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
有的時侯,你以為你搞懂了,其實你從沒懂過。
你以為你愛一個人,但其實你恨他。
那麼她對安娜,到底是愛還是恨呢?
或許她從沒懂過,從沒……
每一天,太陽都盡責地升起、落下;每一刻,時光悄俏地挪移,沒有留下任何足跡,每日都有一些瑣碎的小事發生,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生命如果用力地壓縮起來、認真地計較起來,就會發現充斥著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若你狠心地把這部分給抽掉,那麼人生鐵定支離破碎,嚴重一點甚至面目全非。
這些你不想記得的、不願記得的碎屑像一條軌道一樣鋪滿你蜿蜒的人生軌道,有點像是無法食用的廚餘菜渣,總有一點不可磨滅的存在,但卻沒有什麼實用價值。
那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如此深刻地記得那天下午發生的事,而不是當天的傍晚,她心焦如焚在樹林尋找的小事?
是她從來沒留心自己週遭的事物嗎?還是……因為事故的關係,連帶的所有細瑣的小事都能被記憶得一清二楚,沒有絲毫遺漏?
白色繡花蕾絲裙、及踝的白色繡花蕾絲裙,裙擺還是鋸齒狀的花邊,白底淺藍色小碎花細肩背心,有著一圈同色系的藍滾邊,寬邊草帽的左側別著趣味的手工制香蕉橘子別針,還綁著皺折白色絲帶和復古的羅馬式籐編涼鞋。
儘管時隔六年,她還是能清楚地記得安娜那天下午的模樣。
清楚的……就像她此刻便在眼前。
午後四點,夏日的艷陽減低了它的熱力。外頭的綠樹映著藍天,隨著微風搖曳起舞,知了的叫聲響徹天際,透過落地窗望去,這片山谷竟泛著奇異的金色光彩。
安娜一向喜歡這棟避暑小屋,幾乎每年,她倆會來神田家位於地中海邊的別墅。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安娜會站在落地窗邊,靜靜地欣賞過這片奇景後,戴上草帽、出去走走。
「你要去嗎?」無論何時,安娜總能散發一股靜謐的氣質。
那是最後一次,她那如此安詳的模樣、溫婉的笑……是啊!最後一次……
是她把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還是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是永遠?
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她會怎麼做?是否會不顧一切地阻止她出去?還是和她一同出門,共同迎接命運?
又或是……垂手看著慘事發生?
「不了。」她搖頭。「我擠檸檬汁等你回來喝。」
「我要加蜂蜜喔。」安娜露出甜甜的酒窩,拿起草帽套上她那頭蜜金色的卷髮。「走嘍。」
為什麼沒注意到,安娜的髮色就像可口濃郁的蜂蜜一般。她的臉蛋像白瓷般潔淨,眼中的平靜安詳,一如聖堂中的聖母一般,慈悲溫柔得不像個凡人,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自慚形穢、相形失色。
包括她——神田理惠。
有些人天生就是貴族,既便裹著破布;有人即便身著華服,卻始終成不了貴族。
這點她很清楚。如同安娜天生是個公主,而她則是女僕裝成的公主,其中的差別是明顯且一夕可見。
那個下午,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差別,並且覺得很不舒服。
她們之間一直是不平等的。
就算安娜待她一直很和善、尊重、公平,但她們之間永遠都不是平等的。
起碼在愛人面前,她倆沒有平等過。
這就是現實。
雷恩不會用和她說話的態度對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不曾用那樣專注火熱的眼眸望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更不會對她愛不釋手、像對珍寶一般擁抱她、親吻她……
這就是現實。
雷恩更不會開口求婚、只想一生一世守著她、愛著她……
這就是現實。
這樣多的現實教她失望、要她絕望。有那麼一刻,她真希望這世上沒有安娜,如果沒有她……
雷恩或許會把視線投注在她身上。
如果沒有……安娜……多美好哇!
天哪!她怎麼可以……
怎麼可有這種想法,太可怕了!安娜……安娜可是你最最要好的朋友,她是你孤立無援時唯一站在你這邊的盟友,你怎麼可以……
一瞬間,罪惡感充滿心房。
好討厭!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應該」祝福自己的好友,是啊!應該……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一時間思緒紛亂,她懊惱的在家裡踱來走去,心底彷彿是惡魔與天使在交戰著。等她回過神來的時侯,天已經黑了。
安娜還沒回來。
她突然有個不祥的預感。
老天爺不會把她心底的胡言亂語給當真吧?
