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爪金龍岳麟略一頷首道:「正是!」
他應了一聲之後,一擺手又道:「此地非待客之處,請歐陽堂主進寨侍茶。」
隨著他的擺手之勢,跟在他身後的一群漢子,各展身法,嘩的一聲,趨向碑樓兩側,雁字形地排列在兩邊,讓出丈來寬的一條甬道。
五爪金龍岳麟讓客道:「請。」
「老英雄請。」
歐陽昭至此不再客套,與五爪金龍岳麟雙雙併肩從甬道大跨步穿了過去。
然後那此漢子才蜂湧地跟在後面,魚貫而行,好大的氣派。
約莫有兩箭之地,轉過山坡,地勢豁然開朗,眼前一片廣場,怕不有十來丈大小,綠草如茵異常平整。廣場盡處,一片雕棟劃梁的瓦房,飛簷獸角,巍峨壯觀,似是新建未久。
大門一對石鼓,兩側蹲著對石獅子,全是大理石的,雪白晶潔,哪裡是安危之櫃的山寨,分明是五候府第將相人家。
金漆匾額,題著「功德堂」三個隸書大字,耀目生輝。
五爪金龍岳麟把歐陽昭讓到第三進的大廳上,獻茶已畢,含笑對著他道:「歐陽堂主難得駕臨本堂,務請盤桓幾天,使老朽好盡地主之誼。」
歐陽昭此刻再也不能稍耐,一拱手站起來道:「多蒙老英雄抬愛,但在下此番前來洞庭湖打擾,卻是為了有一樁事情,向老英雄領教。」
五爪金龍岳麟也拱手含笑道:「太謙了。有話請當面講!」
「君山之上,除了堂主之外,不知還有哪路江湖人定居於此,或是在洞庭湖上安窯立寨?」
「這個……哈哈!哈哈哈!」
五爪金龍岳麟不由仰天揚聲一笑,聲振屋瓦,然後才道:「不瞞堂主說,老朽雖然老邁無能,承江湖朋友看得起,有我在此,八百里的洞庭,還算沒有什麼風吹草動,至於安窯立寨,我不能說別人不敢,但多少都要給我留些情面。」
「如此說來,就只有堂主一堂弟兄了!」
「本堂定居雖然不久,但尚不知另有哪幫哪派在洞庭湖左近立下基業。」
「這就好辦了!」
「堂主,有什麼事嗎?」
「在下有一摯友,被人在黃山擄去……」
「哦!這做案的人也太大膽了!」
「……據傳說是落在洞庭湖內……」
「呵!有這等事?」
「傳說甚為可信,因此……」
「歐陽堂主放心,若真的落在洞庭地面,老朽必定還你一個明白!」
五爪金龍岳麟又煞有介事地對著廳下廊上站的那些漢子喝道:「察察洞庭湖有沒有人擄來歐陽堂主的朋友。察明瞭連人都給帶到本堂來!」
那走廊上的漢子轟雷也似地應了聲:「是!」
但卻沒見一人有何動靜!
歐陽昭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私忖:薑是老的辣,岳麟算是老奸巨滑了!
歐陽昭為何有這種想法呢?因為,任那五爪金龍岳麟老奸巨滑,八面方圓,但卻瞞不過聰明絕頂,智慧超逾常人的歐陽昭。
試想,既然交代手下去辦,為何連被擄之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醜是俊,究竟是什麼人全都不問一句,這怎麼個察法?
歐陽昭雖然覺得他是應付其事,但一時怎肯揭穿,何況人家代你察是人情,不代你察是本份,難道還非要人家察出來不可嗎?
