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天氣轉冷,但天空晴朗得過火,又是另一個陽光普照的早晨,夏天背著背包跑出來,見到餵狗狗吃飯的若蓮,揚聲招呼。
「早安。」她站起身,指指他襯衫領子,「那裡……沒翻好。」
「喔?」
她看他隨便理了一下,根本無濟於事,索性上前幫他把領子翻好。
「男生對自己的儀容真的很粗心耶?哪!好了。」
「謝謝,那我去上課了。」
「嗯!再見。」
他離去之後,若蓮原地出了一會兒神,最後吐氣,轉身,嚇得後退三步。
「琪……琪琪,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們剛剛在十八相送的時候就來了。嘿嘿!」她用力撞了若蓮一下,「你跟夏天怪怪的喔?自從那一趟奧萬大之行回來,兩個人的氣氛就曖昧得要命。」
「哪有。」若蓮躲避似的又蹲下身,玩起剛狼吞虎嚥完畢的狗狗來,「你怎麼可以吃那麼快?貪吃鬼。」
琪琪不死心,跟著蹲下:「還不承認?萬事具備,就差臨門一腳了,一定是你們彼此喜歡,卻還沒向對方告白對不對?說,在奧萬大到底發生什麼事?」
「什麼都沒有呀!你在主持哪個節目啊?非常男女?」
「喂?小姐,是你們之間自然而然就流露那種不尋常的氣氛,哎唷?別這麼見外嘛?跟我說,夏天和你是不是有所進展啦?」
「就說沒有了。咦?狗狗,你想散步對不對?好,那我們走吧!」
硬是牽起正想打盹的狗狗,若蓮逃到馬路上,和回來的老周不期而遇。
「唉?Miss Four,你要出門哪?」
「嗯!很快就回來,這裡就先拜託你和琪琪了。」
她一把兩人的名字相提並論,老周忽然坐立難安地看向裡頭的琪琪,粗獷側臉浮現少許不協調的紅暈,琪琪見狀,漫不經心舉高右手,審視起今天擦的指甲油勻不勻、亮不亮,然後老周才彆扭地乾咳一聲,說他先進去了。
「喂?你不覺得老周很奇怪嗎?」琪琪輕蔑地交叉雙臂,用大拇指指指他剛進屋的門口,「他呀?會不會對我有意思?」
「啊?」
「老周重感冒的那禮拜,你們都不在,當然只有我能照顧病人嘛?我猜那傢伙會不會因此誤會了,唉!好傷腦筋喔!」
當琪琪敏銳而直接地說出她的觀察結果時,若蓮瞠目結舌地說不出半句話,老周和琪琪?不會吧!這未免太、太勁爆了。
話又說回來以前琪琪那些只會伸手要錢的男朋友找上門,都是被老周靠蠻力轟趕出去的,而且,儘管想起來就頭皮發麻,但剛剛她的確看見那個老周臉紅了。
「感情這東西,真的很不可思議……」
她一開口,狗狗就會回頭瞧她一下,搖搖尾巴,若蓮無意義地朝它笑笑,繼續思索琪琪和老周、她和夏天。
琪琪問得對,她和夏天有所進展了嗎?沒有,好奇怪,依照她的直覺和那個親吻,夏天他、他應該是喜歡她的,怎麼後來就沒了下文呢?
