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王氏大樓總裁辦公室。
桌上的傳真機忽地發出吱吱聲響,吸引了王啟文的注意,他走近一看,差點就失控地擊掌叫好。
傳真是黎蜜柔髮的,上頭只有幾個字,寫著——
啟文大哥:
我準備好了。
蜜柔
***
「浩然,最近可有空?有件公差我想要麻煩你去處理一下。」王啟文對剛進門的方浩然詢問著出差的意願。
「什麼時候?」西裝筆挺的方浩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漫不經心地問著。
自從黎蜜柔離開以後他看似跟以往一樣,同樣地吊兒郎當,同樣地對事情不以為意,同樣地享受生活,但是如果仔細觀察便不難發現,他多了一絲不太一樣的感覺——那就是挫敗。
在一個卓爾不群、剛愎自負的偉岸男子身上出現挫敗的感覺應該是會很突兀的,但是偏偏他將這份情緒隱藏得很好,若非心思夠細膩的人是無法察覺的;一般人頂多只會感覺到那雙隱約帶著受傷的眼神為他俊逸的臉龐添了一抹不羈的野性氣息。
看著好友這模樣,王啟文心中的愧疚又加深了幾許,明知他眼裡的傷是因為蜜柔,但他卻苦於對她有所承諾,無法透露出她的行蹤。今天,若不是蜜柔主動發傳真給他的話,他依舊會礙於承諾而保持緘默不語。
「下星期一,去日本出差。」他緩緩說出地點,眼光銳利地梭巡浩然的表情。
在聽到日本兩個字時,方浩然濃密的軒眉微微揚起,鷹隼的深目半瞇著,臉上的表情起了絲微的變化,但在轉瞬間即又恢復正常。
「工作內容呢?」
「我要你幫公司帶一件東西回來。」
「什麼東西?」
「商業機密,現在不是告訴你的好時機,等你到達日本後,會有一個人去接機,他會給你指示的。」
「太嚴重了吧!到底是什麼珍奇異寶非得搞得這麼神秘不可?」
「我只能說那件東西對公司很重要,要完成這個重責大任非你不可。」
「真感動!」方浩然故作西施捧心狀,誇張地叫嚷著。「原來你對我這麼看重,真教人痛哭流涕。」
王啟文白了他一眼,在心裡嘀咕著:等你到了日本發現我安排的驚喜後,再來痛哭流涕也不遲。
「怎麼樣?去不去?」餌已經放下了,就怕他不肯乖乖上鉤。
「去!為什麼不去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重要?」
***
日本成田機場
方浩然焦躁地在機場附設的咖啡廳裡頻頻看表,他和來接機的人約好在這個咖啡廳裡碰面,可是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二小時了,卻不見半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怎麼?等得不耐煩了?一年的時間都等了,應該不差這二個小時吧?」
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悅耳女聲在他背後倏然響起,根本不須回頭,他已能斬釘截鐵地斷定來者為何人。
過度震撼的結果使得他舉起咖啡杯的手抖動了一下,幾滴咖啡順勢被潑灑到餐桌上。
背後的人挪動腳步移至他面前坐了下來,雙手撐頰、巧笑倩兮地望著呆若木雞的他。
「就算咖啡再怎麼難喝,你也不需要如此糟蹋它嘛!」
他瞠視著她,以一種欲看穿人的眼神。「這世上能讓我覺得好喝的咖啡只有一種,那就是你煮的咖啡。」
「你還是一樣沒變,嘴巴依然這麼甜。」這回她沒有迴避、沒有閃爍,回望他的眼神泛著瑩瑩柔光。
「而你卻變了,變得——比較陽光。」以前在她臉上絕看不到這樣吟吟的嬌笑。
她真的不一樣了,如絲的黑髮不再挽成一絲不苟的髮髻,而是放任它隨風飛揚飄散在耳後,為她添了更多浪漫的風韻;臉上的金框眼鏡改以隱形眼鏡代替,露出盈水秋眸;穿在身上的不再是刻板暗沉的套裝,而是白T恤、牛仔褲、白布鞋。她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是青春亮麗的氣息,與當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比較陽光?」黎蜜柔噗哧笑出聲來,嬌媚的模樣讓方浩然一怔。「意思是我以前的感覺像陰天羅?」