「來人,快來人!」她慌張地喊叫。
「快!所有的人,放下手邊的工作,到附近找安娜!快!快!」
她知道,安娜一定出事了。安娜平常不會出去這麼久,她早該回來了。
檸檬汁早按照她的意思加了蜂蜜,她該在五點半左右回家,然後灌下一大口,拿草帽當扇子煽風,臉上會泛著曬過日光後的紅暈……她會抽出一張面紙擦汗,她會……
為什麼她沒回來……
為什麼?
「理惠——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她在門口碰上甫進門的大哥神田剛。
他拉住她,擰著眉頭,一臉關心,搭在肩上的雙手,阻止了她的急忙與慌亂。
她白著一張臉,眼神渙散,口中不住喃喃地說:「我要去找安娜,我要去找安娜……」
她推開他,朝門口走。「安娜出事了,我知道……我要去找她。」
踉踉蹌蹌地,她驅使著自己的步伐前進,手裡拿著手電筒,遇草撥草、遇樹枝撥樹枝,絲毫不在乎它們打在皮膚上是否會痛。
她的周圍不斷地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喀拉一聲,她的神經繃緊,低頭一看,原來是細樹枝被踩斷了。
唧唧……
知了的節慶鑼鼓喧天。
唧唧唧……
也許……也許安娜只是迷路。她現在已經回到家了……
也許……安娜只是和她玩遊戲,某種愚人節的笨遊戲……
她會很高興她上當了。
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做了一個惡夢。只要醒了……只要醒來就沒事了。
「找到了——」
找到了嗎?
她立在原地呆住。「找到了……」無意識地重複語句。
淒厲的叫聲響起,動搖了整個樹林,有幾隻鳥兒不忍聽見地驚走。
「安娜……」她反射地拔足狂奔,似火箭般的往聲音來源快速奔去。
安娜……
她的肺似火燒地灼熱,仍沒敢停下來喘口氣。
「讓開——讓開——」
撥開人群,她努力朝前邁進,卻被哥哥寬大的身影擋住。
「走開——」她不客氣地推他。
「小妹……」神田剛的面色十分凝重。「你要有心理準備,她的狀況……不大好。」
她皺眉,接著心焦地推開他。
就算她的情況不好,她也會……
天哪!
天哪……
她不知道所謂的情況不好是……
她以為安娜或許受傷了、骨折、跌斷腿之類,她沒有想到會是……
一時間,全身寒毛直立,所有的血液衝上腦門,心裡有根弦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啪一聲地斷了。
深吸一氣,她緩緩地朝安娜蜷縮的身子前進。
「安娜……是我,理惠。」她用輕柔的浯調喚道。
安娜仍蜷著,把頭微微抬起,偏向她,一雙眼神寫著恐懼與空洞。
她很難不去注意地上被撕裂的白紗裙、扯破的碎花背心,以及小心翼翼跨過的內衣褲;當然,還有那截沾了血的繩子,和……一撮撮被絞斷的秀髮。
「安娜……」她向她靠近。
一塊塊醜陋的青紫映在她凝脂般的皮膚上,一道道的擦傷與髒污,顯示她曾遭遇過的暴力與反抗。她的手腕、腳踝上有著捆綁的痕跡、大腿上血漬斑斑,嘴角破了、腫了,凌亂的頭髮下掩著憔悴的臉,雙手用力抓著神田剛給她的襯衫,血色全無、不斷地顫抖,眼睛直視著地面出神,卻又同時戒備著,不敢讓任何人靠近,隨時打算逃跑。
聽到她的呼喚,她慢慢地把頭抬起,像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一般,沒有任何的活力。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她的左半邊臉全腫了,眼睛瞇成一條線,困難地眨眼,眼上交錯佈滿淚痕。連脖子上都有明顯勒過的痕跡……
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淚水,哽咽地跪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安娜瑟縮了一下,沒有推開她。
「安娜……噢!安娜……」忍不住痛哭失聲。「對不起……對不起……」
面對涕泗縱橫的理惠,安娜依舊面無表情,眼神空茫,像一尊洋娃娃一般,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感情……
她是背叛者,無疑的。
她是背叛者……
「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理惠——」
「他們憑什麼——」她狂吼,她對向來尊敬的哥哥狂吼。「安娜是我的朋友——」
「我們需要叔叔的幫忙……」
「所以你要我吞忍?」她忿怒地握拳。「安娜被發現時是什麼模樣?你親眼見到的……他們怎麼對她的,你要我忍?」
「那你告訴我,我們告了堂哥那夥人,得罪叔叔後,我們會有什麼下場?」
她氣恨難平地喘著氣。
「安娜對我而言,就像另一個妹妹一樣,她發生那樣的事……你以為我不想幫她伸冤報仇嗎?」神田岡勸道。「但目前我們有籌碼嗎?在事事都仰賴叔叔的情況下……」
「所以你打算息事寧人?」她的語調冷硬。
好恨!真的好恨!
