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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老人道貌岸然,滿臉慈祥,油然生敬,極自然,脫口喊聲:「老前輩……」
覺得這樣的稱呼不太適當,登時將要說之話,硬生生的嚥住,露出了尷尬之容。
這喊聲驚動了端木慧,含淚轉過了身形,抽嚥著道:「這是我爺爺,要不是他老人家趕到,我只怕早死在惡和尚手中……」
他本來想隨著她稱老人一聲爺爺,但——
惡和尚三個字激怒了他,倏地調頭朝沙門陀看去。
巧啦!沙門陀壓根沒有死,他是被這位老人劈昏死過去,正好在這時甦醒。
沙門陀一睜眼,壞主意又往外冒。
他暗中摸出三顆鐵蓮子,抖手就朝聖華射來。
聖華就是發現不了,也逃不了老人的目光,何況,沙門陀抬手,正好迎上聖華目光。
他順手拍出一掌,掌出風厲,將三顆暗器震飛,一墊腳,疾奔過去。
斃手金刀早取在掌中,殺機重重,沒有打算叫沙門陀逃生。
沙門陀暗算失手,見聖華已飄身過來,喊聲不好!站起身想逃。
白影閃動,金光耀眼之中,老人大喊道:「小俠手下留情……」
遲了一步,慘過去,紅光崩現,沙站陀胸口上出現碗口大小的窟窿,人卻倒地掙扎。
只在眨眼之間,就直挺挺的,氣絕身亡。
他飄回原地,見老人搖頭歎息一聲,非常不以為然,忙道:「倘若不是他老人家趕到,我慧姐姐就死在他的手中,這種人殺之不為過……」
老人正是聞名武林,嵩山中鈴的端木竺如。
他沒有理聖華該不該說出此話,慈眉一掀,不經意的看了聖華一眼,額頭輕輕一皺,再低頭一看端木慧,不由心頭一震,忖道:「他二人元關初破,狀極親熱,莫非已有了……」
他想不下去,神目如電,再打量二人一眼,歎了口氣,一句話也沒有說。
聖華和端木慧心中是雪亮的,臉上發熱,也不敢多說話。
端木竺如見這情景,覺得自己的老眼並未看差,卻不好責難他們。
當下,容顏一轉,微微一笑,話題轉變道:「我和法正大師,是多年好友,自四十多年前相逢一次之後.即不再見,小俠能否將令帥的死前狀況,告知一二……」
端木慧在這個節骨眼上,截著喊聲:「爺爺!」
端木竺如驀地將話頓住,問道:「有事嗎?孩子!」
「他叫唐聖華,你叫他名字好啦!別小俠小俠的,怪刺耳哩。」
端木竺如忍不住哈哈大笑,連忙道:「好!好……那就讓聖華說吧!」
聖華不加思索,遂將誤闖千佛禪寺,法正大師以佛門種玉大法,傳播神功的前因後果,並將萬丈絕谷得旗的景況,詳細訴說。
端木竺如驚奇不已,笑道:「你小小年紀,有此奇遇,實在難得……」
他剛說到此處,端木慧又突然說道:「爺爺!他還吞服過萬年金龜的內丹咧!」
老人神目精光陡閃,沉思有傾,問道:「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不信?」
老人仰臉凝神靜想,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方笑道:「如果是真的,那麼,那位老前輩仍在人間……」
聖華和端木慧不明所以,同時搶問道:「爺爺!你說誰還在人間?」
「四十多年前,我聽法正大師談起,當今武林獲有萬年金龜內丹者,只有他的恩師一人,就是聖華的師祖,人都稱他老人家為『玄玄道長』。」
他略略的停了片刻,接道:「聖華福緣不淺,一人兼得師父師祖的栽培,少假時日,就可鎮服武林,不過……」
他雙目電閃閃動,逼向聖華,頓了一頓,又道:「丹心旗乃武林至寶,江湖人物,久欲得而甘心,法正心願雖了,但卻要引起極大的動亂,目前五湖四海,三山五嶽,正邪各派的人物,都動員奔走,蓄意搶奪,殺機布江湖,永無寧日矣!」
聖華目吐碧光,殺氣驀露,冷笑道:「那我就狠狠的殺下去,直到殺光為止!」
「以你目前的景況論,當然越和高手動手,閱歷功力會無止境的增進,但殺不勝殺,一個不好,逼使他們組成合作,對付你一人,那時,你自信能殺得光他們?」
聖華不由一楞,答不出話來……
