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雖有明月高懸,卻在綠葉枝條的交雜下,只有點點月光篩落,教人看不清楚。
踏在落葉上,狄若男的腳下發出了一陣陣屬於葉片的心碎聲響,這裡顯得有些陰涼。
幹啥來這個鬼地方練功啊?她嘟儂道。
該不會是練邪功吧?
一定是他捉了村裡的小孩,吃他們的腦,然後喝他們的血,就可以武功高強;
再不就是姦淫婦女,得到處女之血,增加功力……不然馮什麼幫主相公會這麼晚不睡覺,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練功?
走著走著,她腦袋瓜子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她止住想出口的尖叫,那是娘兒們才幹的事。她提醒著自己,等會兒見到幫主相公的時候,不能驚訝,也不能讓幫主相公發現她已經知道他的底細了。
一陣陣嘩啦的水聲傳來,她接近那個傳出聲音的地方,到處是黑漆漆的,她什麼也看不清。
突地,別的一聲,一條魚跳了起來,讓她嚇得退了好大一步,「喝!」
原來是幾「塊」大魚在練跳躍,快把她嚇死了。
不管,還是快找到幫主相公要緊。
「幫主相公、幫主相公!你在哪裡啊?」她小聲的叫著,不知不覺地就接近了橋邊蟲聲哪哪,聽說很多鬼都在河邊徘徊,捉了替死之人就可以投胎。想到這裡,她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她愛玩歸愛玩,可不曾這麼晚還跑來河邊。
「幫主相公、幫主相公,你到底在哪裡啊?你好歹也應我一聲嘛!」
她不知道自己亟欲見他的理由在哪裡,大概可以歸咎於想他吧!
他奶奶的,幾刻鐘沒見,她還怪想他的,沒他她也睡不著啊!
那種迫切的情感,不單單只是想拿到帳房的鑰匙那麼簡單,那情感似乎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知道他在這個地方,她當然不會放棄找他的機會,是以她走上拱橋,站在拱橋上往下探,她聽說有人練功是要泡在水裡的,找他那麼人都沒有影子,他可能在水裡吧!「幫主相公、幫主相公,你在下面嗎?」
依舊是沒有半絲聲響,可能是沒聽到吧!她又趴在橋邊叫著:「幫主相公!」
這時她感到後面有人在推她,她栽了個觔斗,墜入水中,連救命都沒來得及喊出聲……豎立的墓碑令他看得十分礙眼,若璇沒有死,她不需要這個。心中難言的苦澀剛過,他使出內力往墓碑的方向一送,墓碑便粉碎一地,似沙塵被風捲起,不一會兒便失去蹤影。
在知道心心唸唸的人兒可能起死回生之後,他來到葬她的所在,心急的他無法等到明天,他要今晚就看到她。
賈力的扒著土,他不能用武功,以免破壞了心愛的她的身體,他細心地想到這點;他也不怕鬼怪之說,只要能見到她,他什麼也不怕。
她消失在他的生活裡已經有一年了,若不是今天才得知三生石的消息,他們早就團圓了。
若璇,就快要見面了,你高興嗎?
他奮力的扒著土,塵垢陷入了他的指尖,他並不在意,腦中盤旋不去的,淨是他和她的點點滴滴。一等他們重逢之後,他就宣佈退出江湖,也不和狼丘幫再有任何牽扯。他知道老謀深算的朗秀賢時時刻刻在監視著他,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他的機會。
但為了心愛的女人,他寧可被入戲謹為縮頭烏龜,也不願心上人再離開他。那種生離死別的滋味,他不要再受了。
想著想著,原來凸起的土堆已經被他挖成一個凹地,他找到昔日安置風若璇的棺木。
深吸了口氣,欲再重逢的場面令他有些緊張。
拿出晌午才得到的三生石,他不再遲疑地將棺木打開,一副完整的枯骨映入他眼簾,他眼中並沒有害怕,只有期待。
將三生石置於她大約心口上的位置,他靜候奇-的出現。
此時,四處飄的雲飄到了明月的前方,將大半的光亮全都遮住,大地頓時更為漆黑,停在樹梢的貓頭鷹發出一陣響亮的叫聲,然後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之後,大地又恢復寧靜,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然而,一個時辰就這麼悄悄地過去,風若璇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怎麼回事?
當華智鴻終於驚覺天快亮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好久好久了。然而,風若璇的枯骨依舊是靜躺在那兒,不留移動,不曾……不是說三生石能起死回生嗎?
