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好的星期假日。
一早,小鳥不在枝頭婉轉的矯啼,彷彿也感受今晨的特殊氣氛,這是雷遠將帶水藍母女回雷宅的日子。
車子平穩的飛馳在遠離市區的寬廣道路上,路兩邊種植的是某些不知名的高大樹木,大樹後方則是一片蒼翠的山坡地,連接蔚藍的晴空、輕逸的雲朵,形成了一幅大自然最真實生動的彩色名畫,落入水藍眼底。她按下車窗鍵,迎進郊外涼爽而清新的空氣。深秋的輕風,微含涼意的撲面拂發,吹撩她的心情也有了新的轉換。原來一場積壓多年的誤會,在經歷三人面對面的釋疑,釋放心結後,曾有的怨恨也若一陣風飄過的蕩然無存。假使姐姐肯放下自尊心和雷永共商議,是否今天他們四人也會另有一番新氣象呢?她納悶的望著雷遠,深思的皺了皺眉。
「敢不敢跟我打個賭?」雷遠瞄眼她,雙手輕握方向盤。
「賭什麼?」她感興趣的挑起一邊眉。
水柔端坐媽媽身上,亦專注的傾聽,望著雷叔叔。
「你此刻的思想。」
「我?!恐怕你猜不中。」她唇畔沁出一絲絲甜蜜的笑靨。
「要是你賭輸了怎麼辦?」
「別太有自信,先說說看。」
「你不會賴皮?」他再瞄眼她。
她沒好氣的鼓著頰,嘟起了嘴。
「水柔給你擔保,行了吧?」
「也好,反正我待會兒還有件事要委託她當公證人。」他對水柔笑了笑。「你剛剛看著我,是在想我們幾個人的複雜關係,特別是想我,對嗎?」
「你憑哪點臆測?」她好奇。
「你剛看我了,不是嗎?」
「看你就是想你,那我此刻看天呢?」
「還是想我!雲層裡有我的影子,在你眼中。」
「你少臭美了!」她瞪眼他。「喂,這麼久了,你家還有多遠才到?」
他閉緊唇,不說話。水藍與女兒互望一眼,水柔拉拉他衣袖,輕聲問:
「雷叔叔,你怎會不理我媽媽?」
「你媽媽用詞不對,所以我不理她。」
「我用詞哪裡不對了?」
「稱呼一個馬上是你老公的人『喂』這個字,似乎稍欠溫柔吧?」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待會兒到我家,水柔最好說是我的女兒!」他深鎖眉心,略有愁煩。「這點我和大哥也溝通過了。」
「你怕你的父母不肯接納我?」她敏感的,想起姐姐。
他深思的瞅她一瞬,怪異的。
「你在乎不被他們接納嗎?」他語含深意的問,她黯然的垂下頭,容顏添愁。「別擔心,我只是想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並沒有其他特殊理由,你也不想這麼快就接受一次大審問吧?」她被動的揚睫看他,眸中有抹濃濃的傷郁凝聚蘊藏,令他心動亦心痛。「水藍,你和水菱是不同的,我和大哥也不同,不要把他們的陰影留在我們身上。看今天的太陽,我們的前途也會和它一樣,充滿希望光明的,相信我!」
能不相信嗎?他眸中閃熠的光點是那樣璀璨,他黑瞳放射的光芒完全穩定了她一顆安寧的心,她只能信任他,依從的說了句:
但願如此!」
他爽快的笑了笑,摸了摸水柔的頭。水柔亦回他一個嬌俏怡人的笑。
「水柔,待會兒到雷叔叔家後,你就暫時先改口叫我『爸爸』,好不好?」
「好呀!」水柔滿心歡喜的一口答應,繼之,小臉蛋又一副莫解的模樣嘟翹個小嘴,嘀咕的說:「不過,雷叔叔,為什麼到你家才能叫你『爸爸』?現在不可以嗎?」
他倆會心的凝眸而笑,雷遠拍拍她紅潤的雙頰。
「當然可以!我們小水柔若願意,現在就可以喊我一聲『爸爸』了!」
「哇!」她一下子雀躍的忘形歡呼,小身子撲入媽媽懷中,小手臂緊緊攬著媽媽的腰。「媽媽,你聽見了嗎?雷叔叔要當我爸爸了,我終於有爸爸可以寵我、疼我了!我好高興,水柔好幸福喔!媽媽!」
