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格外清新,彷彿也使人的腦袋分外清醒。
剛盥洗完畢的魏仲傑,才從臥房來到大廳,便因廚房那端出現的纖細人影,嘴角緩開了笑意。
她昨晚住這兒,是他執意要她住下的。
「爹地,早。今天的飯飯是依琦阿姨煮的哦!」正在廚房吃稀飯的揚揚瞧見他,笑咪咪地招呼。
魏仲傑含笑走近,對上韓依琦望向他的帶笑眸光。
「揚揚,蛋蛋掉下去了。」魏仲傑隨口說道,在小傢伙低頭往地上察看時,飛快的在依琦唇上落下一吻。「早。」
「呃……早。」沒料到他會突然吻她,韓依琦紅了臉。
「爹地,我沒看到掉下去的蛋蛋啊!」揚揚仰起頭問。
「沒掉就好,趕快吃飯吧。」
魏仲傑胡亂搪塞小傢伙後,轉頭問依琦:「依琦,你吃過了嗎?」
韓依琦點點頭,其實她只吃了一些,她沒什麼胃口,頭仍然隱隱作痛。
「爹地,蛋蛋明明沒掉,為什麼你要說蛋蛋有掉?」揚揚咬一口碗裡的荷包蛋,想不通的問。
魏仲傑苦笑一下,這小傢伙又在發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了,他得叉開話題,分散小傢伙的注意力才行。
「揚揚昨晚睡得好不好?」魏仲傑替自己盛碗稀飯,在依琦身側坐下。
「很好。」揚揚笑得眉飛色舞,躍下椅子抱住韓依琦,開心的說:「因為有依琦阿姨陪我睡啊!」
「為什麼有依琦阿姨陪你,你就睡得很好?」魏仲傑好奇地問。
揚揚眨眨圓圓大眼道:「依琦阿姨抱著揚揚很舒服呀,而且依琦阿姨身上香香的,好好聞,揚揚一下下就睡著了。」
聽著小傢伙的回話,魏仲傑竟覺得心裡酸溜溜的。
「那今天輪到爹地抱依琦阿姨睡了,你不許跟爹地爭,知道嗎?」魏仲傑挑眉睇向小傢伙,他也要好好聞聞依琦身上的香味。
「仲傑,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呀?」韓依琦臉上燒燙一片,這個男人怎麼這樣,當著小孩的面口無遮攔的。
「爹地又不是小孩,一個人睡就好了。」揚揚生怕韓依琦會被爹地搶走似的,抱緊她的腰。
「不要!」魏仲傑半認真半作弄的答,調皮的朝小傢伙扮個鬼臉。
揚揚生氣的翹起嘴,「依琦阿姨,你看爹地啦!」
韓依琦將揚揚抱坐在她腿上,輕哄著說:「沒關係,爹地跟你鬧著玩的。來,趕快吃飯飯,要不然等一下上課會來不及哦!」
揚揚聽話的吃下韓依琦遞送的一口稀飯,這是擔心他爹地說的話。
他吞下嘴裡的飯後,人小鬼大的和他爹地打起商量:「爹地,你說過做人不能太貪心呀,揚揚去上課時,依琦阿姨都是爹地在抱耶,到了晚上,當然要換依琦阿姨抱揚揚才公平啊!」
揚揚沒發覺魏仲傑好笑的揚起唇角,也沒注意到韓依琦羞紅著臉,只是急拉著韓依琦的衣角又說:「依琦阿姨,揚揚去學校的時候,你都給爹地抱好不好?等爹地抱夠了你,他就不會跟我搶了,好不好?」
老天,這……這是什麼話?!
韓依琦直教揚揚的童言童語,惹得窘促不已,不知如何回答,只覺得頭好像更痛了,她下意識的揉揉額際。
魏仲傑唇邊的笑意愈築愈深,不由自主的定定凝視著身旁雙頰暈紅的可人兒。他想,縱使她一輩子都在他懷裡,他也抱不夠她。
突地,魏仲傑微瞇起眼,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依琦看來似乎有些疲憊?
