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臨曙色開。
三晉雲山皆此向,二陵風雨自東來。
翌晨——
司馬晉便帶著秋水進司馬府,沿途見到的奴僕無不以吃驚的眼神看著他倆,而心情愉悅的司馬晉只當他們訝異她的容貌娟秀,不曾起疑。
甫進大廳,司馬夫人已端坐上位等著,一見是秋水,眼底雖有遲疑,卻不曾多問。
相形之下,秋水顯得緊張多了。
「娘,這就是我跟您說的默桐。默桐,這是我娘。」司馬晉拉她到椅邊坐下。
「伯、伯母。」秋水瞥向娘親,見她頷首,鬆了口氣。
「娘,您別這麼嚴肅,嚇壞了默桐。」司馬晉見母親一雙眼眸直勾勾地瞧著默桐,不免替她說話。
「哦?是嗎?"司馬夫人望著秋水問道。
「可是……」
「不,伯母不嚴肅,是默桐拘束了些。」秋水截斷他的話,繼續說道:「晉,我想和伯母私下聊聊,好嗎?"
「有什麼我不能聽的?"他不悅地問,實則擔心娘拿她已婚的事為難她。
「女人的體己話。你也想讓伯母喜歡我吧?"
他無話可說,他的確是想讓娘喜歡她,「我當然想,我想娶你進門。」
那就讓我和伯母說幾句話。
「好吧!"他點頭答應,「不過過別太久,我到花園等你。」
「嗯。」
兩人輕聲悄語一陣,司馬晉同意離開一會兒,讓秋水有機會向司馬夫人說明。
司馬晉前腳才剛離開,秋水便踱至司馬夫人身邊,喚了聲:「娘!」
「秋水,這是怎麼回事?"
秋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晉兒還不知道你是秋水啊!難怪他喚你的舊名。」這也難怪了,秋水搬離司馬府另在京城謀生的事,外人是不知情的。
「娘,您不怪秋水?"她以為娘會反對。
司馬夫人笑了笑,「怪你作啥?你做得很好,這風流兒子總得有人給他教訓,否則這樣浪蕩一輩子,教我怎麼能安心?"
「娘,您對秋水真的是太好了,秋水不知該如何回報您的恩情。」
「快讓我見到你們成親,就算是回報我了。」
「嗯,娘,我知道了。」她點頭,內心也決定要結束這一切了,對他,她已不再有猶豫。
「去找他吧!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司馬夫人鼓勵著。
「嗯,我這就去。」
秋水在後花園裡找到司馬晉,但他不是一個人,他正和千謦在一起。
「那個寡婦比得上我嗎?你寧願要她也不要我們母子?"千馨尖銳的叫道。
「默桐不是寡婦,她將會是我的妻。」秋水聽到他這麼說,心頭登時一暖,感到自己愛他已無法自拔。
「那我呢?你就狠心……」
「我只能說抱歉了,當初娶你只是為了氣我娘任意安排我的婚事,你知道我對你是沒有愛的。」
「沒有愛?可我卻愛你。」
「你愛的是我所擁有的名利,若我今天什麼都不是,你還會待在這裡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叫唆土匪搶劫我們。」那群虎頭幫的烏合之眾全招了。
聞言,千馨一退,他、他知道了?
「我不追究,只要你肯離去,我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們母子倆生活無虞。」
「我……」千馨掙扎著,她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眼眸間道:「那秋水呢?她生了別人的孩子,你可會休了她?"
不,我沒有!秋水聽了千馨的污蠛,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她的莫名指控,幾乎要讓她衝出去為自己辯駁,但他的回答讓她卻步。
「我拋下她三年,她會另結新歡不足為奇,我決定還你們自由。」
「你也會休了她?"與秋水競爭了三年,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輸了,既然他如此公平,她也無話可說了;況且,他未拿富生是與人私通生下之事做文章,已是寬待她了,她還能再爭什麼呢?
「當然,我的心只留給她一個。」
見他深情執著,是自己從不曾見過的,千馨歎了一口氣,佯裝平靜,「好吧!我離開就是了。你不會忘了答應我的事吧?"
「當然。」
千馨得到承諾離開後,秋水這才現身,「晉。」
他微笑轉身,「和娘聊完了?"
