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電視裡美女主播播報著新聞,愛心牙醫診所裡,許多坐在候診室沙發的病患將注意力放在螢光幕上。
「現在為您播報本日頭條新聞,關於未成年少女安萍出面指控綠苗基金會脅迫賣淫,並施打毒品控制行動,經由媒體披露之後,檢警雙方搜證確鑿,除了基金會負責人莊建邦之外,還勾結民意代表林振智做為掩護,以及幕後黑道……」
艾寶貝從診療室走出來,恰好看到電視轉播這則新聞。
小芸和小妮深吸口氣,想轉動遙控器時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本台記者為您專訪到這次的辯護律師--路允璽先生,請他來替我們說明這次辯護和訴訟過程……」美女主播微笑著歡迎他。
艾寶貝恍若沒看到這則新聞,拿著病歷表,喊道:「下一位,郝誠義先生。」
郝誠義從沙發上站起身,盯著電視節目。「艾醫生,那個路允璽跟你傳過緋聞耶!」
「傳什麼緋聞,我又不是大明星。」艾寶貝沒好氣地低吼,凶悍得教人膽怯。
「不是啊……那個狗仔隊有拍到你們在一起的照片,我是慕名而來的……」郝誠義顫巍巍地開口。
「慕什麼名?本醫生的診所還需要人家替我打廣告嗎?」
「沒啦。」郝誠義垂著頭。
「看不看牙,不看出去,要看留下來。」
「看。」郝誠義乖乖躺在診療椅上。
艾寶貝坐在椅子上,戴上口罩。「哪裡不舒服?」
「我右邊上面數來第二顆的牙齒有點痛……」郝誠義說:「艾醫生,我很怕痛,你等會兒要對我輕一點、溫柔一點、小力一點……」
「張開口。」
郝誠義張著眼,注視著她美麗的身影,心微微地怦動。
半晌,艾寶貝診療完畢後,叮嚀道:「記住,每半年要回診一次,定期做洗牙的動作,還有這幾天不要咬太硬的東西,免得填補的銀粉掉下來……」
「謝謝艾醫生。」郝誠義坐直身體,心持續怦動著。
果然跟外傳的一樣,艾醫生長得美麗,看牙時好溫柔、好專業,診療時都不太痛,比起男性牙醫師實在好太多了,還有她身上梔子花的香水好誘人……
艾寶貝看見他咧著嘴,傻呼呼地笑著,臉頰微微發紅。
「郝誠義,好了。」
「謝謝。」他回過神,連忙拭著嘴角差點淌下的口水,鼓起勇氣開口。「艾醫生,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艾寶貝隔著口罩,冷冷地說:「找死啊!」
「哦。」郝誠義連忙站起身,捧著受傷的心走出診療室。
「看牙可以,吃飯免談。」
小芸和小妮見狀,開心地擊掌尖叫。
「太棒了!」小芸眼眶含著淚。
「艾醫生終於會罵人了。」
「她恢復正常了。」
「艾醫生凶得好可愛。」
「好久沒聽到『找死』這兩個字了。」
「你們兩個吵夠了沒?」艾寶貝制止兩人的聒噪。
「艾醫生,再多罵我一點。」小妮一臉陶醉,比起冷凝寡歡、死氣沉沉的艾醫生,她們還是比較懷念她嬌悍的模樣。
「有病啊!」艾寶貝被兩人誇張的模樣逗笑了。
雖然她的臉漾著笑意,但她的心裡卻覺得空洞。
她就像出了一場疹子,又痛又癢又難受,病好了,心上卻留著疤。
「艾醫生,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去唱歌,我們今天去唱歌好不好?」小芸提議。
「唱歌啊?」她思忖著。
「就當是員工聚餐嘛!」小妮撒嬌著。
「好。」
兩個小護士笑得好開心。
台北某複合式餐廳裡,結合了酒吧和餐飲,大包廂裡路允璽和丁維希應童威廷之邀參加慶功宴。
BBV電視台新聞部員工都期待兩位大帥哥的到來,尤其看到他們在法庭上呈現的正義形象,不知擄獲了許多女性的芳心,再加上媒體的報導,他們更是成為炙手可熱的專訪對象。
隨著案情的終結,路允璽的知名度水漲船高,幾乎上遍各大電視平面媒體,不僅成為報刊頭版人物,甚至許多談話性節目也紛紛邀約。
「我們來敬年輕有為的路允璽律師和丁維希律師。」童威廷站起身,高舉酒杯。
「謝謝各位。」路允璽道。
「這次我們的合作實在太成功了,電視台只要播出路允璽三個字,收視率都是同時段之冠,想不到當初只是為了伸張正義,卻帶來這麼多利益。」童威廷道。
「其實這都該感謝安萍對我們的信任與配合。」路允璽說。
「路律師,其實安萍才要感謝你,你為她犧牲這麼多。」美女主播湊近他的身邊,捧著酒杯討好道。「你看,你為了打這場官司還跟女朋友分手,犧牲很大。」
倏地,路允璽臉一沈,黑眸掠過一道凜光,心又揪疼了起來。
「路律師,你這麼偉大,這麼有正義感,我好祟拜你哦∼∼」性感的女記者也不甘示弱,硬是擠開丁維希,湊近他的身邊。
他仰頭飲光杯裡的酒,辛辣的酒液燒灼著他的喉嚨。
