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之後,緊接著便是冗長的沉默與寂寥。
夜是不管人喜怒如何,都會降臨世界;就如同月亮依序升起一般,地球的運轉是崇高的,沒有任何人、事能將之改變。就算科技昌明,仍無法倒流時光,讓一切重來過。
如若真的有神靈的話,她能感受到地球上人類掙扎著生存的痛苦嗎?抑或是她這顆糾結的慈母之心呢?
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凱凱慘白的一張小臉,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嗚嗚的救護車是她僅有與死神拔河的工具;她所能做的,只是無助地望著兒子,內心祈禱他能挺過這次劫難,除此之外……什麼……什麼也不能……
她拒絕哭泣。只要武裝的牆有了一絲絲的裂縫,她的堅強便會在瞬間瓦解,脆弱和悲傷便隨之漫天迷地掩蓋;不,目前她最不需要的便是這個。
秋彤因為是主辦人,不能說走就走,唯一倍伴她的,便是她處心積慮防備的敵人——白雷恩。
很奇怪,說出來可能笑死人。但她很慶幸陪在她身旁的是他,而非秋彤;她已無餘力去安慰任何人,雷恩的沉著與安靜,竟令她覺得心安。
「我們目前先替他做腦部斷層掃瞄,看他是否有腦出血,請先在此等候。」一名護士上前阻攔了他們兩人。「你們是他的雙親吧!請先到櫃檯辦理、及填寫表格……對了!令郎有無對藥物過敏或排斥的紀錄?」
唯心搖頭。引頸觀視被推入掃瞄室的兒子,眼底有著滿滿的憂愁。
護士幹練地點頭記錄。「那麼請及早到一樓的櫃檯辦理手續。」說完便急急地走了。
她望著那曾開了又關上的門,覺得好無力。原以為掌握在手裡的生命,其實是脆弱不堪,而且無能自主的。
蹣跚地步向電梯,一方面仍擔憂不捨地望著合上的門。
「放心吧!有事我會通知你的。」雷恩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堅定的眼眸對她而言是一大支持,令她不覺孤單,撫平她不少焦急。
雷恩在唯心走後,才在長廊上揀個位子坐下,舒活舒活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肌肉。面部表情仍是嚴肅的,眸子就如秋日陰雨的灰藍色。
楊唯心真是個令人折服的女人。他心底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一些。
就算受傷的是自己的愛子,也不曾哭哭啼啼,反而強忍著不安、恐懼,鎮定地應變眼前的景況,實非平凡女子,難怪賈風會重用她,足證明她並非空有美貌,而且能力超群。
這樣的女人會培養出怎樣的孩子,著實令人期待,尤其這孩子可能是他的骨血。但雷恩並不是因此而對她感興趣,而是……那分確定感。
不是他見到凱文時所湧現的親子之情,卻是種今生注定的確定。
她——就是他此生所要的女人,她屬於他,絕對錯不了。
在未察覺出她的許多優點時,他早就肯定這個女人屬於他。真令人驚訝!
在安娜死後那麼多年,他至今才再度有這感覺,連他的未婚妻都不能引爆他如此強大的佔有慾。
他想抱緊她。將她摟在懷中,溫柔地撫慰,告訴她「她的身邊還有他」,他會支持她。因為……只有他看出來,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恐懼,看似堅忍無比的她,內心脆弱得一如小女孩。
他握了握拳。
短時間內他不會有什麼大動作,打草驚蛇是獵人們的大忌,要捕獲珍貴而冷淡的月神,得多費些心神,但……她值得。更何況……
他的眉因憂慮皺起。凱文會出意外在他的意料之外,所有的計劃都必須等診斷結果出來再考慮。
這孩子……應該沒事吧!
