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柳心妍美麗的臉瞬間慘白無血色。
見狀,沈韋珍馬上後悔了。
她趕緊驚慌地道歉。
「伯母,很抱歉,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我父母親在我十八歲那年,不顧我的意願,將我嫁給鎮上最有身份地位的一名醫生——殷旭陽,然而當時我的身邊卻已有了私訂終身的愛人。」柳心妍忽然開口,決定將深藏在心中的往事說出來。
塵封已久的回憶頓時被開啟,彷彿歷歷在目,柳心妍的眼神開始變得迷離。
「那殷凱的父親是……」
「婚後不到一個月我就懷了殷凱,但殷旭陽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妒火中燒的他不但每天惡言相向,甚至在懷孕期間對我拳打腳踢,不曾給過好臉色,直到殷凱生下來後,經過檢查確定孩子是他的,他才後悔跪在地上求我原諒……」
「為了殷凱,我再給殷旭陽一次機會重新來過,但他疑心病重,每天活在自我的想像裡,害怕我對他不忠實,便開始限制我出門,不准我和朋友聯絡,甚至連跟鄰居說句話也不行。
「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維持了十年,早已麻木不仁的我,還以為就得這樣痛苦過一輩子,直到以前的愛人再度出現,才將我從水深火熱的地方解救出來……」
說到激動處,柳心妍不禁顫抖著。
「所以為了逃離殷旭陽的控制,你才跟那個人離開?」沈韋珍同情地問。
天啊,那種監控自由、暴力相向的日子誰受得了——
伯母竟然還為了殷凱,默默忍受了十年
以愛為名來限制一個人的自由行動,任誰都會承受不了而窒息的,如果換做是她該怎麼辦?
要為無辜的孩子犧牲自己寶貴的青春,還是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
她想,除了當事人有資格來評斷當年的事,究竟是誰對誰錯外,誰也無權只憑表面就妄下定論。
事情果真不是殷凱所想的那樣,伯母當初是拋下他的確是逼不得已。
「他足足等了我十年,他說過當他有足夠的能力時,就會回來帶我走,而我也終於等到那一天。」
說到這裡,柳心妍哀愁的容顏,終於有了一絲溫柔。
「但殷凱卻不知道這些事情,他一直以為你當初最為了一己私慾,才狠心拋家棄於,所以至今不肯原諒你……」此刻,沈韋珍終於明白,纏繞於他們之間那道解不開的心結是什麼……
「阿凱從小就很尊敬他父親,我不想毀了殷旭陽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一想起殷凱對她的不諒解,柳心妍的心就好痛。
為怕殷凱知道真相後會承受不住打擊,所以寧願他誤會自己,也不肯向他解釋當年所發生的事。
這些年來,她一直獨自默默承受,這不公平的一切……
「那我能幫你什麼?」
沈韋珍感到好奇。
如果伯母不願說出實情,殷凱便會一直誤會她,更不可能輕易原諒她當初所做的事。
即使她再為他們母子間的關係窮緊張,也愛莫能助。
「我從來就不奢求阿凱會原諒我,對於曾經造成他們父子倆心中的傷害,我感到相當愧疚,這個禮拜天是殷旭陽的忌日,我希望你能說服阿凱,讓我去祭拜他父親。」
柳心妍說出她惟一的要求。
聞言,沈韋珍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麼?你不恨殷旭陽嗎?他才是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你和殷凱只是無辜的受害者。」
「……我不恨他,他一直深愛著我,因為害怕我會離開,所以才用錯方式,雖然他不是個好丈夫,但不可否認的,他的確是位好父親,因為他的細心照料,殷凱才能在沒有母親的狀況下順利成長,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的股凱。」
都這麼多年了,殷旭陽當初對她所造成的傷害,她也早就釋懷了,如今她心裡只剩下對他們父子深深的歉疚。
「伯母你放心,雖然沒有十成把握,但我一定會盡力說服殷凱。」沈韋珍毫不猶豫地答應。
因為相當同情柳心妍的遭遇,她心裡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幫她完成心願。
今晚浪漫的燭光晚餐,是兩人自誤會解開後的首次約會。
因沈韋珍隔天下午即將陪同老闆到日本出差幾天,為此她積極把握與殷凱相處的每一分一秒。
用餐期間,殷凱仍是和往常一樣,靜靜地專注聆聽沈韋珍滔滔不絕的說話,眼神流露出無限溫柔。
用完餐後,兩人散步到大廈附近的公園,肩並著肩坐在草坪上談心。
冷風襲來,殷凱見她雙頰被吹得紅通通的,便一手將她攬進懷裡,用身上的大衣包裹住她,一同分享彼此的體溫。
從頭到尾不停說話的沈韋珍終於感到累了,乖巧地像只小貓,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前。
氣氛顯得格外美好,兩人有默契地不再開口,靜靜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沈韋珍將小臉埋進他的大衣裡,聆聽著令人安心的規律心跳聲。
殷凱今天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如果這時候提起伯母的事情的話,他應該會答應吧!