「嗯。」
「娘沒為難你吧?"他摟住她的腰依偎著。
「沒,她很開明,也很慈祥。」秋水由衷地說道,頓了下,她接著說:「晉,你為我……真的放棄很多。」包括浪蕩性子、女人,甚而駙馬爺的位置。
「不,我只怪自己沒在三年前爭取你。我想,在初初遇見你的當時,我的心就已經遺落在你身上了。」他回憶從前,似曾相識之感一直在他倆的心中徘徊。
兩人便這麼地緊緊相擁,望著遠方,直至夕陽西山……
司馬晉開始學做餅,原因無它,只是想分擔默桐的工作,讓她不這麼地忙,兩人可以有更多機會相處。
一日芽兒受了涼,不住地咳嗽,秋水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便將他帶來鋪子。
「娘,我要吃綠豆糕。」芽兒叫道。
一旁的他聽見芽兒叫默桐娘,心生一股厭惡,斥道:「綠豆性冷,吃了會咳嗽,不能吃。」
「叔叔。」芽兒瞠著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望向他,「我要吃綠……」
「說不行就不行,你敢不聽話?"他的口氣極差。
秋水聽了不禁深蹙蛾眉,拿著一塊綠豆糕要給芽兒,「芽兒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就該聽長輩的。」他心情極差的揮去秋水手中的綠豆糕,餅屑掉了一地。
「晉,你……」她吃驚地望著他,芽兒嚇得大哭,秋水忙不迭地抱著他安撫?
她就這麼護著前夫的孩子?那他和她的孩子呢?與芽兒孰輕孰重?
司馬晉愈想益發妒火中燒,語氣極為不耐:「他在哪裡?告訴我,我讓他把芽兒帶回去。」
「什麼?"秋水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你的前夫。照顧孩子不單是母親的責任,他總得要負起責任吧?"他刻意強調那個「前」字。
「你要把芽兒送走?"怎麼可能?他允諾要照顧她和芽兒的呀!莫非他反悔了,所以今天才這樣對待芽兒?
「是要那個男人負起責任。」遲至今日,他才發覺無法忍受默桐的心除了他還容納別人,尤其是芽兒佔據了她太多的心思,而芽兒在無形中也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默桐和其他男人有了孩子!
「芽兒是我的,誰都不能送走他。」秋水抱著芽兒,遲遲不願相信他的殘忍。
他不知道芽兒對她的重要,在她飽嘗孤寂之時,是芽兒陪著她,伴著她,雖然他還小,卻比任何人能帶給她慰藉。
芽兒自小沒爹,已經夠可憐了,她原以為他會體諒,會同她一般代替那個爹的位置,可今日他的話教她失望,他的排斥割痛了她、也傷害了芽兒。
「娘,芽兒不走,芽兒要陪著你。」芽兒懂事地說道。
「芽兒乖,娘也是。」她摸著他的頭髮,一大一小同心,誰也無法拆散。
她當真愛他,愛到情願奉獻一生幸福,也不願將芽兒交回給他嗎?他悲哀地想著,自己對她的好仍然不能讓她改變主意,仍執意要帶著芽兒改嫁,讓他做現成的爹,成了街坊口中的笑柄將軍?
那他這麼些個日子以來,為她所做的,受的,全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
笑話!他悲涼一笑,到底這些日子以來,他換得什麼?不過是要她將芽兒送走,她竟然拒絕至此!
「夠了!恕我無法辦到,你若是要帶著他進司馬府,就別讓我見到他,否則別怪我心狠。」撂下話,他揮袖而去。
而秋水也不退讓,即便是這樁婚姻作罷,她也要和她的芽兒在一起。
就在他們為芽兒的去留發生衝突未解之時,兩道由宮中分別送出的聖旨,將兩個爭執的情人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痛不欲生。
「少爺,接旨啊!"阿喜在旁喊道,這三少爺的呆症愈來愈嚴重了。
「我怎能接,你叫我怎麼接?"聖旨要他不得休了秋水這個妾室,並將她扶為正室。那默桐呢?
他不能委屈她,縱然那日離去時他有多麼憤怒,可娶她的心意未曾改變。
「可是太監總管還在這兒等你接旨回去覆命呢!"