因此,他也口不符心地道:「不必煩勞老英雄的手下了。」
五爪金龍岳麟義形於色地朗聲道:「這是哪裡的話。此乃份內之事,萬一洞庭湖察不出眉目,少不得稟知教主,曉諭武林,也要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一統教堂主的朋友被擄不弄個明白,本教統一武林的威信何在?」
「統一武林?」
「是的,本教教主有意把武林統一!」
「只怕不容易,武林什麼樣的人物都有,要想歸於一統,只怕……」
歐陽昭下面的話似乎不便說下去。
「這個當然……」
五爪金龍岳麟拈著銀髯沉吟道:「以教主的絕世功力,歐陽堂主的蓋世修為,統一武林不是完全無望!」
「老英雄抬愛了。」
歐陽昭不好與他過分爭論,卻把話題一轉道:「請問老英雄,江湖上有一名喚鐵掌金成,又叫做金四爺的,不知老英雄知道其人否?」
「金四爺?」
五爪金龍岳麟不覺略為一愣,但立刻恢復了自然道:「鐵掌金成,有的,認識。」
歐陽昭心中暗喜,又道:「此人不知現在在不在洞庭?」
「金成乃是聚寶堂下充為執事弟子,並不是本堂中人,所以不在洞庭!」
「噢……」歐陽昭不由眉頭一皺,因為下面的話無從開口。
他此刻心中對一統教這座功德堂已存了不少疑點,但未弄明白之前,可不願得罪了五爪金龍岳麟。
「噢」了一聲之後,臉上掛著微笑,無置可否。其實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此時,天色已晚,廳上燈燭高燒,筵開玳瑁。
歐陽昭也就不客氣地大吃大喝,專講些無關緊要的話。飯後,談了陣江湖往事,告辭了五爪金龍岳麟,隨著他的手下進客廳安歇。
他心中有事,哪能睡得下,合衣而臥,打算略一養神,三更時分要夜搜君山。
誰知頭枕在枕頭上,覺得枕頭甚為不平,順手一拉枕頭,原來下面赫然有一塊壓縐了的黃綾。
歐陽昭並未留心,隨手丟過一旁,二次就待臥下。
驀然,他心中一動,覺得這塊杏黃的綾子,似乎太不平凡,遂即一躍而起,順手抖開,不由暗喊了聲:慚愧,差一點錯過了!
原來那黃綾非衫非帕,乃是半幅神幔的樣子,分明同武當派掌門人智清長老所帶的一塊布幔相同,非但顏色無異,而新舊的程度也一式無兩。
「這就奇了,難道說……」歐陽昭心中七上八下地嘀咕起來。
難道說武當的歸雲劍譜落在君山不成!
嗖,空際衣袂破風,雖然聲音極為微小,但歐陽昭乃是個大行家,功力又高,耳目之聰自不待言。
他急忙將黃綾寒於懷內,留神諦聽,夜行人的聲音已渺。
忽然黑影一晃,分明是夜行人穿空而過,月光把那極快的影子送到紗窗之上。
歐陽昭越發留心,但卻裝做不知,吹了燈,盤坐在床上靜心運功調息。功行一周,不但不困不乏,而且精神大振,遙聽更鼓,已是二更之後。他行功完,走到窗縫向外張望,但見月光如冰,闐無人跡,輕啟窗門一閃而出。
躍身上了屋頂,但見水煙淼淼的洞庭,微波鱗鱗,煙波萬頃,君山上蒼青一片,除了功德堂的門首,兩盞氣死風的燈籠以外,連個燈火也沒有。
歐陽昭打量了一下,一起勢就向後山大廳穿去。
「屬下等伺候堂主!」
忽然陰影之處,躥出四個壯漢,正是白天在湖上迎接自己的四個漢子。