端木慧卻接著秋波一閃,問道:「那怎麼辦呢?難道將丹心旗獻給他們,就能停止殺劫嗎?」
端木竺如搖了搖頭,臉色凝重的道:「如果沒有懾服群雄的本領,丹心旗秘圖,啟出玄碧秘錄,力研奇功,制服五嶽,方是上策。」
聖華覺得除此一法之外,的確沒有好辦法可想,只好連聲承諾。
端木竺如見他接納了自己的意見,進一步又道:「你手段狠辣,舉世已知,以後遇有敵人,最好能忍讓一點,不可多結仇怨,激起共憤才好。」
他微微一停,又笑道:「慧兒暫隨我回山療養,你自行查訪仇家,日後自有見面之時……」
說到這兒,探手入懷,取出一物,遞給聖華道:「你別小看這件信符,暫且留你身邊,必要時,它可以助你解決許多困難。」
聖華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精巧別緻小銅鈴,知道這是震撼江湖的「中鈴」信符,心情沉重的道:「多謝爺爺的照顧……」
端木竺如神目精光一閃,伸手一攔,道:「小聲!有人來了!」
他頓了一頓,接著又匆匆的道:「我們不便久留,希望你多多的忍讓,我走了……」
老人話未說完,一伸臂,抱住端木慧,抬步要走,卻聽端木慧嬌聲道:「竹山白鶴峰之約,我會來找你……」
聖華來不及回話,端木竺如早就不見形影,心說:「果真名不虛傳,好快的身法!」
他呆呆的望著端木竺如行去的方向,心頭泛起無窮的感慨。
他自幼飄零流浪,得不到些微溫暖。
這次柏桐山怪廬之行,雖然是悲劇,但從悲劇中領略到無限的喜慰。
因為,他和她已經有了心心相印的事實,她給了他的溫暖、歡欣,他給了她勇氣,安慰。
然而,她暫時走了,留給他的是甜蜜的回憶。
他怔在那兒,腦海裡浮現出愉快的景色,一幕接一幕的映過了。
他笑啦!他笑得很甜,忘記了他身在何處。
可惜,這甜蜜的笑,和甜蜜的回憶,只是片刻,短暫的……
他這時發出的是內心的甜笑,真摯的而富於感情的,沒有絲毫做作。
這只怕是他有生以來真正的喜悅,快樂……
忽地——
他背後有了響動,也有人咳嗽,冷哼,冷笑……
事起倉促,變化陡然,任何人都得震驚,只有聖華,這些事,在他認為是家常便飯,根本不以為怪。
反正他明白這些人是因為奪丹心旗而來的。
沒有回過頭來看是什麼人,他想:「走遠了,不理他們總可以了吧!」
果然,他頭也不回的抬步就走,好像沒有發覺背後有人。
這舉動大反常態,使這一眾人,都為之駭然。
誰也不知他何用心,因為他自出道以來,只有殺人,從沒有甩手而走的。
事實上他走了,然而,丹心旗多麼誘惑人,魔力大得無法估計。
縱然唐聖華另有詭謀,可是,他們不願放棄奪取丹心旗。
於是他們都跟著走。
聖華越走越快,後碘的人愈追愈疾,雙方始終保持著七八丈左右。
簡直是在捉迷藏,聖華到東,他們也到東,聖華走西,他們也跟到西。
奇怪的是,那許多人,誰也不敢對聖華突然出手。
疾行慢走,差不多快走出五里地,聖華始終不回頭看後面的人一眼。
「不好,前面像是座大森林!」
有人沉不住氣,這樣的說話。
「追!要快!」
方才說話之人,發出了命令,人影縱閃,搶先竄過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是分成三面圍過去的,動作快得如同電光火石。
聖華許是不大願意了,事實上叫他忍讓,是盡了天大的面子,但要他長時間忍下去,就等於要他的小命。
四個人正在疾竄之陸軍,眼看就要繞過聖華的前面,倏見他身形一挪,轉了過來。
他這是陡然的作為,誰也沒有注意他會轉身相向。
因此,頓將身後的人嚇得一楞,尤其是那四個疾竄之人,穩椿都費了很大的勁。
他冷冷的,比冰還冷,看了眾人一眼,只有八個,差不多高矮,都是四十來歲的年歲,衣服分成古銅色、淡藍色、淺灰色、墨綠色四種,每種兩人。
看氣派,都有股子豪邁氣,不用說,武功不致於弱到那裡。
「我一再容忍,而你們非動手,嘿嘿!這不能怪我,報名來!」
聖華嚴厲冷峭的,對著八對人說話。
穿古銅色服裝的靠左面的那人怔神之後,接著冷笑道:「天山派,紅焰老祖座下八大弟子,江湖人稱八大山人是也!