思及此,她又輕輕抬起頭來,想偷看他此刻的表情。
「你的小腦袋瓜又在想什麼?」發覺她不安分地在懷裡鑽來鑽去,殷凱抬起她下巴詢問o
「呃、你最近有跟你母親見面嗎?」被殷凱一眼看穿心事,沈韋珍一慌,心裡的問題一時無從說起,便隨口問了句:
「……你問這個做什麼?」聞言,殷凱原本凝在嘴邊的微笑瞬間僵住,語氣平淡地反問她。
「只是隨口問問,沒做什麼啊,人家關心你嘛。」察覺到他態度馬上轉變,沈韋珍連什改口說道。
退而求其次地「假關心之名、行關說之實」。
「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會解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殷凱斷然拒絕她的「關心」。
無視於他的回絕,沈韋珍執意說道:「可是你看起來好像很困擾的樣子,那何不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忙……」
「你到底想說什麼?」殷凱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漆黑的眼看進她眼底尋找答案。
見她不若平常直接,說話拐彎抹角的異樣,殷凱馬上直覺她有事瞞著自己,而馬是和母親有關。
「其實……你母親來找過我……」不消幾秒鐘,沈韋珍便挫敗地坦誠。
根本不善於這種迂迴的說話方式,更無力抵抗他炯亮火熱的注視,她乾脆不打自招。
「你們竟然私底下見面?那她跟你說了什麼?」聞言,殷凱臉色更加嚴肅,直逼問她。
「殷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初伯母會離開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不要再計較,原諒伯母吧!」
見他態度強硬,沈韋珍仍鼓起勇氣替柳心妍求情。
「她找你就為了說這些?」殷凱不為所動。
「不是,伯母根本不敢希冀你會這麼快原諒她,她惟一的心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去祭拜你父親。」沈韋珍急著解釋。
「不可能。」
無須多想,殷凱斬釘截鐵地說。
父親生前是那麼深愛母親,但她卻自私地為了自己的愛情,狠心拋下他們父子——
父親臨終前緊握母親的照片,口齒不清喚著母親名字的畫面,依然深刻烙印在他心底。
他永遠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原諒這狠心的女人!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到父親墳前上炷香,就可以消弭過去對他們父子造成的傷害嗎——
不!就算父親肯原諒她,他也絕不輕易饒恕!
他要她一輩子活在悔恨當中,為自己當年所犯的錯,付出雙倍代價!
「為什麼?即使她再對不起你,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何不給她一個贖罪的機會?」沈韋珍苦苦哀求。
她沒想到殷凱對他母親的恨會這麼深——
「你不是當事者,當然可以這麼天真的說忘記,像你這種從小被雙親呵護長大的人,永遠不會懂得被親人拋棄的痛苦!」不滿沈韋珍一直幫母親說話,殷凱激動地口不擇言。
「……不懂?我怎麼會不懂?對一個自出生就被棄養的孩子來說,那種痛,我比誰都清楚、也更能體會!」
聞言,沈韋珍只是鎮定地說出這可令人震驚的話。
見殷凱執迷不悟,她忍住心中悲慟,將深藏在心裡二十多年、從未對人提起的痛楚說出來。
「你說什麼?!」
事情太過突然,殷凱一時震懾住了。
「你之前見過的人其實是我的養父母,他們在我出生不到三個月時,從孤兒院把我領養走,直到我上大學後,他們才決定告訴我事實。」沈韋珍極為平靜地繼續說道。
美麗的雙眸染上一絲哀傷。
當她知道真相的那瞬間,心口像是被重重痛擊一般,哀傷、疼痛、無助,甚至無法接受事實。
然而事隔這麼多年,她早就不再去追究當年棄養她的人是誰,或怨恨自己命運為何如此多舛?