此時,那四個每人抱著一對護手虎頭雙鉤,並肩肅立攔在屋面之上。
歐陽昭此時既不能發作,也無所借口,感到十分的尷尬。
倒是那四個漢子之中的一個道:「堂主敢莫是深宵不寐,起來一覽洞庭湖色風光?」
歐陽昭苦笑道:「正是。四位還沒安憩?」
「奉命為堂主護法。」
「不敢當……敢莫洞庭君山尚有屑小不成?」
「這個……上稟堂主,托堂主之福,屑小之輩還不敢自蹈羅網。」
「既然如此,何必辛苦各位?」
那四個漢子聞言,互相望了一眼,齊聲低頭道:「此乃一統教的例行戒規。」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免了吧。」
四人又互望了一眼,並未退去。
歐陽昭大大方方地道:「洞庭湖良夜迢迢,好一派煙水風光,我正恨良夜苦短,打算學古人秉燭夜遊的故事,四位且請安憩。」
「假如堂主知道,定將怪罪下來!」
「一切由歐陽昭承擔,四位且勿顧慮。」
「這……」
「在下清興正濃,四位不必多言!」
歐陽昭說著,一展身形,陡地上冒三丈,衣袂不動,寸草不驚,忽又斜飛五丈,轉向四人一揮手,身子即將落實,重又疊腰而起,唰的一聲輕響,轉又前射五丈,像一縷輕煙,直射向君山後嶺。
他這套巧極妙極的身法,乃是輕功中難得一見的功夫,俗語叫做連升三級;武林中的雲龍三現,沒有他輕巧,蹈虛履空沒有它快捷,可以說是一種少見的絕學,不是功力爐火純青,斷難辦到。
四位漢子,眼見歐陽昭露了這一手,都默默無言,互相愕在屋面之上。此時慢說是追趕不及,縱然追上了,也絕不是人家對手,更休想攔下人來。
其中一人一擺手中護手鉤道:「報與堂主知道。」
說時,首先騰身下了屋面,直向中寨落去,另外三人也望著歐陽昭鴻飛杳杳的去處,各自望了一眼,跟蹤而下,身法原都不弱。
卻說歐陽昭摔開了四人,逕向後山射來,夜色迷濛之中,隱隱望見最後一進的大廳之上,彷彿伏著兩個人影,他一騰身子,直向那裡射去。
身子卸風凌空。
咻——金鐵破風之聲,有物襲至。
歐陽昭聞聲知警,半空中濁氣一沉,前射的身勢,霍地下落丈餘。
哨!哨……一連三五聲響起,暗器穿過他的頭頂,全落在屋面之上。
歐陽昭一咬牙,正待震身而起。
「看招!」
眼前紅影一閃,白光陡現,斜刺裡躍出個人影,手操銀奪一招順水推舟連人帶奪地遞了過來。
事出猝然,來勢猛極。
歐陽昭,沉聲立樁未穩,百忙中猿臂伸處,吸胸縮腹,反而徑抓那人執奪的手腕。
雪亮的銀奪,破風而過,距胸前不過絲毫之差,險極。
那人一擊不中,手腕反而被制,低哼一聲,彈腿斜躍五尺,撤招狼狽後退。
歐陽昭此時才看清,使奪之人通身紅裝,如同一截紅木,雙眼在月光下精閃閃的,不斷死盯著自己。
正待追上前去,陡然,身後勁風乍起,趕忙回身迎敵,卻又是一個紅裝的高大身形,一把潑風刀已直劈過來。
歐陽昭此時想接不能,無從卸力,平著身子向後一仰霸橋飛霜,向後倒去。
就在他後倒之際,雙腳一剪,犁庭掃穴,反向執潑風刀的紅衣人下三路襲至。
這一招,避敵、讓招、倒身、襲敵,一氣呵成,可說是精妙無比,威力絕倫。
執撥風刀的紅衣漢子,不慮有此,急忙抽身而退。
恁他如何反應之快,「哎呀!」膝蓋已被歐陽昭勁風掃中,呼——由屋面之上撲跌下去。