嘿嘿!」
「八大山人是什麼東西!哼!追蹤我做什麼?」
「奉老祖之命,迎接丹心旗。」
「迎接丹心旗?」聖華暗中心疑,不解這句話的意思,他那知是劫奪之意咧?
他想著這句話,卻急忙問道:「是那一位送旗給你們?
非要迎接?」
八大山人從他這句外行話中,體會到他是個剛出道的犢兒,不禁都哈哈大笑聲來。
聖華似乎有些明白,怒叱道:「笑什麼?哼!」
八大山人被他喝聲震得打了個冷噤,接著凶焰大張,同聲道:「別裝孫子啦!對不起,咱們要奪取丹心旗!」
他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怒從心起,殺機立生,冷笑道:「就憑你們這幾塊料,也敢奪取丹心旗?哈哈……我看你們簡直是找死!」
八大山人名噪天山,威震南北,橫行了幾十年,幾時叫人罵過,不由暴怒萬狀,刷的撒出清一色的三尖兩刃槍,就聽穿古銅色衣服的喝喊道:「咱們別和他哆嗦!上吧!」
就見人影飄動,從八個方向,齊往聖華圍進。
剎那間,槍風鼓動,銀光閃耀,硬往聖華身上攻去。
聖華那將他們放在眼底,未等槍到,神功早經發動,身形略移,掌風已然拍出。
玄天神功,在掌手間,已發出四掌,可是.力道不大,只用了四成功力。
他暗中預料八大山人必被迫退,跟著想取出斃手金刀,取他們性命。
不然,人家的功力不弱,槍風強硬,互接之下,不但未被迫退,反而貼近攻打。
聖華心裡一懍,身後的兩人已經槍尖臨近,只一動,就可取他的小命。
但他並不慌亂,曲肘入懷,身法突地一變,金光閃動,使出了「丹心照五嶽」的絕招,迎上身後的雙槍。
「嚓嚓」兩響過去,三尖槍已被斃手金刀削斷。
他不出手則己,只要出手,就不願叫人逃命。
只見他左掌橫掃,腳下挪動,迷光錯影的身法,已然同時施展。
白影疾閃,緊接在斷槍尖之際,錯身撲去,直切那兩人的雙腕。
好快的身法!使得正面穿淺灰色衣服的兩人,來不及閃避。
八大山人究非庸手,當聖華刀到,另外的六人,疾如電光,打三面排出雄勁,硬攻過來。
這是情急的打法,準備犧牲淺灰色衣裝的兩人,但也要了聖華之命。
如此一來,就迫得聖華不得不出左掌硬敵三面的猛攻。
那曉得就這一出掌的剎那,正面的兩人,已撒步後飄,脫出刀削之危。
然而,兩人的槍柄,卻被斃手金刀再次殺斷,嚇得他們出了一身冷汗。
在他手下逃生的人,實在找不出三兩個來,如今,天山派的座下弟子,竟然縱容撤退,在他來說,是個極大的恥辱。
因此聖華怒極了,霍然長笑……
笑聲未落,人在笑聲之中,動如閃電,來勢太速,連影形都未看清。
可是,金光晃動,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攔救淺灰色裝的另外六人,見聖華根本不放鬆同伴,二次搶進,不由都喊聲「糟糕!」
這糟糕兩字剛喊出口,兩聲極刺耳的慘叫,連續傳出,紅光崩現,灰影推出兩丈多,叭的落地,胸口出現腕口大小的血洞,氣絕身亡。
殺人的手法太快,也太奇特,六個漢子從未見過,是以,都愣住了。
聖華在眨眼之間,殺死了灰衣山人,一轉身,又衝著墨綠衣裝的二人射進。
他是存心不叫這群人舒服,這次轉身疾射,此剛才更快,更疾。
等兩人驚覺到他來了,已經遲一步。
又是兩聲狂叫,八大山人,只剩下四大山人,同樣的手法,殺死了墨綠衣裳的兩人。
八大山人這一生闖蕩江湖,大小打鬥不知道經過多少,殺人無數。
