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買了便當,范郢崴馬不停蹄地趕回住處,因為他試了無數次,房裡的電話始終打不通,而客廳的公用電話則是沒人接聽,讓他的心慌亂不已。
她走了嗎?不告而別了嗎?他這才想起他毫無她的聯絡方式,如果她真的消失了,天涯海角,他如何才能找到她?為此,他又驚又急,也恍然明白自己的心早已深陷。
一進門,室內靜俏俏的,他的心驀地緊繃起來,第一個竄入腦海的念頭是——她真的不告而別了!
這念頭讓他感到痛苦,激動地前去打開房門,當看到隆起的被單及露在外側的白皙小腳丫時,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氣,釋懷了。
一抹額,竟是微濕,他竟心驚膽戰得沁出冷汗……
「起床了,還睡!」他微笑地扯開被單,「我買了便當……回來……」笑容凝結在嘴角,只因她臉上殘餘的淚痕。
丁鈺芬驚醒過來,一對上他驚愕的眸時,迅雷不及掩耳地又躲進被窩裡,胡亂地擦拭臉上斑斑的淚痕。她竟然睡著了,還讓他瞧見她哭泣的證據。
「你怎麼了?為什麼又哭了?」范郢崴放下便當,粗魯地一把扯開被單。
「有嗎?你看錯了。」她避開他灼灼的注視,聳肩不以為然的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有老花眼啦!」
「不要扯開話題!我明明看到你臉上的淚痕。」衝動地扳過她的臉,審視她臉上乾涸的淚痕。
先前怕她已離去的疑懼,到此刻見到她哭過的心疼,凝聚成一道強烈的情感,讓他再也無法逃避自己早已失控的心。
「我說沒有,沒有!你聽不懂嗎?難道我在你眼中就這麼愛哭?這麼脆弱?」她大吼、她惱怒,為什麼總是讓他看見她最不堪的一面?
范郢崴望著她,不言不語的嚴肅模樣讓她的怒氣慢慢消退,從原本的不敢直視他,慢慢地轉成偷瞄他。
他好恐怖!為什麼這麼沉默?
「你……你幹嘛不說話?」她心虛地囁嚅著,適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范郢崴歎了口氣,認命地道:「我究竟該怎麼做?沒錯,我就是覺得你脆弱,覺得你愛哭,這樣的你才是最真實的吧?以往的堅強不過是偽裝,看到真實一面的你,只讓我覺得……覺得……心疼。」
終於一古腦說出心裡的話,他有種坦然的喜悅。承認對她動情,不再苦苦壓抑,讓他的心自由,也讓他不曾釋放過的情感有如火山爆發般奔洩而出,
「你……」丁鈺芬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她一向知道他對她好,即使總愛指責她不當的行為,但她仍是知道他是善良且溫柔的。
而現在,他的話……有她沒聽錯的弦外之音嗎?
「是,我喜歡你,我對你心動。雖然很荒謬,但我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他面紅耳赤地嚷出真心。
「你甚至不瞭解我……」面對他的表白,她反而退卻了,她是喜歡他沒錯,但他呢?他是真的喜歡她嗎?會不會到最後仍是一場夢,一場空?
「我……我們可以慢慢瞭解彼此。」第一次說這麼露骨的話,范郢崴渾身都不自在。
「可是我……」張著驚慌的大眼。
她的無措讓他的心慢慢往下墜。
「你……你不喜歡我?」他替她的舉止找了個理由。「對不起,我太莽撞了,沒有考慮到你也許不喜歡我。我道歉,冒犯了你。」一種椎心的痛讓他皺起了眉,卻仍不失風度的說著。
「不!」丁鈺芬猛烈地搖著頭,「我也喜歡你!」她撲進他懷裡。
他被她突來的熱情給撞得腳步不穩,為了抗衡她的衝力,他往前摟住她的力道過猛,下一刻便將她壓在床上。
時間彷彿靜止不動。
他溫柔的眼眸鎖住她的,唇角慢慢上揚,她說的話在他心裡慢慢膨漲、發酵,讓他又驚又喜。
「我們……會不會進展太快了?」殘餘的理智讓他說出這句想煞車的話,然而丁鈺芬眼波含情,唇畔帶笑的美麗模樣卻叫他再也無法壓抑,喑-地呢喃了句,「管他的。」
毫不遲疑的,他主動吻上她的唇。一向律己甚嚴,心湖甚少波動的他,二十七年來的熱情盡數釋放,猶如一頭飢渴的猛獸,狂野地侵襲身下讓他傾心的女子。
當他的唇觸及她柔軟馥郁的唇瓣時,理智在這一刻灰飛濕滅,他的心因身下的她而狂跳。
渴求地吻著她,當她輕啟櫻唇時,他略顯生澀卻執著的舌已探入她的,與她的粉舌嬉鬧。旖旎的情事在兩人心頭翻轉,他拋開所有束縛,放縱地與她纏綿,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只想抓牢,不想鬆手。
恍惚間,她想著,如果是他,她可以獻出自己……因為,他是第一個不會讓她感到親熱是件噁心又厭惡的事。
下一刻,他輕撫著她的頰,結束纏綿的熱吻。
「說我古板也好,彆扭也罷,我……我們還是慢慢來。」他憐愛地撫順她的發,不願像個急色鬼般佔有她,他會尊重她,直到娶她進門那一日。
娶?他被這個念頭擊出複雜的思緒。
他是個准博士,今年中應可順利畢業,但他尚未服役哪!
