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望著遠方黃上地上的那一片氤氳,鳳璇舞坐在一個木盆旁,拭著額頭的汗水,恨不得將手中的東西全撕得粉碎。
洗衣裳?!她竟然得幫他洗衣裳?!她這輩子連自己的衣裳都沒洗過,現在竟淪落到幫一個臭男人洗衣裳!
想起他吩咐這件差事時,臉上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她差點沒氣得抽出腰中軟劍,將他的頭給砍下來當球踢!
來到這裡已經兩個月了,兩個月來她所做的工作,除了洗衣,還有鋪床、挑水、升火、作飯、清理穢物,這種她在鳳府裡一輩子也不用自己動手的事,這兩個月內她全做全了!
望著自己原本細嫩的手上已出現多處裂口,裂口中又泌出點點血滴:她沒有哭,因為他永遠別想讓她在他眼前落淚!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藉口不上摺子、故意用各種方式羞辱她。若是平常,她早讓他身首異處了,可今天,她卻必須忍,因為為了鳳家,她一定得忍!
大娘為了她的事,終究還是忍不住地悄悄入宮去覲見太后,但太后卻只是歎著氣、搖著頭,什麼話也沒說。而這個事實,不僅徹底打碎了大家的希望,也昭示了她的命運——
她必須一直跟隨在這個九品芝麻宮的身邊,直到哪天皇上想起她,認為她歷練夠了,可以了……
「還沒洗好?」就在鳳璇舞低頭冥思時,突然,令狐存曦用手揚著涼走到他身旁,望著自己的衣服在他的手中快被揉成碎布,「洗完以後別忘了替我把破的地方補一補。」
握拳的雙手又開始微微地抖顫了,但鳳璇舞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怒氣,也不讓自己開口,直到令狐存曦的腳步聲再次遠去。
「叭」一聲,鳳璇舞手上的衣服硬生生撕成了兩半!望著手中的破衣裳及上頭新染上的斑斑血漬,她牙一咬,把破碎的衣服丟至一旁,然後撿起另一件衣服放入盆中……
挺能忍的!令狐存曦用眼角瞄了瞄鳳璇舞,完全超乎他先前的想像。
原以為這個養尊處優的名門世家公子哥兒,在他一路的有意挑釁下,絕對會在到了洮州之前就逃回長安,卻沒想到他竟能在這破大營裡待滿整整兩個月,況且還真有點本事!
當初抵達洮州邊陲的這個破落軍營時,迎接他們的,並非是列隊的歡呼,而是兩排攜著兵器的軍士、以及他們眼中對一個落魄大鬍子及一個白面書生的不屑。「若真是特使,若真想進帳,就自個兒殺進去!」
他是走進去了,只是鳳五躺下了,不過是躺在特使帳中。
因為在狂風、黃沙之中,在幾百雙不服的眼眸注視下,鳳五一語不發的拔出了腰中軟劍,身形如電的由軍營入口殺聖帳前,將那些不服的軍士全撂倒在旁,然後收起劍,回身冷冷掃視眾人後,才緩緩踏入帳房。
待他走入帳房時,看到的是鳳五整個人趴在營帳內,然後足足昏睡了一個下午;在星光滿天、在軍士們與他開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時,鳳五才由帳中走出,自己找了個偏僻的帳房,就再也沒有出現。
「也夠倔的。」令狐存曦掀開自己的營帳時喃喃自語著,「而且喜怒也太形於色了。」
沒錯,他也夠倔!不論自己怎麼刁難,他都逆來順受,只不過那臉上毫不隱藏的怒火絕對足夠這營裡燒上半個月的飯菜。
也罷,就讓他跟著吧,反正這傢伙肯定也是奉命行事,奉皇上之命盯住他,想知道這麼多年來,他究竟有沒有好好辦「那件事」。而自己當初之所以刁難他,只是因為早習慣了一個人大江南北的跑,怕弄了個難纏的侍衛惹自己心煩,更何況,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子!
他令狐存曦從來沒興趣去當公子哥兒的奶娘!
但現在不同,因為他已知道了鳳五的個性,只要自己小心些,就不怕被這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傢伙捉到把柄。既然皇上心中已有疑慮,就算走了一個鳳五,還可能出現一個鳳六,與其換來一個老謀深算的傢伙,還不如留下這個單純、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小子來得輕鬆。
「洗好了!」突然,一個盆子被丟到令狐存曦眼前,「還要幹嘛?」
「伺候我。」令狐存曦伸了個懶腰,慢慢的走向塌旁。
「你說什麼?」鳳璇舞愣了,難不成這人竟有斷袖之癖?天!她怎麼沒早發現?現在怎麼辦?