「你很清楚,我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叔叔在背後支持,如果他現在抽手,我們家一定會垮;你也知道,父親留下的是個爛攤子,當年若沒有叔叔出手,我們早就不知到哪裡喝西北風……」
「所以你要我出賣朋友……」手握成拳,真想打牆洩恨。「安娜她……被堂哥帶人輪暴,他是有預謀的……」她吶喊著。「他是——有預謀的,因為他料定我們不敢怎樣。」
「好——」神田岡點點頭。「就算你告他,你鬥得過他嗎?」
「我……」她仍倔強地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字句。
的確,她的叔叔神田則夫是個玩陰的高手,標準的狐狸,她見過和他作對的人的下場。玩權力鬥爭的遊戲,她大概只有小學生的段數,和叔叔這名教授級的比,她絕對只有輸的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難道……就眼睜睜看安娜被欺負,沒有別的辦法嗎?」
「而且,你要弄清楚,自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但安娜的家人、更棘手的是安娜的未婚夫雷恩,你認為這兩幫人馬會放過任何一個神田家的人?」 」但……這……」雷恩會恨她嗎?
她忽然覺得好冷。她不想看見雷恩那張俊美的臉上出現任何增惡之色,尤其是對她,不……不……
那會令她如下地獄般地難過。
「你想說這不干我們的事嗎?」神田剛的語調轉硬。「誰會在乎我們的下場?你該很清楚自從父母離婚、父親去世後,誰理過我們兩兄妹。」
安娜理過……安娜理過我啊!她在心中叫喊著。
安娜在我最無助的時侯伸手給她溫暖,她的友情是她處在晦澀日子裡最大的支柱,在所有的人都不在乎時,安娜在乎她,確實地在乎啊!
好無力,她覺得自己正一點一點地縮小。原來在現實這位巨人面前,她渺小得連石頭都舉不起來,遑論推倒它。
「理惠,犯錯的是堂哥,並不是叔叔。叔叔只有這個獨子,你想……」
「叔叔……」她愴然地牽動了嘴角。「我們就這麼可悲嗎?沒有叔叔可依附,我們就只能滅亡嗎?」
神田剛雙手叉腰。「就算我們先撇開叔叔不講,一旦這件事公開了,我們兩人是腹背受敵。安娜的家人、雷恩不會顧忌我們朋友的身份,而我們呢?被認為是神田家的叛徒,被兩幫人馬夾殺,這就是你要的下場嗎?」
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跌坐在沙發裡,沉默中以雙手掩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弄成這樣?
為什麼……
太可悲!這一切都太可悲了,她除了有滿身沒有用的傲氣之外,什麼也沒有;連和現實對抗的勇氣,都一點點地消失殆盡。
神田剛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地歎一口氣。「你自己想一想吧,這樣做值不償得。」拍拍她的肩膀離去。
而她……她坐在沙發上,對著一室的沉靜,從黑夜到天明,最後選擇來到安娜的房間。
天已經亮了。
早晨五點半,外頭的小鳥兒正啁啾著,嬉笑於光明的到來。
她順手把安娜床頭的檯燈熄掉,坐在床沿,靜默地看著沉睡的摯友。
人是自私的。人為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不惜傷害、犧牲別人……
自從慘劇發生之後,她便沒有辦法關燈睡。正確的說,她接連著幾天無法閉上眼。
她不懂她心裡的恐懼,但那雙時時警戒、慌張的眼眸讓她心痛。
幾乎二十四小時,她守著、寸步不離地抱著她,抱著在她懷中抖得如十二月寒風中柔弱小花的安娜。
她沒有哭、沒有叫,只是一徑地張著大眼,恐懼戒慎地望著四周,就像是隨時都有惡鬼會出現,而她隨時準備好逃跑。
她抱著她還有一個原因,怕她又跑去洗澡。
一個小時裡安娜洗兩次澡,她心裡發慌衝進浴室,只見到在浴缸裡的安娜拿著浮石拚命地搓著皮膚,搓到破皮流血,還不罷手,點點鮮紅色的血滴在水裡暈開了,將透明色的水沾染顏色。
而安娜就像毫無痛覺的機器人般,渾然無覺地搓著,她的上臂紅腫,兩三處皮開肉綻,教人看了觸目心驚。 」安娜……」她不由分說一把奪下浮石,斥嚇著:「你幹什麼!?」
安娜像個小女孩瑟縮了一下,怯生生的眼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囁嚅地說道:「髒髒……髒髒的……」
「噢!安娜……」不顧是否會沾濕衣裳,她一把抱住她,忍不住哭出來。「你不髒……你一點都不髒……安娜!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怎麼變成這樣?」
美麗靜謐的安娜,總是笑臉迎人的安娜……不見了。
要怎樣讓你恢復過來呢?安娜。
抱著安娜,有生來第一次,她覺得無助。面對安娜的痛苦,她無能為力,什麼忙都幫不上……
他們火速地請心理醫生自倫敦趕來做治療,經過兩個星期密集地觀察與療程後,安娜似有起色,生活飲食恢復正常,吃了醫生開的藥也能入睡,儘管她仍常為夢魘所苦,但一切都在變好……一切……
安娜剪短的發鋪在枕上,也許是因為短髮的關係吧,她看來特別幼弱,蒼白的臉上娥眉輕蹙,顯示她睡得不大安穩,小小的雙手緊握成拳狀地擺在胸口,像是防備著敵人的突然來襲。
她的身體隨著她輕淺的呼吸微微起伏著,模樣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白兔。
能開口嗎?
