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菱醒來的第二天上午,青芸依言前往絮霧苑。
一路上,她都在想昨天傍晚,從絮霧苑追出來的齊風向她說過的話:他說他真的不喜歡丹菱,真的好喜歡她,希望她一定相信他,不要因任何事而誤會他。
老實說,青芸真的相信齊風的話。
可是,她現在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兩情相悅的快樂。
因為,除了知道齊風的感情外,她同樣也明瞭丹菱的心思,甚至那樣的明顯,比對齊風的信心要來得更清楚,更確定。
面對著這樣愛她、卻也和她一樣喜歡上齊風的丹菱,青芸不禁深深地自問:真的能夠不顧一切地留下齊風?能不顧一切地擁有齊風嗎?
青芸問了自己,卻不敢要答案,只能一步步地走著、走著,惹得一路隨之在後的翠兒擔心不已,想問個究竟,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還是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青芸懸浮似的步伐。
不知不覺中,青芸夢-似的腳步,已經踩進了丹菱的房裡。
「青芸!」丹菱的聲音,從床頭的層層圍掛中透了出來。
「丹菱姊姊,今天好點了嗎?」青芸強打起精神,在臉上堆出了微笑。
「好很多了,上午還讓嫣兒扶著我在林子裡走了走,感覺精神清爽了不少!」
「胃口呢?胃口好嗎?」
「別提了。」丹菱笑了起來。「爹和二娘像是不把我-得白白胖胖就不甘心似的,準備了好多好多食物強迫我一定要吃下,好在我昏迷的這些天粒米未進,真是有些餓壞了,要不然一定會吃不消的!」
「那就好。」青芸見丹菱的精神真的不錯,漸漸放了心。「不過,怎麼沒人陪你呢?」
「我讓二娘回去歇著,看得出這些天來她是累壞了;而爹和齊伯父有事去忙了;墨蘩和他的白大哥在一起。」丹菱突然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裡多了一抹既羞且怨的複雜感情。「至於齊公子……今天還沒看到。」
「齊風……他在忙吧!」青芸讓丹菱明顯的情感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將臉微偏向一側,避免讓丹菱瞧出她心裡的掙扎。
「青芸,有心事?」丹菱見狀,語氣雖溫柔依舊,但眼神卻多了一份犀利。
「沒……沒有!」青芸低下了頭,便不再出聲。
青芸明顯心虛慌亂的樣子,和毫無信服力的回答,讓丹菱不知該再說什麼才好。她在慌什麼?有什麼事瞞著?向來和自己無話不談的妹妹,會為了什麼樣的事如此難以啟齒?和昨天不尋常的態度有關?
丹菱歎了口氣;雖然青芸表現不願細述的態度,但她不想讓任何事橫隔在她們姊妹倆之間,即使需要追問,她都要清楚的知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究竟錯過了什麼?喜歡的是明白清楚的感受!
但青芸的樣子,透著比以往更強烈的倔強,要讓她開口,可不是件易事。思忖再三,丹菱不動聲色的開了口,但說話的對象卻不是青芸。
「翠兒、嫣兒,你們先下去,有事的話我會請青芸再招你們進來!」丹菱若無其事地吩咐著。兩位小姐的貼身待女得了令,便雙雙退下。
「青芸,對你而言,我是個好姊姊嗎?」丹菱突然輕緩地開口說話。
「姊姊,你怎麼這麼問?」青芸不料丹菱會問這樣的問題。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不論自身認為如何,旁人總是會發現一些自己看不清的缺失吧!」「丹菱姊姊……」