「好不好嘛?依琦阿姨。」揚揚再接再厲的問,小小眉頭皺皺的。
「揚揚……」
「依琦,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魏仲傑拍拍她的臉,掛心的問。
「沒什麼,可能稍微感冒,頭有點兒疼。」她給他一個柔柔的笑容,好教他放心。
「爹地,依琦阿姨頭痛痛,要看醫生。」揚揚一聽他的依琦阿姨生病,馬上忘了要和他爹地爭依琦阿姨,關心的伸出小手,輕輕地撫摸韓依琦的額頭。
「好。等一下爹地送你到樓下坐娃娃車後,就帶依琦阿姨去看醫生。」魏仲傑放不下心。他這才想起,依琦昨天接連昏睡了兩次,該死,他昨天就該送她上醫院的。
魏仲傑喂揚揚吃完早餐,等時間差不多了,便帶他到樓下等娃娃車。
而韓依琦在門邊跟揚揚道過再見後,關上大門,正想回廚房收拾碗盤,怎知額際一陣突如其來的抽痛,讓她差點站不住腳,只好慌忙扶住椅背,大口的喘著氣。
怎麼事?這不像是一般的頭痛,連頭皮都狠狠地發麻著,好難過。
她作個深呼吸,想緩和一下頭痛,豈料一陣更加劇烈的痛楚向她襲來……
「仲……傑……」韓依琦抱頭痛苦的呻吟,額邊沁出冷汗,身子軟軟地滑了下去……
***
綜合醫院急診室的門外,氣氛很低迷。
「你是不是又對人家做了什麼?」
江健華看著低頭坐在椅子上愁著一張臉的魏仲傑,想問清楚事情的原委。
「依琦說她頭疼,我本來打算等揚揚坐上娃娃車,就回頭帶她看醫生,可才回到家,便看見依琦昏倒在地上。」
魏仲傑痛苦的閉上雙眼,眼前浮現了那令他膽顫心驚的一幕。
一直到此刻,他的心還是緊緊揪絞著。
「魏仲傑,依琦呢?」
聽到突然的問話聲,魏仲傑連頭都沒抬,他知道是游庭芳,也猜得到大概是江健華告訴她的。
「還在急診室……」
像在回應魏仲傑似的,在他話落下的同時,急診室的門應聲而開。
魏仲傑霍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心急如焚的上前急問:「醫生,依琦怎麼樣了?」
穿著白袍的醫師一臉肅穆,頗感為難的說:「檢查不出來。」
「什麼?」一句驚呼,由魏仲傑他們三個人齊聲發出。
「經過剛才的檢查顯示,韓小姐一切正常,可是她人卻還在昏迷中。」醫師頓一下,以職業性的口吻吩咐:「你們先去幫病人辦住院手續,我們……」
「不必了,我們馬上離開。」游庭芳沒時間理會醫生及魏仲傑他們的錯愕,急推著魏仲傑道:「快點抱依琦出來,我們到『南大附屬醫院』去。」
「南大附……」
「對,我們去找唯一可以幫依琦的人,快點!」說到最後,游庭芳幾乎是用吼的,現在恐怕只有孫伯伯能救依琦了。
魏仲傑摸不著頭緒,腦中只迴繞著那句一唯一可以幫依琦的人……
***
南大附屬醫院的研究室內,鴉雀無聲。
魏仲傑、江健華以及游庭芳三個人,全都緊盯著埋首研看診斷報告的孫定中。
「依琦的腦波很正常。」孫定中抬起頭,音調平穩的說,但嵌印歲月痕跡的面龐卻淨是掩不去的愁容。
「該死!既然很正常,那她為何還昏迷不醒?」魏仲傑忍不住拍桌子低吼。
「仲傑,冷靜點。」江健華拍拍失態的魏仲傑。
「去他的冷靜!依琦不醒來,你教我怎麼冷靜得下來?!」魏仲傑低哮著,一腳就踢向腳邊的紙箱。
身體正常、腦波也正常的人,竟會昏迷了將近三個小時?魏仲傑直覺得整個人快急瘋了。
「問題就出在依琦的腦波太正常。」孫定中毫無責備的望向那個為依琦大亂方寸,叫做仲傑的年輕人。
「太正常?!」魏仲傑聽不明白。
孫定中交握起撐靠在桌面上的雙手,表情凝重的微點一下頭。
「依琦當初是因為腦部受到重創,顱內出血產生的腫塊,壓迫到視覺神經,而導致雙目失明,從那時起,她的腦波頻率便和常人不太一樣。」
「腦顱內有腫塊?無法自行消失的話,那就動手術割除,眼睛不就看得見了?」江健華插口說道。
孫定中無奈的搖搖頭,「不能動手術,因為那是一大片遍佈在神經間的血塊,根本動它不得,不過……」
孫定中沉默一會兒,臉色依舊沉重。「照剛才的腦部斷層掃瞄顯示,我肯定那些血塊……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依琦可以看得見了?!」魏仲傑走到孫定中面前激動的問。
孫定中並沒有答腔,那是個沒有肯定答案的難題。
「孫教授,請……」魏仲傑猛地住口,頭轉向依琦正躺在裡頭的房間。
「仲傑,怎麼了?」江健華察覺有異的開口。
「依琦在叫我。」魏仲傑匆忙奔進房內。
江健華和游庭芳狐疑的面面相覷。依琦在叫仲傑?他們怎麼沒聽見?