但是,像這種快手法殺人,而且胸口出現碗口大小窟窿的事,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
他們不明白聖華用的是何種身法,也不明白是什麼手法,理會不清楚面前這個小小年紀的娃娃,怎會練會這種奇奧狠辣的武學。
呆住了,完全呆住了,說明白些,的的確確懾服在聖華的功力之下。
但是,他一反常態,大大的破例,沒有追進截殺另外的四大山人。
倒在聖華面前的兩個墨綠衣裝的漢子,鮮血不住的往外冒,似乎還在掙動。
聖華目射碧光,左腿踏在漢子的頭上,殺機很顯明露出,嘿然冷笑不停。
冷笑,並不將未死的四人驚醒,突然——
他大聲喝「吠!」
四個天山派弟子,驚醒了,慌亂的失去主張,連手腿都有些發軟。
「嘿嘿!八大山人…哈哈……哈哈……實不過是些膿包貨,用不著小爺動手,嚇也嚇死啦!」
四大山人神智頓清,個羞得面紅耳赤,也氣憤填心,大有拚個死活之慨。
怎耐,這小爺的武功太詭譎啊,太高明了,手段太毒辣了,不敢動,看著敵人乾生氣。聖華趾高氣揚,又是兩聲冷笑,道:「嘿嘿!舉世聞名的八大山人,還要不要奪旗了?」
他說著話,當真的伸手入懷,輕輕向外一撤,嚇!黃光芒萬道,招展在他手中的,正是引起江湖大亂的丹心旗。
天山派座下的弟子親眼見著聖旗,心裡想,手腿卻不敢動,連話也不敢回答。
聖華揚旗前進,然後橫旗伸出斃生金刀,往四人面前一逼,喝問道:「要不要奪旗啦!」
四人人驀地心頭吃驚,同時後退了兩步,仍舊沒有回話。
聖華又吐出了目中的碧光,威稜萬端瞪了四人一眼,又喝道:「退步就能保命嗎?奪不奪旗了?」
他也緊隨在四人之後,追問此話,同時,也逼進兩步。
四大山人窘態畢露,恨聖華也恨得入骨髓,然而,就是不敢動手。
不敢動手,說話總該可以吧?
不然,說話比動手還困難,因為,要說奪旗,命一定保不住;如果說不奪旗,八大山人的名望不低,這個臉面,實在丟不起。故而,仍舊不說話,後退了兩步。
聖華真火了,殺機又現,跨進了兩步,斃手金刀一晃,冷鋒刺骨,怒喝道:「我數一二三,如果數完了三,你們不說話,嘿嘿!小心你們胸口出現血洞!」
他橫掃四人一眼,潛運功力,當真數起一二三來。
「一……」四個人心頭吃緊,八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彼此互望兩眼。
「二……」四人渾身一陣顫粟,冒出滿頭冷汗,都退後一步。
這二字餘音未落,四個天山派的高手,同聲說道:「不奪旗了……」
聖華陰沉沉的一聲笑,接道:「這是天山派八大山人的威風,哈……哈……」
四人滿臉的難堪,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要知他們橫行半輩子,各人都有兒手絕活,平日裡都是心性不一,彼此不顧,今夜雖然受盡折辱,恨不得協力一拼,但又怕各自打主意,而不能同心合力。
他們彼此猜忌,是以三次都不回答聖華的問話,若非時限所限,命在頃刻,仍然會無言相對哩。
聖華大笑之後,並未滿足,頓了一頓,又是兩聲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誰要你們苦苦的追蹤我,這麼辦,每人留下記號,再放你們逃生,願不願意?」
四個人是真的不願意,試想,誰願任人宰割。
但,功力不及人家,不願意行不行?