「我的意思是說,你我如此親密,應該能告訴我那些自己看不清的地方吧?」
丹菱笑了笑,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沒有的事!」青芸急忙道。「丹菱姊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完美無瑕的,沒有任何缺點!」「也許吧,不過旁人可不一定這麼想呢!」
「那就不作數嘛!」青芸噘起了嘴。「誰敢說我丹菱姊的壞話,我才饒不過他呢!」
「看你,又使性子了!」丹菱溫柔地笑著。「不過,你真的如此喜愛姊姊?」
「當然。」青芸正經了起來,誠懇地說。「姊姊從小疼我護我,又能毫不猶豫地捨身相救,是青芸最重要的人哪!」
「那麼,姊姊想求你件事……」丹菱故意留了話尾。
「是什麼?青芸一定辦到!」聽見姊姊有事相求,青芸忙不迭的承諾著,絲毫不疑有他。
「實話!」丹菱依然溫柔地笑著,但語氣裡有著堅持。「我要聽實話,可以嗎?」
「什麼實話?」青芸困難地問道。雖意識到情況不對,但已來不及脫身了,只有順著丹菱的話,-傻地拖延著。
「姊姊想知道,從昨天到現在,你一直在心中琢磨再三、又極力避免讓姊姊知道的事!」丹菱不想再讓青芸逃避下去,便開門見山地道明瞭問題。
「我……」青芸面對著丹菱的直接,和才剛誇下海口的承諾,不知該如何開口。「我……我不會說!」
「那姊姊問,你來答,好不好?」彷-料到青芸會有此一說,丹菱沒有稍停的換了方式。「你的心事和齊公子有關?」「……」青芸以默認代替了回答。
「你……喜歡他?」「……」「為什麼不說話?」
「那是因為……」好不容易開了口,青芸卻又說不完想表達的意思。
「是因為你知道姊姊也……也喜歡他?」丹菱紅著臉,但勇敢而簡要地說明了心中想法。至此,兩人相對無言。
青芸說不出話來,並不是在答應了丹菱的要求後,仍有心隱瞞事實,而是看著坦承自己感情的丹菱,青芸無言以對。
不只如此,青芸的無言,也是因為再次見識到丹菱的勇氣——那對一切都坦然的勇氣,是青芸身處險境時,為了不讓妹妹受到傷害,那令人震驚不已的表現;也是為了心中真正的情感,而直言不諱的表現。
這樣的丹菱也許令青芸陌生,但卻更顯出丹菱的可愛,更讓不誠實的青芸,感到慚愧……而同樣無言的丹菱,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
得到了答案,雖然裝著微笑,但心口卻漸漸地泛出了疼痛;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麼巧?為什麼這麼捉弄人?為什麼從來沒有交集的兩姊妹,會喜歡上同一個男人?
初見到齊風時,就傾心於他不同一般貴富公子的氣質;除此之外,全身還散發著一種令她為之貪戀的沈穩內斂,就像是只要她一直在他身旁,就不用再害怕風風雨雨一樣。
相處幾天後,對齊風的好感更是有增無減;除了初識的特質,更認識了齊風的學問及涵養,絕不同於一般只是附庸風雅的匠材,再加上聽得沈鳳儀提起有關齊風的事-,更不顧一切地認定了他!
她原以為,會愛上齊風的女子,大概都是因為他剛俊的外貌吧!丹菱也承認,她第一次見到如此有男子氣概、又如此帥勁的男人--但她私心覺得,她是因看見了他的內涵,才這樣喜歡他。卻沒想到,本來對齊風惡言相向的青芸,竟也喜歡上他,而且認真到不敢對她承認……她疼青芸,但有到會為了青芸放棄齊風嗎?
如果真把齊風讓給了青芸,她真的會快樂嗎?而青芸呢?青芸會怎麼想呢?
還有,感情,是可以當作證明自己不自私的贈品嗎?