魏仲傑一進房間,便看見他心心唸唸的人兒正要下床,他驚喜交加,快步迎向她。
「依琦,老天,你終於醒了,你嚇壞我了,依琦……」魏仲傑緊緊摟住依琦,因為突然放下心而有些語無倫次。
「啊!依琦,你真的醒啦!」
隨後進來的游庭芳高興的又笑又叫,江健華也笑著,唯獨孫定中始終只有滿臉的陰霾。
「仲傑,我的頭……好痛。」韓依琦倚著她熟悉的寬闊胸膛,疲累的說。
韓依琦氣若游絲的一句話,讓房內的溫度驟時僵冷下來。
「頭痛?」魏仲傑刷白著臉,朝孫定中吼:「你明明說依琦腦中的腫塊消失了,為什麼她的頭還會痛?這是怎麼回事?」
「仲傑,你在跟誰說話?」韓依琦覺得全身乏力,若不是仲傑抱著她,她大概要癱在地上了。
「仲傑,先將依琦抱回床上,她現在很虛弱。」孫定中在一旁提醒。
「乾爹?」韓依琦輕輕拉一下仲傑的衣襟,為他引介:「仲傑,孫教授是我的乾爹。」
「我不要管這些,我只想知道你的身體究竟怎麼了?」魏仲傑將她抱坐在床上,心疼又慌亂的擁著她。
韓依琦感覺得出仲傑的心很亂,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一定出了什麼狀況。
「乾爹,我想聽實話,別瞞我。」韓依琦想由仲傑懷裡坐直身子,可是她真的好累,不想動。
孫定中在床邊的木椅坐下,沉吟半晌,才低聲說道:「還記得乾爹跟你說過,你的病例在醫學上實屬罕見嗎?」
「嗯。乾爹說我腦裡血塊形成得很怪異,另外我在集中精神時能自成影像,也是奇怪的地方。」
「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斂緊心神?」孫定中瞇起眼問。
韓依琦微點一下頭,「我在仲傑的公司上班,必要時必須這麼做。」
「孫教授言下之意,是指依琦的頭疼和時常的『聚精會神』有關?」魏仲傑警覺的問。
孫定中沉思片刻後說:「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研究有什麼藥物,能化去依琦腦中的血腫塊,但很遺憾,始終未能成功。如果我推論得沒錯,依琦腦中的血塊是因為她密集的集中心神,腦波提高的刺激下產生的衝擊力而消失的……」
「孫教授,請恕我無禮,這種講法實在太荒誕也太不科學,你乾脆說依琦有超能力好了。」江健華快語直言的提出反駁。
孫定中不以為忤的撇撇唇,「如果依琦有超能力還好,那麼腫塊消失後,她應該就能看得見,而且沒有任何後遺症,可是依琦的腦波現在變得比常人還要正常,失去該有的可能起伏,反而淪為另一種異常……」
「為什麼?結果會怎樣?」魏仲傑緊張的問,不自覺的收緊手上的環攬力道。
「唯一可解釋的是,依琦腦中那些促使血腫塊化去的能量,沒有隨著腫塊一併消失,仍舊潛伏在依琦大腦的某處……」
「荒唐!」江健華不客氣的嗤之以鼻。醫學怎可扯上玄學?哇!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還有更荒唐的……」孫定中深吸口氣,力求鎮定的說:「依琦還會再度陷入昏迷,而且……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恍若原子彈的無情話語猛然投下,震得每人耳中轟隆迴響,感覺空氣在霎時凍結。
魏仲傑覺得呼吸困難,只能使勁抱緊懷中人兒,費盡所有力氣想讓腦袋空白一片,誰知腦中仍迴盪著那句教他惶懼的「永遠醒不過來」……
韓依琦蜷在仲傑的懷裡,奇怪的,她並不感到特別害怕。
只是,聽著仲傑急遽紊亂的心跳,韓依琦心好痛,不捨的環緊了他。
「乾爹,還有其它可能嗎?」韓依琦輕輕地問,心裡異常的平靜。
孫定中站起來背過身去吁吐口氣,心情沉重的說:「如果你腦內那股奇異的能量能夠獲得釋放,那麼你不但能醒來,還能看得見。」
「老伯,你早說嘛,幹嘛存心嚇我們?」江健華忍不住翻白眼怪罪孫定中。
「年輕人,那是完全算不出機率的『如果』。」
「該死!那你就想辦法啊!別淨在那裡紙上談兵。」魏仲傑接近崩潰的大吼。
「仲傑,不可以對乾爹這麼無禮。」韓依琦微微抬首,輕聲嬌斥。「乾爹是台灣首屈一指的腦科權威,他不是隨便說說的。」
「拜託,台灣最有名的腦科權威,是那個在事業如日中天時,選擇反璞歸真,從醫界隱退的孫維堂好不好?」江健華糾正的說。
韓依琦淺淺一笑,「乾爹就是孫維堂,他後來再回醫界從事研究工作,為了不受干擾,所以改名叫孫定中。」
「咦?」江健華直瞅著孫定中瞧,這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輪廓還當真像極了他印象中年輕的孫維堂。
「孫教授,請你告訴我,依琦……什麼時候會再次陷入昏迷?」魏仲傑望向孫定中,語氣緩和許多,卻明顯透著顫抖。
孫定中猶豫一下,低低地道:「隨時。」
什麼?!隨……時?!