「伺候我!這麼好的良辰美景,我可不想虛度,」望著鳳璇舞臉上掩飾不住的驚慌失措,令狐存曦坐在塌上忍了半天才忍住那想大笑的衝動,「你還侵吞吞的幹什麼?」
「你也太……」鳳璇舞整個傻了,因為她簡直不知道要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這個人了!就算他嗜寵男色,也不能寵到她身上來吧,「無恥、下流!真不知道你家裡是怎麼教你的,竟出了你這等敗壞門風的人!」
「我如何無恥、下流了?」令狐存曦好整以暇的坐在場上緩緩說道,「我如何敗壞門風了?」
「你……你簡直……」由於那些污言穢語實在說不出口,鳳璇舞最後只能冷冷一哼,「我替你爹娘感到丟臉!」
「我自小無父無母,他們想丟臉也沒機會了。」
鳳璇舞一愣,因為沒想到自己的話竟碰觸到別人心底的隱私及傷疤,霎時間,她心中升起一股歉疚,歉疚自己的口不擇言。
「還有什麼話說?」令狐存曦抬起眼,好奇的望著鳳璇舞眼中突然流露出的歉疚。
沒想到這小子心地還挺善良嘛,自己都不介意的事,他居然會為此心生歉疚之情,難得啊。
「對……不住……」鳳璇舞將目光撇向一旁,萬分艱難的開了口。
「沒話說就來幫我舉燭,我還有一堆文牒要處理。」在心中淡淡一笑,令狐存曦抱起了一堆文牒堆放到塌旁的案上,然後自顧自地躺坐在塌上看了起來。
她怎麼那麼急性子,事情沒弄清楚就隨便罵人?可是他也該把話說清楚啊,看文牒就看文牒,幹嘛把話講得那樣曖昧不明的!
雖還是有些不甘心,但鳳璇舞仍是舉起了燭台,將燭火湊近令狐存曦身旁,然後舉到右手酸了換左手、左手酸了換右手……
「別把吐沫星子滴到我的文牒上。」不知過了多久,令狐存曦恍惚中總覺得好像聽到幾聲水滴聲,他頭抬也沒抬的說著,但突然間,又覺得有些不對,眼一瞄,看到那落到文牒上的水漬,竟是鮮紅的血色!
眼倏地一抬,就見那舉著燭台的手上,有著一個個的裂口,而裂口中,正緩緩的泌出血絲,待血絲凝結成血滴後,「答」的一聲,落到文牒上……
「回你的營帳去吧,今天沒事了。」
愣了愣,鳳璇舞望著令狐存曦就著微弱的燈火低頭看文牒,不敢相信他今天居然沒有嘲笑她、刁難她,也沒有等著看她的笑話便讓她走?
「還不走?真等著伺候我上床?」令狐存曦頭抬也沒抬的繼續說道。
聽著那陣帶著怒氣及疑惑的腳步聲匆匆離去後,令狐存曦這才抬起頭,臉上居然有抹笑容,「其實這傻小子還挺有趣的……」
奇怪,那傢伙怎麼好像變了個人?最近不但不刁難她、不讓她洗衣、打掃、鋪床,而且還常常放她假,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是的,自從上回她道了歉之後,他好像真的收斂了。看樣子「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還是有他的道理的:只是,誰知道那隻老狐狸是真的收斂了,還是在醞釀更大、更陰狠的計畫!她絕不能因為他的一點點「小惠」便掉以輕心。
坐在令狐存曦的帳外,鳳璇舞傻傻的發著呆,而突然,一陣哄鬧聲由營口傳出,她抬頭一看,就見一群軍士沒了命的往帳外跑,每個人臉上都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鳳大人,麻煩你通報一下令狐大人,姑娘們來了!」一個軍士狂奔到鳳璇舞面前氣喘吁吁的說著。
「姑娘們?」鳳璇舞皺起眉,然後看著一群軍士包圍著一幫鶯鶯燕燕往這個方向定來。
「來了嗎?」也聽到了那陣哄鬧聲,令狐存曦由帳內懶洋洋的走出,「我先看看。」
「這位應該是大軍爺吧,這麼人模人樣的!」為首的青娘千嬌百媚地走到令狐存曦面前,用手指勾住他的鬍子,「姑娘們全來了,您先挑吧!」
「把上身衣裳脫了,背過身來!」令狐存曦不動聲色地將青娘的手拿下,然後笑言道。
「討厭,軍爺,怎麼可以這樣嘛,光天化日之下的……」那幫鶯鶯燕燕一聽到這話,立刻嘩然一片。
「我就喜歡背長得美的姑娘!」令狐存曦依然呵呵笑著,「只要你們願意照我說的話做,今天的賞金加倍!」
一聽到賞金加倍,再加上只是看背,姑娘們立刻二話不說,一個個背過身去,脫去上衣,露出她們光滑的背。
