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電子鐘才變動數字,亞伯如鬼魅般的身影便立刻出現。
「我覺得實在應該頒給你一個講求效率獎!」凱文懶洋洋的目光從亞伯伸出來的手,移到亞伯的臉。
「企劃案。」亞伯將凱文諷刺的話當成馬耳東風,只是言簡意賅的表示,今天他很忙,沒空跟凱文閒扯。
凱文將桌上的卷宗一關,放到亞伯的手上。
亞伯將卷宗拿在手上隨意翻了翻,臉色隨著紙張而愈來愈沉。
「你花了一個禮拜,給了我這些東西?!」亞伯的頭根本連抬都不想抬,聲音顯得有些危險的輕柔。
似乎也嗅出圍繞在亞伯和凱文之間的氣壓不對,絲琪緩緩的走向兩人,「怎麼回事?」絲琪一臉不解的站到亞伯的身旁,「有什麼不對嗎?」她疑惑的目光看著凱文。
凱文也一臉疑惑的回視她。
「你自己看。」啪的一聲,亞伯用力的將手上的卷宗給蓋起,用力的塞進絲琪的手裡。
絲琪拿在手裡,遲疑了一會兒後,才將之打開,「這個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形容自己心中震撼的感覺。
是她的畫像……或坐或站,有笑有怒,而最後一張,讓她忍不住的露出一個笑容。上頭是位天使──身後有著翅膀,頭上有著幾乎可以看見發光的光環,不過臉百分之百是她的。
「你……」她看著凱文,驚訝得說不出話。
「喜歡嗎?」凱文露出-腆的一笑。
亞伯的目光來回的穿梭在沉默的兩人之間。轉過身,一言不發的離去,砰然關上的關門聲,清楚的表達他心中的怒氣。
最後絲琪的聲音到過沉默,「你花了這麼多天,就只畫了我的畫像?!」她感到難以置信,或許也可以說是有些受寵若驚。
凱文並不覺得有何不妥的點點頭。
「為什麼?」
「為什麼?」凱文雙手抱胸,覺得她的問題很好笑,「我從見你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想畫你,你很美,你自己應該知道的。」
看著他看她的專注目光。絲琪忍不住垂下自己的目光。
「我不瞭解你!」最後,絲琪有感而發的說道。
凱文無異議的點點頭,「我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那麼難以瞭解的人。」
關於這一點,絲琪抱以懷疑的態度。
「其實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凱文開口,「我最大的希望是我們兩個能夠和平相處。」
他露出一個可以算是-腆的笑容,那種不經意所散發出的魅力,令人為之砰然心動,她不由有些失神。
凱文看著絲琪有些困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魅力的所在。
至少──他擁有還算和善的笑容,和一張不錯……基本上還有人說挺英俊的臉,還有一雙還算有神的眼,所以他知道自己有足以吸引人的外在。
他喜歡被人注視的感覺。尤其這個人還是將來陪伴他一生的人,不過,當然。這得在一切沒有變數的前提之下,因為絲琪對他的態度雖然好轉,但還不甚令人滿意。
眨了眨眼,他故作不解的問:「喂!你到底在看些什麼?」他給了她的失態一個很好的台階。
她聞言,連忙抓回自己散渙的注意力,「沒有!」她簡短的話。顯得有些粉飾太平的味道。「我想,你完了!」
凱文被絲琪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有些疑惑,「什麼?」
「我說,亞伯因為這件事,」絲琪揮了揮手上的書紙,「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或許。」他摸了摸自己的髮際,不甚熱中的表示,「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就看著他打算怎麼做吧!」
她實在疑惑,在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身軀下,到底什麼是真實的他?