嘖!他母親若看到這種情景,準會說:「你知道帶大你們有多辛苦啦!」
唉!都還不確定是否是自己的小孩哩,他就已如人父地為子煩憂了。
醫生走了出來,因擾的眼神似乎是不知該用什麼語言同他交談才好,正當他準備用英語開口的同時,雷恩搶先一步說:「我懂中文。」
醫生如釋重負地吐一口氣,說道:「你是病人的家屬?」他求證地問道。
雷恩點頭。「他的情況怎樣?」
「有些輕微腦震盪,其餘為小擦撞傷,為求保險起見,請留院觀察兩天。」
「那就麻煩大夫您了。」雷恩說道。
「不客氣。」醫生笑笑地點頭。
「對了!」雷恩靈光一現地叫住意欲離去的醫生。「可否請您幫今小忙?」
「您請說……」醫生不疑有他道。
如果此舉成功,那麼也可以節省他不少時間與精力。
「這是我的私人要求,請大夫幫忙……」
* * *
雷恩把用來止血的棉花球丟進垃圾筒,順便將襯衫袖子扣好,從容地走出去。
一切都按他的計劃在進行著,國內知名大學所做的檢測,結果是怎麼也賴不掉,在法庭上更是項有利的證據。當然,不到非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是不會打這張牌的。
幸好他早有這念頭,也於第一時間找到可幫他完成任務的人,才讓原本惡劣的情況有一絲絲轉機。
凱凱的檢查也該完成了吧。他信步走進病房。
房裡只有凱文孑然孤單的身影。他的頭部纏著白紗,上手臂也覆蓋沾有藥水的紗布,還吊著點滴;他的眼眸因臉色蒼白顯得更藍,坐臥的身子因寬大的病床備覺幼小,雷恩的心為此景揪緊,好想將這無助的小東西摟在懷裡,細細呵護。
為了阻止自己強烈的情感,他以拉張椅子坐下作為緩衝。「嗨!」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他以一笑化解自己的緊張。「小超人,你覺得怎樣?」
該死!他從沒想過當人老子的滋味,為什麼市面上沒出本「爸爸手則」之類書本。
「很好。」凱文一雙眼自他進門後,便盯在他身上。
這脾氣,果然跟他一樣。明明就是很疼,仍倔強地說自己沒事。
「凱凱……」他的手撫著凱文前臂的小小藍月,思索著怎麼同他開口。雖說子天性,但要怎麼對他解釋,自己這些年來的缺席呢?
「你是爸爸,對不對?」他對這事抱有異常執拗的態度。他相信眼前這雙相的藍眸,便是源頭之處。
雷恩有些震驚。這出乎意外的順利令他當場瞠目結舌。
父子兩人便就麼對看著,好一陣子不說話。雷恩是太過詫異,凱凱則是在等他回答。
雷恩在紛擾的腦子靜下之後,才深吸一口氣,說道:「凱凱……對不起!」想他竟有辭窮的時候,天!
凱凱沒說話,逕張著他那雙過於早熟的藍眸望他。
他覺得自己像笨蛋。「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看你的。」他擺擺手,向他歉。
「我一直好羨慕其他小朋友有爸爸。」凱凱酸楚的語氣令人心痛。
雷恩上前將他瘦小的身子擁人懷中,凱凱終於忍不住哭泣。「我也好想和爸爸住在一起,媽咪……媽咪每次都說爸爸住的地方太遠,所以不能來看我……」
雷恩的眼眶泛紅。胸口像有千萬根針在戳刺般疼痛,他很想安慰凱文,但灼熱的喉頭卻因哽咽而發不出聲,只有緊緊將他擁在懷中。
過了好一會兒,凱凱激動的情緒才平息下來,也漸漸止住哭泣。雷恩拿出手帕,將他臉上的眼淚、鼻涕拭去。
「原諒爸爸好嗎?」奇怪!對眼前的凱凱自稱「爸爸」並不讓他有絲毫的彆扭。「爸爸一開始沒認出你,是爸爸不好。」
凱凱的眼睛還泛著血色,鼻子也紅紅的。「可是,媽咪……說,你不是爸爸……」他又一副要泫然欲泣的模樣。
的確。楊唯心那一關絕不輕鬆,她是不可能輕易便鬆口的,要如何克服這名目前的頭號大敵,實為當務之急。
「凱凱……」他思索著如何開口。「是爸爸不好,在你出生之前,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架,因為媽媽很生氣,所以爸爸到現在才來看你。」為了讓事情合理化,編點潤滑的謊言是有必要的。
凱凱信任的眼眸令他有些微的罪惡感。他也不想如此,但人世間成人的複雜深沉,要如何能讓這麼小的孩子瞭解呢?讓他知道自己是「意外」出生的嗎?太傷人!
大人的錯,就讓大人去背。就算這些年來錯的是他吧!孩子何辜啊!