「後來、後來的事,我也想知道啊!」
晚上,琪琪蹺班,若蓮沉住氣,替她看管櫃檯,打了幾通沒有回應的電話,客人馬上又絡驛進出。
一位穿著體面西裝的男人結賬時接到手機來電,態度一百八十度轉為慌亂而緊張,情急下匆匆掛斷電話,催促同行女伴離開。
若蓮等他們半吵半哄地踏出大門後,才自賬簿中抬起眼,撐起下巴,興味觀察還逗留外頭的男女。
「四小姐,老周泡了咖啡。」夏天端來一杯卡布其諾,跟著看看門外,「他們怎麼了嗎?」
「那個男人在圓謊。」
「唔?」
「我猜,剛才他接到的電話是老婆打來的,而這位小姐呢!恐怕對有婦之夫的事實還不知情,弄得男人得兩頭忙。」
「四小姐真像編劇,說的跟真的一樣。」
「嘿?我說過,在賓館說謊的男人看多了,我會辨識。不過……」
「不過?」
「說謊不要緊,人總是會說一兩個謊言的,但是那個男人連身份都要隱瞞,怎麼說呢!太過分了。」
最近的夏天只要不說話,看起來就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這一回若蓮沒發覺,還目送那對男女終於駕車離開。
「記得大學教授說過,身份和名字代表一個人,所以如果連這個都作假,那麼這個人不是形同虛設嗎?」她總算觸見他不明的憂忡,不安地問:「怎麼了?我說錯什麼啊?」
「不是,四小姐說的很對。」他淡然地笑,還是憂傷的,「那樣的人,既過分又可悲。」
「夏天?」
「但,也許惟有這麼做,他才能接近喜歡的人一些。」
「你……」
正想追問,琪琪跌跌撞撞地進來,兩三步就癱倒在地。
若蓮和夏天連忙過去,當場聞到一股濃重酒味。
「跑去喝酒了,真是的。」若蓮搖搖她軟趴趴的身體,試圖將她喚醒:「琪琪,回你房間睡,快起來。」
「不要,我好困喔?別管我啦?」
「怎麼可以不管?你快起來,喂!琪琪!你真睡著啦?」
「真糟糕,喝得很醉哪!」
夏天也幫忙搖晃她,但琪琪就是擺明死賴著不動了,若蓮沒轍,扶起她一隻手臂繞到另一邊肩膀,硬撐著要把她架起來。
「四小姐,可以嗎?」
「好……重……」
「還是我來吧!」
當夏天輕易將爛醉的琪琪抱起,她悶嬌地唉哼一聲,把臉往他胸口藏,令跟在後頭的若蓮不自禁嘟起嘴,就是不高興。
到了琪琪房間,老周聞聲而來,關心起琪琪的情況,這時夏天正要把她放回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喝得這麼凶,可能……」若蓮無奈聳肩,「可能又分手了。」
「唔!你不要走嘛!」
琪琪忽然發出哽咽的囈語,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回頭,見到她把夏天又拉回去,緊接著,琪琪摟住反應不及的夏天,一口吻了下去。
比好萊塢電影中的熱情擁吻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
慘叫是老周發出的,若蓮則瞪大眼,半張著顫抖的嘴出不了聲音。
「你弄錯人了……」
夏天掙脫她的摟抱,抹抹嘴,發現身後那兩個人已經完全僵掉了。
「嗯!你回來找我啦!」
琪琪又迷迷糊糊朝半空中伸張雙手,若蓮衝上去,一把推開床前的夏天:「琪琪!就算是喝醉也太超過了!」
「囉嗦,不要大呼小叫的,我的頭好痛喔……」
「我大呼小叫?我是這裡當家,不准你亂來!」
「吵死了!」琪琪發起酒瘋吼回去,開始搜找枕頭扔擲他們,「通通給我消失!滾!」
夏天及時抓起若蓮往外跑,老周的頭讓一個粉餅盒砸到,負傷離開現場。
房門緊急關上後,裡面吵鬧一陣就安靜下來了,想必喝醉的琪琪大概再度昏睡過去。
夏天喘口氣,拍拍胸腑,心有餘悸地將視線往右邊挪移,若蓮也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自在回看他一眼。