馮什麼滿心的期待仍舊是空?
「若璇!」-厲的嘶吼在天方露白之際響起,但喚不回心上人已死的靈魂。
他心痛如絞,嘔出了一口血,因而將體內四處竄流的毒素盡數嘔出,而後,他昏倒在她的墓邊……金黃色的光芒恣意地灑在白雲間,如珍珠落地的輕脆聲響在薄霧中響起,天水一色伴在腳邊,彷-腳下踩著的是潮水,卻也是白皙的雪。在這沒有任何建築物的地方,只有澄黃一片,在每一次吸入的空氣裡,淨是滲入心脾的沁涼。
霍地,有一團白色的光芒由天空中微斜的迅速劃入,像對著白雲劈過來的閃電。之後,白色的光芒停住,慢慢地聚集,最後形成了一道人形。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翁撫著自己的白胡,並拿著手中的拂塵往雲間一指,「起來吧!」
u若不是雲之中真的有人起身,還讓人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哩!
「太白星君!」聲嫩如鶯卻帶著些許驚訝,一張膚白似雲的容顏在飄移的雲間出現,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有著疑惑。
「正是本星君。婉艷,該是抉擇的時候了。」他說著只有兩個人聽得懂的話,那名名換婉艷的女子點頭,她心裡似乎已對抉擇之事有了決定,只是……昱翔,你在哪裡?
她感到好累、好累。為了實踐百年前的誓言,他們經歷了重逢、分離,現在竟又到了抉擇的時候。
昱翔,這次我還能幸運的擁有你嗎?
還是……幸運之神已不再眷顧我了?
似乎看出她的掙扎和無奈,太白星君歎了口氣。若不是她的陽壽未盡卻遭到劫數,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施了仙法,讓她回到天庭裡來,更不會冒著知法犯法的危險,讓她開了天眼,恢復前世的記憶。
只是,該是到了抉擇的時候了。
這個他幫不了她,一切全憑她和武將神之間的緣分。
緣至,心歡不得;緣去,強留不得。
「星君,我要去找他。」她想清楚了,若是沒有他相伴,縱然重刑仙班她也不會快樂的。
「這一下去還有磨難,你可想清楚了?」太白星君勸她。
「此生無悔。」她的眼神無比堅定,體內似有無比的力量,帶她走向有他的每個日子。
「唉,易得易捨,難得難捨啊!罷了,你去吧!」他將拂塵往左右兩個方向一拍,那名女子的身影便凌空而下。
伸手十不見五指的漆黑,當她睜開眼時,四周就像拉上黑色的窗幕般,除了黑,還是黑。
她在黑暗中掙扎著起身,發現全身輕飄飄的,恍憾、無力的感覺襲向她,昏昏沉沉之間,她彷-看到罩在黑霧下的漆黑宮殿;慢慢地,她適應了黑暗之後,宮殿兩旁出現了幾個帶著武器的人。不,應該說,他們一直都站在那裡,只是她未曾察覺罷了。
而後,等她再看清楚之時,一個是牛頭人身、一個是馬面人身的影子清晰得讓她嚇了一跳,然而,那只有一瞬間而已,因她知道自己來到了地府。
「婉艷仙子,你可知罪?」他們好像早就知道她會來似的,全副武裝的等著。
她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幾次由他們手中逃離輪迴,她確實是有必要來此向閻王說明,並請他開恩。這不單是馮了自己,也為了昱翔,她的愛人。
「請帶我到閻王面前。」她央求著。
「請。」做了個手勢,他們幾個鬼奴倒也尊重她。
跟著他們進了漆黑的宮殿內,沿途她看到了沒有雙腳的鬼飄來飄去,身子不自覺一顫,而就在這奇異的感受之中,她來到了閻羅王的面前。想當然耳,閻羅王不似幾個鬼奴禮遇她。畢竟,她和昱翔都從這裡逃脫過,帶著三生石,他們直闖二一關,隨心所欲地輪迴。
「婉艷見過閻王。」她屈身行禮。
「哼!」閻王沒有好臉色,「你這性的陽壽未盡,來這裡幹嘛?」
鬼奴們不好意思提醒閻王,就算她陽壽已盡,她也可以隨意來來去去。
「是星若將我送下來的。」
「哦!星君倒是知道我閻王殿裡的不少事。」包括他看鬼不力、鬼紀不彰。
「說吧!你們這回準備怎麼做?」閻王知道太白星君不會無端地將她送來給他,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閻王,婉艷是來請您開恩,放了風苦璇。」