「爸爸以後不會再離開你了。」他抱緊他。
「你要跟我們——起住嗎?」凱凱的小臉如雨過的天空般亮了起來。
「凱凱……對不起!」真不想打碎他的美夢。「但是媽咪還在生我的氣。」
凱文聞言失望地嘟嘴。「怎麼辦?」接著似靈光一閃地嚷道:「去求乾媽,每次媽咪生氣,只要乾媽去跟媽咪說說,她就不氣了。」
要是真那麼容易就好了!他懷疑李秋彤肯背叛好朋友。「凱凱……我和你媽媽吵很大一架。你想如果不是生好大的氣,你會離家出走嗎?」
「離家出走?」凱凱顯然是在咀嚼他的話語,一雙藍眸嚴肅地望向他。「你不該惹媽咪生那麼大的氣,媽咪生氣就要趕快道歉。」
他不禁微笑。看來他兒子比他要來得會討女人歡心。
「爸爸,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他拉著他的西裝衣領。
「有哇!」他立刻裝出一臉悔不當初的樣子。「我也很後悔,可是你媽咪不給我機會,不然我也不用找你們找的那麼辛苦啦。」
撒謊果然會成為習慣,因為在撒了個謊之後,便要用更多的謊言去掩飾先前的謊言。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氾濫的謊言從你的嘴狂湧而出,擋都擋不住。
「唉,要怎麼讓媽咪消氣呢?」凱凱顯然很煩惱。
雷恩備覺感動,心頭暖烘烘的。小孩子真是天真哪!對他這些年來的缺席,沒有怨尤,反而替他盡心盡力地想辦法。
他的兒子、他的骨血啊!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幸福;若能再加上他心頭的月神,這一幅全家團圓的圖像便太美了。
「你願意幫爸爸忙嗎?」打擊敵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把敵人的心腹變成自己的心腹。
凱凱用力地點頭,立刻投靠敵人陣營去。
雷恩露出自信的笑。連兒子都幫他,要捕獲月神便是遲早的事了。「那好,爸爸告訴你電話號碼,你會打電話嗎?」
凱文的嘴不悅地嘟起。「你太小看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凱凱那麼聰明……」雷恩連聲道歉。「你可以打電話給我,不管是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好嗎?」
凱文點頭,看他拿出一張名片,寫上行動電話號碼。
「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你媽咪知道喔!」他將名片交給他吩咐道。
「放心!」他的眼睛因秘密而閃著興奮。「我不會告訴她的。」他小心地將名片塞進褲子的口袋。
「你這幾天要乖,好好養傷,不許再頑皮,知道嗎?」他摸摸兒子的頭。
「媽咪——」凱文看見甫進門的唯心,大聲地叫道。
很難說明的一種感覺,她竟有些吃味。
沒想到白雷恩和凱凱相處如此融洽,心頭酸意急速上升。
見鬼了!她怎麼會有兒子被搶走的心境。
她那雙極為冰冷的眼眸,凌厲地掃過白雷恩,彷彿在質問他:「你在玩什麼把戲?」雷恩無辜地聳聳肩,表示自己的清白。
雷恩很清楚自己的不受歡迎,況且都已和凱文達成協議了,實在沒必要繼續留在此地。雖然很想一親芳澤,但他的月神現在心情似乎不太好。
沒關係!他安慰自己。遲早都是你的,不須急於一時惹她討厭。
「那麼凱凱,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他對他眨眨眼。
凱凱似乎有些不捨。雷恩使了個眼色表示唯心在,不方便。凱凱只得放他走。
「明天一定要來喔!」他叮囑道。
「好,我發誓。」雷恩舉手說道。「沒來的是烏龜。」
凱凱被逗笑了。「沒來的是烏龜。」他開心地複述。「拜拜。」
唯心望著兒子和白雷恩道別的那股熱勁兒,心中隱隱感到不祥。這條陰險的毒蛇,該不會趁她不在的時候,毒害她兒子的思想,找時機把他拐走?
很有可能。只是現在敵暗我明,很難對他的行為加以防範;況且,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免得令別人懷疑,進而猜測白雷恩與凱凱的關係。
到底該怎麼做呢?她的頭愈來愈沉重,還有些隱隱作痛。老天保佑她千萬別在此時生病,否則更少了一些優勢與他對抗。
該死的白雷恩!偏挑這時刻來。唉……她該怎麼辦呢?