她滿足的依偎水藍胸前,毫不知媽媽摟著她,內心卻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苦郁悲澀,她以為水柔擁有媽媽的愛已經足夠了,殊不料她真正缺乏的竟是她給不起的——一位父親的關懷。她輕歎口氣,把面頰貼上孩子頭頂,親吻她柔細的髮絲。
「水柔,別光顧著和媽媽撒嬌,說說看,你該叫我什麼?」雷遠笑問。
「爸爸!」水柔清脆地喊,叫得挺順口的。
「再叫一聲!」他自得其樂,陶醉其中。
「爸爸!」
「再來一遍!」
「爸爸!」水柔嘹亮的嗓音似鳥鳴啁啾,清亮悅耳。
「水柔,爸爸已晉陞為公司董事長了。」似無意又似有心的,他透露出這消息。「你這見證人是不是該發揮點實際作用,叫你媽媽嫁給我了?」
「媽媽!」水柔搖晃著她,要水藍開口。
「我答應過了嗎?怎麼我全忘了?」她裝糊塗。
「我先提醒,你女兒就在面前,別做個壞榜樣,以後要教育她就難了!」
她掩唇偷笑著。「那本就是你唾手可得的位置,拿這作賭注,未免太不公平了!」
「喂!小姐!條件是你自己開出來的,可不是我耶!」他大呼冤枉。「我做到了,你怎能反悔!還有,剛剛那場賭局你輸了,想到償還的辦法沒?」
「給你兩個解答:第一,當初我許諾的時候,是看準你沒高昇的本領,才故意刁鑽的整人,要你知難而退,並非存心高攀,貪求榮華富貴,你可別誤會!第二,那賭局我又沒參加,不過隨口問問罷了,你又何必認真!這樣說,你明白了吧?」她耍賴。
「這麼說,你是不想認帳了?」他不懷好意的瞅眼她。
「不欠人,哪來的帳好認?是不是?水柔。」她詢問女兒,水柔也給兩個大人搞迷糊了,懵懂莫名。
不久後,車子轉進一條略窄的道路,向長而遠的斜坡開了上去,道路的兩旁種植著高聳入天的壯碩松樹,陽光從葉片的縫隙下篩篩點點的投落無數陰影,行經其中,正像是通過一條灑滿燦陽的「森林大道」,心情也跟著興奮起來。由這單一的通道看來,盡頭必是屬於某戶獨門獨院的富豪大邸。果然車程再行駛片刻,停留在一幢黑色鏤空雕花的大鐵門前面。雷遠按響兩聲喇叭,鐵門立即緩緩的打開,水藍臨行一瞥,見到鑲嵌門上的漆金大字——「雷宅」。車子朝前開了進去,通過兩旁修剪整齊的矮木叢,水藍怔愣的環顧週遭景致,呆愕的口吃了:
「你們家……好大呀!」
呈現她眼前,是一大片瑰麗的花園,裡頭種了許多她認不得的花卉,但花朵的清香已隨風翩盈的送進車窗。繞過這片花園,有一個圓形的小池塘,上面架著一座半彎的拱橋,水底有魚群戲耍水草間,悠遊自樂。圍繞在池塘四周則是一片蒼翠青蔥的綠草地,幾張石桌石椅各方零落。
「沒什麼,一個居住環境罷了!」他淡淡的表示,不以為意。的確,他若在乎這物質享受,當初就不會搬至「風停閣」過他單身的閒逸生活了。
車停後,水藍迷惘的攜水柔下了車,站在台階上,她眩惑的望著這純白色建築物。高雅的外觀、氣派的外型,四根擎天石柱支撐了半圓的屋簷,顯示它屹立不搖的魄力。兩扇門半開著,由外可瞧見裡頭寬敞的大廳,米白色的地毯,雅潔的幾扇玻璃窗。雷遠正欲帶她們進入,家裡人已聞聲跑出來,迫不及待要和她們見面了。
在雷遠的介紹下,她認識了雷夫人,一位面容慈祥、笑顏和藹的貴婦人,頭髮略顯灰白,於腦後梳成了個髮髻,一襲手工精細的旗袍,濃纖合度,天生的高尚氣質,在在流露於舉手投足間,是個華美尊貴、體貼人心的長者。
「水藍,果然如我想見的,長得既溫柔又雅致,難怪我們遠兒迷你迷得神魂顛倒!」雷夫人拉著她手,親熱的寒暄問好,疼惜有加。「我早就想見你了,可遠兒總說不是時機,我也不明白他所謂的不是時機是何意思!不過,今天總算讓我盼到你了,這等待值得!值得呀!」