風若璇?聞言,閻王眉心一皺,面相更顯-惡。文判官見狀,馬上上前告訴閻王,此人在一年前往生,現在正在第十殿受痛刑。
「要本王放了風若璇,憑什麼?」
「閻王,若您願意放她回陽,婉艷願以十年陽壽折抵給您。」在她昏迷之際,她知道了此生的昱翔愛的是風若璇。因此,就算會粉身碎骨,她也要成全他們。
「哦?」閻王顯得很有興趣,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可以讓一個仙子甘願折壽,也要求個完全?「她值得你這樣為她犧牲嗎?即使那只能換到她十天的陽壽?」
「她是武將神的愛人,我要武將神快樂,我要將欠他的還給他。」是她害得他被打落凡間,她就算用盡一切方法,也要他達成所願。
「你可真-情。」閻王冷嗤了聲,他不相信世間的真情可以永久,更不相信人們所謂的犧牲,那些不過是用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手段罷了。
「閻王,您答應嗎?」她問。
閻王問過文判官,確定了風若璇的轉生日期之後,他點頭答應。「我就先收了你十年的壽命。」話完,他下令牛頭馬面拿出索命-將她層層圈住。
一道金黃色的光芒由她的腳底竄起,將她纏繞包圍後,屬於她的力量逐漸消失。慢慢地,本是站立著的她虛軟癱倒下,終於在原處化為無形,他們收走了她的壽命,也將她送回人世……「若璇、若璇……」華智鴻將雙手往前伸,凌空抓住了一雙溫暖的手,他平靜下來,但嘴裡仍不住地呼喊。
「我在這裡,鴻哥,我在。」她抓住他的手。
「若璇……不要離開我……不要!」他喃喃自語著,冷汗沿著額際流下,無助的驚懼和害怕讓他在半夜發起了高燒,鳳凰山上的英雄也只是個為愛-狂的尋常男子。
「鴻哥,若璇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風若璇給他堅定的回答,纖纖素手包裹住他冷冰冰的大掌,知道自己也眷戀這樣的感覺,一輩子不膩。
彷-是聽到了她的回應,他終於平靜下來,緊攢的眉心逐漸鬆開。痛苦的呼喊不再,漸漸地,房裡又恢復了平靜,她倚在它的床邊,笑著台上了眼睛。
一個是受寒、昏迷不醒的男人;一個是纖弱、柔美的美裙釵,他們都未曾察覺到窗外那抹人影,正默默地垂著淚……清晨下了一場大雨,雨水似潑灑般地傾倒而下,山中霧氣梟梟,似人間仙境般,迷-得教人有些鬱悶。
華智鴻的右手和風若璇的左手交纏,似是一對心手相連、心意相通的愛人般,就連睡夢中亦難分難捨。
此景看得狄若男心碎,刻意地別過頭去,卻揮不去已刻在腦海裡兩人恩愛的模樣。
情難啊情難!到底情是一場災難,還是成全心上人的情難,她已分不清楚。
突地,一道閃電當空劈下,驚醒了睡夢中的兩人,和她。
「是若璇還是若男?」華智鴻首先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朝思暮想的人兒。但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在作夢。
「鴻哥!你醒了?」風若璇被他的手牽動,淺眠的她立刻驚醒。
「若璇,真的是你,我沒有在作夢吧?」是她,只有她才會這麼叫他,多麼熟悉的語調,他甘心為了這聲呼喚傾盡所有。
「鴻哥,你不是在作夢。是真的,我回來了,一年了,我終於又回到你的身邊。」風若璇白皙嬌嫩的容顏上淌下了激動的淚水,緊盯著華智鴻,眼中滿是重逢後難掩的心喜,以及深深的感動。
「真的?你沒有騙我?這次,不會再走了吧?」他不確定的問,他只是個普通人,承受不了生離死別的折磨,不確定的情感在他心頭丟下懷疑的種子,又驚又怕是他唯一的感受。
看著他們兩人欣喜的表情,狄若男同樣也為他們高興。只是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殘忍的告訴他們,這樣的重逢只有短短的十天。
看著他們兩人眼中只有對方,她有著無奈和受傷,看到他這樣歡欣,她不禁暗歎自己錯了——她怎麼會傻到替他作主,讓風若璇回來?
因為十天後,他必須再嘗到這一年來啃心蝕骨的痛,她怎麼會以馮他還能撐得過?