先前那個手執亮銀奪的人,一見同伴受傷,一擺銀奪二次捨命而上,魁星點元直刺歐陽昭面門。
這一招他是存心救人,凶、准並施。
歐陽昭沉聲喝道:「來得好!」
左手迎面一晃,右手乘隙攻出,強攻強奪。
「好小子!」
那先前被歐陽昭掃中膝頭的漢子,居然又湊了上來,手中潑風刀八方風雨,搶攻快遞。
歐陽昭兩面受敵,欲待抖出寶旗,怎奈兩人一刀一奪,抖得風雨不透,毫無憩手之隙。
三個人悶聲不響,苦鬥三十來招,兀自不分上下。
驀然,那執奪的漢子,銀奪一遞,沉聲道:「有種的隨我到後山來!」
說完,也不等歐陽昭答話,一擺手,招呼執刀的漢子,兩人連袂而起,逕向後山射去。
歐陽昭不知所以,但既然存心探個究竟,焉能不追根尋源到底也騰身而上,口中卻道:「任你到天邊海角,歐陽昭也放不過你!」
就在話聲裡,探手在懷內取出了辟毒寶旗,銜尾急迫下去。
月光下,三條人影,全是用極快的身法前射,如同流星趕月,浮光掠影。
轉眼之間已下來十餘丈遠,眼前是一片廣闊的荒草斜坡。
兩個紅衣漢子,一掠曳下,落於山坡之上。
歐陽昭也不怠慢,落下地來,手中寶旗一亮。月光下金光閃閃,耀目生輝。
他寶旗橫胸沉聲道:「是何路道,引我來此意欲何為?」
那手執銀奪的紅衣漢子乾笑一聲,一擺兵刃,朗聲道:「引你來此,要打發你上路!」
「量你還不配!」
「你少狂!」
另一個執刀的漢子喝聲之中,忽然仰天打了個忽哨,尖銳刺耳。
隨著他這聲忽哨,嗖嗖風響,前後左右,躍出二三十個紅衣怪人,兵器生寒,全向歐陽昭圍來。
幾十個紅衣怪人;幾十件不同的兵器,卻不約而同地向歐陽昭身上招呼。
歐陽昭乍見,不由暗暗稱怪,但卻沒有半點怯意。一振腕,寶旗掠起霞光萬道,勁風習習之中,唰唰唰,一連串破空聲裡風聲雷動,硬生生地劃出一個圈,把數十件兵器全都震開了來。
這一招雖然凌厲無比,但那些紅衣怪人並不全退,各展身形一挫之後,又像潮水一般蜂湧而上。
歐陽昭絲毫不懼,旋風八式使開了來,一連兩招,威風八面,聲勢驚人。
但那些紅衣怪人,並無一個庸手,怒吼一聲,前仆後繼,配合得甚為得宜,不但沒有一人受震,連兵器也沒有一件被震飛開。
先前那手使一對護手虎頭鉤的,似乎是他們這班人的領頭人物。但見他悶哼一聲,手中雙鉤一揚,怪聲怪氣地吼道:「今晚讓他佔了上風,大家可全沒臉見人!」喝著,一探雙鉤,領先擁上。
其餘眾人轟雷也似應聲而上。
歐陽昭對這般紅衣怪人的來歷,甚為不解,他心想:君山雖大,究竟是湖心一個小島,既然有了一統教功德堂在這兒安窯立櫃,按著江湖的規矩,可是一江不留兩條龍,怎會有第二個門派形成雙雄並立之勢。
先前,這班人亂糟糟的,可不知問誰好,如今,眼見這執雙鉤的傢伙露出了瓢甩子的味道,也就存了個擒賊先擒王的心。
因此,手中寶旗一揮,逼住了其餘眾人,腳下錯步前趨五尺,旗尖一指對著使護手虎頭鉤的怪人虛點一招,大聲叫道:「朋友!憑多為勝的下三濫辦法,在我手中可行不通,我一向拚鬥,最喜人多,這叫做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使護手虎頭雙鉤的怪人,還以為歐陽昭的旗尖認真點到,急忙一側躍躲開七尺,怪笑聲道:「嘿。你賣狂!」