因此,都沉默了,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聖華顧不得這許多,當然要他們每個人答應留下記號離去,事實上是很難辦到的。
不過,在這個當口,他可管不了這許多,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反正要留下記號。
聖華劍眉陡揚,就在四大山人沉吟不語的節骨眼上,忽見他身形閃動,左手猛揮,右手的斃手金刀,金光閃過,奇跡出現!
原來他左手揮動,隨著移動的快捷身形,照四大山上臉上打去,叭叭四響,各人都挨了一記耳光。
這還不算,斃手金刀也同時舞起,四大山人的右耳,通通被刀割下,血淋淋的……
可笑四大山人滿以為挨了一記耳光就算了,那曉得右耳涼,就覺得少了一樣東西。
因為聖華的手法身法,快得出奇,就在眨眼之間,完成了割耳之舉,而使四人無法閃讓,假如不是鮮血流出,而且突然劇痛的話,四大山人真不知右耳被削咧!
這一來,更使四人心膽俱裂,靈魂出竅,個個捫耳,眼中暴射怒火,臉色陰沉著不說一句話。
聖華閃身一瞧四大山人,冷冷的道:「我知道你們不服氣,沒關係,我說過死罪已免,有話只管請說。」
他們滿肚子忿怒,就是不敢多口,狠狠的瞪著聖華,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下。
「哼!留你們活口,替天山派報信,叫紅焰老祖少打丹心旗的主意,否則,八大弟子就是個好榜樣!還不與我滾!」
四人如逢大赦,掠身疾行,走出了十丈多遠,那穿古銅色的兩人,倏然轉身,其中一人喝道:「你手辣心黑,欺人過甚,咱們天山派遲早要報這四命四耳四掌之仇……」
聖華霍然仰天狂笑許久,等他知聲乍落,環目再看,四大山人早走得沒有影兒。
不禁又仰面打了個哈哈.高聲道:「直言居士唐聖華,隨時都等著你們報仇好啦!」
夜霧籠罩在荒山裡.只有他這聲高喊,排出了回應,衝破了沉寂。
四具屍體,仍舊在現場未動。還有那四隻耳朵,已經僵硬了。
聖華見人家抱頭鼠竄而去,他的話,壓根就沒有反應,於是,他又收起了丹心旗和斃手金刀。
他仰望天空,似乎已接近黎明階段。
一幕殘酷的拚鬥,像過眼雲煙,剎那間消失得沒有絲毫痕跡。
假如說有痕跡的話,這就是那四具未動的屍體。
然而,他視屍體如平常物一樣,因此,他在心理上已將屠殺視作家常便飯。
有人將殺戮視為畏途,只有直言居士唐聖華例外。
因為——
他懷有武林人久欲奪占為已有的丹心旗聖品,追殺他的人多於過江之鯽,屠殺也隨時可能發生,久而久之,司空見慣,也就習以為常。
這時,他心靜如水,沒有激動,沒有恐怖。
他仰望天空,腦海裡憧憬著竹山白鵝峰之會,他希望能在這場約鬥之中,得出親仇是誰的謎。
一幕思念過去了,又一幕映過了腦際,那就是完成師父對丹心旗的願望。
不過,他這時卻生出了一個偏激的想法,千佛寺幾十條人命,無疑的,是他父親一手造成的,他恨他父親,若不是父親盜丹心旗,何至有毀家之仇?