收起心緒,狄若男沒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華大哥、若璇姐姐,你們要談情說愛,也要等沒有人的時候啊!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發現我一個小孩子在這裡啊?」她敬作頑皮的說,俏皮的樣子和之前沒什麼兩樣,不過主動改了稱呼,也有禮貌得多了。
「若男,你也在這兒?」華智鴻果然吃了一驚,他是真的沒有注意到房裡還有他人。
「是啊!你和若璇姐姐眼裡只有對方,如果我沒有出聲的話,我就要聽到很噁心的話了。」她笑著說。
雖然聽到狄若男與平常無異的說話方式,可他卻覺得話中隱藏著悲哀,她的笑容中帶著勉強,似乎有些強顏歡笑。
他皺起眉,難得的,為的不是她的說話粗魯,而是對她產生的異樣感覺。
強壓下那股感受,他笑看著狄若男,「你還算是個小孩子嗎?」
「當然算啊!你沒聽她喚你華大哥嗎?」風若璇出聲,與她交換了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這輩子,他只能是你的哥哥。
狄若男黯然地垂下水眸。
因為風若璇的歸來讓他心喜,因此他忽略了她的怪異,「對了,若璇,你是因馮三生石發揮功效,才回來的嗎?」他問。
「嗯。」風若璇點頭,她和狄若男都認為這樣的解釋最好,於是就順著他理解的方式去說,而華智鴻也沒起疑的相信了。
「原來是這樣,若璇,你這次能夠起死回生,真的要好好感謝若男了。」華智鴻對著她說,她們相似的裎度幾乎讓人無法分辨,不知道若天知道若璇回來會有多高興,他心裡想著。
「是啊!真多虧了若男妹妹約三生石。」風若璇目光一轉,與狄若另在空中交會了眼神。
「哎呀,說什麼謝不謝的,反正那塊破石頭我也沒把它放在心上,早知道那麼有用的話,我早拿出來助你們團圓了。」她盡量做到無所謂的表情,其實內心在滴血。風若璇的命根本就不是三生石救的,而是她掌十年的陽壽去換的。
如果有一天,讓他知道的話,會不會為她心疼呢?
如果她先他一步離開人世間的話,他可會為她掉下一滴淚?
怕這都是她多想的吧!-絕的笑漾在她的唇畔,不意被華智鴻瞥見了,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悵然和顫抖,似乎有什麼事是他忽略的……「對了,你們終於團圓了,我也該功成身退了。」狄若男向他們辭別。
他一驚,「你要走了?」
「是啊!你已經不需要我啦!」她強裝灑脫,「而且你也請了夫子教我讀書,我現在回去飛雪山,可以說是-衣錦還鄉-哩!」
「你要回去飛雪山?」他深吸了口氣,不知那股悵然若失所為何來。
「嗯。」她原以為可以待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永遠快樂,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光是看著他和風若璇坐在床邊的樣子,她的心不但是如刀割,也流下不絕的鮮血。
眼不見馮淨,是最好的療傷方法吧!
誰也無法料到,當初所許下千萬年不變的誓言,竟在幾百年後打破。愛情來得如此快速,結束時卻留下無限悲涼。
幸好,嘗受這苦的只有她。
「那好吧,待我解散了滄浪幫,我們送你回去。」華智鴻此話一出,兩個女人皆訝異地看著他。
他說我們?雖說她成全了他們,可當他主動地將他和風若璇化成一體時,聽了不免令她心動。
風若璇則是意外他要解散滄浪幫。
「是的,我差點兒為了幫上的事而失去了若璇,現在她回來了,我不能再冒失去她的險,所以,我決定解散滄浪幫。」他深情地擁住風若璇,她也依偎在他的懷裡,深情繼絕彷-狄若男是多餘的。
「你可以等我把幫裡的事處理完畢,再送你回去。反正,你也不急在一時嘛!
是不?」他興致高昂,可以帶著若璇-山玩水,算是完成他多年來的心願。
「這……」狄若男不免有些為難。
她看向風若璇,希望她幫忙,她不要看著他們兩人形影不離,她不想再看著他們相依相恨。
但就像要加深她的痛苦似的,風若璇竟幫著他,「若男妹妹,我們一起走吧,我也好想看看飛雪山的風景呢!」風若璇幫著勸,夫唱婦隨的模樣再次將她刺傷。
華智鴻沒有詳加思索為何風若璇會知道飛雪幫的事,只想著他要快點解散滄浪幫,「若男,如何?」
「這……好吧!」她終於點頭,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