「秋水本就是你的妾室,你扶她為正,以秋水的懂事相信會允你娶默桐的。」司馬夫人說道,這聖旨來得巧,也好讓頑固的兒子快快將人給娶進門。
「我不能委屈默桐,皇上若要怪罪,就怪我好了。」司馬晉擺明不接旨。
眾人震驚的看著他,不敢相信他的決定。駙馬爺不當就算了,竟然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這迷惑大將軍的女子究竟有何等本事,能教將軍為她如癡如狂?
「請太監總管回去稟告皇上,這聖旨恕我無法受。」
太監總管一聽,似乎是知道他的決心了,然而皇上已經下令,若是騰霄將軍不從,另有口諭,「皇上要奴才轉達,若是將軍不接這道聖旨也行,拿司馬家上上下下的性命來交換。」
什麼?大伙聽見太監總管這番話全愣住了,看來皇上是鐵了心腸。
「我不信!皇上當真這麼說?"
「此乃皇上口諭,不會錯的。還請將軍思量。」
他一時無語,沒想到秋水這個女人這麼大本事,竟能讓皇上降這麼重的罪?
她……對,她呢?自從回來後,他一次也不曾見過她,何以她要這樣害自己?
難道說自己拋棄她三年,她在報復嗎?"娘,秋水呢?"
「不是告訴過你她搬走了?"司馬夫人一愕,沒料到他會問。
「連娘也不知道她搬去哪裡?"他咄咄逼人的問,現在除了找到她,請她求皇上撤回命令,這事才能得到圓滿的解決。
司馬夫人搖頭,她已答應秋水保密,自然是不會說的。而她也相信,皇上這道旨,能讓晉兒快些娶得美嬌娘入門。
「將軍,你的選擇是……」太監總管催促著。
「我去見皇上。」司馬晉話一落,甩袖離去。
太監總管只得原班人馬回宮,留下一臉擔憂的阿喜和老神在在的司馬夫人。
而另一道聖旨,來到了秋水所住的竹屋。
「誰知道那個花面虎是什麼鬼,皇上怎會突然下旨要你嫁給他呢?"銀月收到消息,立刻跑來竹屋,一進門便見秋水在哭。
秋水搖頭,君命難違啊!難道說她和他注定是此生無緣?許是應了年幼的他替自己取了這個秋水之名,要兩人相守,真是望穿秋水了。
「那三少爺呢?他知道嗎?"銀月急嚷。
「自從我們為了芽兒的去留爭執過後,我便不曾見過他了。」芽兒跟了她三年,她自是不會拋下他的,也許自個兒該同他說實話,他也不至於誤會。
「這樣吧!你不是說認識公主,你進宮去找她、向她說明一切啊!"上回她和寅嚴回鄉探望父母,這才和公主錯過了。
然秋水聽了她的話卻搖頭歎氣,「我只是一介平民,要見公主談何容易?"
「那,那該怎麼辦?就坐在這裡等嗎?"
「我還能怎麼辦?他不要我了,我和芽兒又恢復了平靜的日子。嫁誰,不都一樣嗎?"秋水歎道,這聖旨若早在三年前,在她還未愛上晉之前下達,她便不會傷神、傷心了。
「可你愛著他呀!"銀月叫道,連她都看出來秋水對三少爺的愛意了,皇上這道旨能說是湊合姻緣嗎?簡直就是棒打鴛鴦。
「算是今生無緣吧!若是有緣,我們不會一再錯過,現在,不過是遊戲結束,我回到原來的桐大娘,他繼續做他的將軍,一切都不會改變。」
「秋水,你怎能放棄?」
就在銀月要勸服她之際,小三子闖入,打斷了她的話:「老闆!"
「是不是鋪子出了什麼事?"秋水忙問。
「嗯,老闆,宮裡來了幾個人,說是下個月初騰霄將軍要成親,要咱們做出三千盒喜餅,三千盒黃浦糕,那,那些人就是來幫忙的。」
「成、成親!"他也要成親?
和公主!是了,若不是和公主,怎地宮裡會有人來幫忙呢?
可也太巧了,他一離開,她便接到聖旨,要她嫁給別人,難道是因著他不要自己,便將她推給別人?那日他莫名的對芽兒發怒,怕只是個借口吧!