可是,這中間另一個謎,但無法知曉,即使他父親不偷丹心旗,家恨也在所難免。
他很奇怪,混世狂生救了他,養了他三年,最後還是要殺他,什麼原因。
這問題盤繞在心腦中,永久永久,磨滅不了,解它不開。這謎很深奧,同樣的捉摸不到。
還有金剛幡的五個手下,也死在千佛禪寺,誰施的殺手?這是他初次踏進江湖所遇見的,印象深刻,忘懷不了,如果是目前所見,那就不值一提。
這許多怪誕的思潮,在片刻間,湧進了心腦之中,他要澄清這些事情,得出謎的答案。
本來嘛!江湖上的怪事多得很,詭譎雲波,這又算是了什麼。
然而,就因為這些在江湖上算不了什麼的怪事,激起他心理的變化。
法正大師原就說他心地善良,本性淳厚,倘若不是這些怪事刺激他,他斷不會變得這麼狠辣的。
他知道嗎?不知道!
他只有恨,恨江湖詭詐,恨人心險惡,甚至恨他的父親,恨啊!填滿了心靈。
因此,他只有採取殺,來發洩他的恨。
長此下去,沒有人誘導他的話,殺無止境呢!
沉思,沉思……天都快亮了,他還沒有移動。
突然……
他身後又有人驟然發出了幾聲笑,不縣冷笑,也不是陰笑,不像是惡意,但也聽不出是好意。
他驀然吃驚,驚覺自己太大意,假使來人突施毒手,這條命,只怕保不住。
既然知道有人,他反而沉住了氣,沒有反應的站著。
「直言居士唐聖華!」
是個蒼老的口音,是這樣的喚他。
聖華倏地轉身,星目一張,碧光閃動,朦朦的晨光下,卻是兩個黑衣蒙面人。
兩個蒙面人距離他只不過八步遠,四道眼神,從面巾的眼洞中透出。
是江湖人物,奪丹心旗來的。
他腦中很快的閃過這個念頭,喝道:「在下正是直言居士唐聖華,閣下何不現出本來面目相見,何必鬼鬼祟祟的!」
「呵……呵……呵……呵……」
蒼老的笑聲乍落,接著說道:「用不著,用不著,咱們沒有任何關係,何須真面目相見,呵呵!」
聖華愣了一下,暗說:「是啊!彼此又不相識,要見真面目作啥?」
「唉呀!不對!不相識,他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問題來了,既知姓名,怎會毫不相識?
他略略的算盤一下,冷然喝道:「既然用不著真面目相見,二位這就請吧!」
「呵呵,何必這樣匆忙?站一站都不許可?」
聖華又是一楞,心想:「這地方又不是我的,怎能不讓人家立足,乾脆,我走好啦!」
私念頓失,大聲道:「二位少站,唐聖華先走一步啦!」
他轉身抬步如飛,隱聽身後那蒙面人排出了幾聲冷笑,聲音仍舊是那樣蒼老。
這證明人家並未追趕他,是以,他非常不解這個人突然現身的用意何在。
他走起來快到極點,晃眼就出去半里路,忍不住扭頭向
後查看,的確不見有人追來!
「呵呵!直言居士來啦!」
聖華倏地一怔,腳停了,回過頭來,嚇!又是兩個黑衣蒙面人。
和前面相見的兩人一模一樣,連高矮都差不多,話音,卻難分軒輊。
「莫非那兩個傢伙繞道堵攔我……」
他電閃般的作了這個想法,不由無名火起,大喝道:「二人何苦苦相逼,不知為了什麼?」
此語怎出,只見面前的蒙面人似乎怔愕了一下,是不是故意如此,不得而知。
這足以證明此刻現身的兩人,並不見得就是剛才在身後現身的兩人。
果然人家說話了,道:「噫!誰苦苦相逼?怪咧!」
「想我看錯了人,有事?」
「沒有事就不能站了站?」
「你站吧!唐聖華先走了,少陪!」
「哼!」蒼老的聲音,排出了這聲冷哼!
聖華沒理會,已轉身向左首走,走得比剛才還快,簡直像是在飛。
這四人是准?同樣的裝扮,同樣的嗓音,但雙不表明有何詭謀,真是少見。
他在行進中,滿腹狐疑,思索這件怪事。
報仇乎?奪旗乎?就該動手,又為什麼不採取行動,只三言兩語就完事?