* * *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最近在忙什麼?」派翠西亞問兒子道。「怎麼他一到台灣要嘛就跑得連人影也沒有,要嘛就把自己關在房裡。」
「我不清楚。」白亞力聳聳肩,裝糊塗說道。從小他媽媽就會玩這套,在他面前問雷恩的事,在雷恩面前問他的事。而他與雷恩也早有默契,絕對為對方保密,所以媽媽一直拿他們兩人莫可奈何。
派翠西亞也挺清楚兩個兒子的脾氣,反正兩人四手遮天,把她瞞得死緊。經過這麼多年,她早該習慣了
「你弟弟和他那日本未婚妻是怎麼了?前陣子還好好的,現在又鬧什麼彆扭?」
「媽,你太多心了。」
「我多心。我可是你們兩兄弟的母親耶,你弟弟雷恩要不是心裡有什麼不痛快,怎麼會願意回來看你老媽我呀?」她的語氣中透著濃濃的哀怨。
哀兵計策。老媽也不是省油的燈。雷恩跟神田理惠的風風雨雨,老媽自有她的管道得到消息,只不過不聲張罷了。
「雷恩八成又和神田理惠吹了。是吧?」她故意提高音調地問道,意有所指地望向雷恩的房門。
雷恩原先放在門把上的手在此刻收了回來,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好厲害啊!老媽。
他和神田理惠的確有一些問題,再加上最近新生的……看來他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問題人物」。
他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將空蕩蕩的杯子放下。本來打算出去喝口水,但看來他媽媽是不會輕易放過他,況且亞力應付得挺好,不至需要他幫忙……
十指交疊擱在胸前,他的眼凝視著天邊遙遠的月亮。
啊!冷漠而脆弱的月神,讓人無法親近卻又週身散發著誘人的性感,讓他的夢裡充斥著她的身影,心底因渴望而隱隱作痛。
而……理惠。他的確是該給她一些交代。
一開始就不該訂婚。是他不好,他不該因為她愛他許多年,也等了他許多年,想給她個交代,所以答應她的求婚。
也許是因為他累了,也老了。雷恩的嘴角微微牽動。是啊!他不得不承認。
自從安娜死了之後,他似乎一瞬間老了。心如枯木,不管是誰也無法令其復甦,正當地想此生也許就如此吧,理惠的一番告白令他感動。
他彷彿……彷彿看見心死前的自己。神田理惠和他是同一型的人,他們的愛恨都太分明,情感都太激烈,不顧一切地燃燒著生命的激情。
或許,他同情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心死前的自己。
曾經,他深愛著一個女人,深刻地把她烙印在心房。但她卻自殺身亡,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傷心,還有……
他吁出一口氣。是這分癡心與執著,讓他疲憊的心選擇等待他的理惠。他的癡情此生是不可能圓滿,何苦又讓另一分癡心破滅呢?
這樣隨便訂婚的結果,跟著而來的情況只能說是他活該。延宕了數年的婚事一再重複地被提出,每每只換來爭吵,結局便是理惠的眼淚與他的逃離。
他的潛意識總教他再去尋找,命裡該相守一生的女子。雷恩揉揉太陽穴。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心底迴響呼之欲出的答案——你根本不愛理惠。
這才是你遲遲不肯與她進禮堂的原因。
感情是勉強不來的。他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原以為可以慢慢培養感情。怎奈他對理惠只有朋友之情,男女之間的火花卻擦不出。一廂情願的感情,注定只有虧欠和痛苦。早該結束的,卻每每因為理惠的哀求回頭。
唉——就算理惠不累,他也累了。
再說,現在他終於找到——心中的月神。
他的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上,修長的指頭撫拭掛在外邊的月兒。溫暖的鼻息讓玻璃蒙上淡淡白霧,原先的冰冷也因體溫而緩緩變暖。
給我一個機會吧!他對遙遙的月兒喊道。
讓我們兩人都得到幸福。組成一個和諧溫暖的家庭,讓凱凱的希望成真,讓我們永遠廝守在一起。
他手臂上的藍月標記在月光下顯得醒目。「我們屬於彼此啊!月神。」他喃喃道。
與她四目交接的瞬間,電光石火的一秒,他知道,她已成他心田無可取代的標的,她的一顰一笑牽引著他的心神,就算理智也無法克制自己見到她時的情緒激盪。
電話鈴聲大作將他拉回現實。
「喂。」
「雷恩少爺,是我亨利。您要我找的照片我已經找到了。」管家亨利從英國的白氏莊園打越洋電話報告他這個重大發現。
為了找尋楊唯心與他的關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他要亨利去找找這些年來他參加PARTY帶回的照片;不管是他拍的、別人替他拍的都好,除去他和理惠的合照,剩下的東方面孔應該不多。
「您說要五、六年前的照片,而且還指定是東方美女,就只有一張。我已經把它E—MAIL給您了。若不是這張,那我就再……」
雷恩沒把話聽完,便急急連線上網收信。
「喂!雷恩少爺,是不是這張啊?」雷恩突如其來的一段沉默,讓另一頭的亨利緊張起來。
只見雷恩盯著液晶螢幕發直,舌頭像給貓偷吃了。
這真是太……
任柳下惠也把持不住。他邊微笑邊搖頭。會跑出小凱凱來也不稀奇。
原來月神是用這種神態勾引凡人,又有哪個凡人能抗拒得了呢?