「哪裡!伯母,其實,我並沒您說的那麼好。」水藍輕聲說,應對得體。
「看!媽,我不是早說過嗎?水藍唯一的優點就是誠實,她的確沒您說的那麼好,否則我也不會私下調教她到今日,才敢帶來見您了!」雷遠一旁欣喜的接語,調侃戲謔的取笑她,洋洋得意。
雷夫人寵愛的輕拍下兒子,微微板起了臉孔。
「有媽在,還敢欺負人家!媽現在可是和水藍站在同一陣線,不偏袒你了!」她好笑的看著兒子噘起了嘴,故作委屈的可憐相,親切的挽住水藍,拍拍她手背。「你別擔心,日後他要再也欺負你,伯母就幫著你對付,他絕對抵不過咱們兩人的!」
「哇!媽!這麼快,你們已經兩人一條心咯!」雷遠喳呼的大叫,蹲下身擁住了水柔的雙肩,推到母親跟前。「不打緊,我有女兒可以幫我!水柔,你總不致看著爸爸被人欺負,袖手旁觀吧?」
「你放心,爸爸,媽媽不會欺負你的!」水柔果然敏慧的改口稱呼他爸爸了。
雷夫人彎腰仔細的端詳她,水柔也正凝著笑意甜甜回望,這像包奶奶的慈藹長輩,她喜歡。
「水柔,叫奶奶!」雷遠指示著。
水柔聽話的依言而喚,雷夫人心疼的摟住了她,吻下她粉嫩的紅頰。那方的雷永已焦灼的大踏步上前,按了按雷遠肩膀。
「小弟,不替我們介紹嗎?」
「哦,是!是!心裡頭一高興,一下子忘了!」他尷尬的搔搔頭髮。「水藍,這是我大哥雷永……大嫂伊凡!」
他介紹著兄嫂,水藍淡淡與他們頷首為禮。看著伊凡,不知怎麼的,她心底就不太舒服,有股莫名的敵意醞釀在無形之中!可能是她雍容端莊的大家閨秀樣讓她自慚形穢、心態不平衡吧?她看來溫雅高貴,一頭飄揚的長髮,面頰白皙,不施脂粉猶明艷照人,無怪雷家會選中她為兒媳婦,而非……她那薄命的姐姐!她的眉梢染上淡淡輕愁,但是伊凡那麼氣度寬容的和她恬笑著,倒顯得她氣量狹窄、小家子氣了。水藍歉然的回報一笑,靦腆不自在。
「雷伯伯,雷伯母。」水柔不待人教即主動開口叫人。
「水柔!」雷永蹙緊眉宇,滿心激動的詳視她,用眼梭巡著她五官每一寸地方。「讓雷伯伯抱抱你好嗎?」
「媽媽!」水柔探詢的看水藍,見媽媽點頭了,才敢說好。
「水柔,水柔……」雷永雙手震顫的擁著她,熱淚湧上眼眶。他期盼了多久的時日才等到今天這機會,將他的女兒攬進胸懷,緊緊用臂膀擁抱她!懷抱女兒卻不能相認,對他而言,這是多大的悲淒啊!但為了遵守兄弟間的諾言,他只有暫且忍下,強阻心酸的暫且忍下,他的身子也悸動的隱約顫抖了。
「雷伯伯,你冷嗎?」水柔亦發覺了這異象,關注的問:「為什麼你在發抖?」
「水柔,雷伯伯不冷,雷伯伯是見到你太高興了,才……高興的發抖了!」觸摸女兒柔細的臉龐,注視女兒關切的眼神,他好滿足、好滿足呀!
「哦,雷伯伯,水柔也很高興見到你,可是水柔並沒有發抖呀!你也別發抖了好不好?」是父女天性吧!水柔雖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父女間相連的血脈卻已漸漸地徐緩流動了。
雷永抱著她,連聲答應。
「好,好!雷伯伯不發抖、不發抖了!」
雷夫人看著他倆的親膩狀,甚感窩心的順口一提:
「要是不明白你們的關係,我真會以為水柔是永兒的孩子呢!你這麼憐愛她!」
雷夫人不經心的玩笑說,水藍、雷遠、雷永三人卻互視一眼,臉變了色。
「好了,我們進客廳再談吧!遠兒,你爸爸還等著見你和水藍母女呢!大家都進去吧!」
雷夫人牽著水柔,連同雷永夫婦先行進入了客廳,雷遠握著水藍的手,在進去前的一瞬安撫她說:
「水藍,別怕我爸爸,他雖然有張極嚴肅的臉孔,卻也有顆最柔軟的心腸,相處久了你就會明瞭,他其實是個好父親!」
人還迷茫的沉浸於他的話語中,腳步已隨他踏上客廳米白色地毯,見到了雷宅的當家主人——雷霆勻了!