望著眼前的一切,聽著四周軍士們那毫不掩飾的吞口水聲,鳳璇舞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受:她皺起眉,別過臉去,再不管其它的往自己營房走去。
「鳳五,不選一個?」仔細打量過這群姑娘的背以後,令狐存曦突然叫道,「看不上?還是你還是只雛鳥?」
聽到這話,鳳璇舞眉頭一皺,胸中一股怒氣就要爆發,但沒等她轉身發出怒吼,突然,那個為首的青娘扭著腰枝來到了她身邊,還拋了個媚眼,「這位爺長得真俊,我就要你了!」
「你?!」皺起眉頭,鳳璇舞正想拒絕,卻被青娘一把拖開,那力量之大,完全出乎她的想像。
「璇舞,忘了芳姨了?」在四周響起一陣哄笑聲中,拉著鳳璇舞遠離人群的青娘低聲說著。
「芳姨?!」聽到這話,鳳璇舞仔細打量那青娘的臉,然後努力回想著當初跟著鳳三娘一起嫁入鳳家、但在自己十歲時遠嫁西北的那個忠實貼身丫鬟芳娘,待二者的面孔重疊後,她又驚又喜的叫道,「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還不是我三姐、你三娘,放心不下你,飛鴿傳書讓我好好照顧你。說實話,這還用她叮囑麼?我一接到信,知道你竟然到這兒來了,便開始想法子。可你這營裡規矩還挺多,我千等萬等,好不容易才讓我等到這個機會,二話不說就跟著姑娘們混進來了!」芳娘呵呵笑的拍著鳳璇舞的手,「好了,不說這個了,你的帳房在哪兒?」
「就那兒呢。」鳳璇舞指著自己在另一頭的帳房,然後拉著芳娘快步走入。
一進帳房,望著房裡一張榻、一床薄被、一個缺角桌子、一扇破爛屏風,以及一堆放在屋角的書,芳娘的眼眶立刻紅了起來,「這……這哪是我們璇舞能待的地方啊?這殺千刀的皇上!」
「芳姨,沒事,我覺得挺好。」為怕芳娘捎信回長安報告自己的慘況,鳳璇舞連忙安撫著她,「況且這裡事情也不多,我剛好可以多讀點書,娘親們不老罵我不讀書麼?」
「什麼都沒有,好什麼好?更何況,你娘親們罵你不讀書也都只是玩笑話啊!誰要你真讀什麼書啊!」芳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抱著鳳璇舞,「在鳳府,你可是大家的心肝啊,哪受過這種苦啊……」
「別哭了,再哭萬一被人見著要起疑心的,」鳳璇舞苦笑著拍拍芳娘的肩,「那才真叫要命。」
「這倒是……」擦去了眼淚,芳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就往帳外走去,「對了,我帶了點東西來給你,你等等啊……」
聳聳肩,鳳璇舞自己一個人先坐在帳內,不一會兒,就見芳娘手裡抱著一個大包袱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天!這是什麼?」
「你三娘托人帶來的啊,這可是今夏長安城最風行的衣裳哪!」芳娘打開包袱,將裡頭的東西一一展示給鳳璇舞看,「還有,她囑咐我一定要告訴你,絕不能荒廢了練琴!」
「天啊……我去哪裡找琴啊!」想起了三娘從小對她的「花魁式」教育,鳳璇舞不住苦笑著搖頭。
「沒事,芳姨下回來時幫你帶上一把最好的琴!」芳娘邊說邊拿起一件鵝黃色的衣裳站到鳳璇舞面前,「來,芳姨幫你把衣裳換上!」
「萬萬不可,若被人發現,那……」鳳璇舞連連搖手,「這不是開玩笑的!」
「你放心吧,這種時候哪有人有這個閒工夫啊,他們抱姑娘都來不及了!」芳娘壓根兒不在意,然後開始脫鳳璇舞身上的衣服,「看看!這條破布纏得你全身都是汗,真夠辛苦的了,也不知你怎麼忍得了……啊,對了!你等我會兒,我給你找些水淨身子。」
一方面是拗不過芳娘,二方面也是實在懷念女兒身的打扮,因此鳳璇舞也就任她去了。而這麼左折騰、右折騰,一個時辰過去後,確實沒有人接近過這裡,因此也就沒有人發現,此刻站在這帳中的人,竟會是鳳五。
用特調的藥水淨身兼洗臉後,鳳璇舞原本故意染得有些黝黑的膚色全回復她原有的皎白,臉上的胎痕及傷疤也全消失了,就見一張小巧的臉蛋白皙裡透著蜜紅,身上那龔鵝黃色露肩外衣及鵝黃色輕紗袖,將她的玲瓏曲線展現得恰到好處,婀娜盡現……