能無恥、自私地開這種口嗎?她心底有一道聲音迴盪著。
一瞬間,她猶疑了。
是眼前這個女人陪著她走過辛酸,給她支援與鼓勵啊!
但不由得的,她想起白雷恩……想起他那張愛笑的臉……那雙湛藍的眼……
不要、不要、不要啊!
她沒有辦法承受,她沒有辦法忍受白雷恩鄙夷的目光,那對於她煎熬的愛戀之心,是一種碎裂的打擊。
「理惠……」
這個家裡唯一靠近她,不會讓她驚慌逃走的,便只有你,她相信你
相信你啊!
只有你能幫她、支持她,她需要你……她是這樣的需要你、信任你……你能打碎她的信任嗎?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她都還信你。你怎麼可以開口要求她這件事……就為了自己的生存。
「理惠……」安娜不知在何時醒了。「你怎麼了?」
怎麼了?
是啊!怎麼了?
人若有了一點點自私的想法,它便像傳染病般的急速擴張。
「不舒服嗎?」她怯怯地問。自從那件事之後,她似乎很怕和人有肌膚之親。
只見她試探地伸手,輕觸她額頭一下,馬上便收回手。理惠知道,要做到這樣,對她而言極不容易。
「我沒有不舒服。」她握著她的手。垂下眼瞼,她沒有勇氣看她。
她是個自私的小人……
「安娜……」她因難地開著口。「我……求你,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安娜信任的眼神令她罪惡萬分。
「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把一切都忘掉……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空氣一下子像被抽光了,室內呈現真空狀態,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在安娜面前……她不配呼吸。
不言不語,安娜似在瞬間凍結了。明明是盛夏,她的軀體為什麼會急速地降慍呢?
「你不希望你家的人怪我吧……是不是?而且……而且……」她結結巴巴地說明。「雷恩……雷恩會恨我的……」
她用力抓緊安娜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生的浮木。「安娜,你也不會希望……雷恩知道這件事吧!你……也不希望他因此而……」
她開始掙扎著想把手收回,理惠轉而抱住她。「我不希望雷恩恨我……求求你……
她哭了,懷中的安娜也停止掙扎。「你也不希望雷恩知道……對不對?你也不想賭上那不可知的機會……,對不對?」
「讓我們忘了這件事……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安娜深不可測的雙眸a丁著她,態度疏遠,那副模樣像今天才見到她,陌生且冷淡。
「安娜……」
「好,我答應你。」她的回答如霧般輕柔。
「謝謝……謝謝……」她高與地抱住她。
她沒有注意到,血色正自她臉頰退去……存在於她們兩人間的某樣東西,瞬間碎裂……
她沒有發覺,她眼中好不容易尋回的生命之火,再度被吹熄……她現在懷中所抱的只是具冰凍的軀體……
她……渾然不覺。
舊日的安娜,徹底——消失了。
* * *
「為什麼要走?」她拉著安娜的臂膀,這是她今早第十次發問了。「你在氣我嗎?安娜!」
又來了,這樣不言不語地瞅著她,教她好難受。
「我要走了。」安娜的回答仍然輕柔,對她而言卻是莫大的重壓。
「安娜,你在氣我對不對?你氣我……」
「安娜——我來接你嘍!」
兩天後,安娜打電話回家,請二哥來接她,沒有知會神田家的任何一個人,她的沉默與絕決,令理惠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停止不了的心焦。
安娜的二哥毫不知情,他單純地認為只是朋友間的吵架。安娜是他妹妹,他清楚她的性子,即便生氣也不至於太久。
所以,他拍拍理惠的肩,對她眨眨眼。「放心!安娜很快就氣消了。」
他輕快地向前,準備給親愛的妹妹一個熱情的擁抱,不料卻得到她迅速地後退,令他尷尬地立在原地。
「嘿,怎麼連哥哥也一併牽怒呢?」他乾笑兩聲。
安娜則側低著頭,依舊不言不語。
安娜,還沒準備好。她還沒準備好……面對其他人。
那麼她為什麼執意要走?執意要脫離她?