「不只像陰天,還像狂風暴雨,彷彿隨時都瀕臨爆發的邊緣,讓我為你心驚肉跳又心疼萬分。」聲音是從緊咬的牙關裡迸出來的,他必須極力抑制自己想伸手撫上她粉妝玉琢臉頰的衝動。
看出他的掙扎,黎蜜柔微微淺笑,撐在桌面上的手肘往前移了幾公分,更加接近地迎向他深邃若海的雙眸。
「你——怪我嗎?」
「當然,怪你對我沒有信心、怪你不告而別、怪你無視於我的感情。你可知道這一年來我承受了多少思戀的煎熬,三百六十五個日子裡沒有一天是不心痛的,這全都拜你之賜,我還應該感謝你的,若不是你讓我有心痛的感覺,搞不好我會誤以為我的心其實是死的。」他的語氣隱約含怒帶怨。
他的告白讓她情難自禁,眼眶蓄滿淚水;知道他為了她魂牽夢縈,心中的悸動是難以言喻的。
「對不起嘛!」她放開撐住下顎的手,討饒似地勾握住方浩然的尾指,臉上淨是撒嬌之情。
這樣的她,又讓他再次失了神,他本來還以為她一定會據理力辯,或者是對他的用情嗤之以鼻,然後高傲地告訴他:相信愛情的人是最傻的。卻料不到她竟只是柔聲道歉。
「來不及了,傷害已經造成,你選擇離開我是不變的事實。」他盡量讓自己硬下心腸忽略她眼中企盼的光芒。
「浩然!」她焦急喚道。「我不是打定主意要逃離你一輩子,我信裡面有提到,我只是需要時間釋放悲傷、確定自己的情感、訓練自己勇於付出愛,然後我會再回來,以全新的面貌來接受你的愛,我不讓自己在最脆弱的時候愛上你,那對你不公平。」
「我沒看那封信。」
「沒看那封信?」她瞠目驚呼出聲。
「燒了。」說燒了是騙人,那封信根本就讓他視如珍寶地收藏著。
他嘴裡說得漫不經心,眼底卻異常地閃過稍縱即逝的戲謔,他苦等了她整整一年,是該討點利息的時候了。
「燒了?為什麼?」她沒發現在她說完那些話後,方浩然的表情產生了微乎其微的變化,只是秀眉輕攏,握住他大掌的纖細柔荑急躁地攀上他手臂。
「我不看訣別信,若要分離,就該當面坦然表示。」
「沒有,我沒有要分離,我只是太膽小、太害怕,以為……」
「以為絕不可能有永恆不變的愛情?你是在藉由時間與空間來測試我嗎?」他上半身越過桌面,半瞇起含慍的鷹眸,冷冷地掃射她因錯愕而微啟的朱唇。
「我……」她無力抗辯,不可否認地,她或多或少有這種想法。
「看樣子我猜對了!」他咧嘴露出諷刺的笑。「如何?我通過考驗了嗎?這次的相遇是你托啟文安排的吧?目的是為了驗收成果,看看我是怎樣為情所困嗎?」
「浩然……」
虧她還滿心期待這次的碰面,緊張無措地失了眠!她不斷地幻想當他們再見面時會是怎樣的情景,最樂觀的、最悲觀的情況都設想過,本來還有點心存僥倖的,但看到方浩然這般的反應後,她知道情況是最悲觀的那一種。
黎蜜柔難掩患得患失的落寞神情,螓首低垂著,訥訥低語:「我知道了,我不該再出現的。」語畢,她頹然放下手,準備起身離去。
「等等,這樣就想走啦?」方浩然悍然一拉,使她踉蹌跌坐回椅上。
「我專程飛來日本可不是為了喝一杯難以入口的咖啡而已,你千方百計地安排與我見面,見了面後轉身就想走,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那你希望怎樣呢?」她一掃之前的態度,劍拔弩張地武裝起自己,看起來就像回到一年前那個執拗的她。
方浩然唇畔悄悄溢笑。
他不知道這一年的時間裡蜜柔做了什麼樣的努力讓她改變那麼多,但是他相信人的外在言行可以改變,內在既存的本質卻是難以磨滅的。他可是很高興能激發出原本的她,現在的她雖然清純可人,符合了他對可愛女孩的標準,但是比較起來他還是欣賞以前那個冷若冰霜、趾高氣揚的黎蜜柔。
「我為你承受了椎心之痛整整一年,你當然得為此付出點代價?」
「代價?」一種不好的預感掠過心頭。
「是的,你不相信我的愛,離開我一年所換來的代價就是——我要結婚了,下個月。」他擺出疏離的神態,說出冷酷無情的謊言。
他的話猶如青天霹靂,毫不留情地擊向黎蜜柔,將一顆期待的心擊碎成千萬片。