狂放的他何必要一個成過親,生過子的婦人呢?雖然那只是假象,但,他並不知道啊!然,現在說這些,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是呀!皇上下旨要騰霄將軍成親,喜餅就交由晉記餅鋪來做。可騰霄將軍不是和老闆你……」
「小三子,閉嘴!"銀月見秋水臉色蒼白,喝斥著。
「秋水。」
「讓我一個人靜靜。」秋水一臉癡愣。
銀月只好拉著小三子先離開到鋪子裡去瞭解狀況。
留下秋水意識一片渾亂;心亂轟轟地,淚水爬滿了臉,再也無語。
儘管是情傷,日子總得過下去。縱然已在家中想得透徹,但在見到鋪子裡外忙碌的宮人之時,仍不免淚漣漣。
小三子知道她在傷心,刻意將宮人帶到別處去,將廚房一角留給她。
哪知,人才回頭,便被來人給嚇一跳,「司……」
「噓!你出去吧,我有話對她說。」
他的落寞同時感染了小三子,他點個頭,出去並帶上了門。
她在做什麼?他被迫娶別的女人為妻,她仍一臉無所謂,繼續開著她的鋪子做著她的餅嗎?
看著餅鋪多了許多人,忙碌的程度像是要辦喜事般,他不由得心生怨怒。在他為兩人的幸福奔走之際,她竟然在這裡歡歡喜喜的做餅?
「你真是好興致,還有心思做餅?"
「晉?"他怎麼來了?秋水抬起水眸,入眼便是他憔悴卻不改俊俏的模樣。
「你在做什麼?我被迫娶妻,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上前抓住她。
秋水沒被他的怒火給嚇到,她已經告訴自己不下百遍,今生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況且,這是他要求的,不是嗎?何故今日再來裝模作樣,向她訴說他有多沉痛?合該是不願她怨慰他,特意來做個圓滿的結束吧?
若是如此,她可以成全他。「不然你要我怎麼著?為你哭、為你憔悴嗎?"堅毅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
「你都知道了?"所以她在怨他是嗎?怨他不曾爭取?
錯了!她錯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奔走於宮中,無奈皇上下了禁令不見他,縱然是一名將軍,仍不能擅自進出皇宮,他已是無路可走了啊!
而今日,他正是來告別。
聞言,她淡笑,"我怎能不知呢?皇上派人來做你的喜餅,這些……就是你的喜餅。」秋水指著灶上那一團團未揉的麵粉,心,細細地碎落。
他亦感受到她的痛苦。
原來,她的心中不是沒有他,只是,情勢所迫,教她在承受這些的同時,也承受了他的指責,他怎能怪她無動於衷?
「默桐,對不起。」
他摟緊她,秋水身子一僵,若這是作戲,他未免也做得太像、太真了,聰明如她,竟分辯不出真偽。
「請你放開我。」秋水掙扎著。
「我怎能放開你?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難道過了三年後,我還不能擁有你嗎?"若不是當年他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考取武狀元,今日他只是京城書香世家的公子哥兒,而不是婚姻由人的將軍。當初著實是自己錯了。
秋水心如刀割,為自己愛上了一個謊話連篇的公子哥兒而悲痛。這番甜蜜的話他怎還說得出口,他傾訴的對象該是公主,不是她、不是!
「放開我,別再多說什麼來騙我,我不是任你玩弄的孩子。」
「默桐,請你聽我說,我將不惜一切讓皇上改變主意。」他保證著。
「不必了,我們可以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他不解。
「你不會不知道皇上下旨讓我改嫁吧?"她睇著他。
他的確不知。「皇上要你嫁?」
「下個月初,和你同一天。」
他一震,他們這樣算什麼?可算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然,他如何做到互不相干?她是他深愛的人兒呀!竟要做別人的妻,他的努力換來的只是空、只是夢、只是痛……
「你答應了?"
「君命難違。」她很想表現出新嫁娘喜悅的模樣,可卻辦不到。
「你竟然答應了?莫怪乎這般輕易的忘了我的存在,還為我備禮?"原以為她的心中至少有他,但當他發現事實不盡然時,心碎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痛。
「你不也是?"儘管心已碎成片片,她仍佯裝平靜無波,「能蒙皇上為我這個百姓指婚,說來也是托你的福,真是謝謝你了。你請回吧!恕我不送了。」
她的意思是心喜這樣的安排了?他瞧她淡漠、不想理會他的模樣,登時失望。他愴然若失、不發一言的離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秋水在他離去之後,落下一缸子淚。
這情,當真是斷得一乾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