺,居然讓他們於知命之年,生下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女兒。女兒長到十七、八,亭亭玉立像朵花。

    爹喜歡她,娘喜歡她,爹娘的徒弟更是喜歡她。

    她?

    她喜歡爹,喜歡娘,而且還喜歡那個特別喜歡她的,爹娘的徒弟。

    世間事往往這樣。

    一連串的相互交錯的喜歡,終於惹起了許多毛病。年輕人朝夕在一起,只要一個有心,就會弄出些傷腦筋的事情來,何況這一對男女,又是彼此共同地喜歡。

    於是——

    「癡情雙劍」的徒弟,開始神不守舍,開始疏於練功,開始做出一些令人不大滿意的事情來。

    娘急了。

    爹氣了。

    一日,女兒來到房中,突然望著娘問道:「娘,當初您為什麼要和爹成親?」

    聽到這個新鮮的問題,娘一驚,接著笑了,道:「傻孩子,你問這些幹什麼?」

    「我要問嘛!娘。」

    女兒任性地在娘懷裡撒嬌,逼著娘問道:「您為什麼要嫁給爹?」

    「嫁給爹不好嗎?」

    「好,我只是問您,為什麼要嫁給他?」

    「因為……」

    娘在自己女兒面前,居然也害起臊來,只見她猶豫半晌,她抬頭淺笑道:「因為娘喜歡他、愛他。」

    「真的?」

    女兒聞言,禁不住驚喜地道:「喜歡他、愛他,就可以和他成親?」

    「當然可以。」

    娘笑了。

    女兒粉腮一紅,叫道:「娘!」

    「怎麼啦?」

    「我……」

    女兒偷偷看看娘,臉紅得更加厲害,聽她輕聲低道:「我要成親。」

    娘霍然一怔,扶起女兒頭來,愕然問道:「你要成親?」

    「嗯!」

    「和誰?」

    「和春哥。」

    「他?」

    娘雖然不願相信,可是,事實確實如此,因為春哥正是他們調教多年的徒弟。

    「癡情雙劍」對這個徒弟,和對自己已經夭折的兒子,並沒有兩樣,他們對他的期望很高,一心想在武功方面,能夠讓他得到他們夫妻倆的真傳,然而他們並沒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兒也嫁給他。

    女兒見娘不再言語,又道:「我喜歡他,愛……他,和當年您對爹的情形,是完全一樣的。」

    「不要胡說,孩子,給爹聽到會生氣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娘!」

    「好孩子,聽娘的話。」

    「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給他!」

    女兒說出心中的秘密,沒有得到娘的允許,一賭氣,跑到外面去了。

    當天晚上,「癡情雙劍」住所附近的一個山洞裡,躺著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纏綿在一起,親熱得有些過分。

    男的緊緊地摟著女的,裸露著上半身,女的蜷伏在男的懷裡,幾乎一絲不掛。

    初春的天氣,並不覺得悶熱,可是一對男女,卻有些特別,只見他們額頭冒著汗珠,口中不斷的喘息,兩個人迫切地擁抱在一起,好像永遠也分不開似的。

    山洞裡,沒有亮光,連明月也羞慚地躲藏起來了。

    地上的少女,顯得過分的服從,她心中春情蕩漾地扭動著裸露的的嬌軀,一切任憑男的擺佈,兩頰燒得緋紅,兩眼洩出難熬的春光。

    那男的心懷叵測,如魚得水,他盡情地撫著、摸著、嗅著、吻著,慾望的魔爪,像一個萬惡不赦的敵人,終於貪婪地,猙獰地佔領了這純潔無邪的少女的每一個部位,獸慾薰天,漸至每況愈下……