黎蜜柔忍不住捂嘴詫呼,防止自己因失控的情緒而尖叫出聲。她確實是不相信這世上有永恆不變的愛情,但那並不表示不存有奢望;這一年裡她不斷地自我欺騙著:方浩然會是例外的那一個,她不會重蹈母親的失敗之路,她可以擁有屬於她的愛情。
而為了心無芥蒂地擁有這份遠在台灣的愛情,她必須努力自我成長、做好心理建設,克服父母婚姻失敗、母親自殺的陰影,她不要帶著殘缺不完整的心來愛方浩然,那種愛會猶如風中柳絮,來得快去得也縹緲,搞到最後只會落得沾惹了紛亂如紊的麻煩下場。
所以,為了他也為了自己,她這一年來不斷地接受心理輔導,嘗試著學會面對事實、處理情緒,並且以平常心去接受那些深烙在她記憶中的事實。她是如此地勇敢,多少個夜裡被母親自殺那一幕嚇得冷汗涔涔、驚醒痛哭,但一想到方浩然可能還在癡等著她交心,再多的恐懼都被強壓了下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因此而被嚇得退縮,她若一日不克服對愛情、對男性、對婚姻的恐懼,她就沒有足夠的準備去見方浩然。
這些個難熬的日子在她不屈的強韌性子與超人一等的毅力下苦撐了過來,好不容易她才卸下心防、提起勇氣與他見面,結果呢?
結果得到的答案竟是——他要結婚了。
難怪她一早起來就開始上忐忑難安,眼皮抽搐似地狂跳不停,原來是在暗示這場會晤換來的會是難堪的結局。
「恭……恭……喜你。」她顫抖得不像話的脆弱嗓音,從瞬間蒼白如鬼魅的唇瓣中硬擠出來。
他難以置信地挑眉凝眸,低咆著:「恭喜我?就這樣?你沒有別的話好說了嗎?」
天啊!她抖得好厲害,扣住她皓腕的掌心不斷傳來她冰冷的體溫,現下可是六月天耶!他的玩笑會不會過分了些?
「別的話?」她恍惚低喃著。「那……我祝你幸福。」咬緊牙根,雖然心在泣血,她還是很有風度地說出口。
「我要你的祝福作什麼呢?」他知道自己現在怒眼圓瞠的模樣肯定很嚇人,可是一聽到蜜柔的祝福他就是按捺不住怒火中燒。
「我能給的也只有祝福而已。」語畢,她掙脫開方浩然的手,哀淒地道了聲:「再見。」便頭也不回地奔出機場大門。要是再不走的話,她恐怕自己會在大庭廣眾中聲淚俱下地嚎啕大哭。
方浩然見狀連忙起身追了出去,但黎蜜柔的個子嬌小,不一會兒的時間就已隱沒在機場洶湧的人群中,他心急如焚地在人海中奔竄尋找,卻不知黎蜜柔早已驅車離去。
在苦尋未果的情況下,方浩然立即撥了通電話給王啟文,威脅他說出黎蜜柔在日本的居所,王啟文不敢不從,忙將黎蜜柔可能去的地方全交代得一清二楚,因為方浩然撂下狠話,若是他敢再知情不報的話,絕對會教王氏企業一年少賺上億的業績。
***
在一棟歐式風格的教堂前面,一部白色跑車戛然煞住,一個纖弱的人影從車上飛奔入教堂裡。
那個人正是黎蜜柔,這一年來她只要心緒雜亂,情緒難以平穩時總是喜歡來這裡告解。教堂裡的明崎神父是一位日籍人士,他的身份除了是優秀的神職人員外,還是領有牌照的心理輔導師,他將自己所學貢獻於此,開導造福了不少迷途人士,黎蜜柔恰巧也是他輔導的個案之一。
驚見黎蜜柔衝進告解室時,明崎神父先是微微一愣,但在瞥見她盈著晶瑩珠淚的水眸時,當下猜到了幾分。
明崎神父輕聲一歎,放下手邊的工作正打算緩步進入告解室的另一邊時,又見一輛狂飄的計程車停了下來,車上同樣衝出一人,那人臉上滿是焦急的神情與豆大的汗珠。
這下子事情更加明顯了,他已經能推敲出八、九分。
明崎神父走向方浩然問道:「你就是那個讓蜜柔落淚的男人?」
儘管心中疑惑,方浩然還是禮貌性地回答:「是的,我叫方浩然。」
「我對你的名字耳熟能詳,蜜柔經常提到你。」
「她在裡面對不對?」
明崎神父微笑頷首,滿意地看著他深鎖的眉宇與怏怏然的擔憂之情。
「我想見她。」
「當然,如果她也願意見你的話。」明崎神父仍舊笑臉迎人,而方浩然卻是一臉愁苦。
「她必須見我,我欠她一個解釋。」他懊惱的低吼著。
「在這兒等我。」他示意方浩然稍安勿躁,自己則轉身準備往告解室走去,走了幾步他驀地回頭認真地望著方浩然。