照片中唯心媚眼流轉,女人味十足,朦朧的眸子半掩,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美麗的朱唇離他只有一公分的距離,正邀請他好好品嚐一番,身上的白紗帶著絲透明的性感,似乎可以讓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扯破,瓏纖合度的身軀貼著他,瓷白般的背露了出來,和輕撫著的麥褐色大手成強烈對比。
那雙手的主人——就是他。
海盜和月神。
呵——他更沒理由放走自己曾奪取的東西。
雷恩此刻的眼神和照片中望著唯心的神態如出一轍。只要是屬於自己的就該把握。
很稀罕的,他有一種又活過來的感受,這是理惠所不能帶給他的。
僅只是一張照片,就令他血脈債張,不能自己。那麼那一晚,他大概是把魂魄都送她了。
多麼希望此刻她就在身旁,可以把她擁入懷中,細細輕吻,加以疼愛。噢!我的月神。
「少爺、少爺!你還在嗎?」耳畔傳來亨利的呼喚。
他暗暗低咒一聲。搞什麼?他真是被楊唯心迷昏頭了。
他清清喉嚨,用力把唯心的身影趕出腦海。「亨利,謝謝你。我要的就是這張照片,辛苦你了。」
「哪的話!少爺。您若有需要再打電話給我。」
「一定,謝謝你,亨利。再見。」
「再見。」
呵!楊唯心。你還能說我們沒見過面嗎?
雷恩望著照片笑得得意。現在他手上握有兩項證據:一是她95年春出入美國境內的紀錄;當然,這些東西平常人沒那麼容易弄到,但他自有他的管道。二是鐵證如山的照片,他非常肯定凱凱是在拍照當天懷的。嘖!果真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啊!
現在,就等決定性的證據出現了。只要掌握此三項證據,他和凱凱的血親關係就怎麼也賴不掉。
月神!你躲不掉,注定是我的。
* * *
唯心用手紙巾掩住口鼻,免得口沫、鼻涕四處飛濺。這已是今晨第十個噴涕了。
昏昏沉沉、全身發熱、頭重得如放了幾磅的石頭,身體又覺輕飄飄得要飛上天,但卻覺得累,眼皮酸痛只想合上。看來她也是這波流行性感冒的受害者。
她輕輕搖首。連填個出院表格都費她好半天的力氣,看來真是不行了。「媽瞇,我幫你提。」凱凱也看出她的不對勁。
「謝謝凱凱,你真是幫媽媽一個大忙。」她把裝衣服的小提包交給兒子。想必她的臉色真的很糟,否則怎麼連凱凱都如此小心翼翼,今天出院的是凱凱可不是她。
雖已是二月,也算初春,但刮的風怎麼還這樣冷?額頭髮燙的她,四肢卻冰涼涼。
不知怎地,她竟在這種時候想到白雷恩。在凱凱出事時,坐在救護車上,緊握她的大手,與不斷傳來的陣陣暖意;還有他對她關懷又鼓勵的眼神,如果可以,好想現在就能倚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她立刻把這種想法趕出腦海。有沒有搞錯?白雷恩可是敵人那!哪有向敵人求助的道理,傳出去不笑死人?