他曾想過,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先立業再成家,而需要眼役一年十個月的他,得等退伍後找到工作,收入穩定之後才可能成婚。
那……她怎麼辦?,
憂慮竄上心頭,她可願等他兩年?至少兩年,但兩年的變化太大,這樣的承諾會不會太沉重?
轉瞬間,他的心思百轉干折,將自己的心困住。
「在想什麼啊?」她已離開他的懷抱,笑著瞅他。雖然有些失望,但更感激他的半途而廢,因為她發現這樣的他,讓她多愛了幾分。
「呃,沒什麼。」這樣的狀況,如何開口同她說?兩人才剛起步,好像說什麼都嫌太早。
「哇,你買了便當怎不說?」眼角瞄到旁邊的便當,她嗔怪地怨著。
「我……」一想到方纔的激情,他有些赧然。
「看你平常那麼君子,其實很悶騷。」她故意糗他,卻見他變了臉色。「我開玩笑的,你幹嘛那麼認真?」
「我……」范郢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啊!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失控,突地覺得自己表裡不一,不免黯然。
「你這人就是死腦子。」知道他保守慣了,突然這麼「熱情」恐怕也嚇壞自己。她脫口而出道:「孔子難道沒有小孩嗎?」
「他有。」他下明白她何以這麼說,
「那不就得了。連聖人孔子都會和老婆親熱,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轉身注視著他。
說來有趣,她困住自己的心,是他替她解開心中的結;而她,是不是也要替他解開心結呢?
「嗯。」面對她的淺笑,他著迷地點頭同意。可不是,是他想太多了。
「至少我們是……是互相喜歡的。」丁鈺芬嘴上大方地這麼說,卻不敢望向他,心臟撲通直跳,逕自拿出便當,「所以,那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
「嗯。」他笑著靠向她,自她手中接過便當,眼神不離她。
兩人開始溫馨的吃起便當。
她問著他上課的狀況,而他回答,甜蜜的幸福在小小的房裡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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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筒怎會沒掛好呢?」范郢崴飯後突然想起一直打不通的電話,嘀嘀咕咕地把話筒掏起,放回原位。單純地以為話筒只是被擠掉了,誰叫他有時唸書念得太專注,常會忽略了久久才響起一次的話機。
才剛掛回電話,話機彷彿等待已久似的響起,范郢崴自然地接起話筒,沒注意丁鈺芬臉色微變。
「媽?」范郢崴訝異地喚道。
正在收拾便當盒的丁鈺芬聞言一震,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她和范郢崴進展到如此親密的階段,她卻和他母親起了衝突……
「誰?」范郢崴聽母親辟哩啪啦的抱怨,眉頭愈皺愈深,他不吭一聲,眼光掃了丁鈺芬一下,發現她臉色發白地回望著他。
「媽,她不是……」聽到母親抱怨湯溥泉的「女朋友」沒教養且無禮地掛了電話,范郢崴隱約猜到今天何以電話打不通了。
好下容易發洩了一頓的范胡秀蓮,這才轉入正題,「過幾天你回來一趟,媽挑了幾個不錯的女孩子,你一定會喜歡的。」
范胡秀蓮的算盤是這麼打的:兒子即將入伍,若在入伍前先結了婚,也許等兒子退伍時,孫子也-歲了。多好啊!