他的人乍看之下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像個隨時會雷霆大怒、極具權威性的老人,他光坐在那兒,水藍就已感覺到他懾人的力量有多凶烈狂猛了!他和雷夫人的年紀都約略六十歲上下,但與妻子相比,他便略嫌蒼老了,可能跟他易怒的個性有關。滿頭花白的頭髮,額頭佈滿以歲月雕刻出來的皺紋,濃眉是緊而密的糾結著。眸光銳利,面孔方正,莊嚴肅穆,不苟言笑,水藍總算見識到令雷遠又敬又畏的父親了。
「伯父!」她恭恭敬敬的叫了聲。
「嗯,」雷霆勻瞅眼她,拿起桌上的煙斗,自顧自的吞吐著。「坐!」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語氣中命令的習慣顯露無遺。
水藍在他鋒寒的注視下坐進了沙發,侷促不安。
「爺爺!」靜坐雷夫人旁的水柔忽然起身走至他面前,輕柔的說:「您年紀大了,抽煙對身體不好,您可以不要抽嗎?」
「哦?」雷霆勻頗意外。這個家,從來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還不准他抽煙的,這小孫女,有膽量!「水柔,你不怕爺爺嗎?」
「怎麼會呢?」水柔好可愛的搖著頭,髮辮擺動著。「爺爺和爸爸及雷伯伯一樣,都有一雙最溫柔的眼睛!水柔好喜歡爺爺,怎麼會怕爺爺呢?」
是嗎?他怎不知道自己有一雙最溫柔的眼睛?以前不是有人說過他眸光尖銳來著!
「水柔,你才認識爺爺,就立刻喜歡爺爺了?」多奇怪,他竟開始欣賞她了,不可思議!
「嗯,媽媽教我要用愛來關懷別人,您是水柔的爺爺,水柔當然喜歡您咯!」水柔爬上他膝蓋,攬住他肩膀,親吻了下他臉頰,以示證明。「爺爺,您喜不喜歡水柔呢?」
「你是爺爺的孫女,爺爺當然喜歡你了!」水柔是個讓人無法不疼愛的小女孩,他擁著孫女,香了香她額頭。
水柔咯咯地笑得好不開心,一旁的人看了,都會心的露出微笑。
「爺爺,您的煙好嗆,您快把它熄掉嘛!」水柔皺皺鼻子,小手揮舞著空中煙霧,忙碌的驅散它。
「好!好!爺爺把煙熄掉,不讓你鼻子嗆嗆了,行不行?」他樂的難得展露笑容,僵硬的面孔也因這笑而放鬆許多,顯得柔和親切、平易近人了。
「你哦,平常怎麼勸你戒煙,你就是不肯,如今有水柔可好了,你不戒都不行!」雷夫人滿意的笑著。
門外跑進兩個年約三歲的小孩子,口裡高喊著「爸爸,媽媽」,直奔至雷永夫婦跟前,抱住了他們。
「水藍,他們是我的一對雙胞胎兒女,姐姐雷辰,弟弟雷剛,」伊凡友善的向水藍解釋,吩咐著孩子。「你們倆,過去叫聲阿姨,要有禮貌哦!」
兩個孩子聽話的來到水柔面前,異口同聲的叫喚了她聲「阿姨」。水藍摸摸他倆臉頰,很溫存的端詳著他們姐弟。
「辰辰,剛剛,」雷遠拉過他們的手,指著父親懷抱的水柔。「叔叔也要介紹我的女兒給你們認識,以後就叫她水柔姐姐,懂不懂?」
「嗯。」他倆點頭,湊到了雷霆勻身邊。
雷永站起身,請示的對父母說:
「爸,媽,我和伊凡帶他們三個孩子去花園玩好了,免得吵了你們談話!」
「也好,你帶他們出去吧!」雷霆勻應允的。他們走了之後,客廳立即沉寂了下來,雷遠凝望水藍一眼,給她精神鼓勵。
「事到如今,我想知道你們有什麼打算?」水柔一走,他臉上又恢復了原本的嚴肅。
「爸爸,我要娶水藍,請您成全!」雷遠專誠的眸子跳躍篤定的光芒,一望即知他力爭到底的決心,不變的信念。
「我以為你不會提出了!」他淡淡的表示,不回答准許與否。
「爸爸,那您是答應了?」雷遠充滿希望,激昂的冀盼問。
「這還用說嗎?」雷夫人插口說,愉悅的笑兒子傻。「你們的孩子都那麼大了,怎能不舉行結婚典禮,給她們母女倆一個名份呢!何況你奶奶要曉得這好消息,不用你爸爸同意,也會趕忙將你們逼上禮堂的!對,我得趕快打電話通知你奶奶,她要聽到這喜訊,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攏,明兒個就千里迢迢從美國趕回來了!」她抓起話筒,雷遠連忙按住母親的手,阻止她撥號。
「媽,您先別急好嗎?等我們確定日期行完婚禮,再親自帶妻女赴美國給奶奶一個意外驚喜豈不更好?也可省下奶奶長途飛行的勞苦,您說是不是?」雷遠從母親手中取走聽筒,放回話機上。