「你的臉色好差。」完了!她的病已到有幻想幻聽的階段啦!
呆呆地睜著眼,看白雷恩站在眼前。再眨了眨眼,她一點也不覺奇怪,因為她病得不輕。
「我真的病人膏盲了。」既是幻想就讓她稍稍倚靠一下吧!
她咕噥完便投入雷恩的懷抱。
好溫暖。就和她想的一樣。雷恩穩定的心跳讓人好安心,就像寧靜海洋的擁抱,風暴突然沒了、憂愁突然消了,只想永遠停留在此刻。
倒是雷恩傻眼。是他瘋了,還是病了?
他沒有易容喔!本來視他如仇敵的月神,怎麼會往他身上鑽?太陽打西邊出來哩!
他直覺地往她額頭摸,炙熱的溫度從手心傳來。「你發燒了。」他對唯心說。
唯心瞪視著他。幻想出來的人不會對她說她發燒。
好丟臉!竟然主動投入人家懷抱。她的臉色漸漸由蒼白轉緋紅,後來更連耳根都紅了。
雷恩沒有注意到這點,他關心的是唯心的身體。「要不要給醫生看?」他好言好語地問。
「不用。」唯心冷淡地回答。為掩飾虛心地抓著凱凱就走。
這女人……唉!怎麼忽冷忽熱?
雷恩在心裡大歎女人心海底針。剛剛不是好好的,才眨眼的時間,她立刻又擺出備戰狀態。
「我送你和凱凱回去吧。」他亦步亦趨地跟著,順便和見到他很是高與的凱凱微笑示意。
唯心停下來。她討厭白雷恩和凱凱眉來眼去,那副很熟的親熱相,讓人看了就有氣。
「你到底想怎樣?」她知道這是沉不住氣的行為,商場老鳥的她不該這麼做;算了,她豁出去了。
白雷恩聰明地把笑意隱藏得很好,一徑以晶亮的眸子,無辜地望著她。「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她瞪著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代表沒發作的怒氣。到底要怎樣才能將這只黏人的蒼蠅揮走?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
真累!尤其生病還要同白雷恩鬥法。
「隨你。」這句話如歎息般地自她嘴角逸出。
不是她就此認輸,俗諺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
既然有現成的司機,她也可少費點心神;可不是她拜託敵人的喔!是敵人自己跑來協助的,她才沒有佔人便宜呢!
這句不經意的話,卻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讓白雷恩的臉意外地放晴。
他衝著她的微笑,竟讓她的心狂跳不已。
真是……怎麼搞!她到底是怎麼了?先是臉紅,現在又……她的行為跟個思春期的小女生有何分別?
她還病得挺重。重得莫名其妙地被他的笑容吸引。
因為他很有魅力啊!她聽見自己小小聲地在心底說道。
好嘛!就算白雷恩很有魅力,你也不能變成花癡啊! 」來吧!」他一把抄起凱凱,凱凱興奮地叫出來。
「好棒!」凱凱尖叫著抱住雷恩,儼然是和樂天倫圖。
這對相像的父子的笑容令早春顯得溫暖、世界變得明亮。那光芒令人眩惑,卻又教人震撼。
她不曾那樣抱過凱凱。
不僅是她沒有那個能力,而且也無法取代父親的角色。凱凱臉上真切的光彩是這個男人給他的,她頭次覺得自己被打敗:
「怎麼了?」她的佇足引起前頭兩父子的好奇。
「沒什麼?」她搖頭迅速跟上。
「吃醋啊?」雷恩在她耳畔問道。暖暖的氣息呵得她心好癢。
可惡的白雷恩!為什麼這條蛇總能準確地猜對她的心思?
她凶狠地給他一記白眼。適才的沮喪感消失了。
她要是輸給一條蛇,那倒不如死了算了。
陰險小人!她把鬥志拿出來磨亮。哼!等她病好了……看他還能不能如此囂張!