謎啊!江湖上就是這麼陰險詭詐……
他搜盡枯腸,還是摸不著頭腦,只好走,很快的走。
半里路過去了,沒有遇見什麼人,天色仍舊是濛濛的,像是一層濃霧,籠罩著大地,久不散去。
又是半里路,發現前面是黑樾樾古森林。
他想到古森林邊沿靜下來,好好的琢磨這件事。
腳下加快,快得如同天馬行空,晃肩之際,到了古森林前。
還沒有停下腳步,驀聽有人冷冷的道:「直言居士,才來啊?好等好等啊!」
他猛地裡一頓,放目看去,噫……
又是兩個黑衣蒙面人,和先見的四人,完全一樣,口音是蒼老得如同一人。
聖華心裡異常沉重,他覺得這不是簡單事,必定是有計劃的陰謀,當下大喝道:「什麼人?鬼頭鬼腦的,難道不知直言居士的手段毒辣?」
「呵呵!知道了,早就知道啦!何必開口罵人!」
人家顯得很有修養,和顏悅色的說話。
聖華這時已斷定這些人是有目的而來的,怒道:「何止罵人,假如你們敢有鬼計,小爺非要你們胸口搗個窟隆不可,哼!」
對面的蒙面人不但不怕,反而笑呵呵的道:「胸口上搗窟隆,那是玩命的事,咱們不來這些,直言居士你好啊?」
「這一套少來,到底是有什麼目的。」
「碰碰頭,見見面,認識認識,不應該嗎?」
聖華拿這種人,還是真沒有辦法,因為人家不動火,自己也不便出手,只好強按怒氣,接道:「那倒不必,再見啦!」
「呵!呵!呵!請!」
三起蒙面人,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恰巧都迎著了聖華,而且,吐談之間,相差有限,這顯然是陰謀。
他已經打好了主意,姑不論這些人的態度如何,但,行動覺得太神秘險惡,否則,怎會碰得恰好呢?
因此,他這次是向左面走,反而將身法放慢。
這樣行走,可以探側左右的動靜。
這面,依舊是陰森森,他星目中,吐出無比的精光,臉上也有了殺氣。
然而,走了很遠,反而靜悄悄的,沒有絲毫異樣。
他的警覺性稍稍的放鬆些,腳下也加快了許多。
但沒有走完這片古森林……
春天的早晨,尤其是在要放光明而仍未吐放之際,依森林行走,總覺點陰森森豹。
這次比前兩次走得都遠,沒有再發現蒙面怪人,無形中,他忘記了這件事。
此時,他在計算著需要到洞庭去赴三十六友之約。
因為,他答應在三個月之內,要到洞庭約會的。
可是,他決定在四月十一日竹山白鵝峰的會戰,似乎比三十六友重要。
從白鵝峰之戰中,可以遇見淮江令,淮江令是殺他父親的仇人,只要能制服淮江今.就能得出指使他們殺父的幕後人物是誰。
想到這兒,雙目碧光幕現,殺機重重,生像已從淮江令口中,已解答了他需要知道的謎。
他又念著他父親的血字:「我盜聖旗,人奪我命,聚眾奪旗殺明元者,淮江令,指使淮江令殺明元者,金……」
「金殘缺不全的字,究竟是誰啊!」
他念出聲音,血在沸騰,呼吸也急促起來。恨啊!不是因為唐明元,怎會使他捲身在江湖殺劫之中。
「唐聖華,直言居士,呵呵,不見不散!」
聖華心中正在混亂著,忿怒、悲酸、惱恨、淒愴,恰好交織在他心腦中,突地傳來這聲熟悉的怪音調,不由得一緊。
循聲一看,哈!蒙面人,兩個蒙面人。
仔細一看,四個方位,八個蒙面怪人,身材、談吐、服裝,通通一樣,莫非就是最先的兩個人弄的鬼?