雷夫人興高采烈的瞪眼兒子,用手點了下他眉心。
「你喔!不怪從小你奶奶那麼寵你,還真是懂得體諒老人家辛苦,設想周到呃!」
「那是因為媽您太興奮了,一時沒顧慮到這層,我才有機會表現我的孝心,讓媽您稱讚啊!」
「喲!看你,出去住了一陣子,嘴巴還是那麼甜,就會灌你媽迷湯,哄我開心!」雷夫人笑罵在口,歡躍在心,不認真的拍打下兒子手背,轉向水藍說:「水藍,將來你可得當心這孩子的糖葫蘆嘴啊!外甜內酸,許多話多半不是出自衷心的!」
「媽,您現在說的輕鬆,回去我可慘了,一頓皮肉之苦准逃不過,您總不樂見兒子下次鼻青臉腫的回來看您吧?」雷遠苦哈哈的癟了唇角,委屈至極。
雷夫人這次重打了下他手背,毫不輕饒。
「你少胡扯了!水藍看來嫻雅溫柔,她才不會這樣!」
「媽——」雷遠很無奈的拍下腦袋,拖長了尾音。「外表是會騙人的,我也想不透,您怎會說她溫柔?」他百思不解,終於猛地開竅。「哦!您一定是沒見到她那副凶樣子,她凶起來啊——」
「雷遠!」水藍面紅耳赤,輕輕的制止了他。
「哦——」他了悟了。「媽,聽到沒?她怕在婆婆面前製造不良印象,以後日子會不好過!」
「行了,遠兒,玩笑話就到此為止,我們該談談正經事了!」
雷霆勻開言下令,果然立見效果,雷遠不再嬉鬧。但他投給水藍的眼神,卻清清楚楚說了一句寬宏大量的話:放過你了!
「水藍,從遠兒那兒,我們都瞭解你家裡沒人能幫你作主,親戚也沒人給你支持,我想,如果你不反對,就由我決定吧!婚禮的一切事宜由我們雷家包辦,婚期自然是越快越好,這樣你們母女才能早些得到更好的照料。我提的這些,你都同意嗎?有任何意見,你也儘管說。「雷霆勻的目光定定的望著她,使她發現,在那銳利的眼神中,也藏著某種關愛的特質,他的確像雷遠所說,有顆最柔軟的心,以及如水柔所言,一雙最溫柔的眼睛。
「伯父,可能是您會錯意了,我今天來,主要是問候您兩位老人家,讓水柔見見她的爺爺奶奶,此外,並無其他目的!」水藍明確表態。
雷夫人驚異的望住兒子,雷遠也怔愕了。
「這……怎會呢?水藍!我明瞭遠兒當年得罪你,讓你負氣離開,是他不對!但他已經承認錯誤,有心做些彌補了,你為什麼還不肯原諒他、寬恕他呢?」雷夫人心急的問。
這就是雷遠向父母編造她們母女為何會出現的謊言?她明白了。
「伯母,我若是不肯原諒雷遠,今天就不會和他一道走進雷宅了。」水藍沉定地說:「我遲疑,是因為我尊重婚姻賦予的意義,當我許諾婚嫁時,能全心全意奉獻自己的心靈和感情,不只是依靠個形式拴住彼此的人,仰賴法律的約束力。」
「你是說,你並不愛遠兒?」雷夫人急問。
「或者,是我想多再考驗他些時候吧!」水藍思忖了後說,敏感的覺察到雷遠投來深深切切滿載摯情的視線。「試試他的耐性!」
「我相信我雷霆勻的兒子是經得起考驗的!無論花多少時間!」他炯亮的眸子裡閃動著自信的光芒,一種對愛子寵信的驕傲自負。「水藍,別懷疑我的話,有朝一日,你終會成為我的兒媳婦,我等著你叫我們一聲『爸,媽」!這稱謂絕對不會太遠了!」說完,他就揮手示意他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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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藍隨著雷遠走出大廳,佇立台階,心猶迷迷茫茫似天際流動的浮雲,飄東蕩西沒個著落。雷遠擁著她肩,並站著後靠門前石柱,帶笑的凝望她,說:
「好好熟悉一下雷宅環境,這裡將是你未來的家!」
「我答應你了嗎?」
「你總不捨得不再見到水柔吧?」
「這是兩碼事,別把它們混為一談!再說,水柔還是我的女兒,她會和我一同住在『風停閣』,不是雷宅!」她口氣堅決。
他投降的舉了停戰牌。
「算了,老婆,我不想跟你因這事吵架,划不來!」他很清楚若繼續爭執下去會有何結果,在誤觸地雷前,先一步聰明的逃開了。
「你我的關係素無瓜葛,別叫得那麼親熱,好像我對你有情似的!」她心口不一的埋怨。
