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院 懷香居
亭台樓閣,曲橋水榭,陣陣嬉鬧的笑聲從浣花亭那方傳出來。
年僅十歲的皇帝呂慰鎬,在翔靈公主身邊玩耍,不時用稚嫩的聲音向正在畫圖的翔靈公主撒嬌,「皇姊姊,好了沒,你畫好了沒嘛?」
「快了,快了,再一下就好。」
他沿著石桌走了一圈,又不耐煩的拉著翔靈公主的衣袖,「皇姊姊,好慢喔,快一點啦!」
「你還真是心急耶,別吵,馬上就好。」
過了片刻,翔靈公主放下筆,將紙上的墨漬吹乾,然後將畫攤開在呂慰鎬面前,「哪,畫好了。」
「哇,好棒,是我耶!」
畫中人物正是到處亂跑亂跳的呂慰鎬,翔靈公主將他的調皮神韻畫得惟妙惟肖,可見她的畫工水準頗高。
呂慰鎬拿到畫後,高興的一直在原地又叫又跳,之後就迫不及待地衝出浣花亭。
「我要拿給母后看,母后一定會喜歡的!」
「喂,小心哪。」翔靈公主站在亭前關心的叮嚀,「走路要看路,小心別摔著了。」
「知道啦!」
呂慰鎬一離開懷香居,兵部尚書許威震緊接著走了進來。
「長公主。」
「是許大人呀。」翔靈公主心情愉悅的坐在亭裡喝茶,「天氣這麼熱,你也進來-口茶吧。」
「多謝長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領了。」
許尚書必恭必敬的站在亭外,冷汗從一進懷香居就沒停過。「微臣有要事要向長公主稟報。」
「是嗎?那就說吧。」
「關於這次的任務……很遺憾的……又……失敗了。」
翔靈公主將茶給放回桌上,輕啟紅唇說:「許尚書,麻煩你再說一遍。」
「微臣……」
面對笑意不減的翔靈公主,許尚書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他連忙跪了下來,「長公主,微臣罪該萬死,又讓石隱士給跑了。」
「又失敗了?」
許尚書不敢有半點欺瞞,硬著頭皮的點點頭。
「呿,我就知道,一群飯桶!」翔靈公主也不想再刻意擺出笑容,意興闌珊的望著遠方,「許大人,不是我要說你,可是看看你,名字取得那麼好聽,叫做『威震】,結果一點用都沒有,真不知你的威震都用到哪去了?只不過是個沒多大能耐的隱士,你竟然抓了一年還抓不到,叫我怎麼對你和顏悅色呢?」
「微臣該死,請長公主降罪。」
「降罪、降罪,動不動就拿降罪來頂我,如果真要降罪的話,你不知道早被貶到哪個荒島去了,還敢說降罪!」
「微臣辦事不力,甘願受罰。」
翔靈公主不屑的睨了他一眼,「都是一群沒用的笨蛋,以後你不用管這件事了,我自有其他打算。」
傅磐石應該快出現了,只要一切都按照她計畫進行的話……
「是,遵命。」許尚書擦擦冷汗鬆了口氣,沒想到他的人頭還保得住。
「沒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
「是,微臣先行告退。」
許尚書心上大石放了下來,心想這個劫難終於可以躲過。
只不過他還沒走出懷香居,翔靈公主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叫住他,「對了,許大人。」
他渾身一僵,「長公主,您還有何吩咐?」
「蘭儀郡主現在在哪?」
「這……」
「這什麼這?快說。」
此時許尚書只覺得自己烏雲罩頂,大難臨頭。「郡主……她還想在宮外多玩幾天,所以暫時不回來。」
翔靈公主挑高雙層,嘴角浮起可怕的笑容,「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都過了三天,你還沒有找到蘭儀郡主吧?」
「這……這……」他趕緊跪下低頭認錯,「臣罪該萬死!」
「你真覺得你罪該萬死?」
「呃……微臣……」
翔靈公主臉色一沉,盛氣凌人的瞪著他,「既然你都說自己該死了,那我就讓你萬死不辭,你這個該死沒有用處的頭號大飯桶!」
* * *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人潮來來往往,熱鬧得很,顯現出王朝的繁榮與安定,百姓是居得其所。
路旁供往來商旅休息的茶棚裡,三、四名官差正在喝茶偷閒,順便聊起最近京城裡所發生的事情。
「聽說許大人在前幾天告老還鄉了。」
「你說的是兵部尚書許威震許大人嗎?」
「沒錯,就是他,」