「呃!剛剛我……」
「你的嘴邊有口紅印。」
「喔!」
夏天慌張擦拭嘴角的當兒,不經心和左邊的老周照面,他怒髮衝冠瞪了他一會兒,「哼」一聲就走開,吃醋得很明顯。
夏天還不明白他這樣的舉動,再看看若蓮,她以極快的速度轉開臉,怎麼也不肯和他目光相對。
「我、我去看看老周。」
「四小姐……」
佯裝沒聽見夏天的叫喚,拔腿就離開這條長廊,沒去找老周,反而奔回櫃檯,找出分店的企劃案,用力翻了兩三頁。
誰知,艱澀的商業用語和資金數目全化作不久前的那一幕,鮮明得刺眼,琪琪吻了夏天。
她難過地甩甩頭,往桌上一趴,半晌,自手臂露出怨艾的大眼睛:「笨蛋,就算被襲擊,真心想躲還是躲得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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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無疑的最低氣壓,有如暴風雨前的寧靜,鋪浮在大雨欲來之勢的烏雲底下。
夏天備感沉重地在碗裡撥動筷子,盡量不去在意對面老周緊迫盯人的慍意,想向若蓮求救,偏偏她視若無睹,專心挖著鮮黃奶油。
「那……我走了。」
「嗯?」
若蓮連頭也沒抬一下,夏天只得自討沒趣地出門,她這才停下忙碌的刀子,試探性望望他離開的背影,正巧琪琪已經帶著宿醉起床,按著疼痛欲裂的頭部走下樓。
「你們在吵架?」
若蓮才剛在櫃檯坐下,聞聲看去,原來是始作俑者:「誰跟誰呀?」
「你跟夏天哪?不然你幹嗎對他那麼冷淡?」
「我哪有對他冷淡?你……」她顧忌地打量猛灌白開水的琪琪,「你還好吧?」
「還可以,又快刀斬斷一段感情了,落得輕鬆。」
若蓮放心地笑笑,裝作漠不關心地振筆疾書:「我是問你的宿醉。」
「哈哈,那更沒問題,放我半天假馬上就可以生龍活虎。」她又咕嚕咕嚕喝掉半杯水,忽然「啊」一聲,想起什麼似的,「難怪……」
「難怪什麼?」
「呵!難怪你要生夏天的氣,因為他和我接吻了。」
原子筆倏然滑出去,在紙面上劃出一道重重藍痕,若蓮將手定格,頓一頓:「是你強吻人家。」
「還不是一樣。」
她慵媚地攏攏卷髮,無所謂的一股神氣,若蓮不予理會,拿出立可白塗掉原子筆出軌的痕跡。
「仔細想想,夏天其實很不錯啊!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心地又好,這年頭這樣的純情男孩難找囉!」
「你想說什麼?」
「不如,我和他交往看看好了。」
若蓮一拍桌子,站起來,和傲慢的琪琪相對五秒鐘,又悶悶坐回去,拿起原子筆。
「你比夏天大七歲耶!」
「哎呀!現在很流行姐弟戀,你不知道嗎?」
「而且,既然知道夏天純情,就別玩弄人家。」
「誰說我要玩弄他?我是真的欣賞夏天這個人,除非……」她雪白的手臂亮閃地擺放桌面,大咧咧直立在若蓮面前,「除非你也喜歡他,那就另當別論啦!」
手一抖,藍色筆跡重重劃過未干的立可白,若蓮牢牢咬住下唇,緘默片刻,放下筆,二度拿起立可白:「不喜歡。」
琪琪不敢置信地搓搓發冷的臂膀,邊上樓邊忖想,這若蓮還真不是普通的死鴨子嘴硬,哼哼!固執得叫人生氣。
哪知才到二樓就遇上面色凝重的老周,接到什麼惡耗的慘相,她不以為意地將一邊眉梢挑高:「幹嗎?嚇人呀?」
「你剛剛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啊?」
「說你喜歡夏天,是真的嗎?」
這裡也有個不開竅的傻瓜,儷人賓館還真住了一堆腦筋不會轉彎的人!等等!她可以將計就計呀!
琪琪頓悟地拍了一下手,豁然開朗:「對,就是這樣,所以,別在我身上放任何希望喔?」
嘻嘻!利用夏天雖然不好意思,但,就地取材嘛!