「你遲早要做我老婆的,早叫晚叫有何差別?」他笑嘻嘻地,又驟然收斂,滑稽逗趣的因子從眼底褪去,換上了真摯深刻的濃意,幽靜邃遠的瞅著她。「你們兩姐妹注定有一人要嫁進我們雷家,問題是,你願不願代替你姐姐完成她生前未竟的夢想,成為雷家的新婦?」
水藍迷惑了,雷遠這席話,勾起她隱藏心底最深處的回憶,她模糊的記憶,姐姐某次約完會回來,載溢笑容的在屋內轉著圈,舞動翩翩的沉醉夢幻霧境中的一句話:
「水藍,我有個小秘密告訴你,你可不能笑我喔!我今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嫁進雷家,做雷永的妻子!否則,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為他守候到底,死也甘心!」
姐姐之言猶迴盪她耳際,卻為何這心願得由她來實現呢?她哀傷的歎息。雷遠見了,故意誤解其意的調侃說:
「是不是後悔剛才沒能立即答應我爸媽婚事?不打緊,這會兒還來得及,我們進去吧!」他拉著她手臂,說著就要往內走。
「別胡鬧了,你還沒通過我的考驗呢!」她拽開他手。
「老實說,我搞不太懂你想考驗我的真正目的,難道我表現得仍不夠誠懇,不能讓你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嗎?」
她盯著他看了片刻,終於徐緩的說了:
「記得你曾說過,征服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向來是你的嗜好樂趣,你只是想征服我,並不是愛我!」
「這話我說過嗎?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他作狀的思考著,搓搓鼻樑。「你記性既然這麼好,記不記得我曾信誓旦旦的表示我愛你,要你嫁給我?」他胡亂的兜了一圈,又繞回正題。
「你少裝蒜了,雷遠!」
「你弄擰我意思了!」他喟歎的解釋。「我征服的前提,也要有愛的存在,若缺乏這關鍵,旁人心高氣傲與我何干!原來你是為這憂心擔慮,不肯答應!」他總算明白了。
「不,我不是那意思……」她急忙辯解。
他不由她申訴,摀住了她的嘴,自顧自的接下說。
「不,我希望你是這意思,那表示你真的在意我,非常非常的在意我!」他的聲音自高而略微轉低,他的頭也從她眼前漸趨逼近,雷遠移開了他的手,以他的嘴去品嚐她芳唇的滋味,輾轉吸吮,但當他抬起頭時,面頰亦留存她回印的五指紅印,以一換一,倒也公平。「你……」他怔愕的撫住臉龐,呆了。
「對不起,我習慣了!」水藍慌忙揉撫他泛紅的臉頰,自己也不曉得怎會那麼順手就甩去一耳光,大概是直覺反應吧,控制不了。
雷遠莫可奈何的悶聲哀歎,無奈的擺了下頭。
「算了,」他頗牽強的勉為退讓說:「我只好去習慣你的習慣了!」
水藍羞漸的低垂頭,臉直紅上了頸項,像朵盛開的海棠花。前方的雷永見著了他們,往這邊大踏步而來。
「水藍,水柔很愛花嗎?」雷永開口即問:「我看她懂得好多,簡直就像……」
「是的,像她的母親,我姐姐也很愛花。」思憶水菱,原本清靈深邃的大眼,不可自抑地泛起淡淡水霧。
「她是我的女兒!雷永略顯激動的呈訴。
「這不用你提醒我也清楚!」她一臉冷漠,毫不為所動。
「水藍,把她還給我吧!」他近乎痛苦乞憐著。
「水柔不是『東西』,她是個『人』,你要我怎麼還?」她視若未睹。「何況,對她的媽媽央求她把自己的孩子還給別人,你不覺得你提出的要求太荒謬了?」
「水藍,話雖如此,但你並非是水柔的親生母親呀!而我……」
「我怎麼了?我姐姐把水柔交給我,她就是我的孩子!這許多年我一直當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撫養著,憑什麼因為你一出現我就得退讓?」她理直氣壯。雷永退下了台階,無言以對。「你向我討回水柔,是憑借哪一點?是因為我姐姐難產時你不在身旁陪她走離人間?還是水柔年幼體弱多病時,無憂乏愁的淨待在雷宅中,安逸享樂的受你照料?你說呀!你憑借的理由是哪一點,你說呀!」
「水藍!」雷遠擋在大哥面前,她怒氣正盛的調開眼不看他。「你不早已原諒我大哥了,為何還要出口傷人?你難道忘了,當水柔知道有個父親能夠愛護她時,她表現的雀躍歡騰有多直接明顯?你怎捨得不讓她見親生父親,阻斷父女的至親血緣,無法相認?」