魏仲傑全身不住的打著冷顫,孫定中後來又說些什麼,他完全聽不見了……
***
透過孫定中的安排,韓依琦在南大附屬醫院的一間特別病房待了下來。
江健華他們默默的離開病房,把時間空間全留給靜靜相偎的魏仲傑及韓依琦。
「仲傑。」韓依琦悄聲的喚。
「-?」魏仲傑用下巴摩挲懷中人兒的發頂,心情低落。
「乾爹說……」
「我不想聽!」魏仲傑-啞的攔話,將頭埋入她的頸間。他不想聽任何令他心生恐懼的話。
韓依琦柔柔拍撫他的背,平靜的說:「我也希望有奇跡,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這麼幸運。」
「依琦……」
「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她小手圈緊他,細聲的要求,「仲傑,放寬心些,乾爹不也說過,我再次昏迷後,還有甦醒的可能性嗎?雖然不曉得何時會醒來,但至少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呀!」
魏仲傑緊摟她纖瘦的嬌軀,靜默無語。那樣縹緲不確定的希望,多麼教人惶惴難安啊!
「仲傑,」韓依琦輕柔推開他,仰著小臉「凝看」他,「萬一經過長時間,我還是沒有醒來的話,那你就請乾爹替我開刀……」
「不許你作最糟的打算!」魏仲傑用力扳住她的肩頭,生氣的低喝。
韓依琦搖搖頭,釋懷的笑笑。「如果真到了那田地,我希望藉由乾爹的手術,獲得可以看得見的那一點渺小的機會……」
韓依琦伸手撫上他的臉,深情呢喃:「因為--我想看你。哪怕只有一眼也好,仲傑,我想看看你……」
「依琦……」
魏仲傑心痛地俯下頭,繾綣的吻住了她。
他不要她昏迷、他不要她醒不過來、他不要她有萬一,他只要她健健康康的陪在他身旁啊!
「依琦,答應我,睡了一定要再醒來,別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一個人……」魏仲傑捧著她的小臉,在她唇上喃喃低語。
韓依琦淡淡揚起唇角,沒有回答。她要如何答應他?
瞧見她淒迷的笑靨,魏仲傑心一抽,心慌意亂的擁她入懷,「答應我,依琦,答應我……」
他痛苦抑鬱的聲音教韓依琦的心抽痛,眼角的淚悄然滑落。
「好,我答應你,不丟下你一個人,我……答應你……仲傑……」韓依琦許下承諾,意識卻愈來愈飄□。
她要昏迷了嗎?
不,她還想多和仲傑說說話,她還沒告訴他,她……
突然間,韓依琦所有的思緒在剎那間全部靜止。
她,被捲入了一場吉凶難卜的昏迷深淵中……
***
午夜十二點整,一天的結束與開始的分界時刻。
魏仲傑呆坐在病床旁,大手緊緊握著床上人兒的小手,兩眼凝視著枕上人兒的甜美臉龐。
依琦……
魏仲傑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喚著依琦的名字,可她還是靜靜地,一動也不動。
她騙人!她說會再醒來的,但是自從她昏迷在他懷裡那一刻起,整整十二個小時,她都沒醒,就連那兩扇捲翹的密長眼睫,都沒有動過半次。
她騙他!依琦騙他!
魏仲傑萬般無助的彎下身,俯近床上的睡美人,提手細細摩搓她的粉頰。
「別睡,起來看看我,你忘了,你答應不丟下我一個人的?依琦,醒醒呀,依琦……」
一聲聲柔腸寸斷的呼喚,哀戚的迴盪在病房內,無奈韓依琦依舊昏睡,無法回應那顆傷痛逾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