「不會吧,許大人才四十出頭,哪輪得到他告老還鄉?」
「哎呀,這箇中秘密你們還猜不出來嗎,還不就是……」
他們幾個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哦,淫威下的犧牲品。」
「噗——」角落那桌有人將嘴裡的茶給吐了出來。「咳咳咳……說長公主淫威,他們不要命了是不是?」
「娘子,你怎這麼不小心?」坐在她對面的男子連忙拿出手巾幫她擦拭。「茶很燙,慢慢喝,別著急呀。」
她不是著急,而是被官差的話給嚇得嗆著了。
宮差們不疑有他,繼續說著閒話。
「對了,許大人是為了什麼原因必須提早告老還鄉?」
「還不就是他讓蘭儀郡主脫逃成功。」
「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花了一年的時間都還抓不到石隱士,才會讓長公主鳳顏大怒。」
「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皆為可憐的許尚書哀悼。
「說起那個石隱士,他可真是會躲,躲了一年都沒被找到。」
「他當然要拚命的躲,如果被找到還得了,他的人生就會永無止境的悲哀下去。」
「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想想,長公主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的抓他,難道其中沒有特殊原因嗎?」
「該不會是長公主看上他,要招他當駙馬吧?」
「噗——」
這次換坐在角落的那名男子吐了滿桌茶水,嚇得對面女子趕緊往旁邊躲。「相公,你在做什麼,這樣真是不雅。」
「抱歉、抱歉。」他邊擦桌子邊低聲道:「駙馬?誰當她駙馬誰倒楣!」
那群官差繼續聊著天。
「所以,石隱士不拚命逃行嗎?不逃的話他一定會被迫娶長公主的。」
「沒錯,要是我也會逃。」他們皆是心有慼慼焉呀。
翔靈公主芳齡二十二,卻還沒有任何婚配對象,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大家都畏懼她。
坐在角落的女子小聲向男子問:「石隱士,長公主通緝你的原因真是要抓你當駙馬啊?」
傅磐石的臉色十分難看,「郡主,別聽他們的閒言閒語,他們就愛無事生非、說長道短。」
「那為什麼長公主就是不放過你呢?」
「唉,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他是何其無辜,只因為不想做官而已,就換來亡命天涯的慘況。
要說翔靈公主是因為喜歡傅磐石而對他緊追不捨,這又有些說不過去,要說她是在惡作劇,卻又不太可能。
追了他一年都不肯放棄,這能解釋是惡作劇嗎?不過傅磐石還真佩服翔靈公主的毅力,然而這也是她最令人害怕的地方。
等那些官差終於離開茶棚,蘭儀才敢放心的說:「石隱士,我們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走官道,會不會太顯眼了點?」
「郡主放心,我這叫反其道而行,走偏僻無人的小路不一定比官道好,說下定還更容易被發現。」
「既然你都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
傅磐石有些愧疚的看著她,「郡主,很抱歉讓你和我假扮夫妻避人耳目,還有一路上的奔波勞苦,你一定非常不能適應吧?」
一想到堂堂的郡主必須跟著他東躲西藏,傅磐石就一陣心疼。
蘭儀開心的笑著,「你別想太多,只要能逃出京城我就很開心了,再多的苦我也吃得下。」自從離開京城後,她沒有一天是不開心的,反而認為逃命很好玩呢。
「對了,你有打算到哪去嗎?」
「沒有耶,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對她來說,皇宮就是她的家,一離開皇宮,她不知道自己的歸處在哪裡,感覺上有一些茫然,畢竟皇宮是她自幼生長的地方。
她想了想,「我看我還是跟你一起走,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可是我現在居無定所,四處漂泊,這種日子很辛苦的。」
「沒關係。」她開朗的微笑,「我吃得了苦,真的。」