不肯……不肯讓她成為她的支柱。
「不過,小妹啊……」二哥低頭,憐愛地問。「怎麼捨得把寶貝頭髮剪短啦?」
伸手摸摸她的頭,安娜閉上眼皺著眉,似乎是拚命地忍耐,要自己停在原地,以防止自己尖叫跑開。
她還沒準備好啊!、
「安娜……你真的,不多住幾天嗎?」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問,眼底有著乞求。
別再勉強自己,留下吧!安娜。
搖頭。
「那……」二哥拎起她的皮箱。「我先把行李搬上車。」
「安娜,你在心底怨我……」
搖頭。
「那麼多留下來幾天……」
搖頭。
「求求你,你說說話好不好?」理惠急得要哭了。「你明明就還沒準備好……」
推開她欲擁抱的雙手,安娜緩緩地朝門口行去。
她失去她了。她最最要好的朋友。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她略微黯淡的眸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室外。
她追到門口,佇立在屋簷下,站在陽光曬不進的陰影下。那道地上形成的明顯痕跡,就像楚河漢界般地分明,分割了兩端的世界,讓陰暗與光明無法相互跨越的藩籬,同時也劃開了她與安娜的感情。
明明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風光明媚的時空下,她卻只能僵在原地,無法跟隨她進入在一片光亮中,連個聲都吭不出,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眼睛跟隨著目送她離開。
原來,早在那天早晨,她們兩人的感情,被她用劍砍碎了。她卻不知道,自欺地相信它是完好如初。
碰,車門關上的聲音變得響亮,像某種尖銳的利刃刺激著她的耳膜,讓她不覺一震。安娜沒有回頭。
車子緩緩地滑出了這座莊園,消失在遠端的地平線。
* * *
「你知道安娜是怎麼了嗎?」
兩個月後,安娜的二哥打電話給她,語調裡透著煩憂。
「安娜,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自從回來之後就鎮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尊石頭一樣。吃得愈來愈少,整個人瘦一大圈,都快成仙了,想找你來陪她,她也不肯。」他歎氣。「還有,你知道她和雷恩是怎麼了嗎?她一直不肯見他,而且……她懷孕了,卻不肯讓我告訴雷恩……」
「她懷孕了?」她驚呼,心急速下沉。
「是啊!」
怎麼會……安娜連自己的情緒都還未能適應過來,要她再面臨另一個打擊,確實太殘忍了。
「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她啊!」二哥請求道。
「好、好……」
便是這麼一通電話,讓她匆匆忙忙地趕到諾克家,沒想甫進門就聽見雷恩和安娜的二哥吵得不可開交。
「姓白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二哥的吼聲穿過整個廳堂。
「你才欺人太甚——」雷恩忿忿不平地喊。「你今天要我來的目的就是這個嗎?硬塞一個不屬於我的孩子。」
「白雷恩,夠了廠安娜的二哥也臉紅脖子粗起來。「你在指涉什麼?我妹妹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女人,她和你訂婚了……」
「孩子不是我的廠雷恩怒吼,他的模樣活脫是只氣憤成狂的猛獅,隨時預備伸出利爪把惹怒他的人撕碎。「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站在在一旁的安娜低著頭,齊肩的發半掩半遮了她的面目,讓人難以猜測她的想法,只見她微微瑟縮了一下,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
雷恩一個箭步到她面前,她不覺露出驚慌的表情,反射性往後退一步。然而雷恩顯然是誤會她的動作,以為她是作賊心虛。
氣頭上,他再無法溫柔以待,像老鷹捉小雞般的揪住她細如骨柴的肩,用力地搖晃著。「你說,你肚子裡的小孩是誰的?當著大家的面,說啊!」
她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震了一下,無助地皺眉望著他,眼中有著太多的克制、無奈、恐懼,接著梭巡了在場所有的人,目光停在站在門邊的理惠,再順著理惠的視線來到眼前的雷恩。
沉默了一會兒,那粉色的櫻桃小口張開欲言,隨即閉上,她的眼看著理惠,看盡她心裡的憂懼、看清她憂的、恐的真正事物,才又回到雷恩臉上。
可惜處於盛怒中的雷恩,沒有注意到她眼底變換了許多次的情緒,與最後呈現在她眼中的淒楚決定。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眼眶一紅,豆大的淚珠一串串地滾下來。
「對不起……」雷恩心痛地重複這句話,用力地閉上眼,緩緩地鬆開手。「對不起……」
他臉上的肌肉繃緊,像承受針戳時的微微戰慄,深重的呼吸顯示他的理智努力地克制他目前的情緒,彷彿不如此,他便會狂忿地把眼前的一切毀壞。
「小妹——」二哥焦急地喊道。「你倒是說啊!哥哥會幫你作主,不必怕他。
過了一會兒,雷恩睜開眼,寫滿痛心,雙手緊握,用力地盯著天花板,深吸氣數次。「我以為……我們……我們是相愛的。」他的眼底閃著淚光,語調滿是悲傷。「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對不起……」安娜喃喃地重複,她的眼仍固執看著前方,淚水如泉湧般,不斷地從眼潭流出。