他怒上加怒,又展出了殺機。
許是對方怕他突然出手,很精神而謹慎的依林而立,不敢移動半步。
要不是臉罩蒙面,相信看臉色定然緊張。
聖華張目逼視對方很久,怒喝道:「這次如果再說出原由,小爺決不放你們逃生,哼!」
蒙而人略略的震動了一下,仍然很沉著的呵呵笑道:「咱們無冤無仇,何必說出這些喪氣話……」
「放屁!小爺說話定然算話,不必鬼扯,快些說出原由,否則,哼……」
又是一聲冷哼,所不同的,是他打懷中撒出了斃手金刀,大有置人於死地的決心。
兩個蒙面人這次可很明顯的顫動了一下,那蒼老口音又勉強呵呵笑道:「我們不約而同的碰在一起,叫我們說什麼原因?」
聖華一怔,但他畢竟是聰明的,怒接道:「你剛才不是說過不見不散?怎會不約而碰!」
「那是我說錯了……」
「放屁!再不說,我不客氣了!」
蒙面人見他手中金光晃動,的確是有些嚇人,忙道:「你要我說什麼原因?」
「為什麼要四次攔阻我?」
「四次?呵呵!我們只此一次啊!」
聖華不禁一楞,心裡打了兩個轉,大怒道:「不宰你一個,諒你們不說實話……」
話未落,剜刀踏步,正要飄身動手。
就在這個關口上,身後有人呵呵一笑,道:「不錯,人家只和你見過一面,我是第二面哩。」
「還有我們也是第二面……」
「不能將我二人丟在一旁,我們同樣是第二面……」
就在剎那之間,有三起相同的蒼老之音,他三個方向,極快的說話。
聖華疾速暗思道:「果然是四起人,看來他們是同黨,但是,為什麼在此處會合呢?」
他管不了這許多,翻身環掃眾人一眼,嘿嘿冷笑道:「你們打算怎樣?是不是奪旗?」
四個方向同時排出了冷笑,同時喝道:「對了!正是要見識丹心旗!」
「哈……哈……哈……憑你們鬼頭鬼腦的也敢在小爺面前大言奪旗?」
「那你們就奪吧!別等了!」
他逼近對面的兩人,斃手金刀連續晃動,殺氣凌人,端的怕人。
但,人家沒有退,相反的,四面的蒙面人,都排出了冷笑,齊往他跟前圍過來。
聖華一見八個人縮小包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好機會。
索性立著不動。
他眼中碧光火熾,緊盯著八個怪人。
很快的,移近了身,只是,不見他們動手。
聖華凝神握刀,已移上了步位,陡地一聲大喝,迷光錯影的身法,頓時展開。
轉眼之間,就迫近了敵人,斃手金刀猛掄,正要施展絕情的那剎,驀然……
八個蒙面人同時冷哼,倏地都撒出一面青色的綢旗,臨空揚去。
最使人不解的,是那面綢旗,都對著聖華頭腦揚去,同時,散發出陣陣異香。
聖華當時頗為驚詫,不明的是鬧的是什麼鬼,因而,腳下頓了一頓。
他是要看個究竟,一點戒心也沒有。
在他想,怪廬萬毒真君何等毒怪,都奈何不了他,縱使旗上有毒,他亦不怕。
可是,異香很快的浸襲七竅,香得使人有種極舒的感覺,嗅了一次,就想第二次。
他茫然了,只想嗅那種香味,金刀在手,不知道該如何出招。
大約有一盞熱茶的光影,聖華沒有異樣,就是不動手殺人。
八個蒙面人大大的震憾,因為,他們見聖華沒有異樣,就是不動手殺人。
八面旗加緊的揮動,八個人都急出了汗,那蒙面巾,都已經濕透了。
哪有半盞茶的時辰不收奇效,八條命就得擱在這兒。
聖華拚命的在嗅異香,很起勁,眼中的碧光收斂了,臉上的殺氣也消失了。
半盞茶的時間已到,聖華還是那樣的立著。
漸漸的,他雙目像要人睡,很慢的闔起來。
呼吸也顯得很微弱,只是,他沒有倒下,神情並未萎頓。
八個蒙成人的衣服都濕了,他們既急且怕,渾身都是汗。
這個時候,方稍微的輕鬆了一下。
陰謀,若不是聖華破了萬毒真君的怪廬,人家絕不會用八面旗來對付他,他也不會如此狼狽。
綢旗揮動得更加猛烈,慢慢的近,近到聖華的身上,頭上,臉上……
轟然一響,八個蒙面人嚇了一跳,定睛再看,原來聖華已倒臥在地,人事不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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