就這樣,傍晚夏天下課回來了,卻被老周堵在門口。
老周雙手力大無窮地按在他兩肩上,繃緊凶神惡煞的臉,卻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
「老、老周,什麼事?」
「琪琪她……就交給你了。」
「琪琪?」
「別的人我不敢說,如果是你,就不怕她又被壞男人騙錢、騙感情了。」
「等、等一下,老周,」他使力把老周的手撥開,「你到底在說什麼事?」
老周掙扎一會兒,痛心疾首地娓娓道出:「別再隱瞞了,琪琪現在Love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能給她幸福。」
「唔?」
「唉!」
搖搖頭,老周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他龐然身軀一走,便讓出後面寬廣的大廳,若蓮小巧婷然的身影佇立在中央。
她聽到了,所以待在原地不動,怔怔看他,手裡捧著一隻傾斜的花瓶。
「四小姐……」
夏天緩緩側過身,花瓶也緩緩自她麻木的懷抱滑開,他啟步上前,瓶身無可攔阻地落地。
鏘?
若蓮立時驚醒,碎片朝四方飛散,自她腳下延伸到門口都有白瓷蹤跡。
「四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怎麼……」
她慌忙蹲下,一片片撿起碎片,倉惶中不慎割傷了無名指,輕呼一聲。
「我看看。」
「等一下……」
若蓮還想閃躲,夏天已經拿過她的手,反覆檢查紅潤的傷痕。
「先沖乾淨,我再幫你處理傷口。」
「不用了,小傷而已。」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夏天反手將之握住,切切鎖望她反抗的目光:「老周說我和琪琪……」
「別說了,那是你們的事。」
「四小姐,請你不要誤會。」
「我不會誤會,反正那與我無關。」
他還想再說什麼,琪琪卻拿著若蓮的手機走過來打斷對話。
「你的電話,它響半天你好像都沒聽見,所以我幫你接了,是關先生。」
「謝謝。」
若蓮使勁抽回手,拿著電話走出現場,暗地裡慶幸有這通電話解圍。
「是若蓮嗎?」
「嗯!」
她不由得要起雞皮疙瘩,看來要適應關少冬這麼稱呼她還需要一段時間,儘管他磁性的聲音頗富魅力。
「方便的話,可以一起吃晚餐嗎?」
「什麼?」
「抱歉,我只是想和你見面,如果讓你覺得唐突,拒絕我也沒關係的。」
「這……」
她的視線,不自覺飄向大廳中央正在清理地板的夏天,而他似乎也無心在碎片上,等待著她回答,是琪琪懷著一分歉疚上前幫忙撿碎片,這才令她收回湧現的眷戀,將手機銀色外殼握實。
「好,謝謝你邀我。」
老周第一個反對。
「不行,這個人很Bad,四小姐,怎麼可以答應跟他一起吃飯呢?」
「他已經不找我們麻煩了,而且我認為他的人沒有我們想像那麼壞,放心吧!」
琪琪倒是很鼓吹這場燭光晚餐的邀約。
「去,去,若蓮,我賭關先生一定是對你有意思了,和他這麼有生意頭腦的人交往,跟你最相配。」
「大Wrong特Wrong!男人的價值不應該建立在金錢上,而是內在。」
「哼!那是沒金錢的人講的話,真迂腐。」
「你太現實了,琪琪。」
「這叫實際,也叫老實。」
若蓮丟下爭辯中的兩人,上去洗個澡,略略裝扮自己,約定時間快到了又下樓來。
夏天提著一包出清的垃圾和她在門口不期而遇,裡頭還有花瓶碎片匡啷匡啷作響,兩人相見,不免隱隱的尷尬。
「你……還是要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跟朋友出去,而且,這又不是第一次和關先生見面。」
如果你不要我去,我可以不去的,只要你說。
「說的也是,四小姐慢走。」
若蓮咬咬醉人的紅唇,拎起外套,走出大門,走出他癡癡守望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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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餐廳很好,裝潢五星級、餐點昂貴精緻、氣氛情調更不在話下。
她,食之無味。
「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是勉強和我出來的?」
關少冬等她含入鮮美鮑魚才開口詢問,還是讓若蓮微微嗆著,咳了兩三聲,搖搖手:「跟你無關,是店裡的事情,有點心煩。」
「我聽說儷人賓館的營運正常,業績比往年成長四成,就算開第三家分店也不成問題。」
「呵呵!你比我還清楚呢!其實,現在應該要心煩的人是你才對,半個月過去了,總裁的兒子找到了嗎?」
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端起高腳杯,淺淺搖晃:「怕是找到了,他也不見得肯回去。不過,現在也由不得他了。」
若蓮盯凝晃起一道圓弧的紅光,延著透明杯壁起了又落,信口搭腔:「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如果,我說如果,你遇上他了,親口請他回去,好嗎?」
啊?關少冬聽不出她只是客氣詢問嗎?怎麼就這麼信誓旦旦地認為她找得到那個關家少爺呢?