「我們的婚約……你到底把它當成什麼?」他吶喊出心裡的痛,不死心地說。「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不肯多說半句。
「為什麼背叛我?!」雷恩心碎的吼叫聲,迴盪在整個客廳。
「喂!你凶什麼凶——」安娜的二哥拉開他,一面對她說:「不怕,哥哥在這兒,別因他吼就低頭,哥哥給你撐腰……」
「既然你不重視婚約,那它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他的聲音轉眼間變得冰冷。
雷恩決絕地拔下手上的戒指,用力地放人她的掌心。「我們解除婚約吧!」
說完,立刻頭也不回地走出諾克家。
他沒有看見那雙自送他離去的眼,寫滿不捨與痛楚。
安娜原本的木然表情在瞬間崩潰,只見她白著一張臉,全身顫抖地緊握著那只戒指地跌坐在地上。
「這個混蛋……」二哥朝門口揮舞著拳頭,接著不放心地回到她身邊,把坐在地上的安娜拉起。
「安娜,你放心,我絕不會讓這小於逃掉的,你……你……你幹什麼?」
安娜不知哪來的力量,一把甩開二哥,直直地便往牆上撞去。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同時驚呼一聲,紛紛上前拉住她。
「幹什麼……」
安娜掙扎著,用力地推開眾人,眼看著又要往牆上撞去。 」安娜……」」理惠見狀擋住了牆,免得她傷了自己。
拋在認出理惠後,停了下來,滿臉是淚的喘息著。 」安娜……」理惠開口。「我來看你了,是我啊!」
看她恢復了理智,眾人才慢慢放開她,仍站在她身旁不敢走,怕她又突然想不開。
眾人環繞中,安娜出神地盯著她。「理惠……」她似在嘴中玩味著這個名字。
「我來看你了。」理惠緩緩地接近她,在與她一步之距站定。 」理惠……」喃喃地地重複著,她的眼中映著理惠微笑的臉,然而焦距卻不在前方。
「是啊!理惠很擔心你,特地趕來看你……」二哥也在旁幫腔。
她看看二哥,再看看理惠,突然露出一絲笑容,充滿嘲諷與淒涼。「理惠……」
理惠的笑僵在臉上,連同二哥變得鐵青的面孔下,她轉過身,一言不發地離開,留下一肚子的疑問與面面相覷。
「理惠啊……安娜的心情不好……」二哥試圖打圓場。「你不要怪她啊!」
她忍住難堪地搖搖頭。「不……我想我……改天再來看她好了。」
* * *
她萬萬想不到,幾天之後,在整個倫敦都籠罩在雨層、四處濕漉漉的日子,安娜居然來訪。
「安娜……」她看著衣服全黏在身上,仍滴著水的安娜,有絲驚訝。「你怎麼……你是自己來的嗎?」
安娜笑了。
自從出事後,她再不曾那樣對她笑過。一瞬間,彷彿回到過去,不曾發生任何事,她仍是那個散發著光彩與溫柔的安娜。
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安娜掩飾不了的蒼白與憔悴、眼底深刻的陰影、瘦骨如柴的模樣,加上這一身的白衣,只讓她聯想到一個飄蕩在街邊的一縷芳魂。
「下雨也不帶傘,不然讓司機送你來也好啊!」她急急地迎上前,說著遞給她一條毛巾,順手端來一杯熱茶。
「你記得嗎?」安娜用毛巾擦著頭髮,望著她的眼底充滿趣意。「三年前我們去泛舟,我不小心掉進河裡,你伸手要拉我,結果自己也掉進河裡……」
「還好是同行的教練救了我們。」
「我們兩個那時就像落水狗一樣,可憐憐兮兮的,哈哈……」清脆的笑聲在客廳飄蕩著,一切像做夢般的不真實。
她是很高興安娜恢復了,可是卻有一種不祥之感,揮之不去。而且,她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安娜,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但說不出怪異在哪裡,雖然她是和善而可人的,但她不能,她無論如何就是無能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說話。
「你的衣服要不要換下來,會著涼的。」理惠問。
「不了。」安娜搖頭。「我來看你一下就走。」
「外頭正在下雨呢!」她提醒道。
「最近悶得慌,所以出來走走。」她說著,舉步便往門口走。
不知怎地,她有一種心慌。「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安娜回頭,笑容不變。「我知道……」
「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是啊。」她輕輕地回答,臉上的笑容未變。「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理惠點頭。
「你喜歡雷恩對吧?」
「我……」她困窘地絞著手。
「我早該猜到了。」她的笑憑添幾許淒涼。「或許是我不想去猜……」這幾句低語似乎是在對自己說。
平靜再度回到她臉上。「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喔。」輕柔的語句像歎息似的飄在空中。
理惠想叫住她,梗住的喉頭卻出不了任何聲音。
拉開門,她給她一抹淡淡的笑。「走嘍!你保重。」
她知道了……
只覺得自己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洞起來。
她知道了……
她聽見自己雷鳴似的心跳。身體就像灌了水泥一般地固著在原地。
那……等等!她說的那些話……她為什麼對她說這些話?