丹菱無言,青芸也默然,沈重的氣氛令兩人都不知所措。
終於,有人暫時來解開這一團不知該如何解清的、感情的線團——「小姐,老爺和夫人請你到餐廳用晚膳!」翠兒去而復返,提醒著思緒紊亂的青芸。
「丹菱姊姊,那我先去吃晚飯了,下次再聊吧!」從沈思中被翠兒喚回的青芸,在不知該說些什麼的尷尬下,趕忙抓著了翠兒的來意當作借口,匆忙逃離丹菱的視線。
看著青芸拉著翠兒狼狽逃開,丹菱只能茫然地征坐在床上,看著給她端來晚餐的嫣兒,半天不發一語。
***
經過了前天的談話,青芸和丹菱、齊風都沒再有機會說到什麼話;倒不是青芸想逃避什麼,事實上是靳府上下都為了重陽晚上意義非比尋常的夜宴在忙著,齊風自是不例外,所以青芸並沒有機會再和齊風深談;至於丹菱那方面……青芸遇事總是逃避的性子,讓她選擇躲完了齊風後,輪到躲自己的姊姊。
不過在今晚,無論是誰的喜、誰的愁,所有的事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今夜是讓靳齊兩家不敢掉以輕心的日子--為了一清過去恩怨的重陽之夜。
下午,齊風和白紀羽便忙著編排靳府內外的守衛人員,靳浩節打點著想要離去、想留下的家僕,齊震威則關在摘星樓裡歇息養神,因為他堅持親自上陣,而沈鳳儀則招呼著廚房作客的準備,雖然大家心知肚明這酒菜是不可能用得了,但樣子還是要擺出來。
宴席設在主屋後方、和後花園遙遙相望、位於環河流經的大湖中的大型水中亭園--艷瀅軒。
艷瀅軒有著與一般水榭樓閣不同的特點:它和各苑館間並無直接的道路,往返需乘小型畫舫,不但是受邀客人,就是上菜的僕人,往返交通也得靠木頭小舟才行,相當別緻。所以除了重要節慶,或是身份極其重要的貴賓來訪,靳府平日並不隨便啟用這其實不甚方便的宴客處。
但今夜,靳浩節選擇了這艷瀅軒作為談判之地。
在緊張的氣氛中,時間過得特別慢:沒人開口說話,沈默令所有人如芒刺在背,但安靜仍持續著,連不愛嚴肅的白紀羽,都板臉靜坐著,更不消說,齊風的神色是何等冷凝嚇人。
終於,在酉戌交接時分,靳府的門僮通傳了有人在門口自稱是赴宴之客、但無拜帖明示身份的神秘男子。
眾人一聽,均明白所等之人已出現,靳浩節便指示門僮速領來人至艷瀅軒。在領命的門僮離去後,不久,載著來客的畫舫又再度停靠在艷瀅軒入口階梯前的平台旁。
從舫上走下了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著質地上乘但樣式樸素的服裝,帶著一股倨傲的氣勢,神色自若地拾級而上,一副擺明是如入無人之境的態度。
雖然服飾打扮不同,但齊風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他就是那個綁架青芸的乞兒,也是打傷了丹菱的黑衣人。
「貴客來訪,有失遠迎,請閣下見諒。」靳浩節以主人的身份,率先起身開了口。「舍下早已備好酒菜,請上座。」
「不必客套了,有話就直說吧!你們引我上門,不就是為了要搞清楚我是誰嗎?何必再虛情假意,就乾脆直問吧!」中年男子直率答道。
「聽閣下這番說辭,應不是要心機之人。怎奈三番兩次傷我靳府女眷,讓靳某好生納悶。」靳浩節口氣平緩,先褒了一下對方。若能平和解決事端,是最好不過了。
「哦?你不知道為什麼?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說到此,中年男子的神色變得嚴厲,眼裡也有著不屑。「哼!別以為已瞞天過海了,血債還是得用血還的。」「放肆!」齊風聽此無理之言,當下便拍桌,冷聲喝道。
中年男子一聽,斜眼望過去,神色嘲諷。
「風兒!不得無理。」齊震威搶在中年男子開口前先訓示了齊風,他並不想節
外生枝,或作著無聊的辯論。
他轉頭對中年男子說道:「閣下這兩次行動,若我們料得沒錯,應是衝著我和靳兄來的。不如開誠-公說出要求,我和靳兄必定洗耳恭聽,在此候教!」
「沒錯,閣下費盡了心思,不就是圖個交代,如今我倆都在你面前,不妨就直言吧!」靳浩節接了這簡要的一句,擺明了是承認當年的事,也對對方的身份略有概念,令這神秘客斂去了本來譏嘲的笑,當下對靳齊兩人的坦然心存佩服。
「好,你們乾脆爽快,我也絕不拖泥帶水,想知道答案嗎?沒問題,我一定讓你們滿意,讓你們心服口服!」說罷,那神秘客便旁若無人地口若懸河起來。
原來他姓洛,名奇海,與洛奇山是同父異母、而且年齡有著差距的兄弟。因著上一代的恩怨,兩人從小便不生活在一起,直到被父親先後送入同一師門時,兩人才見著了一向只知其人、卻有著同樣血緣的手足。
當然,他的哥哥比他先學成出師,而且在短短幾年裡便闖出了名號,建立了黑旗幫,但他並不贊同哥哥的價值觀及行為,所以洛奇海學成後,既沒有加入黑旗幫,也不曾再聯絡自己的哥哥,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不論是父是兄都一樣。所以世人也不知道洛奇山還有個胞弟,名叫洛奇海。
洛奇海選擇了四處打零工,閒散地-山玩水,做為孤身一人的生活方式;他以傳承自師門的醫術,替人診治些雖不普遍但也並非什麼重疾的雜症,換取流浪的盤纏,令他可以逍遙地走遍大江南北,飽覽人文風光。
這樣的日子是令人欽-的,也是洛奇海的理想。本來一切都是這樣的恰如其分,直到聽見了一個傳聞:黑旗幫被不知名的神秘人物給挑了,不但幫眾被擒,幫主也命喪當場。
這個消息令洛奇海震驚不已,連忙趕至黑旗幫的根據地探個究竟。可是當他來到泰山時,發現傳聞不但屬實,而且所有的幫眾也都已經過審訓;被判死罪的已正法,活罪難逃的全數入獄。黑旗口的確已遭滅幫,而且還被滅得徹徹底底!