「晚上,你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對不對?」美女主播把唇湊近他的耳邊,嬌聲道。「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他不著痕跡地移開玩弄著領帶的手。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等你。」美女主播將名片放進他西裝口袋裡,曖昧地朝他眨眨眼。
童威廷發現他不耐的神情,立即站出來打圓場。
「我們一起舉杯敬路律師。」
「敬路律師。」眾人紛紛將酒杯高舉。
路允璽聽著大夥兒熱絡的恭賀聲,心裡卻覺得空虛。
他想,在這場戰役裡,他是輸家還是勝利者?雖然他成功贏得名和利,卻輸去了愛情。
「我今天有點累,我想先回去。」路允璽一飲而盡,放下酒杯。
「你喝了酒,我開車送你回去。」丁維希道。
在走廊上,隔壁包廂的歡笑聲引起他的注意,他停下腳步,看到一排紫色珠簾裡有幾個熟悉的身影。
「艾醫生,輪到你猜題嘍!猜錯就要喝一杯。」小芸將杯子倒滿啤酒。
「沒問題。」艾寶貝點點頭。
「你猜烤肉最怕遇到什麼?」小芸笑問。
「下雨。」
「不對,烤肉最怕遇到肉『裝熟』。」小芸將酒杯推到她面前。
「哦∼∼」她恍然大悟,豪氣地飲光杯裡的酒,不甚優雅的打了個酒嗝。
「沒酒了,我去叫服務生再送來一手啤酒,我們不醉下歸……」安兒也跟著起哄,站起身,卻在珠簾外看到丁維希和路允璽。
「丁維希?」安兒驚訝地拔尖嗓音。
頓時,小小的包廂裡,路允璽和艾寶貝隔著珠簾對峙著,目光相鎖。
路允璽看著她自虐地喝著酒,心裡著實難過。
「安兒。」丁維希撫額,有股不祥的預感竄上心頭。
「冷血動物。」安兒輕哼,所有的興致全都在見到路允璽那一刻消失無蹤。
在確定路允璽和艾寶貝是真的分手了以後,安兒就從加拿大返台,並且再也不去維璽事務所上班,選擇留在愛心診所當掛號護士,以便能就近照顧姊姊。
「我們換一家去喝,這家餐廳已經髒了。」安兒生氣地拉起坐在椅子上的艾寶貝。
艾寶貝連忙調開目光,快步地與他擦身而過,卻被路允璽拉住手臂。
小芸和小妮也站起身,同一個鼻孔出氣。
「負心漢。」
「吸血鬼。」
所有的羞辱讓路允璽極度難堪,但最令他難受的卻是艾寶貝那雙淡漠的眼。
「安兒,你這是在做什麼?」丁維希終於看不慣她對路允璽那輕蔑的態度。
「不關你的事,你這個叛徒。」安兒打個酒嗝,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
「丁律師,不好意思,安兒喝醉了。」寶貝向丁維希致歉。因為自己和路允璽分手,搞得安兒三天兩頭跟丁維希鬧脾氣,她真的很過意不去。
「我先帶她回家。」丁維希環住她嬌小的身子。
「我不要,我今天要住在姊姊那兒。」安兒抗議地扭動著身子。
「丁律師,你送她回去好了。」艾寶貝道。
「你們兩個也跟我一起走。」丁維希覺得有必要讓他們兩人靜下心來好好談一談。
「為什麼?」小芸和小妮不滿地叫嚷著。
丁維希說:「單身女生喝酒坐出租車回家太危險,我一併送你們回去。」
「小芸、小妮,你們先回去。」她們有了幾分醉意,讓丁維希幫忙送回家,她會放心一點。
「那姊姊呢?」安兒回頭看著艾寶貝。
「會有人送她就對了。」丁維希忙著支開電燈泡。
「你們先回去,我等一下就走。」
大夥兒走了之後,艾寶貝和路允璽兩人回到方纔的小包廂。
復古的漆牆上嵌著彩繪玻璃,柔和的燈光映在艾寶貝瘦削的嬌顏上,她端坐在一旁,與他保持一桌之隔。
「恭喜你,大律師,我敬你。」寶貝逕自將酒斟滿杯,仰頭飲盡。
路允璽盯著她細緻的臉龐、清麗的五官,她的美麗依然如昔,只是少了光彩。
「這一杯敬你成為全台灣最有名的律師、業界的菁英、正義之神。」她又倒了一杯,也替他的杯子斟滿酒。
「這杯就敬你名利雙收、榮華富貴……」她又把杯子裡的酒喝光。
她刻意的讚美,讓路允璽的臉上像挨了一道耳刮子。
「你都不喝嗎?這麼瞧不起我們這種小人物?」她打了個酒嗝。「也對,你現在這麼紅,聽說還有政黨支持你參政,前途不可限量。」
「你喝醉了。」他按住她的手臂。
「你找我,不是要跟我喝酒嗎?還是我們這種沒長大腦的笨女人,沒資格跟你同桌共飲?」
「你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路允璽看著她愈漸消瘦的身子,十分不捨。
「我懂不懂得照顧自己,關你什麼事?」她冷冷地問,眼神就是不想看他。
艾寶貝害怕自己的眼會洩漏心中的秘密,怕他發現自己還愛著他。
一想到她曾經為愛卑微地放棄尊嚴,求他愛她,她的心就痛得幾欲發狂。
「我不想看到你這樣,你應該要開心一點。」
「路允璽,你現在是用什麼身份在跟我說話?」
「我……」話梗在喉頭,他該用什麼身份面對她?