那聽來簡直就像是訣別啊!
你保重……
安娜,該不會想做傻事吧?
一把抓起門邊的傘,她衝進雨裡,在白濛濛的街上左右張望找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隱蔽在各式的雨傘裡,從她身邊一排排地走過,沒有回頭,偶爾一兩點雨水濺上了她的衣擺,一兩輛車喧囂地經過,也有一兩個相似的身影吸引她停留、佇足,她就這樣在穿梭在人潮中,一如逆流而上的小魚一般,但卻始終到不了彼岸。
十分鐘過去……
半個鐘頭……一個鐘頭……
兩個鐘頭過去……
她仍不願停下酸軟無力的雙足,讓有些吃力運轉的肺部得到一點休息。
黑色的傘下,有著她無比的心焦與憂慮。她的臉因散熱而紅遍,呼吸因疲憊而顯得沉重許多,細瘦的肩因沮喪而有些下垂,穿著涼鞋的腳早被打濕,腳步也因體力消耗變得蹣跚。
多麼希望在下一個轉角、或者哪個不知名的小咖啡館裡看到安娜。這樣,她或許就可以嘲笑自己的多慮,並邀她一道去喝杯咖啡。
這雨……下得令人心焦,像是想把一切洗去,把她和安娜之間所有的感情痕跡,用來自於天上,沒肯停歇的淚,將它全數抹去、毫不留下。
嘩嗶……警察的吹哨聲,吸引了她的注意,信步過了馬路,往吸引行人圍觀的事物走去。
「退後點,請站在這條線以外。」警察大聲地宣佈。
「……聽說是個年輕的女孩跳河……」
「知道她的身份嗎?」
「不知道……她好像什麼證件都沒帶……」
理惠聽著這些耳語,心裡愈是不住地發慌。收下傘,不顧雨水將她淋濕,她擠進一圈圈的人群中,跟著腳、伸長脖子地著窺著前方。
白色的裙擺……令人刺目驚心……
安娜……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最後……讓我有機會,讓我有機會再成為你的好友,不要用這種方式罰我,不要……
血液在瞬間湧上腦門,她更加不顧一切地往前鑽。「對不起……」
騙人!這怎麼可能發生!怎麼可以發生……
「安娜——」她聽見自己悲涼地喊叫聲。
雨打濕了她的臉,淚水和雨水,她分不出來……
她在眾人的錯愕中,一把拉開阻隔人群的警戒帶,甩掉警察急欲攔阻的手,衝上前,抱住安娜早已冰冷、毫無生氣的軀體。
冷的沒有任何溫度,如她白得發青、近乎透明的臉頰,粉色的唇如今只剩一片冰紫。雨和淚自她的臉頰滑下,落在安娜被纖長睫毛保護的眼,她緊閉著不肯張開,沒有留戀、決絕地把她與這個教她心碎的世界分離。
是心寒的嗎?讓你寧可投身沉人冰的世界。
這就是你的感覺嗎?
無止境的永遠與冰冷……
即使是緊緊地擁抱,也不能傳遞一絲溫暖。
你必定是傷透了心,徹底對我失望了,是吧?
背叛者——她今生注定要烙下這個罪名。
「安娜……」她抱著她不肯放。「安娜……」
這是你對我的抗議與處罰嗎?我寧可你恨我,也不要用這種方式…
「小姐,請你放手……」旁邊的警察拉扯著她。
「不、不……」她緊緊地抓著,彷彿這是她最後請求原諒的機會,不容錯失。拉扯中一項物品的掉落,引起了兩邊人馬的注意力。
一隻銀色的指環,自安娜身上落下,滾到地上,轉了兩、三個圈圈後靜止。
她蹲下,將戒指拾起細細檢視。即便經過雨水的沖刷,它仍散發著淡淡的光輝。
這……這是……
她怎麼可能忘記這個戒指呢?