洛奇海本不是個亡命之徒,但與自己有著盟友般情誼的親哥哥不但事業被毀,還被謀財害命的事實,卻讓他的個性一夜之間大變。他發誓要找出-徒,血祭他的哥哥!
所以他開始買通官府的人,在黑旗幫事件的熱潮漸退後,偷偷的以各種名義釋放了被囚禁的餘黨,再私下集合他們,籍著海盜的身份讓黑旗幫借屍還魂,一來以搶劫商船的暴利來鞏固人心,二來藉著海盜神出鬼沒的特性,免於被逮捕和易於打探消息。
可是數年過去了,他仍是一無所獲,但劫來的大量財物卻已讓眾人萌生退隱之心,而洛奇海本身也有些氣餒,便解散了海盜組織,將財物分盡,自己則帶了幾個願意繼續追隨他的部下,隱姓埋名遠赴關外開-牧場定居。
時光飛逝,這一過就是二十年,雖然洛奇海仍念念不忘哥哥的大仇未報,但不管他如何採訪,仍然沒有人知道那兩個人的下落,這樣的遺憾,一直到一次意外的發生,才有了轉機。
一天,他帶著老部下進京談生意,就在大街上碰見了已成為威遠鏢局總鏢頭的齊震威--當然,洛奇海是不識得齊震威的,但他身邊曾跟過他哥哥的老部下,卻認出了齊震威便是當年毀幫殺主劫財的仇人之一!
聽了副手的驚人之語,洛奇海潛藏在心底的恨意又被翻了出來,但他壓下了直接找齊震威報仇的衝動,因為他還要靠著齊震威找到另一個罪魁禍首!
經過洛奇海一番明查暗訪,發現了和齊家表面平常,但私下卻過從甚密,甚至可說是兩家之事業已到相輔相成地步的蘇州靳家相當可疑,便暗中派了認出齊震威的副手前往江南認人,而得到的回報便是:正是當年的另一人!
事情至此,可說已真相大白,洛奇海便著手進行報仇:為免已家大業大的靳齊兩家對自己關外的家小有所侵害,他便隻身南下,給齊震威和靳浩節寄了戰帖,表示是來索回公道,再挑了較易對付的靳家下手,想從綁了靳浩節的女兒以逼靳就範起頭。剩下的,在座的人便都已心中有數,不必洛奇海再贅言。
但他方纔的一席話,已讓眾人對事情的來龍去脈瞭然於心,卻又不知該接些什麼話,便都沈默著。入夜了,水面上起了明顯的寒意,一如眾人的心情。
半晌,洛奇海以難聽的乾澀聲音開了口。「如何?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說!」
「閣下說的當然全是事實,但我想有一件事恐怕閣下就不清楚了吧?」靳浩節
平靜地說。「就是我們上山的動機。」
「還會有什麼?不就是見財起意之類的卑鄙心理!」
「你錯了,我們之所以會上山,都是因為黑旗幫加害於我們在先!」齊震威朗聲將遭遇黑旗幫的始末,簡要地說了一遍。
「這的確是事實,並非我們想推卸責任的借口;加害令兄的事,我和震威兄已然承認,所以不必再找理由來逃避罪責。」靳浩節解釋道。「我想令兄的處事方式你不會不清楚;要不是當年他派爪牙殺人搶劫,欲謀害我四人性命,致使我家僕二人當場橫死異鄉,我們也不會氣憤難平的殺上山去啊!」
「但你二人將幫內財物洗劫一空可是事實吧!」洛奇海雖不甘願承認的確是自己的哥哥欺人在先,但仍不甘示弱地反擊了回去。「這可也不是什麼君子所為,更不是你一句為民除害的堂皇話就可以推脫的了!」一句話說得齊震威和靳浩節滿臉通紅,狀極羞慚。
「但你也傷了靳府兩位女眷,當醫藥費好嘍!」聽了洛奇海咄咄逼人的言詞而大感不滿的白紀羽,忍不住嘲諷起對方來。