說著,擺動雙鉤出招猛攻上來。
歐陽昭旗勢稍動,阻住了他的來勢,冷笑道:「且慢!」
「怎麼?」
「在下向來不顧打沒有意思的架!」
「何謂有意思?」
「亮亮你們的字號!我自然會酌量打發!」
「字號?嘿嘿!三十……」
怪人說到此地,忽然話音一停,眼神連眨之下,陡地一震雙鉤道:「你還不配問!」
歐陽昭雖然十分氣惱,但可要打聽個來風去浪,且自按捺下來,橫旗當胸道:「怎樣才配問呢?」
怪人雙鉤被拒,眼神一凜,嘴裡卻叱了聲道:「勝了我們三十……」
他的話又戛然而止,揮鉤直上,捨命相撲。
其餘一些紅衣怪漢,一個個喝叱連天,兵刃震處,全也疾同勁風,呼嘯撲來。
此刻,月正當空,碧天如洗,刀光霍霍,勁風呼呼,形勢煞也驚人。
歐陽昭見他們藏頭露尾,心知問不出所以然來,百忙之中略一估量,約莫也真有三十五六人之多,一面揮動寶旗,一面狠聲道:「也好,勝了你們再說!但只怕到時有人想說不能,要飲恨而終了!」
說時,金光閃閃之中,辟毒追魂寶旗展起一片耀目寒光,席地捲起。一代絕學焉同等閒,勁風撲處,逼得那三十多個紅衣怪人驚呼不已,閃避不迭。
歐陽昭既經出手,連環進招,招勢如長江大河,勁風如春雲乍展,剎時之間飛葉滿天,金光暴長,在皎月之下蔚為奇觀。
那三十多紅衣怪人雖然都不是庸手,但個個被迫落在旗風之外,要想接近歐陽昭,遞招取敵,勢比登天還難,誰也衝不進那陣凌厲的旗風裡去。
好個歐陽昭,出旗壓住了三十餘人的攻勢,手上依然不停,但見他腳下倏地一快,口中喝道:「看我配不配問你們!」
語音未落,一團旗風忽然增大,似是陡然暴長三丈,平地外卷丈餘,聲勢驚人至極。
「哎呀!」
「噢!」
……
一陣人聲驚呼,夾著寒光亂射。
原來那三十多個紅衣怪人,倒有一半手中的兵器被震出手,在勁風中隨著落葉斷枝上飛老高。
紅衣怪人圍成的圈子,也顯然被震得七零八落,紛紛退出三丈有餘,不成陣勢。
歐陽昭一招得手,焉能讓人,金光閃處,第二招早又發出。
這一招比之先前更見勁力,那些紅衣怪人怎能受得了哩!
「風緊!」
「這小子扎手!」
……
呼叫聲中,各自抽身退出勁風之外,轉往林子中躍去,一個個如同兔子下山一般,全是快捷無比。歐陽昭怎肯就此作罷,一順旗勢,逕向林子內追去。
怪事!這般紅衣怪人,來得奇怪,去得更是突然,歐陽昭腳下算是其快如風,但追進林子,居然不見半點人影。
他一展步法,在林子裡左奔右突,將整個林子轉了一個遍,也不知那般人落於何處。
歐陽昭不由自語道:「怪事!難道撞上了鬼怪不成?」想著,又沿著林子兜了一圈,但依舊沒有半點人跡。
驀然,林子外面,近湖之處,傳來一陣嘶嘶之聲。
這分明是有人相鬥,使出內力的破風勁道,歐陽昭的耳目之靈,焉能聽不出來。
他噫的一聲,縱身穿出林子,朝發聲之處射去。
他惟恐驚動了發招之人,因此,衝出林子便伏身在一株大樹之後,屏氣凝神。
約莫三十丈外,一條瘦小的白色人影在一片亂石荊棘之中,起步縱躍,雙掌連環發招,但除他之外,可沒有第二個人。
歐陽昭初時感到奇怪,心忖:瘋了不成,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麼?