那樣盛大的訂婚典禮、周圍所有人的祝福,以及互許諾言、穿戴戒指時兩人的甜蜜,都曾激起她莫大的嫉妒,讓她在心底默默幻想安娜的消失。
她怎麼可能忘記……
背叛者,她是背叛者。
這是雷恩退還的婚戒,是她和雷恩曾經有過的幸福,也是她的愛與憧憬。
她一直握著不放,至死……
天哪!她做了什麼……一直都忽略了安娜的感受,她只在乎自己…
安娜……
安娜……
* * *
背叛者人恆背叛之。
背叛者人恆背叛之……
背叛……
唯心的手用力地揮舞著,臉蛋半是使力、半是被制地脹紅,胸膛努力地起伏著,以爭取難以得到的氧氣,頸部的脈搏似緊鈴般重重敲擊,急欲推開頸上的施壓者,無奈雙手被縛,掙扎有限……
喀喀喀……好難受……無法呼吸了……視線開始模糊、耳朵開始嗚叫……
難道她得就此命喪黃泉嗎?
雷恩與凱凱的身影躍入腦際。那相似的笑容……不!不!她還想多看兩眼……
明明上一秒才朝她伸手,她還在想著對方下一步的打算哩,誰知道突然地變臉,掐住她脖子欲置她死地的模樣。
咦……怎麼下雨了!鹹鹹的淚直撲上她的臉。
一滴、兩滴……怎麼回事?
頸上的壓力漸漸消失,她貪婪地呼吸得來不易的空氣,等頭昏耳鳴過去,才定睛一看,咦……怎麼……回事?
神田理惠,這名突然掐她脖子的兇手竟露出非常悲傷的表情,滿臉的淚水,像背負著千萬擔痛苦。
差點被殺的人是她,行兇的人還哭,有天理嗎?
但……這樣悲慟的表情,她從沒見過……一個好強的女人會止不住的哭泣,必定是遭遇極大的挫折。瞬間,她感到罪惡。
若不是因雷恩的拋棄,她也不至於如此傷心。那樣悲慼的表情,是因為被傷透了心吧!
她不由想起曾誓誠。有過被拋棄的經驗,使她格外能體驗那種痛苦,也令她深深地同情起眼前的女人。
想想,她企圖殺自己的心態也不難理解。原先有的那點敵視與討厭,也隨之消散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比她慘多了,她畢竟沒和曾誓誠訂婚,程度上也有輕重之差,而且她得到雷恩對她的愛,這是理惠渴望許久仍得不到的,說來……她簡直佔盡優勢哩。
儘管雙手被縛,她仍想辦法自口袋掏出手帕,遞給眼前的淚人兒。
「哪!給你擦眼淚……」
理惠詫異地抬眼望她,眨著眼彷彿看到某種外星生物。
她看她的眼神,令她聯想到安娜。雖然她們根本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但她卻難以忽略,她身上同樣散發一股強大的安定力量,雖然眼前的女人並沒有安娜靜謐的公主氣質。
不……
她隨即厭惡地皺眉。楊唯心怎能跟安娜比……她不配!
她是該討厭她、唾棄她,畢竟她搶走心愛的雷恩,但她就是無法恨她。
究竟為什麼?她反而在她面前流露出她在人前人後苦苦壓抑的心緒。
她的所有感情與疑問在接收到她同情的眸子時,嘎然停止。
太丟人!竟在敵人面前示弱,真真丟人哪!
她在搞什麼?竟在唯心面前哭……
眼淚一抹,她迅速回復原來的冷酷模樣,板起臉迅速地站起離開,像怕得到某種傳染病似的。
幹嘛!拍《變臉》嗎?怎麼有人一下子說變就變的?
理惠後退,頷首示意,兩三個黑衣男人上前,拿著白森森的針便往她手臂上戳。
「幹什麼……」還來不及反應,唯心便被壓住,施展不出反抗之力。「好痛!」針戳進皮肉的痛楚,令她不禁輕呼。
不到幾秒,疼痛過去,取而帶之的是綿長的倦意,她很快就感到頭昏目眩,眼皮沉重地往下垂。「你到底……」
「為了怕你做蠢事,只有請你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我不……」她才不睡……不睡……
儘管不斷地眨眼保持清醒,仍克制不住體內高漲的睡意,四周的景物逐漸模糊……黑暗朝她襲來,儘管她不願意,仍墜入無夢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