    「不行,春哥,使不得!」

    那少女在昏沉之中,似乎警覺到了最後的一道防線,兩隻手下意識地一擋,想阻止侵略者的繼續逞暴。

    然而,嬌弱的阻力,根本無法抵得住狂濤的氾濫。

    「不,不,春哥,春哥,不……」

    喊聲越來越輕,終至消失。

    代之而來的,是嬌呼,是哼喘……

    夜空沉悶。

    一陣霹靂,引來了傾盆大雨。

    無情的雨點,打在虛弱的大地上。

    狂風,暴雨——

    暴雨,狂風——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

    明月無力地抬起頭來,星星眨了眨多情的眼睛。

    山洞中,經過一番周折,傳出陣陣私語。

    「我們的事,問過你娘沒有?」

    「怎麼說?」

    「不答應。」

    「有沒有說為什麼?」

    「沒有,娘只是說恐怕爹不答應。」

    「哼!」

    「哼什麼?」

    「我早就知道他不會答應的。」

    「……」

    「這兩天從他的臉色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爹對你說些什麼?」

    「他說我精神恍惚,實在沒有出息。」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還不都是為了你。」

    「貧嘴!」

    「真的,我愛你,已經快要發狂了。」

    「唉!」

    「好妹妹,我實在太愛你了。」

    「有什麼用?爹娘都不贊成。」

    「其實,只要我們有決心,不怕他們不贊成。」

    「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呢?春哥。」

    「辦法多得是,不過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愛我。」

    「事實都已經擺在眼前了,還用得著問。」

    「不用,不用,我只不過實在是太愛你,所以才不大放心。」

    「真心愛你,又有什麼辦法?」

    「真心愛我的話,跟我走!」

    「走?」

    「不走,他們一輩子也不會答應。」

    「我們走了,爹娘怎麼辦?」

    「名震天下的『癡情雙劍』,難道還需要我們照顧不成?」

    「我捨不得離開他們。」

    「那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春哥,可是我更捨不得離開你。」

    「那有什麼辦法?」

    「春哥,你再求求爹吧!」

    「唉!」

    一對狂戀中的愛侶,依依不捨地解脫了相互的擁抱,起身,整衣,走出山洞。

    第二天「癡情雙劍」門前的樹下廣場上,師徒兩人正在練劍。

    師父望著萎靡不振的徒弟,感歎地道:「最近你是怎麼啦?越來越不成樣!」

    「師父,徒兒有話向您說。」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們已經兩廂情願,為什麼不能結合呢?」

    「這件事,為師的絕不同意。」

    「您一向是最關心我的,為什麼對於終身大事,反而漠不關心?」

    「武功不成,仇還沒報,有什麼心事談終身大事?」

    「可是,師父,假如再不成親,我活不下去了,還學什麼武功,報什麼仇?」

    「沒出息的東西,這種話,你都能說得出口!」

    「師父……」

    「住嘴!」

    徒弟為情所困,語無倫次。

    師父責任心重,一味望徒成龍,見此情景,氣憤已極,當下不由罵道:「大事未成,居然膽敢貪戀兒女私情,你能對得起死去的父母嗎?」

    「成親以後,徒兒情緒穩定下來,一定加倍用功。」

    「沒等成親,就已經神魂顛倒了,成了親還了得!」

    「師父,我……」

    「你什麼?為師的一向看你很重,期望你能成材,不想你近來變得這樣厲害。」

    「徒兒實在太愛她了。」

    「放屁,你有什麼資格!」

    「師父。」

    「混蛋!」

    「師父,您……」

    「給我滾開!」

    「您太自私了,師父。」

    「什麼?」

    「我說您太自私,根本不關心徒兒和女兒的幸福。」

    「該死的東西!」

    做師父的,也許因為太生氣了,伸手「啪」的一聲,打了徒弟一個耳光,打得嘴角鮮血直流。

    徒弟掩著血跡斑斑的嘴巴,哭喊道:「好,您打人,師父,您打死我好啦!」

    這一哭,把室內的母女給哭了出來。

    爭吵、啼哭、憤怒、咒罵鬧成了一片,結果,弄得不歡而散,不了了之。

    從此,女兒開始埋怨爹。

    從此,徒兒開始埋怨師父。

    從此,娘鬱鬱寡歡。

    從此,爹悶悶不樂。

    從此,一家四口,貌合神離,在表面平靜的狀態之下,過著憂慮不安的生活。

    一月之後,情況未見好轉。

    徒弟突然失蹤了!

    女兒也隨著不知去向。

    「癡情雙劍」的日子,起了急劇的變化。

    他們對於這一徒一女,曾經付出太多的感情,因之,所遭受的打擊,也顯得特別嚴重。

    本來一向恩愛的夫妻,如今逐漸時常吵鬧,心情一天比一天惡劣,誤會一天比一天加深,同床異夢,夫妻幾至翻臉。

    「賢妻,別再傷心了。」

    「不要理我!」

    「當心自己的身體。」

    「身體有什麼關係?我死了,你更開心。」

    「唉!又不是我叫他們走了,幹嘛老是埋怨我?」

    「不埋怨你,那埋怨誰啊?三個兒子都死了,就剩下最後一個女兒,你還狠心把她逼出家去!」

    「你這個人,怎麼一點道理都不講?」

    「講什麼道理?冤枉你啦?」

    「女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她走的,難道我不難過!」

    「誰曉得你存的什麼心!」

    「好夫人,別生氣了,我們慢慢想想法子。」

    「反正,我養的孩子,你都看不順眼。」

    「這話從何說起?」

    「用不著裝樣子,有本事的話,再娶一個回來!」

    「你……」

    「我……我怎麼啦?老啦?不中用啦?」

    「唉!真是氣死人。」

    「氣死活該,自作自受!」

    「你說什麼?」

    「還我女兒來!」

    「唉……」

    這一對曾經為天下有情男女羨慕的夫妻,為了心愛的女兒,被不長進的徒弟勾引出走,吵得如同仇家。

    做丈夫的知道自己的妻子心裡痛苦,只好委曲求全,百般容忍,然而,容忍並不能減少心靈上的哀傷,更無法喚回失去的愛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始終得不到一點孽徒與愛女的消息。

    作娘的愛女心切,忍受不了這種打擊,竟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丈夫的身上。

    於是——

    她開始失常!

    她開始瘋狂!