「你知道嗎?蜜柔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表,她強迫自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出悲傷、敞開心懷,當時我問她何以如此急迫,你猜,她怎麼回答我?」
方浩然全身的神經因對方的話而緊繃如弦,喉嚨像被人勒住一般,連氣都不敢喘一聲。
「她說她歸心似箭,我又問她為誰而歸,你猜她的答案又是什麼呢?」明崎神父的唇畔溢出你我心知肚明的笑意,沒有留下答案轉身離去。
「歸心似箭」這四個字狠狠地鞭打著方浩然的愧疚之心,他從來不曾這樣後悔得恨不得拿把刀砍了自己。他竟然開了一個愚蠢至極的玩笑,不要說是蜜柔了,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蜜柔為此而罰他負荊請罪,他也絕不敢吭半聲。
***
「人見到了嗎?」明崎神父明知故問著。
猶豫了一會兒,對面才傳出細如蚊鳴的回應聲:「嗯!」
「他傷了你的心?」隔著蜂巢般空隙的窗欞,隱約可見她不停地伸手拭淚。
「不,應該說是我先傷了他的心,才導致他反過來傷我。」
「怪他嗎?」
黎蜜柔苦笑地搖頭。「很難狠下心去怪他,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作輔導,為的就是要減少從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恨意,以前我恨過我父親,恨過我的命運,甚至也恨過我母親的軟弱厭世,若是現在再讓自己萌生恨意的話,那這一年的努力豈不白費?」
「想再見他一面嗎?」
「想,但是見了又如何?他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她的語氣沒有太多的怨尤,只有濃濃的哽咽鼻音,和揮不去的落寞失望。
「說得也是,見了又如何呢?不如趁著還沒陷太深時,把愛他的心抽離一些回來,以免傷得遍體鱗傷。」
「神父,抽不回來了,我到此刻才發現自己原來愛慘他了。」話說出的同時,她忽地掩面痛哭,由原本的啜泣改為驚天動地的哭喊。
「在還沒見面前,我不斷自我建設著,就算他在這一年的時間裡有了新歡也是正常的,畢竟是我自己先棄甲逃亡,但心裡想的是一回事,實際聽他親口說出又是另一回事,你不會明白當我聽到他要結婚時,那種仿若墜入零下寒溫的冰河中的刺痛,這種痛超乎了以往我所經歷過的痛,也凌駕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神父,我好後悔當初為何要逃離?」
「那你可知當我一覺醒來,發現你早已不知去向時的痛,也同樣地凌駕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你固執地不願在我的陪伴下度過難捱的悲痛,這份疏離感又是如何地教人挫敗?」方浩然在明崎神父的安排下偷偷地取代了他的位置。
「浩……然?」這沉穩的聲音分明就是浩然所有。
他走入她這邊的告解室,與她共同擠在狹小的空間裡,手臂圈緊她不盈一握的蠻腰,讓她的身體密合地貼緊他的。
「當然,不是我還會有誰呢?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為了一個個性執拗、又脆弱、愛退縮、猛逃避,而且又很不可愛的大女人癡迷沉醉呢?」
他以熾熱得足以噴火的貪婪目光鎖住她微啟的紅唇。
「你……你怎麼找得到?」她訝然地盯著他猛瞧,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我當然找得到,你再也別想逃了,以後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會有辦法找到你。」他俯下身,送給她一個懲罰性的深吻,直到她幾乎癱軟為止才放開她。
黎蜜柔睜開因激情而目酣神醉的眸子,無力地低喃抗議著:「你不該這麼做的,你不是即將結婚了嗎?」
「我的新娘一聲不響地逃到日本來,你說,我要怎麼結婚?」他勾起邪邪的笑。
「呃?」她一臉迷惘。聽起來好像是在說她耶!