「媽,不要逼我相親,我已經……」面對母親的著急,他總是不知該如何拒絕。父親在他高中時去世,留下他這個獨子與母親相依為命,一直以來,他什麼都聽母親的,唯獨婚姻大事他有自己的堅持。
「已經怎樣?媽就知道,你長大了,不把媽的話放在心上了。」范胡秀蓮神傷地歎了口氣,聽起來像要哭了。
「媽,你不要這樣,我只是覺得……」他想辯解的話,又被母親打斷。
「什麼都不要說了。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媽,你就給我回來一趟,不然……不然你就永遠不要回來了!」說完,范胡秀蓮掛了電話,留下瞪著話筒的范郢崴。
丁鈺芬小心翼翼地觀察范郢崴的表情,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輕聲問道:「你……你媽打來的?她……她說了些什麼?」明明聽到了大半的對話,她仍是想聽他親口說。
「你掛我媽的電話?」不是質問,他只是無奈地詢問。自己母親的脾氣他比誰都清楚,肯定是母親說了什麼刻薄話傷了她,她才會掛電話且躲在被窩裡哭到睡著。
「對不起,我……」她討厭他母親的態度,但面對他時,她很難把厭惡他母親的心情表達出來。
「我媽說話一向得理不饒人,她若說了什麼傷了你,請你別放在心上,她這人就是這樣,你……」驚見她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幾個大步向前,將她摟進懷裡,「你幹嘛哭呢?我沒有罵你的意思啊。」
她在他懷裡搖頭,淚水全抹上他胸前的衣襟,微熱的淚轉瞬變涼,讓他的心產生寒暖交替的矛盾心痛。
「是我太衝動了,沉不住氣才會掛了你媽的電話。」環住他的腰,她汲取他給的溫柔,整顆心完整陷溺在他的深情裡。
她本來想,若他責備她掛他母親的電話,她打算與他大吵一架後離去;不料,他非但沒責罵,反而一臉瞭解她所受的委屈,見到他不捨的表情,她崩潰了。原先若只有五分的難過,也在他的疼惜下變成了十分,
輕輕撫著她的發,驚訝地發覺自己對她的動作竟如此自然。「我媽說了些什麼?」
靜靜聽她把原由說了一遍,他瞭然地笑了,抬起她的臉替她拭去淚痕,溫柔地道:「是我媽不好,她正好踢中你的要害了。」
「她不是故意的。」面對他的好,她反而想替他母親說話了。
「希望你能原諒她,不與她計較。」
「我不會的。」她笑了,隨即又拉下臉,擔憂的道:「如果你媽以後知道我就是掛她電話的人,她會不會討厭我?那我們不就……」她開始末雨綢繆。
「不會的。你別那麼緊張。不過是電話嘛,她年紀大了,記憶力沒那麼好,況且人在電話中的聲音和平常多少有些出入的,你別想那麼多了,沒事的。」安撫她的情緒,享受著擁她入懷的滿足感受。
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她忍不住開口道:「你媽要你回去相親?」
「唉。」聞言,范郢崴重重地歎了口氣,放開她將自己拋入床中,「我是獨生子,我媽一直希望我快快娶妻,好替她生個孫子。」
「那……你會回去相親?」她坐到他身邊,看著他方正的五官。好奇怪,以前不覺得他特別好看,如今卻覺得誰也比不上他。
他搖了搖頭,望向她,「你要我去相親?」
「不要。」她坦率地搖頭,膩人地靠向他,趴伏在他懷裡。
范郢崴被她大膽親密的動作嚇了一跳,習慣了獨身,此刻有個讓自己心動的美人兒投懷送抱,對他來說簡直是種要命的折磨。
「可是你母親很凶,你不去真的可以嗎?」沒來由的擔心讓她害怕,總覺得他母親不是如此容易搪塞的人。
「我就說我要趕博士論文,況且,我最快七月可能就會入伍了。」終於把話說出口,范郢崴小心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入伍?」丁鈺芬瞪大眼道:「你還沒當兵?」
「當然還沒啊!你把我想成多大年紀了啊?」他回瞪著她,一手佔有性地摟著她纖柔的腰肢。
「我以為你有三十歲了。」她俏皮地說。
「亂講!我才二十七。」不服氣地抗議之後,臉色又陰暗了些,「當兵兩年是很漫長的歲月,你還那麼年輕,也許……也許……」實在說不出口,只能幽幽地凝睇著她,
「也許什麼?」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麼,她板起了臉,逼問道:「說啊!為什麼不說?」
「總覺得……要你等我兩年是很過分的。」他終於說出心裡的顧忌。
咬住了下唇,丁鈺芬覺得有些難過,反問道:「你不希望我等你?」
瞧她傷心的模樣,他趕忙道:「不是的,我當然希望你等我,但是兩年哪,我甚至不知道兩年後能給你什麼?更何況你還年輕,外面的花花世界……」
氣惱地推他一把,她忍不住揚高語調,「你認為我會變心?你認為我會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引誘而背叛你?」
「不是的,我只是難免會擔心……」見她生氣,他開始暗罵自己不該那樣說的。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相信我。」她看起來是那麼花心的人嗎?丁鈺芬開始責怪自己當初不該表現得如此豪放,造成他錯誤的判斷與聯想。
「別說了,一切都順其自然吧!」范郢崴擁她入懷,拍撫著她的背,溫柔地道:「有緣的話,時間空間都不是問題。」他好想給她承諾,可是再多再深的情感面臨當兵兩年,也只能黯然地吞回腹裡,但求珍惜眼前的一切。
靠在他懷裡,她不言不語,心裡一樣掛心著,兩年……
他們能熬過這段時間嗎?她一向是個有自信的女人,但對於不熟悉的愛情,兩年真的是未知的考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