「我當然會,不過,我連他的長相和名字都不知道。」
「海頓因為保密關係,沒公開他的相片,我只能告訴你,他的名字叫關少天。」
關少天?少天?這名字……
若蓮狐疑的目光停駐在紅酒美麗的光澤上,想起那天的夕陽也是如此赭紅,一位貴婦自刺眼的餘輝中走出,輕喚迷路小男孩的名字:
少天?啊……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我們好擔心你……
「若蓮?」
「嗯?啊?對不起。」從模糊的回憶跳脫出來,她向關少冬道歉連連,「我只是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正在想是在哪裡聽過。」
「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對這名字更熟悉,關於這個人的事就拜託你了,他一定得回來,這是遲早的問題。」
「這是當然了。」
「尤其是爸急著要讓他接手公司,很多事情,他必須花一段時間學習和適應,當然了,相親也是刻不容緩的。」
「喔?」她明瞭地笑笑,「所謂的政策聯姻對不對?你呢?你怎麼沒有?」
「我說過,我只是名義上的兒子,實質上還是屬下的地位,爸不會那麼為我設想周到。」
「呃?對不起。」
真是,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笨笨笨。
關少冬端詳她既懊惱又失措的表情,很像做錯事的孩子等挨罵。
「你、你這個人真的和我不一樣,那麼在乎別人的事,將心比心。」
「這樣啊?」這算是對她的讚美嗎?「我自己倒是沒發現。」
「我也是,從前沒留意,直到最近開始注意你才發現。」
侍者適時出現了,她雙手僵硬地擺在大腿上,乖乖等待主菜上桌,活脫是個被叫進訓導處的自閉學生。
關少冬覺得有趣,先動手拿刀叉,追問:「這種話你很不習慣?」
「嗯……」
「我以為在賓館應該耳熟能詳了。對了,那裡不是有個叫夏天的大學生嗎?他沒對你說過類似的話?」
若蓮伸出不夠沉穩的手,學他揀起大一號的叉子和刀,開始在小羊排上執行切割手術:「你誤會了,我們沒什麼,只是僱主和工讀生的關係。」
「是嗎?我一直認為你們是一對,原來不是啊?」
她切割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變緩,無法將肉和骨漂亮分離,連關少冬這個外人都這麼想了,為什麼?他們的關係始終原地踏步呢?
「那麼,我就有機會了。」
關少冬的話未完,她的手一滑,一小塊牛排倒退衝出盤緣,和著橘褐肉汁落在她的白裙上,若蓮趕緊撿起肉塊,抓過紙巾猛擦。
「不能這樣,我來。」
關少冬起身走到她旁邊,將乾淨的紙巾沾水,輕輕拍按著明顯污漬,若蓮依稀嗅聞到輕薄的煙味雜在濃郁的醬料香中,原來他們現在這麼靠近,近得連體溫都可以透過他筆挺的西裝感覺到。
「好了。」
「謝謝,不好意思,我好笨對不對?」
她無可奈何地指指污漬,對他笑,關少冬寬容地搖頭:「是我選錯餐廳了,下次應該換個不麻煩的料理才對。」
當下一首輕柔樂音環繞四周,若蓮望望,店裡的燭光真的很美,連餐桌前每一位不認識的容人都變得好像是畫中人物,啊?剛剛她怎麼都沒發現呢?