「真美!完全不輸你三娘當年曾有的丰采!」將鳳璇舞的頭髮綁成一條鬆鬆的長辮垂在胸前後,芳娘滿意的看著,然後突然地又低呼一聲:「啊,我竟然忘了帶鞋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下榻!」換回了女裝,鳳璇舞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輕鬆,因此她毫不在意的說道。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找找!」芳娘執拗的跑出了帳,非要去找一雙合適的鞋不可。見狀,鳳璇舞只得無奈地聳聳肩,然後取出三娘特地托人帶來的棋子及棋盤,自得其樂的玩了起來。
天啊,好久沒這麼舒服了!
鳳璇舞滿足的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側臥在楊上。去掉了那層裹胸布以及那些用來隱藏身形的厚重衣物後,她身上霎時少掉了幾斤重。以往在鳳府,只要下需鳳五出面,她便以鳳五的妹妹——鳳璇舞的身份生活著;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一出了遠門,這樣的裝扮反倒成了奢望。
想起以前的生活,還真是令人懷念。鳳璇舞長歎了一口氣。雖然自小大娘要教她宮廷禮儀,二娘要教她刀劍棍棒,三娘則要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苦啊?不僅天天得提心吊膽的活著,還得時不時受到令狐存曦那老狐狸的刁難,想起來連她都要同情起自己的遭遇了……
「不想了,下棋。」鳳璇舞喃喃說著,然後將一切都拋在腦後。
只是她卻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平常很少人會來的帳房,此時竟有一人靠近,而那人不就是最令她厭惡的令狐存曦!
不想找女人,但又沒事做的令狐存曦,原本只是百無聊賴的在營中閒逛,但逛到人都快被曬傻時,他臨時做了一個決定——去鳳五那裡找點樂子。
一來他從沒去過鳳五的帳房,二來那小子竟被個徐娘半老的女人看上,從沒見過他臉上出現過那樣扭曲尷尬的神情,顯而易見的,現在過去肯定有好戲看!
繞道近路,令狐存曦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來到了鳳五的帳房旁,但讓他意外的是,帳房內似乎安靜得有些過分,且帳簾還是半掩,像是沒人在裡頭似的。
難不成他給嚇暈了?該不該進去呢?
深思了半晌,令狐存曦最終還是好奇地伸手撩起帳簾,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加上鳳五好歹也是自己的侍衛,萬一真給嚇暈了,可得趕緊救救才是!
但令狐存曦怎麼也料不到,自己竟會被眼前的情景給震得愣在原地,更想不到自己竟能在此地看到一幅如此絕美的風景。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皙的裸足。那雙小巧、曲線柔美的自足在黑色的薄被上就像是最上等的美玉般,皎潔無瑕!順著雙足往上看,是一個背對著他橫躺在榻上的托腮女子,她的姿勢是那樣的慵懶,身形是那樣的曼妙……
由她的側臉,他看到了她長長的睫毛揚啊揚的,而她的右手,拈著一顆白棋,卻定在棋盤上空動也不動,就見著她蛾眉緊蹙,似是在思索該把那顆棋子下在何處
就像被催眠似的,令狐存曦的腳自己動了起來,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她身後,然後拿起了她手中的白棋……
「嗯?」發現自己手中的白棋竟平空消失,鳳璇舞輕吟了一聲,然後緩緩地轉過頭去望向來人,愣了。
怎麼會是他?天!
「放這兒。」那只接過她手中拈著的白棋的手,將棋擺放在棋盤的正中央,然後繞到床榻另一側,學著她的模樣,側臥著、雙眼低垂凝視棋盤。
「那是天元,沒人這麼下的!」看他的神情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來,鳳璇舞為此鬆了一口氣,卻一點也下敢掉以輕心,因為萬一有個差池,那就全完了!