相對的,她反而慶幸,自己能遇上這對善良的夫妻。
雖然家境並不優渥,他們卻是盡其所能,給予她最多的照顧和最珍貴的愛,讓她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成長。
所以她決定忘卻自己那不曾存在的過去,以努力賺錢、開心地生活,來回報他們對自己的恩惠。
「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語畢,殷凱心疼地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怎麼也沒想到一向樂觀開朗的她,會有如此坎坷的境遇——
「你知道嗎,其實你比我幸運多了。」沈韋珍歎了口氣道,雙手愛戀地輕撫上那張五官深刻的俊顏。
她又接著說道:「至少還有一位疼愛你的父親陪你度過童年,雖然你母親過去對不起你,但如今也總算回頭找你團聚了,你應該拋下心裡的恨意,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啊!」
「……這不一樣,因為你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為了何種理由拋棄你,所以你能輕易釋懷。」他沉重說道。
他的雙眸緊緊鎖住她。「但我卻不同,我知道我母親當年為什麼離開家,而我永遠也無法諒解,她背叛我父親的行為。」
「殷凱——」沈韋珍急著解釋。
但語未竟,便被他一手搖上雙唇。
此刻殷凱只是收緊環繞在她身上的手,沉默不語……
隔天下午,沈韋珍便隨同陸沐泛,飛往日本視察子公司業務。
下班後,殷凱獨自一人待在書房。
思緒不定的他,時而專注於公事上,時而陷入沉思。
半晌後,遠揚的思緒隨即被耳邊傳來的門鈴聲拉回。
「這時候會是誰?」不消多想,他立刻起身前去應門。
門一開,只見沈母那張笑嘻嘻的臉。
「阿凱!好久不見了!你看,我還專程帶彰化的名產給你喔!」沈母率先熱情說道,並舉高手中的冷凍肉丸。
「伯母你好,請進。」見狀,殷凱雖然對她突然造訪感到詫異,卻仍不失禮貌招呼著。
「那我就不客氣啦!」說完,她便大方地坐上柔軟的沙發。
笑瞇瞇的眼神充滿欣賞之意,上下來回打量著殷凱。
「伯父怎麼沒一起來?」他問道。
「他本來是要一起跟來,可是我叫他好好待在家裡顧攤子,雖然經濟不景氣,但生意還是要做呀。」沈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一時興奮,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她這次可是為了阿珍未來的幸福,才專程一人北上,如果真讓那老頭子跟來,準會在旁礙手礙腳的。
「嗯,但韋珍現在還在日本,後天才回來。」他說道。
韋珍沒事先告知伯母嗎?
「我當然知道她人還在日本,阿凱,我這次可是專程來找你的。」說話向來不愛拐彎抹角,沈母直接說道。
專程來找他?
「伯母有事請講。」殷凱感到好奇。
「我知道你們兩人正在交往,而且前陣子你母親回來找你的事,韋珍也都在電話裡告訴我了。」沈母開始說明來意。
「是嗎?」聞言,殷凱心裡稍感不悅。
沒想到拿珍連這種事也說——
原本只是自己家裡的一樁私事,如今卻弄得人盡皆知——
「阿凱呀,那你對和韋珍的未來有什麼打算嗎?」沈母語氣充滿關心,也顯得相當著急熱切。
「雖然我們在一起沒多久,但等身邊的事一解決,我預計在半年後會先跟韋珍訂婚。」殷凱坦誠說出自己的計劃。
他明顯看出沈母這次造訪的目的,所以他也不諱言當著她的面,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愛韋珍,這是無庸置疑的。如果能在處理完母親的事後,順利娶她為妻,那他的人生將會更完整,再無缺憾。
「什麼?半年後?」沈母瞪大了眼,大聲嚷道。
「沒錯,半年後先訂婚,到時再依情況舉行婚禮,伯母有什麼問題?」他詢問道。
「當然有問呃我是說,既然你們兩個感情那麼好,何不現在就趕快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呃、不是,是這樣一來,你也好安心衝刺自己的事業。」沈母直冒冷汗地說。
殷凱再度解釋:「伯母,你知道我最近和我母親發生一些事,所以目前沒心情談——」
「那你就聽韋珍的話趕快和你母親和好團圓啁,然後再趕快把我們家韋珍娶進門,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沈母緊接著打斷他,殷切的模樣像是怕他會隨時跑掉。
「……」殷凱沉默不語。
伯母為什麼這麼急著逼婚?難道……這是韋珍的意思?
「伯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母親的事我會盡快處理,只是我不懂你為何這麼著急這件事,如果你心裡有什麼事的話,但說無妨。」殷凱婉轉地開口。
對於她如此焦急的態度,殷凱感到相當納悶。
「……唉,阿凱,我一向把你當自己人,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老實說了。」沈母猶豫了好半晌,才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太好,努力存了大半輩子的錢,供韋珍念完大學後,就所剩無幾——」沈母抬頭瞟了他一眼,頓了下、才切入話題。
「當初為了讓韋珍順利住進這棟大廈,好找個像你這樣的金龜婿,我和她老爸可是費盡心思,花了我們全部的積蓄,才付清頭期款,如今韋珍會那麼拚命工作,就是因為她還背負那剩下的千萬貸款……」
沈母逕自說下去,沒發現殷凱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
「韋珍心裡也是這樣認為?」他語氣淡漠地問,表情異常嚴肅。
「啊,認為什麼?」話說一半突然被打斷,沈母一時反應不過來。
「抱著找有錢老公的心態住進來?」他的語氣相當冷淡。
釣上個有錢人,不但可以光明正大的住進豪宅,還不用為接下來的龐大債務擔心。
為什麼連韋珍也和那些愛慕虛榮的女人一樣,抱持著這種心態接近他?
「當然啊,哪個女人不想嫁給有錢人?還好我們家韋珍眼光夠準,一住進來,就相中了你這個有錢又體面的新好男人,喔呵呵——」沈母說得不亦樂乎。
卻完全沒發現殷凱越顯陰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