「我該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我很喜歡,真的。」
「別客氣,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你的裙子,還有點時間,用過餐之後我們去買件新裙子吧?」
「啊!這個沒關係啦!買件新的太浪費了。」
「我想送你,」他再次和善地笑,「請你收下。」
若蓮想,這個人真體貼,夏天也很體貼,但夏天不會說出任何一句承諾,所以,當關少冬在車上向她開口,尋求她點頭的時刻,若蓮覺著一絲淡淡哀傷。
「你不用現在就答覆我,坦白說,我也知道自己的行動太過突然,或許還會嚇著你,如果你要拒絕,我也能諒解,只希望在那之前你可以認真考慮。」
「關先生,我現在把你當朋友,關於感情……」
「關於感情,請你慢慢想,我可以等。」
車內的黑暗只讓幾道路燈的光線透入,她讓自己更仔細、更認真地凝瞅這個人,同時專心去聆聽自己的心跳,快速而失序,沒有錯,這是悸動。
「晚安,謝謝你送我回來。」
「你今天一直在說謝謝。」月光下,關少冬原本冷漠的臉部線條融化得更溫柔,「晚安。」
若蓮等他的賓士消失在巷口,才伸手按按右邊臉頰,果然,好燙。
她順勢瞄一下表,糟糕,和他在咖啡廳聊太久了。
「四小姐,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Too late!」
「老周?」剛上二樓就被宛如嚴父的老周逮住,「你還沒睡呀?」
「已經睡了,我是起來上廁所才聽到你回來,沒睡的人是夏天。」
「夏天?」
「你一直沒回來,他很擔心。」
擔心?這樣啊!若蓮藏起不小心透露的老實笑意,疑惑地問起夏天行蹤。
「不知道,本來是在一樓大廳等的,現在嘛!」
老周睡眼惺忪地搔搔頭,四下張望,若蓮說他會不會等累先回去睡了。
「沒睡,房間的燈還亮著呢!」
老周陪她一起過去,走進自房內灑出的光圈範圍,然後,兩人,再度石化。
「四小姐?」
夏天迅速抽身,自琪琪面前後退,琪琪偏個頭,瞧瞧門外僵立不動的人影,恍然大悟地說還以為是誰呢!
「你、你們!太不知羞恥了!」
老周控制不住,終於火山爆發了,吼得連隔壁鄰居都能聽見。琪琪只手叉腰,一貫慵懶的調調擺明不吃他那一套:「咦?你看到什麼?不行嗎?」
「你、你、要接吻好歹也要把門關上吧!」
「不是,你誤會了,我們什麼都沒做。」夏天跑來解釋,和事不關己的琪琪比起來倒是急得不知所措,「四小姐,你要相信我。」
而若蓮只有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動,定在他臉上,問:「你和琪琪接吻了?」
「沒有,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琪琪插進來,一手將夏天推到後面去,逼近若蓮時的氣勢凌人:「對,沒錯,我和他接吻了,那又怎麼樣?」
若蓮氣呼呼地揚高眉,不輸她的犀利:「這樣玩弄別人很有趣嗎?」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玩弄夏天?或許我們是兩情相悅啊!」
「琪琪你在說什麼?剛剛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夏天加入兩個女人的戰爭,急欲向若蓮澄清事實:「四小姐,琪琪想練習錯位,要我幫她,我們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她狠透的目光當下掃向他,令他噤聲:「這算什麼啊?她要你幫忙,你就陪她練習,如果琪琪要為所欲為,你也會樂意奉陪了?」
「哎呀?你不要說話!」琪琪又將夏天往後推,竄到最前線去,「你說,就算我和夏天為所欲為了,又干你什麼事?你是夏天什麼人?憑什麼連他的感情事都要管?」
「喂?琪琪,說得太過分了。」
老周看不過去插嘴,但沒人理會,連若蓮也異常剛毅地抿緊嘴,不吭一聲,對琪琪的瞪視則有增無減。