「我就這麼下。」令狐存曦望向這個他生平所見過最精緻的臉龐聳聳肩,「換你了。」
「我不跟你下!」鳳璇舞首先悄悄地將赤足縮回裙擺中,端正了坐姿,才正眼望向令狐存曦,「你這個人好生無禮,竟不請自來,如此唐突的進入他人營帳!」
「那又如何?」令狐存曦無所謂的說著,「這裡的任何地方我皆可來去自如,若你不敢與我對奕,直說便是,何必以此為藉口?」
「你——」咬住下唇,鳳璇舞心中升起一股氣,這人怎麼不論面對誰都是如此自傲,「我下!」
「請。」
這場對奕鳳璇舞是用盡了全力,因為她想殺一殺他的銳氣,不想看到他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副氣定神閒、漫不經心的模樣。也因此,每一步棋她都是反覆思量,不讓自己有犯錯的機會。
與她完全相反的,令狐存曦這盤棋下得極快,他很快的落下每一顆棋子,然後趁著這名神秘女子在思量時,仔細的打量她。
這女子打哪來的?剛剛在那堆脂粉中他並沒有望見她,更何況,以她這種上等姿容,一入營門,早該喧鬧成一團了,哪可能半晌沒動靜?再者,她又怎麼會出現在鳳五的帳中?鳳五跟那個青娘又上哪去了?
而她臉上的表情……很熟悉啊,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令狐存曦暗忖道,可若他真見過這容顏,他絕不可能會忘記……
「我輸了……」雖然棋盤上的棋子還沒擺到一半,但鳳璇舞在綜觀全局後,縱使不甘心,卻只能咬著下唇認輸。
「你是下錯了一個子。」令狐存曦淡淡一笑,將棋子擺回棋盒,「但女子有你這般棋力已是不易,若能在中盤便看出自己的錯誤之處,就更不易了。」
「別收,」眼見令狐存曦就要將棋盒合上,鳳璇舞手一伸,上前按住他的手,「再來一盤!」
被按住手的令狐存曦先是一愣,然後突然感覺到有些古怪。這女子手上的肌膚怎麼如此不平滑?望著覆在自己手上的小手,他納悶地想著:尋常女子的手就算不細嫩,也從未見過如此的……
「練琴練的,」發現到令狐存曦的視線後,鳳璇舞趕忙伸回自己的手,心跳整個加速,「洮州的琴弦比不上長安……」
「那是,」令狐存曦點了點頭,「不過洮州的女子倒是比長安的美上幾分。」
這算是誇獎嗎?鳳璇舞愣愣地望著令狐存曦,然後在看到他眼眸中那股笑意後,慌亂的把棋子擺上棋盤。
這人怎麼這樣啊?見到女人的態度整個都變了,跟平常一點都不像,說話不僅比平常溫柔七分,連眼神都柔和了起來……
「你這樣如何下棋?」望著鳳璇舞臉上的嫣紅,令狐存曦索性閉上眼躺在楊上,「要不給我唱個曲兒吧!」
唱曲?!
鳳璇舞眨了眨眼,心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以為她是今天到營裡那堆姑娘中的一個。那好,她就假裝是了,也省得他問東問西的。
自小受鳳三娘「花魁式」栽培的鳳璇舞,唱個曲兒自然不是難事,因此她微微一潤嗓,然後輕啟紅唇,將在家中最常唱的小曲兒輕輕吟唱出來。
歌聲競如此清越優揚……
聽著那比絲絃還優美三分的柔柔嗓音,令狐存曦在心中感-著,就算長安城的花魁也不見得有這般歌聲。
長安城的花魁?這曲、這唱法?
倏地睜開了雙眼,令狐存曦望著鳳璇舞,腦中一時間竟湧出了許多思緒,但看著她邊唱邊對他回眸稚氣的一笑,他想了想,還是閉上了眼。
睡著了嗎?