「住口,紀羽。」齊風冷冷地開了口。「你說的沒錯,要不是因為黑旗幫的財富,靳齊兩家也不會有今天;但當年令兄先起殺意,靳家送了兩條人命,而閣下今日為報仇傷及無辜也是事實,兩死兩傷,所以令兄當年命喪我父手下一事,應可抵消吧!」
「尖牙利嘴的娃子,帳倒是算得滿快的。」被堵得無話可說的洛奇海只有冷笑數聲。「那竊取財物一事又如何呢?可別說欠債還錢,那兩個卑鄙老頭的行為根本談不上借欠!」
「這也沒錯。」齊風平靜的聲音,讓白紀羽的心中閃過了一絲不安,但還來不及反應,齊風又接著說了下去。「所以我以齊家少主的身份承諾於你,你可以要求齊風為你做一件事,齊風必定萬死不辭!」話一說完,眾人皆大驚失色!
以齊家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而言,齊風此種承諾不但非同小可,甚至也等於是將命交給對方發落了!
這個蠢豬!白紀羽在心裡暗罵;就知道他想代父受過,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愛往身上攬!像這種愛拿仁義道德壓人的老狐狸還跟他客氣什麼?直接上去一頓圍毆就好了嘛,幹麼蠢兮兮的往對方言詞上的陷阱裡跳?
「少主!」白紀羽雖然心裡氣得半死,但手上仍沒閒著,隨著一聲警告意味濃重的低喝,腰際的軟劍也像變幻術般的出現在他的手上,且鋒刃向著洛奇海。
「怎麼,這就是齊家的保證?殺人滅口?」洛奇海見此情景,不禁嘲諷的大笑起來,眼露鄙視之色。
「紀羽,不可出手,這是命令。」齊風面不改色。「你放心好了,儘管說出你的要求!」
「風兒!」這回開聲的是齊震威,他平日喜怒不見於色的臉上,-滿了擔憂。
「不礙事的,爹。」齊風安慰老父時,仍然持續著臉上的平靜。「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好,小娃子倒挺有氣魄,」洛奇海沈聲-道。「那我也爽快點:如果前途無量的齊家少主廢了右臂,我保證從此不再騷擾各位,洛、齊、靳三家的恩怨也一筆勾消,互不相欠!」
話聲一歇,除了洛奇海的臉上有著殘忍的笑意,和一副早已意料,仍是平靜的齊風,眾人的表情都如一轍:驚憤!
「你這死老狐狸,說什麼屁話!」白紀羽氣得口不擇言,首先發難。
「你太過分了,怎麼你們洛家的人都如此蠻橫不講理!」不輕易動怒的靳墨蘩也聲色俱厲地罵人了。
「想反悔?齊家的保證就只值這麼個一時半刻的場面?」洛奇海深知齊風的弱點,故意語激。
「少廢話!」齊風話聲才歇,突然一個箭步奪過了白紀羽手上的軟劍,左手持劍上舉,欲朝右肩削下。「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不言不語的齊震威突然快絕的一掌拍向了兒子的左肩,力道之大、位置之準,讓沒有防備的齊風左臂一陣-麻,被震得向突退了數步,疼得忍不住悶哼一聲,手中高舉過頭的劍便抓持不穩掉了下來,正好落入了出掌後便滑身至齊風下方的齊震威手裡。
「我造的孽,沒有理由讓旁人替我償債!」說罷,搶過了劍的齊震威快絕的斬斷了自己的右臂,雲時血流如注,腥熱的氣味蓋過水荷淡香,-漫了整個艷瀅軒。
包括洛奇海在內,沒有人不被這急轉的情勢所震懾,所以直至齊震威拋下了劍,左手-著右肩上的創口向後倒下前,竟無人有動作!