「無話可說了,對吧?」琪琪乘勝追擊,哼出一聲挑釁的輕笑:「我看,你就坦白一點,承認你是吃醋了,你生氣,因為我和夏天接吻,因為你喜歡夏天,不然,就別多嘴。」
「夠了,琪琪。」夏天出面將若蓮擋在身後,要將誓不兩立的兩人安撫下去:「四小姐,你別介意。」
深深倒抽一口氣,她握緊手,一股勃然怒火硬是壓不下去,在琪琪「你看吧」的注視下,若蓮索性轉身跑出夏天房間,還聽得到後頭琪琪不放過的叫聲:
「逃啦?膽小鬼!」
「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啊?竟敢對四小姐這樣!」
老周低聲訓她,她充耳不聞地掉開頭,冷冷斜視夏天:「還不追上去?你看不出來她快被氣哭啦?」
真的!真的真的好生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可她就是無法反駁回去,連一句也不行。
若蓮靠著後院紗門旁的牆,蹲在地上蜷曲自己,和躲踞在洞穴療傷的野獸沒什麼兩樣,憤怒的、虛弱的、害怕的。
她心裡很明白,琪琪的話都沒錯,對於夏天,她無權干涉那麼多,但是……
我是因為要在你身邊留下才出去,是因為想留下來……
當時他的話、他的親吻又所為何來呢?她不懂。
「四小姐。」
夏天打開紗門,低頭找到埋臉於膝的若蓮,沒什麼動靜,並不想理他的樣子。
「四小姐,剛剛的事情牽連到你,真對不起,請你別再生氣了。」
「……」
「我……我知道再怎麼解釋也沒用,換作別人也會覺得可笑的,只希望你不要介意琪琪今晚說的話,她沒有惡意。」
「……」
「你這麼晚回來,一定累了,我就不打擾你,晚安。」
他束手無策地罷手,打開紗門,隨即聽見身後響起稚嫩的聲音。
「你為什麼吻她?」
夏天回過身,若蓮已經站起來,平靜許多,也深沉許多。
「你為什麼要吻琪琪?」
「你想知道原因嗎?」
「是的,我想知道,因為我不高興。」
她暗暗抓皺名牌的新裙子,鼓起勇氣面對、鼓起勇氣發問,琪琪說她是膽小鬼,才不是呢!
夏天思索片刻,有此難為情地一五一十解釋:「你別告訴老周,琪琪想讓老周對她死心,要我幫忙,不過當然不能假戲真做,她說錯位就可以了,哪知我們還在練習,你們剛好過來。」
「真的?」
「你不相信?是真的。」
「那你沒喜歡琪琪了?」
「我喜歡的人,不是她。」
若蓮暫時不去看他多情的眼眸,垂下彎翹睫毛,半咬著指甲,狀似忖疑,夏天等得心急。
「你還是不相信?」
「因為,你們看起來真的像在接吻,錯位哪能做得那麼好?」
「真的是錯位,不然,你站好。」
他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近得只剩五公分的距離,若蓮抬著頭,鎖起眉心。
「幹嗎?你還要來一次?」
「這個只要示範一次,你就會瞭解了。」
「不用了,這種事就算只是示範,還是跟喜歡的人做比較好,我才不佔你便宜。」
他驀然攔住準備離開的她,要她就地別動,若蓮炯然迎上他的眼,瞳孔明亮得叫人不太敢接近。
「錯位是你不用移動,我靠近你的臉,然後輕輕傾斜十五度角,我的嘴唇,剛好在你的嘴唇上一些的位置……」
她望著夏天幾乎要碰上自己的迷人嘴唇,和他的眸直直映入自己璀璨的瞳底,並沒有太大反應,淡然而問:「所以,這就是所謂的錯位?」
夏天沒說話,在他沉默的期間將她輕輕拉近,若蓮睜大眼,唇間沁入了夏天溫熱的氣息,滲透體內,顫抖著她虛軟的身體,她發燙的唇……
夏天微微離開,若蓮殘餘的驚訝猶在,有好一陣子誰也沒開口說話。
他於是溫柔地笑了。「這是我喜歡你。」
「咦?」
「你一直都不知道吧?」
他們之間真的很接近,若蓮低垂的頭只要稍稍往前傾,便能抵靠夏天突出的鎖骨。
「你不說我又怎麼會知道?」
他把若蓮拉進懷裡,雙臂將她緊緊、緊緊地懷抱,若蓮怔住,驚懾於他蠻橫的環抱、他微小的傷楚、他呼之欲出又極力壓抑的興奮……
「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她就這樣,任由自己眷著夏天懷裡的安全感,悄然而笑,好,他喜歡她,現在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