「所以我只好強行索吻,看能不能用高超的吻技來誘使她回心轉意,然後乖乖地嫁給我當個安分的妻子。」
「呃?逃跑的新娘?我?」
「是的,我的新娘就是你,蜜柔,你願意嫁給我嗎?」他溫熱的唇在她耳鬢廝磨著。
「浩然,我……」好不容易停了半晌的淚水,又再度撲簌而下。
「我能當這是答應了嗎?」他低頭輕問,誘她說出口。
「我願意。」她笑涕交錯地點著頭,正要埋首貼在他寬厚的胸前時,方浩然猛地打開門,拉著她衝出去。
他難掩興奮之情地對著站在門外的明崎神父叫道:「神父,你聽到了,蜜柔已經親口應允,請你馬上幫我們主持婚禮吧!」
「現在?」黎蜜柔錯愕地看著方浩然尋求答案。
「就是現在,我們已經浪費了一整年的時間,沒理由再蹉跎下去了。」他怕若不快點將她拴住,一晃神,又會讓她給溜走了。
明崎神父笑道:「是啊!確實是沒理由再拖了,好吧!把握當下,就讓我來為你們的愛情作見證。」
就這樣,明崎神父臨時找來兩名教堂裡的弟兄當證人,他則是現成的主婚人,方浩然與黎蜜柔就在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沒有禮服、沒有親人,只有彼此的情況下完成了屬於他們倆的婚禮。
***
半年後台灣
晚上七點鐘,方浩然正因生意與客戶應酬走不開身,他的手機忽地響了起來,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剛好讓他有理由擋掉一杯酒。
(喂!方特助,是我啊,樓下的管理員。)
「你好。」
(這個電話自從你和黎總經理結婚後我已經很久沒打了,可是,我今天不得不打電話告訴你,黎總經理人還在辦公室裡加班,我剛才還看到她下樓買了好多泡麵、咖啡、零食,我猜她大概打算要待到很晚,方特助,你要不要回公司一趟?我擔心黎總經理的身子會吃不消。)管理員好心地建議著。
方浩然聞言,臉上立即蒙上一層怒氣。「謝謝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是否能再請你幫我個忙?在我過去之前幫我留意黎總經理的動向。」
(那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偏向方浩然陣營的管理員立即拍胸脯保證著。
半小時後,方浩然帶著慍氣回到公司。
「方特助,你回來啦!黎總經理還在樓上沒有離開。」一見方浩然回來,熱心的管理員馬上報告最新消息。
謝過了對方之後,他直衝黎蜜柔的辦公室打算來個人贓俱獲,一進辦公室裡面就聞到香味四溢的泡麵味充斥在整個辦公室內。不用多想,他直接就往茶水間走去,果不其然,黎蜜柔正窩在這兒,拿竹筷對準冒著騰騰熱氣的保利龍碗打算大快朵頤一番。
「蜜柔!」他佇立在她背後,含怒的口氣威嚴地喊著愛妻的名。
黎蜜柔聞聲,心臟倏地漏跳了好幾個節拍,她仿若偷腥被當場逮到的貓兒,驚懼萬分地猛轉過頭,睜得圓滾滾的杏眼瞠視著他。
「你……你不是陪客戶應酬嗎?怎麼回來了?」她笑得極尷尬,問得也極心虛,一雙手藏在後頭,偷偷摸摸地把泡麵往茶壺後面塞。
「我回來看我老婆有沒有準時吃飯啊!」他話語說得極輕極柔,表面上聽起來體貼得令人如沐春風,實際上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我……我……」黎蜜柔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答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無話可說了吧?你實在太教我失望了,竟然想趁我不在的時候背著我偷偷加班,而且還隨隨便便以泡麵果腹,你知不知道這樣營養是不會夠的?我們的小寶寶正需要母體的營養來成長,而你卻這樣扼殺掉他吸取營養的機會,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他瞠著黎蜜柔微凸的小腹,忿然指責她的失當。當然,引發他怒氣的原因不完全是為了胎兒,絕大部分是來自於對她的心疼,心疼她如此不懂得珍惜照顧自己。