許是一人在這兒練功夫。
歐陽昭心中此念一起,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這乃是武林之中的一種習慣,那就是任何一門一派練功授藝,不許門外人偷窺,原意乃是怕本門武學被外人學去,或是知道了招數手法,容易被人破解,這種習例相沿日久,也就成了一種江湖之上公認的禁忌了。
歐陽昭並不是怕事的人,但這種普通的江湖規矩,可不能不守,因此,他既認定人家是在練功習藝,便不願多生枝節。
他想著,正欲抽身退回林子,轉身欲走之際,身後的勁風之聲,發出陣陣驚人的聲響。
乒乓……
嘩啦……
歐陽昭好奇心起,回頭瞧去。
但見那瘦小的白影,掌勢凌厲無儔,身法奇妙快速無比,在他雙掌不停之下,那附近的山石被他拍得崩塌殘破,荊棘雜樹枝斷葉飛。
而那瘦小的白影,似乎是全無住手之意,兀自奔騰縱躍,而且掌勢熟練,絕非初學乍練。
這樣一來,歐陽昭不由要看個究竟了。
他仍不願明目張膽地躍身過去,蛇行鶴伏,三幾個轉彎已到了那人身旁。
啊!歐陽昭的一顆心幾乎要縱腔子內跳了出來。
原來那白色瘦小的人影卻是一個女子,而且身形長像,全與銀衣玉女江敏相似,因此,失聲叫了起來,不再隱伏,一長身,直穿了出來。
那白衣瘦小的女子,正自左一掌,右一指地舞得出神,對這一聲驚呼,也似乎驚起來,一舞衣袖展勢撲了過來。
這一來,雙方全在不防之下,幾乎撞了個滿懷。
歐陽昭此時已確確實實地看清楚,大聲叫道:「敏妹!你……」
語音未落,那叫做江敏的人已折回,彷如不聞一般,抖雙袖一招嫦娥奔月,連人帶袖射了過來,順勢抖起陣勁風,撲向歐陽昭的面門,來勢勇猛絕倫。
歐陽昭與江敏既有夫妻之實,對江敏的功力自然瞭如指掌。
一見她出手就使出玄玄門中的拿手絕活,盤龍繞鳳十三舞的招式,而且夾著道教失傳的袖裡乾坤,心中不由一陣大駭,不敢硬接,一退丈餘,大叫道:「敏妹!你這是……」
不料江敏儼如機械人一樣,一對白袖展處,銀光閃躍,刷刷!左右逢源各施絕招。
歐陽昭心知有異,一掌發出三成力道,震開了江敏的攻勢,一掌化為小擒拿手,揉身進步,直向江敏的手臂抓去。
江敏的玄玄門,乃是九派一幫而外的武林名門,手上自然不弱。眼看歐陽昭即將抓牢,她突然改拍為揮,雙袖齊齊上卷,反向歐陽昭的雙臂纏到。
歐陽昭的心神別鶩,毫無制敵求勝之意,一心在弄明白,目前的怪事。所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幸而他功夫老到,百忙中,疊腰矮身,一閃斜躍出丈餘,險險躲過。
江敏的這一招瑤姬起舞。太也凌厲,換了別人,縱不立斃袖下,也必落個雙臂齊折。
她見歐陽昭竟而一躍避開,似乎也很吃驚,發出一聲怒吼。
江敏在一吼之後,手上並不遲滯,一蹬腳,人也隨之而起,尾追著歐陽昭,又是雙袖齊發。
歐陽昭雙目冒火,大吼道: 「敏妹!你瘋了不成!你……」
「哈!哈哈!哈……」
江敏似乎聽見了歐陽昭的話,但並不答言,仰天發出一陣怪笑。
這笑聲,如同一種竹製的號角一般,直統統的,那有半點人味。
歐陽昭聽在耳內,不由毛骨悚然,心想:一個溫柔體貼的人兒,為何變成這等模樣,敢莫是……。
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迷仙谷的吹簫引鳳凌瑤姬來。
難道江敏也讓人做了手腳?
分經錯神!江敏是不是被高手用特別的手法,點拿了她的神經,還是……
他一念既起,又復高聲叫道:「敏妹妹!你認識我嗎?」
江敏彷彿夢中似的,直碌碌的雙眼也略微轉了—轉,偏著頭對歐陽昭凝視著。
歐陽昭見她已有些安靜的樣子,敢忙又道:「敏妹妹!我是歐陽昭呀!」
「你!」
江敏像小孩初學說話一樣,掙出了一個「你」字。
歐陽昭一見,心中更有喜色,忙接口道:「對啦!我是歐陽昭!」說著,又上前兩步。
此時,兩人相距,也不過五丈左右。
歐陽昭生恐江敏神經又陷於錯亂之中,口中忙不迭地大聲叫道:「敏妹妹!你還記得嗎?在黃山……」
「啊!」江敏怪叫一聲,陡然上跨一步,如同一隻猛獸,雙臂突出,十指如鉤,直向歐陽昭抓去。
歐陽昭不慮有此,兩人相距既近,險些被她抓上,敢忙低頭撤身。
饒是如此,歐陽昭飄起的衣襟,仍被江敏抓個正著,硬生生地撕下一縷來。
江敏撕下一縷衣襟,送到眼睛上瞧了一眼,彷彿十分得意,仰天發出一聲淒涼欲絕的狂笑,腳下一步步地又向歐陽昭逼近。
歐陽昭此時進退維谷,接招應勢,以他的功力來論,三五招之下生擒活捉江敏也不算難事。
但自己與江敏的關係不同,焉能在她失去理智之際下此毒手,萬一她在瘋狂至極之下,捨命生拼,有個三長兩短,豈不遺憾終生。
然而,此時想要同江敏說明白,已是干難萬難的事。
他在心中划算,而江敏卻不怠慢,分花拂柳,雙袖又起,倏然又已襲到。
歐陽昭此刻已無由多想,而江敏的來勢之急,如同電光石火一般,也不允許他多想,一奮臂,口中叫道:「敏妹妹!