    她終於悄悄地離開了已經不再幸福的家庭。

    剩下來的,只有一個可憐的爹,只有一個可憐的丈夫,只有一個可憐的師父。

    他孤伶伶地陪伴著無情的歲月,默默地聽憑命運的宰割與折磨。

    一個沉靜的夜裡,他獨坐案前,望劍思人。

    這一對癡情的寶劍,安詳地斜掛在牆上,一藍一綠,光氣逼人。

    他,望著,想著,感歎著,啜泣著。

    夜——

    一片死寂。

    驀然間,窗外傳來異樣的聲音……

    「什麼人?」

    「嘿嘿……」

    陣陣陰森的怪笑,劃破了死寂的夜空。

    他翻掌熄燈,反手取劍,驚愕中靜聽窗外人的說話。

    「癡情的劍客,好久不見啦!今夜我們特來跟你清筆流水帳!」

    聽到這句話,他不覺心頭一怔,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想要你的『癡情雙劍』和《乾坤劍譜》!」

    這一下,他真的呆了!

    這是從何說起呢?

    「癡情雙劍」一藍一綠,武林中老幼皆知,他們能生貪得之心,並不奇怪,然而——

    那本《乾坤劍譜》,是他最近才獲得的,外人怎麼會曉得呢?

    默思片刻,他乃試探著問道:「要『癡情雙劍』不難,誰能拿去,就是誰的,至於《乾坤劍譜》不知系指何物?」

    「哼!真人不說假話,明人不做暗事,還裝什麼糊塗!」

    「少跟他囉嗦,咱們一起動手。」

    一陣混戰,孤掌難鳴的他,在眾魔的圍攻之下,終於含恨失去四肢,失去雙劍,失去劍譜。

    吆喝聲中,人們一呼而散。

    這時——

    場內竄進一條黑影,環顧左右,慌忙喊道:「喂,寶劍應該留給我,你們怎這樣不講信用!」

    「他媽的,去你的!」

    一道勁風,突襲而至,直奔黑影門面。

    黑影受奇異掌力所震,氣血翻騰,「蹬蹬蹬」連退三步。

    「哎喲!」

    遠處倏而傳來一聲慘叫,輕風吹處,「癡情雙劍」又被擲了回來。

    劍身插在黑影面前兩尺之地,黑影見劍,驚喜欲狂,伸手就要去拿,沒想到一雙手伸出以後,再也收不回來,原來正在緊要關頭,這黑影竟被人點了穴道。

    不知過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從昏迷中清醒,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引誘他的女兒出走,糾眾前來尋釁的徒弟。

    接著,他又發現了他的「癡情雙劍」,他看到了自己的雙腳已經折斷,方纔的—切,重新湧上心頭。

    風雲一時的人物,如今變成殘廢了。

    是哪個好心的人,把雙劍送還回來?

    是哪個好心的人,為他敷藥裹傷?

    這孽徒為什麼站在那裡不動?

    難道是要回來認錯悔過?

    「師父,請您解開我的穴道吧,我錯了。」

    「該死的東西,還有臉叫師父!」

    他見這個忘因負義,出賣自己的徒弟,氣憤已到極點,罵完之後,他忽然又奇怪地想道:「解開穴?誰點中了他的穴道?」

    正思疑間,猛然一陣微響,剎時飄來兩個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兩隻身形奇大的長臂人猿,落地之後,蹲在他的身邊,指手劃腳地吱吱亂叫,示意他趕快離開當地。

    他茫茫不知所措,眼望二猿,喃喃道:「你們是……」

    「卡卡。」

    「庫庫。」

    二猿笑著又示意他快走。

    他想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

    徒弟因為恨他,想佔有他的寶劍,乃聯絡眾魔群起而攻之。

    這些人都曾吃過「癡情雙劍」的苦頭,當然願意在他失意的時候,趁火打劫,乘機報仇。

    他們怕他的劍,因而狠心地去掉了他的雙手與雙足。

    他們搶走了他的「癡情雙劍」——這兩支寶劍應該歸他的徒弟所有,可是眾魔見寶劍變心,竟破壞了當初與他的徒弟的合約。

    於是,他的徒弟在眾魔走後,慌張的叫了起來。

    「卡卡」與「庫庫」是兩隻頗有靈性的長臂人猿,以前「癡情雙劍」曾救過它倆,並傳了它們一身武功,恰巧今日來探望「癡情雙劍」,而於緊要關頭,替他奪回了雙劍。

    徒弟懊喪之餘,見劍被人拋回,正在喜出望外,伸手想拿,又被二猿暗中點了穴道。

    方纔他與徒弟對話時,二猿得悉眾魔去而復返,知道他此刻無手無腳,更非他們的對手,是以再三催促他從速離開……

    「師父,救救我,替我解開穴道吧!」

    徒弟向他苦苦地哀求著,他本來不打算理他,後來又一想,丟下他,無法打聽愛女的下落,因此,他對「庫庫」道:「把這孽徒也給我帶走!」

    二猿倒是非常聽話,他一說完,「卡卡」便把他背了起來,「庫庫」拖著他的徒弟,二人二猿,眨眼之間,消失於茫茫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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