眼見唱了好幾曲,他都不再睜眼,鳳璇舞的歌聲愈來愈低,最後,趨於無聲。半晌後,她悄悄的起身,也不管腳上是否有穿鞋,就想往帳門走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鳳璇舞在腳落下地時心中快速的思量著,趕緊先離開這帳裡,以後的事再做打算了。
「上哪兒去?」突然,令狐存曦眼一睜,一手握住鳳璇舞的手腕,將她拉至懷中,微微一笑,「你要知道,你這一出去,我這營裡可就沒寧日了,那幫男人見了你還能放了你麼?能不搶成一團麼?」
「我只是想……」倚在一個男人的懷裡,這可是鳳璇舞生平第一遭,霎時,她慌了手腳,「我沒想……」
「你的花名是什麼?」望著那張小臉蛋上的倉皇失措,令狐存曦又笑了,然後突然手一用力,將她擁得更緊。
「璇……舞……」感覺到令狐存曦的氣息竟近到在自己頰邊盤旋,鳳璇舞整個人都傻了,只能結結巴巴的說著。
「璇舞?」令狐存曦眼睛略略一瞇,然後鬆開了手,「好名字。」
總算脫開身的鳳璇舞連忙逃回自己那側的楊上,雙手抱著膝,睜大了眼,眨巴著柔柔長長的睫毛瞪著令狐存曦,「你……該走了吧……」
「是該走了,」令狐存曦看看天色,伸了個懶腰,「不過半個月後姑娘們再來的那天,我會再到這裡來找你。」
「我不會來的!」想也沒想,鳳璇舞便立刻回答道。
「你會來的。」令狐存曦微微一笑。
「我不會來!絕不會來!」鳳璇舞最討厭他那種凡事都在他算計中的模樣,因此她皺起眉大叫。
「如果你希望你跟你那幫姐妹們在洮州永遠做不成生意,你當然可以不來。如果你不怕我把你的青娘扣押起來,你當然可以不來。」望著那張生氣時依然脫俗的容顏,令狐存曦眨了眨眼,然後大笑著走出帳外。
「混蛋……」望著令狐存曦的背影,鳳璇舞喃喃的罵著,「總有一天我非砍了你不可……」
「沒事吧,璇舞?我一見他在就傻了,躲在外頭進也不是、走也不是,」待令狐存曦離去之後,芳娘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天,他沒發現吧?」
「應該沒有。」終於鬆了一口氣的鳳璇舞懊惱的說道,「只是……」
「天!他……碰了你?」聽到那句「只是」後,芳娘立刻瞪大了眼睛。
「沒有,芳姨你胡想什麼啊!」鳳璇舞嬌嗔著,然後長歎了口氣,「只是他說下回姑娘們來時,要在這裡看到我,否則再不讓她們在洮州做生意,要不就把你扣押起來!」
「天……他看上你了。」芳娘喃喃自語著,「我怎麼那麼笨,早該知道男人一見你就會出問題的……」
「什麼看上看不上的啊,我看是他跟我槓上了!」遇上男女感情這類問題,由於從沒接觸過,因此鳳璇舞壓根兒沒往那上頭想,「這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芳娘也傻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成這樣,只不過是去找雙鞋啊!「都是芳姨不好,要是芳姨不走,還可以把他擋在帳外……」
「算了,來就來吧,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把你扣住,」又歎了口氣,鳳璇舞無奈的望著芳娘,「了不起下回我故意發狂、讓他受不了我,再也不想見我就是了……對了!芳姨,你快教教我,什麼樣的方法能把男人氣得扭頭就走?是對他冷冰冰,還是給他氣受?還是……」
都沒用的!芳娘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卻怎麼也不敢把話說出口。因為有誰比她更明白,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開始感興趣時,千軍萬馬也擋他不住的……
可若是能……芳娘眼珠子一轉,心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他如果認不出來也就罷了,萬一哪天他發現了事實的真相,若能讓他……那到時就算再氣、對皇上再忠心,她就不信他還能狠下那顆心……
難道竟是鳳五的妹子?
回到帳內的令狐存曦腦中不斷地思索著。要不怎麼可能長相竟有七分相似、表情也跟他如出一轍,而且唱的曲子也全是溫惠娘過去的名段及唱法?
但溫惠娘壓根兒沒有收徒便嫁入鳳府的!
早聽說鳳五有個雙生妹子,但自小體弱,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過。可若真是他的妹子,那該是千金之軀了,如此千金之軀,鳳家怎可能任她遠赴西北這蠻荒之地,身旁竟無一人照看?更何況,她手上那傷、那肌膚的觸感,也確實不該出現在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鳳二小姐身上。
可若真是青樓女子,就她那般容顏、那般藝能,怎會隱沒在洮州這個小地方?若真是青樓女子,當他試探性的緊摟住她時,她又怎會那樣倉皇失措?
有意思……令狐存曦淡淡的笑了起來。這鳳家,實在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