我顧不得許多了!」
喝叫聲中,左手卸過江敏的來勢,右手直向她肩井大穴抓去。
江敏精神失常,可是武功並未稍減,一扭纖腰像一隻乳燕,輕盈無比地躲開一抓,斜地裡出手,左掌右指,分取歐陽昭手腕,乳下,也是借勢發招,收式、卸力、避敵、還手、一氣呵成,乾脆俐落,那像是神經不正常的人,分明是高手的架勢。
歐陽昭既已發招,便存了非把江敏制住,問個青紅皂白方才干休的決心。
因此,一招落空二招已出,左手虛晃,攔住江敏的去路,右手改抓為鉤,突向江敏的柳腰點去,同時口中叫道:「敏妹妹!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這一招在武家眼中看來,是十分輕薄的一招,若是與平常的女子動手,這可算是下流招數。
但是歐陽昭與江敏的關係不同,更由於意在降服她,而又不使她受到絲毫傷損,因此這招玉帶圍腰,也就是權宜的辦法。
江敏乍見,銀牙咬得咯咚有聲,似乎也有些羞惡之心,一推雙掌,雙眼電直,奮力前拍。
這是捨命的拚鬥,兩敗俱傷的打法。
因為萬一兩人招勢全都接實,歐陽昭固然可以把江敏抱個正著,或是點了她的藏血軟穴,使她力道消失,停手歇勢。
可是,江敏的一雙肉掌,必也不折不扣地堆在歐陽昭的雙乳之上,那時五臟雖不離位,內腑必被震傷無疑。
歐陽昭與敵人拚命相搏之時,尚且不願輕易致人於死,何況是對於江敏呢。
因此,在千鈞一髮之際,他連忙收勢撤身,如同晴蜓點水般,腳尖用力一彈後退丈餘,歎了口氣道:「唉!敏妹妹,你這是何苦?」
江敏毫不動念,雙掌推空,星目圓睜,呼呼氣喘依然連環上步,出手逼來。
歐陽昭看在眼內,真比被敵人逼退了還要難過,一咬牙道:「好!敏妹妹,我要得罪你了!」
說著,一提真氣,力貫雙臂,一手斜推,一手平抓,雙管齊下,揉身抓向江敏。
「嚶」一聲驚叫,江敏的左手,已被他抓了個牢,等她揮右手反撲之際,歐陽昭的左手正好接著。
江敏的雙手被制,力道頓失,猛起左手,向歐陽昭的小腿踢來。
歐陽昭雙手一送,正待將江敏翻在地,忽然一聲:「堂主,何必與一個瘋女子為難呢?」
這聲音近在咫尺,分明有人偷窺已久。
歐陽昭手中力道原未用足,略一愣神,江敏借此一愣的剎那,猛地掙脫雙手,反身向林子內躥去。
此時,林子內施施然已走出個銀髯老者。不是別人,卻是川邊五龍會的會首,一統教功德堂主,也就是君山的主人,五爪金龍岳麟。
他現身而出,朗聲道:「歐陽堂主的興致不小,高雅得很,清夜獨遊君山,敢莫是領略這月夜洞庭的萬頃煙波?」歐陽昭面色不由一紅。
因為以武林慣例江湖的規矩來講,自己乃是客位,不應該深夜翻牆越屋,在別人窯口內橫行無忌。
但他心中又急著穿進樹林的江敏,一時吶吶地道:「這……深夜難寐,——時……」
說著,兩眼仍是望著樹林內,江敏身影消失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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