「爹!」最後還是齊風先反應了過來,奪步上前接著了向後仰倒的齊震威。
「洛奇海,我齊震威現下便是齊家的主人,替小兒自斷右臂也不算違背承諾,那麼我們之間所有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吧?」齊震威並不理會齊風的著急,雖蒼白地癱在齊風的身上,但仍聲若洪鐘的向洛奇海索討著保證。
洛奇海到了這時,也不得不折服於齊震威的坦然無懼,行事乾脆磊落,而且深知自己哥哥性子的洛奇海,也明白當年以洛奇山的作為,會遭人取命也是遲早的事,咎由自取的結果也不能全怪他人。當下便收起了一向狂妄的態度,現出了認真的神色。
「齊總鏢頭果然是條漢子,洛奇海今日算是見識到真正的俠義之道!洛某一定遵守諾言,將往事束之高閣,永不提起!」說罷,狀極恭敬的向齊震威抱了抱拳。
「多有得罪,在下告辭!」
洛奇海說完,便縱身向軒外飛彈出去,在湖面上幾個點水之後,便消失在夜色中。
沒有人理會他的離去,因為眾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的齊震威身上,忙著急救他的傷勢,使得艷瀅軒呈現了比剛才緊張的談判更混亂的場面。
而岸上的遠處,也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在摘星樓目睹此景的靳府女眷們,正憂心的趕了過來。
這一晚,靳府的喧鬧是越夜越盛,但令人窒息的緊迫感卻不知不覺地散去了,讓人糾結已久的心情慢慢地平撫了下來。
***
終於雨過天青,一切因往事而聚攏的陰霾,全都一掃而空。
經過了一個星期的細心療養,齊震威的傷勢已漸好轉;雖斷臂無法復原,但傷口-合良好,不僅無生命危險,連下床行動也無大礙了。
事情至此,算是有個好的結尾。但白紀羽可不這麼想,因為他發現了一件比尋仇更棘手的事情:三角戀情。
自從洛奇海的事情解決之後,靳府又回復了以往平靜的生活;靳浩節開始平日的商務,沈鳳儀又煩惱起女兒的婚姻,丹菱傷勢痊-,青芸照樣成天和墨蘩鬥嘴。
但所有的人都清楚,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尤其是因齊震威需要養傷的關係,仍和齊風留在靳府的白紀羽,因情況已發展到和他預想的一樣而擔起心來。
「再這樣下去,可就不好玩了!」正躲在湖邊的一棵大樹上享受午後涼風的白紀羽心中暗忖。
這幾天,靳丹菱頻頻找機會向齊風示好,次數多到連日紀羽也忍不住替她嫌累;一下子是送參茶,一下子請齊風聽琴,再不就是下廚作各式精緻得連白紀羽也想-的糕點。
雖然靳青芸已不再躲避齊風,甚至會答應齊風的邀約,一齊出-或是在靳府裡泛舟-逛,但都是拖著翠兒和墨蘩一起,而且只要一見靳丹菱來找齊風,便會藉故開溜。
而齊風呢,很明顯是一顆心都在靳青芸的身上,只想和她在一起,但身受的禮教卻又不允許他拒絕靳丹菱,當面給靳丹菱難堪,所以每次都只能任由靳青芸從身邊逃離,耐著性子陪著靳丹菱做著一些只會令他煩躁的事。
當然,靳丹菱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齊風的心思,但仍倔強地努力著,期望齊風能懂她的心。
「就是這樣才麻煩!」白紀羽又想;靳丹菱的勇氣實在令他欽佩,而且她擺明了想公平競爭,沒有以長幼身份的理由向靳青芸施壓,也沒有以替她受傷的事逼靳青芸放手,只是以自身能力在背水一戰著。老實說,白紀羽是越來越欣賞她了!
可是欣賞歸欣賞,要是任靳丹菱這麼搞下去,那齊風和靳青芸的故事不但會蕩氣迴腸,還會蕩氣迴腸到夭折的!