「雷遠,我只說原諒他,並不附帶連水柔也要跟著放棄,希望他別要求過多,得寸進尺!」她聲冷的說:「另外,也希望你不要為他說情,徒傷害了你我間的友誼!」
事情似乎變得更僵持了,毫無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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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藍,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午飯過後,伊凡邀她赴花園散步,水藍在不好拒絕的情況下,答應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敏感,水藍,你好像不太喜歡見到我?」
「不,怎會呢?我……」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
「你明白?」
「也許你心裡並沒那意思,可你的潛意識告訴了你,是由於我的介入,才害得你姐姐不能如願嫁給雷永,她的死,是我間接造成的!」
「你……」水藍訝異了,驚疑滿心。「你怎麼曉得……」
「水菱嗎?」她淡淡一笑,抬望了眼碧藍的雲空,臉上掠過一抹愁緒。「雷永並沒有瞞我,他們的事,我什麼都知道,婚前就知道了。」
「那你怎還能忍受……」水藍猶豫著,半晌才說:「他心底愛著別人?」
伊凡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
「如果你真的愛上一個人,連同他的缺點也一塊愛了進去,又有什麼不能忍受的呢?」伊凡淺淺的一笑,在園中的石椅上坐了下來。「當我仍在唸書的時候,有次很偶然的機會裡,我遇見了雷永,幾乎是一見傾心的,從此,我眼裡再沒有第二個人。大學畢業後,兩家父母商議,決定了我們的婚期,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美的一個階段,我懷著莫大的憧憬準備做他的新娘子,他卻告訴我一個殘忍的故事,毀滅了我全部的夢想!雷永一開始就很坦白告訴我,他終生的愛都獻給了水菱,這一輩子可能再也沒有多餘的愛給我了,他給我選擇,絕不勉強。聽到這話,我心都碎了,我甚至不能埋怨他,因為太愛太愛他了,捨不得去苛責他心中存有另一名女子的事實,我更妄想能以溫柔包容打動他,有一天,排在他心房第一順位的人會是我!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用心愛著的,依然是你姐姐——水菱!」
她安安靜靜的訴說,水藍卻是義憤填膺,不自禁的為她打抱不平。
「他怎能這樣待你呢?先遺棄了我姐姐,又辜負了你一腔深情!我不明瞭,他既然娶了你,如何能讓你受這麼大的委屈,當真以為愛他的人都欠了這筆相思債,個個都沒好下場!」她氣不憤平。
「水藍,你別罵他,事實上,他也很可憐的!」伊凡不由得替丈夫辯解,濃愁湧進了眼眶。
「他可憐嗎?我只看到他風流倜儻、自命不凡的一面!再不,就是玩弄我姐姐後,無愧於心的態度!」看來,她並沒有打心底裡真正原諒雷永,還是有些微的郁氣積聚心扉。
「你錯了,倘使你看過他偽裝堅強外表下脆弱的一面,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伊凡清清淡淡的柔聲說。
「哦?難道你看過?他表現給你看了?」水藍狐疑。
伊凡深望她一晌,目光飄向澄澈的天空。
「是的,我看過。」她細柔的傾吐。「我一直認為,和水菱相比,唯一較之幸運的,就是我能真正看見他毫無掩飾、失落頹敗的一面。事業上的雷永,他是完全沒有煩惱的!僅有的痛苦,是根源於你姐姐身上,是水菱帶給他一切的折磨!」她的視線移向了水藍,真摯的望住她,握牢了她一雙手。「水藍,不要怪我這麼說,當我見到雷永那般淒慘,卻無力幫助他解決苦難時,我心裡想的,正是水菱無形中對他的傷害,有多深多痛!傷口,在表面是容易治療的;在內心,卻不知幾時才能復合。我卻知道,他心底為水菱割裂的傷口,是永遠不會有痊癒的一天了。」