「你真的有辦法忍受這種苦?」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都有辦法忍受長公主的欺負,長途跋涉的辛苦我想是打不倒我的。」
傅磐石眼中有著笑意,很想告訴她這兩種折磨不能相提並論。
「對了,石隱上,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事你儘管問。」
「你為什麼要幫助我逃離京城?」
「呃,這……」這個問題不是現在該回答的時候。
沒發覺他眼中的遲疑,蘭儀繼續說:「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次是我陪長公主去陵隱寺上香,恰巧在熙湖邊遇見你。」
他微微笑著,「是呀。」
「自從那次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沒想到再次碰面,竟是我們倆要相偕逃難。」
「沒錯,說起來也真是諷刺。」
「所以我們的交情只有這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對我這麼好?」
「這個……我……」
他得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趕緊岔開話題是不行的,「我是因為—」
蘭儀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自顧自的說:「我知道了,你該不會是想報復長公主,所以才要破壞她將我送去和親的計畫吧?」
「嗄?」他逃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想得了這麼多?
蘭儀得意的笑著,「我猜對了,是不是?」
「其實我……」
「是不是嘛,你快點告訴我。」
他暗地裡衡量情勢,決定順著她的意思走,這樣也比較省事。「是是是,郡主真是聰慧,一猜就中。」
「哈哈,人家我本來就很聰明的。」
傅磐石微微笑著,對她這天真的想法感到無奈,但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也只能任由她誤會。
他看看外頭的天色,是該起程的時候了。「郡主,我們走吧,再不離開就趕不及到下個村鎮投宿了。」
「好,我們走,」
傅磐石不假思索的握住她的纖纖玉指,想引領她前行。蘭儀的目光落在他那溫暖的手上,腳步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她長這麼大,還沒讓男人牽過手……
發現她待在原地不動,他連忙回過頭,「怎麼了?」
「你的手……」
傅磐石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才發現自己竟握著她的手,連忙放開手,頻頻道歉,「真是抱歉,是我逾越了。」
「不礙事,你別這麼緊張。」
收回手,蘭儀還能感受到他手掌的觸感、溫度,這下曾有過的接觸,讓她有種莫名的感受,而且印象深刻。
這一幕全落入坐在不遠處穿灰衣的陌生男子眼裡。
他等到傅磐石和蘭儀離開後,才從身旁竹籃裡抓出一隻白鴿,在鴿腳綁上紙條,然後鬆手讓它飛走。
目標出現了。
* * *
1年前
熙湖的千嬌百媚是從早晨那一刻開始,它會先躲在一層薄霧後,讓人捉摸不著,等到晨曦乍現,它才會褪去一身迷霧,將美麗惑人的一面展現在世人面前。
傅磐石最愛的就是熙湖晨景,陣陣薄霧替熙湖增添一股神秘感,讓人心神嚮往。
每天早晨,他都會來到熙湖邊散步,不管晴雨,他都一定準時來到這,只因此時的熙湖只有他一人,他能完全擁有熙湖的勝景。
癡尋美景何處,更勝獨自尋芳路。
他以為只有他這種癡人會挑清晨時候踩著露水來賞游,沒想到今日有他人捷足先登,在他之前就來到這欣賞如夢似畫的景致。
一位步伐輕靈的女子出現在薄霧中,她那淡紫色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讓他不由得產生幻覺,以為遇上隱身在熙湖的仙女。
深怕嚇跑仙女,傅磐石躲在湖旁的柳樹後,靜靜觀賞她的一舉一動。