自知理虧的黎蜜柔原本是低著頭乖乖地等著挨罵,本以為向來疼她如手心寶的老公頂多只是輕斥一、二句便作罷,卻不料他愈罵愈起勁,搞得她愈發覺得委屈,於是,就見她眉心愈擰愈僵,豐潤的紅唇愈嘟愈高,最後,嘴角下垮、眼眶含淚,任性地耍起脾氣來。
「我不生了!」疾聲地表明立場後,她的粉拳緊接著零零落落地擊在方浩然的胸膛上。
「呃?什麼?」她的話讓方浩然呆愣在原地措手不及。
「我說,我、不、生、了。」她雙手擦腰,架勢十足地再重複一次。
「不生了?為什麼?」他額上的青筋暴凸,彷彿隨時都會爆裂似的。
「你太過分了,我為了幫你生個寶寶,除了忍受噁心嘔吐的痛苦外,還得挺個肚子在職場上跟人競爭,這種辛苦你不懂得體諒就算了,居然還為了吃飯這種小事對我大吼大叫。嗚……我好可憐喔!原來你只當我是生產工具罷了。」黎蜜柔哭訴著演出新時代婦女苦情劇,那唱作俱佳的戲碼與梨花帶淚的嬌弱模樣,為她的演技更添幾許逼真。
「天地良心啊!我怎可能當你是生產工具呢?」這個控訴實在太嚴重了,他必須為自己辯解一下。
「還說沒有?你明明說怕胎兒會營養不夠,你根本就只在乎寶寶,不在乎媽媽。」說著說著,晶瑩的珠淚又滾下兩顆。
「蜜柔?」方浩然咋舌不已地看著愛妻驕縱耍脾氣的模樣,他真後悔當初不該教她——有委屈就要勇於發洩出來,適時當個弱者並不可恥,別勉強著硬撐,別隱瞞住自己真實的性格。
這下可好了,蜜柔果然是個受教的好學生,不但把他的教導充分融會貫通,而且還發揮得淋漓盡致。
瞧!她這會兒正對著自己呼天喊地、勇於「發洩委屈」,偏偏他又最難抵擋她的淚水攻勢,不說別的,光看到那雙盈滿水氣的晶燦大眼,噙著淚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就自動棄甲,不戰而敗。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好不好?」他非常認命地攬下所有的錯。「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不該太在乎寶寶,你就消消氣別再哭了好嗎?」他陪著笑臉,輕聲細語地哄疼著。
而黎蜜柔的淚水在聽到方浩然的話後,竟奇跡似的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的笑靨。
唉!方浩然無奈地輕歎。
看樣子他這輩子是注定要讓蜜柔吃得死死的。奇怪,結婚前他怎麼會沒發現這一面呢?當時只覺得蜜柔是個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怎知原來她撒潑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老公——」黎蜜柔撒嬌地勾著方浩然的手臂,嗲嗲地喚了一聲。
「幹嘛?」他有氣無力地應著,還沒從她忽哭忽笑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人家肚子好餓喔!我們出去吃東西好不好?」
他斜睨了她一眼。「不吃泡麵了?」
「不吃了,我現在想吃燒餅油條還有豆漿,就去上次你硬把我扛去吃的那家吧!」
「是!遵命,老婆大人。」
方浩然挽起愛妻的手往外走,腦海中浮現一家三口幸福甜美的畫面,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婆,你覺得我們的孩子會是男生還是女生?」
「不知道,不過我希望她是女生。」黎蜜柔臉上滿是甜蜜的表情。
「為什麼?」
她仰高下巴,得意非凡地說:「因為我想把她訓練成職場上獨當一面的女強人,讓她知道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可以做得更好,好教你們這些目光短見的男人別只是把女人當花瓶。」
「噢!拜託!別又來了。」一個家有一個女強人就夠他受的了,要是再來一個,他可沒把握是否能應付得來。
偌大的辦公室裡就只聽到方浩然莫可奈何的歎息聲,和黎蜜柔如銀鈴般的笑語,為美麗的夜色劃下完美的句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