當初,他以為將她推離自己的世界,她會過得很好,也許會失落低潮一段時間,但她心裡的傷會漸漸痊癒。
後來,他才明白他們都走不出失戀的陰霾,同樣在思念著對方,將自己的心囚禁起來,哀悼同一份愛情。
他常常在夜裡跟在她的身後,心痛地看著她漫無目的的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
「你說啊!」她逼迫著。
「我只想關心你。」
「關心我?!你為什麼要關心我?」她笑著用手托住下顎。「我看起來很可憐嗎?很值得同情?還是你體內的正義感又在作祟?」
他看著她微笑,但眼神卻充滿怨憤。
「都不是,我要你開心起來,就跟以前一樣。」
他心裡的苦就像一杯處理不當的Espresso濃縮咖啡,苦澀得難以下嚥。
「回到哪一個以前?遇人不淑、傻傻的為別人儲蓄結婚基金的時候?還是可憐兮兮糾纏著你,被你羞辱的時候?」她反問他。
「不要用這種言語來形容你自己。」
她激動地反駁。「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在你眼中我就是這種女人,笨笨的、傻傻的,很好騙……」
她以為自己把眼淚埋得很深,即使再見他情緒也不會潰決,但她錯了,他一出現就讓她的冷靜自持、堅強的偽裝都被拆穿。
她不要讓他知道失去他,她一點都不好過,不要讓他知道失去他,她連快樂起來的理由都沒有。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你,曾經我以為讓你離開我的生活,這麼做對你才好。」他在心中歎息。
想不到最後的結果卻是讓兩顆心都受折磨,對誰都不好。
「為我好?!」她臉上虛弱的笑令他覺得刺眼。「是為我好,還是為你好?」
「我以為那是保護你的唯一方式。」他坦白說出當初的決定。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但是眼淚卻憋不住,不禁捧著臉啜泣起來。
「你根本就是為自己好,怕我阻礙你的前程,怕我拖累你。」她恨恨地喊道。「如果你真的是為我好,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好到底,不要再來找我?」
艾寶貝情緒失控地低吼:「我怎麼可能好?你讓我成為全世界最可悲、最可憐的女人,讓所有的人都同情我的愛情,都知道我的不幸……」
他坐到她身邊,溫柔地攬著她發顫的肩頭。
「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愈是反抗,他將她抱得愈緊,讓她的臉熨貼在他的胸口上。
「當時我沒得選擇,你愛得那樣義無反顧,讓我退卻,怕自己最後會傷害了你……」
她掙扎著,怕自己又再度貪戀他溫暖寬闊的胸膛,怕自己又再一次沈淪在他的擁抱裡,她不要毫無尊嚴的再去求一個人。
「難道你現在又對我多好?」她抬起迷濛的淚眼,瞅著他心碎。「你不斷地疏離、逃避、冷落,用最殘忍的方式對待我,我心裡的疤比我手上的疤還多,而這一切都是你的傑作!」
「對不起。」
「你覺得自己能夠愛我,就回來我的身邊;不能夠愛我時,就將我推開,在你的心目中,我算什麼?跟你的事業、你的正義感比起來,我艾寶貝只是一個被愛蒙住眼睛的女人,根本不算什麼!」
她字字無情的低吼,吼得路允璽心裡難受極了。
「如果恨我,會讓你好過一點的話,那我不介意。」他讓她盡情地發洩心中的怒氣。
她冷笑道:「恨一個人也需要感情,而我恰恰已經對你不再有任何依戀,連恨都覺得浪費我的時間和心神,顯然你想太多了,也太看重你在我心中的份量。」
雖然她故意逞強說不愛他,卻不能阻止心向他奔去,愛他和想他就跟呼吸一樣,不能欠缺。
她愈是這麼說,路允璽愈不能放手,愈想將她留在身邊,舔舐她心口的傷,溫柔地撫慰她。
但他終究沒能拉住她急欲離開的身軀,飛揚的發楷拂過他的臉,鼻端沁著他熟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