仙女站在虹橋上左右觀望了一會兒,這才走下虹橋來到湖岸旁,她稍稍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打定主意跳入湖裡。
「啊,小心湖水冰冷呀。」博磐石忍不住替她著急起來。
湖水只及她的腰,但十分沁涼惹得她頻皺眉,待她終於適應湖水溫度後,便邁開步伐,往湖心走去。
她邊走邊撥開含苞待放的蓮花,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傅磐石本想叫她就此打住別再往裡深入,卻見到她臉上漾出一抹微笑。
那個笑容讓他有一瞬間看得忘神,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眾裡尋芳芳蹤隱,只因,窈窕戲蓮迷濛霧。
她拾起湖面上的小雛鴨,疼惜的將它護在掌心裡,且用臉龐輕輕對它廝磨。
「乖乖,別害怕,我來帶你回去了。」
晨光緩緩照進熙湖,湖面上的蓮花紛紛綻開笑顏,但這一切景色卻比不上她給傅磐石的震撼,那溫柔可人的甜甜笑語,讓他魂牽夢縈。
仙女不經意發現有人躲在一旁,連忙開口問:「是誰躲在那,怎麼不出來?」
傅磐石有些尷尬的走到湖邊,「抱歉,剛才多有冒犯敬請見諒,小生傅磐石。」
「傅磐石?」她疑惑的低頭想了想,「難道你就是人稱才高八斗的『中南石隱士』?」
「過謙了,正是不才。」
「你真的是石隱士呀?」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很榮幸認識你,我是蘭儀郡主。」
「蘭儀郡主?」
佇立在湖中的清麗佳人,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具有莫名的吸引力,緊緊抓住傅磐石的目光,讓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進駐了一抹倩影,讓他永難忘懷的美麗身影。
蘭儀見他呆立在湖旁不說話,好心的問:「你怎麼了?不會……哈啾!」
「郡主,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她小心翼翼的護著手中雛鴨,慢慢往岸邊走去。「等我一下,我馬上上來。」
她的心神都放在雛鴨身上,壓根不管自己的裙子早已濕透,鞋子沾滿了湖底的淤泥,只想好好的護著鴨子。
「郡主,小心走好,我扶你一把。」
傅磐石本想將她從湖里拉起,誰知她卻將雛鴨放在他手心上,還吩咐道:「拿好,我不准你摔著它哦。」
他頗是吃味的瞧著手中受傷的鴨子,心想一親芳澤的機會就這樣硬生生被破壞。
更可笑的是,礙事的竟不是人。
蘭儀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岸,從他手中接過雛鴨,「謝謝你。」
「哪裡。郡主,你怎麼會在這呢?」
「我是陪長公主來陵隱寺上香,順便就住在寺裡了。」
「長公主?她也來了?」
「是呀,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只是聽說她公務繁忙,沒想到她還有閒情逸致來遊山玩水。」
人們只要一聽到「長公主」三個字,從少到老都知道她是個了不得的可怕人物,得知她就在熙湖附近的陵隱寺,對她的風評略有耳聞的傅磐石,難免會有所擔心。
「那當然囉,人總是得適時放鬆一下。」她臉上依舊掛著甜甜的笑容。
看她一副很珍惜手中雛鴨的模樣,傅磐石忍不住問:「你手上的雛鴨是……」
「喔,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跑進寺裡的。」
天剛亮蘭儀就醒了,乾脆走出廂房來到庭院,突然發現這只受了傷的小雛鴨,心下不忍,興起替它包紮傷口的念頭。
等她從房裡拿出傷藥時,卻發現小雛鴨不小心落入寺內的小溪流,她擔心的順著溪流跑出寺廟,一路追到熙湖,還好最後讓她給救到了。
身上的衣服淌著水,蘭儀難忍清晨寒意微微的顫抖,傅磐石見了備覺心疼,他氣惱自己今天出門時沒多帶一件御寒衣物。
「郡主,天寒露重,我送你回陵隱寺吧,身上濕透的衣服得趕緊換下,要不會染上風寒的。」
「好,麻煩你了。」
「不會,樂意之至。」
仙女正在對他微笑,那只屬於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