* * *
「天哪!這是真的嗎?」李秋彤一面驚呼一面翻閱著雜誌。「難怪凱凱和他長得像,唯心也不先告訴我,否則我也不會說那些呆話了。」她似責怪自己,又似埋怨地說道。
「怎麼了?」賈風笑著步人房間,寵愛地望著妻子。「一個人在叨念著什麼?」「喏——你看。」她把週刊拿給他看。
「商界冰山美人驚傳私生子?」賈風臉上的笑容未變。「哇!好聳動的標題。」秋彤指著週刊上照片。「這不是唯心和凱凱嗎?」
「是啊!照片還拍得挺清楚的。」賈風仍舊說得輕鬆。
秋彤被他不在乎的態度弄得不大高興。「你怎麼無動於衷?」
「老婆,這是白雷恩和唯心的家務事,我們外人要怎麼管?」
不妙!秋彤的嘴現在嘟得半天高。他連忙安撫她:「再說,你確定我們不會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嗎?」
「唯心是我的好朋友耶,這週刊不分青紅皂白的這樣寫,別人會以為她和白雷恩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真是太過分了!」
賈風只覺好笑。「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啊!」
秋彤瞪眼。「你我都知道不是這樣的啊!她和白雷恩根本就沒來往。」
賈風斜睇她一眼。「你確定?那凱凱又是怎麼來的?」
秋彤語塞。「這……」
「她總不可能去偷白雷恩的精子來懷孕吧?」賈風打趣道。
「你又怎麼知道凱凱的父親就是白雷恩呢?也許是別人哪!你根本連這篇報導都還沒看……」秋彤一頓,轉而疑惑地望他。「等等……你怎麼知道?」
她急急地抓住丈夫的袖子。「你怎麼知道的?你先偷看了?對不對?」
他藉機把愛妻摟入懷中。「不是。我才沒先偷看,而是我已經料到了。」「咦?你為什麼能料到?」秋彤抬起小臉看他。
「你想,白家在台灣行走也好些年了,傳聞為什麼最近才開始?」
「因為白雷恩來台灣。」
「不是。」他愛憐地輕撫妻子的發。「因為這些消息是白雷恩本人放出去的。」「什麼?」秋彤一呆。
「事實上,這篇報導出自白雷恩的授意。他根本不是被害者,而是主謀。不然,有哪本雜誌敢寫自己幕後大老闆的緋聞,活膩啦!」
「可是……我以為週刊是獨立的,而且……白氏不是國際公司嗎?做的又大多是時尚貨品,怎麼和雜誌扯上關係?」
「這就是商業機密啦!白氏在各國媒體的投資,才是白氏在時尚界成果豐碩的原由。」
「白雷恩這麼做的目的為何呢?」秋彤蹙著娥眉問道。
「當然是為了唯心啦廠賈風看著遠方,眼睛寫著憂心。「坦白說,白雷恩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說到這件事,就不免憶及前天和他的通話內容。正確說來,對方打那通電話美其名是勸說,實際上和警告是相去不遠的了。
「我希望你別插手此事。」白雷恩在電話裡的口吻是如此堅決。
「她是內人的好朋友,要我不關心是很難的。」他並沒被嚇到。
「這是我和唯心之間的事。」白雷恩不打算讓步。
「哦?你打算怎麼辦呢?若我執意要管的話。」他試探地問道。
「那麼你等於和白氏企業宣戰。」白雷恩的語氣冷得令人發寒。
他一怔。這個男人,可以為一個女人賭上自己的江山,想必他對這個女人是勢在必得嘍!
「有必要嗎?」他問。
「絕對有必要。」白雷恩回答得乾脆。接著語氣放軟地說道:「我知道你們是出自於朋友的關心。但我並不是玩遊戲的心態找上她……這麼說吧……」他的停頓有著明顯的遲疑。「凱凱是我兒子,我想要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相信我,我會好好待她的。」
白雷恩的話語還猶然在耳,所以說,對於週刊上的報導,他很難感到意外。
也不是說他是男人所以站在白雷恩那邊,而是,其中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也沒必要插手。白雷恩是個可敬的對手,也是個可怕的男人,雖然和他交談不多……
他不愛湊熱鬧,也不想管閒事,唯心和白雷恩的恩恩怨怨,他們兩人應能自己解決,怕只怕小彤想強出頭。
「沒想到白雷恩那麼陰險!」秋彤正氣凜然地說道。「那得告訴唯心,要她小心一點。」
「小彤,他們的事我們管不了。」
她白他一眼。「什麼管不了?在唯心需要幫忙的時候背棄她,怎麼成?」
「小彤,我不是叫你背棄她……」他看妻子根本沒在聽,只有搖頭。「而是你根本敵不過白雷恩。」
秋彤沒理他,她正忙著給唯心打電話。
那個男人衝著唯心而來,根本不可能閃躲;就算唯心穿上隱身衣,他也有辦法視破,逃?能逃到哪去呢?