她鬆開手,眸子又悄悄溜轉,落入了花叢中。
「以往,我看過雷永思憶你姐姐時,總是站在窗前,不停的一支接一以抽著煙。外表看來,他是在欣賞窗外景致、遠眺風光,只有我明悉,當那一刻,他心裡是完完整整與水菱融合成了一體,思緒中全不留個空位給我。雷永的心境雖然不曾忘卻水菱,但始終是平靜祥和、安寧沉穩的,直到那天晚上,雷遠向他宣佈了水菱的死訊,他才像個遭逢意外打擊、滅絕希望的失意者,完全崩潰了!所謂的崩潰,並非如一般人大吵大鬧大哭大笑,激烈的揮霍一番情緒便過去了,他若是那樣,我還能放心些,偏偏……他是掩著面,無聲的埋在手心裡啜泣起來!由他顫的雙肩、抖索的雙手,我知道他在哭泣。結婚六年了,我熟悉他所有情緒的轉變,就是沒看過他那麼絕望的呈現方式!那一瞬,我真恨透我自己,是我的自私自利釀造了今日的悲劇;是我的愛,害苦了他必須背負遺棄的罪名。若是我肯退讓,成全他們兩個,他們——會是最幸福的一對,人人稱羨的一對!我真不懂,當年為何沒顧慮自己的快樂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為何會那麼執著的嫁給他呢?」
伊凡淒涼無助的支額怨歎,一臉愁苦。水藍搭住她肩,她輕輕轉回頭,凝望水藍。
「因為你愛他,太愛太愛他了不是嗎?何況當年,他們兩人又因各自的心結分開了,你的介入,其實……其實……」水藍住了口,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伊凡,她的心緒,也是矛盾複雜、無理可解的!她同情伊凡,更可憐水菱。況且,誠如伊凡所言,是她的出現製造了今日的不幸,間接害死了姐姐。照理說,她該恨伊凡的,但聽完她傾訴的肺腑之言,她竟無法再責怨她了,連先前莫名的敵意,也在這一刻,如同晴天的流雲消逝得無影無蹤。自己的心態她都雜緒難理了,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安撫她、平息她一顆自責的心呢?於是,她也只有沉默不語了。
好半天,伊凡才平緩了激動的心情,她吸吸鼻子,拭去了眼角滴落的清淚,望住她說:
「水藍,別以為雷永離開水菱他不後悔傷痛,可能他內心藏匿的酸苦更甚於水菱,我希望你不要再對他冰言冷語,增添他心頭的一道傷了,好嗎?你知道,為了紀念水菱,他甚至把我們的女兒取名雷辰,因為水菱——最喜愛滿天星辰!」
「伊凡,我想,你也是我不能明瞭的,他……根本就不愛你,你如何還能為他說話,表現的這麼豁達呢?」水藍眼底有一份迷惑。
伊凡凝視她,緩緩的搖了下頭。
「我並不豁達,我也掙扎了好久,我傷憫他們不得美滿的戀情,悲憐自己空負深情的癡心,這段路,我走得很艱辛;所幸,得不到他的心,至少我能擁有他的人,上天待我並不苛薄的,不是嗎?」
「你……真傻!」這是水藍哽塞喉嚨,唯一能吐出的三個字。
「或許,傻一點的愛情才是幸福的,沒有太多無謂的煩惱。」伊凡深歎口氣,語重而心長的說:「水藍,世界上很多事不看開就是折磨自己!我希望,你也能跳脫仇恨的枷鎖,好好過你快樂幸福的人生。如果你願意,我會把水柔當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請你——將她還給雷永,讓她認祖歸宗,有個爸爸可以疼愛她吧!」
一番心靈的溝通,水藍才恍悟,長久以來,她是以仇怨在苛刻雷永;而伊凡,卻是以愛心在寬容身邊的失意者。他們之間,同一件事,卻因秉持的立場不同,而有如此差異的處理態度,她是該放寬心胸,寬大的原諒雷永了。
「伊凡,我很不願承認,也非常難以置信,你——說服我了,我同意告知水柔真相,讓雷永撫養她——長大成人!」
「那麼,雷遠呢?」
「雷遠?!」她怔愣。
「你也該償他一片癡情,和他有個完美結局了吧?」
水藍低下頭,彷彿見到雷遠正用一雙溫柔、包容、鼓勵的眼神凝眸她,穩定了她那顆飄泊的靈魂,她當下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