當然,除了白紀羽之外,也不是沒有人知道這難解的三角習題。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靳浩節和齊震威,雖然明瞭箇中原因,卻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對靳浩節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沒理由只幫一邊,雖然他原本即屬意青芸,想為沒有任何人前來提親的青芸找個好婆家,所以才會要青芸接待齊風,誰知……唉!只怪造化弄人。而齊震威則是只要有兒媳婦就好,至於是哪一個靳小姐,他可就鞭長莫及了。總之,就是兩家家長為了不想-著渾水,都擺明不插手此事,反正兒孫自有兒孫福嘛!所以指望長輩們出來主持大局,恐怕也是行不通。
「看來,這次不親自出馬是不行了!可是,要讓頑石——還是兩顆頑石點頭,該用什麼計才好呢?」白紀羽邊搖頭歎息,邊輕巧地飛身下樹。
「嚇!」正要端著冰鎮桂花糖水回瀲茵苑的翠兒,突見眼前有一團白白的東西從天而降,嚇得她手一歪斜,整個拖盤跟著向外傾著。
「小心小心。」白紀羽眼明手快,馬上替翠兒扶正拖盤。「我嚇到你啦?」
「沒有。」看見白紀羽的翠兒,有著掩不住的欣喜。「是翠兒自己不小心。」
「你可以在我面前用『我』字。」白紀羽皺了皺眉。「不要用下人的口氣對我說話嘛,讓我難過死了。」說完,還真的裝了一副痛苦難當的樣子。
「那怎麼成呢!」看了白紀羽的表演,翠兒被逗笑了。「翠兒會被說成不知輕重的丫頭的。」
「才不會呢!」看著翠兒被自己逗笑,白紀羽也開心起來,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要不然就只在我面前就好,好不好,翠兒?」
「不行哪……」看著白紀羽迷人的笑容,翠兒不禁看呆了。
「為什麼不行?」發現一雙水亮眸子緊盯著自己,白紀羽忍不住走近了翠兒,伸手替她撥開額前稍稍擋住眼睛的瀏海。「就只有我知道呀,好不好?」
「好……」沈迷在白紀羽的溫柔中的翠兒,根本不知道白紀羽說了些什麼,只能柔順地重複著白紀羽說的最後一個字。
「那就這麼說定嘍!」白紀羽開心極了。
「呃?」驚覺到兩人之間的親密,翠兒回過神來後便臉紅不已,一心只想從自紀羽的眼光包圍中逃開。「我……我要給小姐端糖水去了!」
「等等,桂花糖水呢!」不想這麼快就放翠兒走的白紀羽,逐找著借口問。「我有沒有?」「有……大小姐剛剛已親自送了兩份到近月樓了。」
「靳丹菱?」翠兒的話提醒了。紀羽—他想到了剛才煩惱的問題。「她又去找齊風啦?」「是啊,大小姐說要請齊公子——她親手栽植的桂花呢!」
「那你們家小姐呢?她不是和墨蘩及齊風約好要放風箏嗎?」
「她回瀲茵苑了!」翠兒搖了搖頭。「因為大小姐剛才去了後花園和小姐少爺及齊公子說準備了點心,所以小姐便說不想再放風箏,要回屋裡喝糖水。」
「這樣……」白紀羽沈思了起來,真是煩人,難道都不會有所變化嗎?老是重複同樣的劇情,悶不悶點啊?
翠兒不知道是該走還是不該走,尷尬地捧著拖盤站在原地。就在她打算還是不要驚擾白紀羽思緒,正想悄悄離開時,卻又被白紀羽叫了住。
「好翠兒,你願不願意幫我個忙?」白紀羽的眼底,有著一抹閃亮的神色,但翠兒卻猜不透是為了什麼。
「幫忙?翠……」一時改不了口的翠兒,被白紀羽以半實難半帶笑的眼神瞪了瞪,便慌忙改口。「我不知道能幫上白公子什麼忙。」
「很容易的,不過現在還不需要,等時機到了我再告訴你詳細的內容。」白紀羽又開始微笑。「怎麼樣,幫我不?」
「好吧……」翠兒發現白紀羽又開始對著她笑,便驚得想走開,深怕自己又不自覺的答應了什麼奇怪的事。「那我去給小姐送糖水了!」
「好。」白紀羽見翠兒像逃命似的轉身就走,笑得更肆無忌憚。「喔,對了,還有以後別叫我白公子,至於要怎麼叫,就隨便你啦!」
翠兒走開了沒幾步,白紀羽又在她身後喊了一句,使得翠兒腳步更快了,像是要跑了起來,這更是讓白紀羽大笑出聲。
直到翠兒走出視線後,白紀羽才轉身向著碧寒紫煙館走去,臉上還帶著一抹賊笑,因為他正為了自己剛想到的主意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