* * *
唯心抓著雜誌內頁的手因用力而泛白,身體不知因寒冷或是怒氣而微微顫抖,臉上帶著些許病態的紅暈則被怒意染深。
夠了!真的夠了!她根本沒必要陪貴公子哥兒玩無聊的遊戲,當她太閒嗎?「我看,你出國避避鋒頭算了。」秋彤的話猶言在耳。
她內心的倔強叫她不要逃。
何必稱敵人的心、如敵人的意,夾著尾巴逃跑呢?她根本就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白雷恩哪!
不做虧心事,何必怕夜半鬼上門,是吧!
是嗎?一個小小的疑問自她內心響起。
真是如此?那麼何以每回和白雷恩交鋒,都像個小偷般心虛呢?
這樣一想便不由氣餒了。
凱凱的事,她是千百個不願曝光。白雷恩這條狡詐的蛇,竟卑鄙地利用媒體對她施壓,這分明以強凌弱,令人不齒!
我不玩了總成吧!
她忿忿不平地收拾行李,不顧自己是否仍感到頭暈目眩。
別以為他好心送你回家,就以為他轉性兒了、變好了,其實他早就在暗中策劃更陰毒的伎倆。
哼!再怎麼偽裝,他仍是一條下流低級的蛇。
她在心底咒罵著,順手連兒子的行李也一併收拾。
原先在客廳玩汽車的凱凱,看到母親忙進忙出的,便好奇地進來問道:「媽咪,我們要出門哪?」
唯心點點頭,笑著摸摸他的頭。「凱凱不是好想看雪長得什麼樣子嗎?媽咪決定帶凱凱去看雪。」
凱凱聞言興奮不已。「真的?我可以去看雪了?」
「真的。」她拍拍兒子細小的肩。「你只能帶幾件玩具,自己去裝好不好?用乾媽送你的小背包。」「好棒!」凱凱蹦蹦跳跳地進房。
唯心看著他活潑的身影,濃厚的憂愁再度爬上她的眼。
她能這樣一輩子躲下去嗎?她很清楚白雷恩,他絕對會要回他的兒子。一思及可能與凱凱分離,她的心便急劇地刺痛。她無法想像沒有凱凱的生活。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她情感生活的全部重心;一旦抽離了這個中心,她的世界便要分崩離析了。
就逃吧!逃到白雷恩找不到的地方。
不是她怯懦,而是——她輸不起。
* * *
「噢——凱凱!」正在忙的白雷恩,因聽到兒子的聲音而停止手上的工作。「爸爸還在想找個時間去看你呢!」
他很識相地沒在新聞發佈的第二天去探訪。楊唯心此時是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沒當場扔個花瓶砸死他就算客氣了。
「爸爸,你最近可能看不到我了。」凱凱似高興又似感傷地說。
白雷恩臉色丕變,連忙問:「為什麼?」
「因為媽咪要帶我去看雪。」「去看雪?」哼!想逃!門都沒有。
好端端突然想去賞雪,再說二月底三月初根本不是賞雪的季節。「賞雪」,只怕是逃跑的借口吧!
「好希望爸爸也可以一起去喔!」凱凱略帶失望地說。「可是媽咪氣還沒消,一定不讓你跟。」
「只要你別跟媽咪說就好啦!」白雷恩正在心裡暗自盤算著。
「咦?」電話裡的凱凱一怔。
「如果你不跟媽咪說,爸爸有辦法跟你們一起去。」白雷恩略帶邪氣的微笑自唇邊揚起。「真的?」凱凱大為高興地問道。
「真的。爸爸不騙你。」
「要是媽咪生氣怎麼辦?」凱凱還有些不放心。
「不會的。」雷恩信誓旦旦地保證。
因為……她到時根本來不及生氣。嘿嘿!
月神!你真的以為能自我身邊逃走嗎?
「可是爸爸……我們今天就要走了耶。」
「放心吧!爸爸不會跟丟的。」他的語調充滿溫柔,同時卻顯得致命。「我一定會準時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