「我看到了你的心。」他專注的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她皺起眉頭,「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對我愈來愈好奇,這樣不好。」
「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凱文聳了聳肩,「只不過,當你正想著跟我離婚,卻對我愈來愈好奇,這樣不是很不好嗎?」
她聞言一愣。「或許。」最後她說,「但我並不特別在乎這一點,若是我認為你還不至於太差,我可以繼續在這段婚姻中扮演自己的角色,畢竟現在並沒有一個人在等待著我,對著你……基本上,對我並沒有什麼差別。」
他忍不住感到荒謬的搖著頭,「我的天啊!我實在好奇你指望從這段婚姻中獲得什麼?」他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是為什麼嫁給我?就因為你的哥哥?這似乎有點令人難以置信!」
「我爸媽已經過世了。」她淡淡的說,「我的一切都交由我的哥哥們安排,我大哥──季雅各,他跟亞伯是同學,而三哥──季文倫,他認為亞伯人不錯,所以我哥哥很開心的做主將我嫁入辛家。嫁給你。」
「或許冒犯,但我真的很疑惑,他們難道不關心你一輩子的幸福嗎?」凱文覺得可笑,「他們只認識辛亞伯,而不是認識我辛凱文,他們卻主觀的將你嫁給我,這個決定──實在不怎麼可取!」
絲琪同意自己的哥哥們對於處理她的婚事是有可議之處,但凱文所說的,卻也不全然是對的。
「你錯了,我哥哥們很關心我。」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澄清。「或許你只能說,他們所做的,是他們所認為對我最好的安排。」
他仔細思索著她的話,最後才道:「聽起來,他們似乎是滿主觀的人,不是嗎?」
「沒錯!」關於這一點,身為妹妹的她也認同。
「但以你的脾氣……對不起,如果……」
「算了!」絲琪的手一揮,「我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
凱文聽到她的回答,忍不住一笑,「我只是好奇,你怎麼就這樣聽從他們的安排。」
「他們很可怕!」她微嘟起嘴,「或許這麼說自己的哥哥不對,但他們真的很可怕。若他們要你去做一件事時,你不做,他們會讓你見識到他們磨人的能耐,從小到大,我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個性,所以我很少去忤逆他們的話,畢竟我知道,跟他們作對,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所以我學乖了!他們若能說服我,我就做什麼。」
跟他一般,也是一個不得不向家族權威低頭的人!凱文心想。
雖然絲琪口中所言──只要他們能說服她,但他敢打包票。季家兄弟絕對每次都能說服她,畢竟他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忍不住感到心底升起一絲喜悅,至少他們可以稱得上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絲琪的目光看到桌上已經空了的杯子,主動的伸出手,「要我去幫你倒杯咖啡嗎?」
凱文有些受寵若驚的點點頭。
絲琪雙手拿著杯子,走向門口,卻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金黃的眼眸露出一抹淘氣的光亮,「我想,你或許是個不錯的人!」
「是嗎?」凱文對她挑高一邊的眉頭。
絲琪肯定的點點頭,接著轉身出去。
「我會把你的話當成讚美。」對著她的背影,他喃喃的低語。
★ ★ ★
「我自認我已經給過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凱文抬起頭,感到有些同情的望著被用力推開而撞擊到牆壁的核桃木門,最後他才將目光定在自己父親的身上。
「對不起!」凱文說。
他不用問,也知道父親已經從亞伯口中聽到他所做的點點滴滴,所以他早有打算父親會來找他算帳,只不過沒想到父親會來得那麼快罷了。
「我多希望你所說的對不起裡頭能夠包含歉意!」辛邁克無奈的望著自己的獨子,他自認自己已經為兒子盡心盡力,他不懂自己做的難道還不夠多嗎?凱文究竟還想要他怎麼樣。
關於辛邁克的話,凱文不發一言。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凱文的沉默,更觸怒了辛邁克,「你可不可以老實的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凱文將頭甩向一邊,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怨懟,但他並沒有讓辛邁克發現,「你又不會認同。」
「你──」辛邁克搖了搖頭,「你明知道當一個畫匠是沒有前途的,你為什麼還……」
「我知道!」凱文抬起頭,直視著辛邁克,「而我現在也已經在這裡了,你問我,我想怎麼樣,那我現在也想問你,你又想我怎麼樣?」
辛邁克因凱文的搶白而一時啞口。
他如道自己的兒子喜歡繪畫,但他更知道凱文只是一時搞不清情況罷了!畢竟,一張張的畫紙哪比得上白花花的鈔票來得吸引人!
「你人在這裡,但你的心並不在這裡!」辛邁克一針見血的指出,「我要的是你全心的注意力,我已經跟你說了很多次,但你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我們彼此都輕鬆點?」
「好!」凱文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你不用再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從明天起,我便叫絲琪不用陪我上班。我想這樣子,我應該可以收回我的心,全力的放在公事上,這樣可以嗎?」
辛邁克知道凱文已經讓步,只好露出一個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表情。
「明天我會從下頭調一個人上來協助你!」辛邁克決定道,「我衷心希望你能夠有一番好表現,不要讓我失望。」
「你永遠只在乎我會不會讓你失望,卻從不在乎我是否會對你失望。」
「你說什麼?」辛邁克皺起眉頭。沒有聽清楚凱文的話。
「沒有。」凱文恢復一貫不在乎的神情,「反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聽就是了。」
「好!」辛邁克就此定案,「明天起,你會有一個夥伴,我拭目以待你的表現。」說完,辛邁克踩著堅定的腳步離去,在他的心目中,他已經對凱文做了他認為最好的安排。
凱文露出一個可有可無的不在乎表情,他太清楚所謂協助的同義詞是監視,他若再假裝表示樂意,似乎就太造作了點。
★ ★ ★
「你父親來找過你!」才替凱文買了份蛋糕做點心,又倒了杯咖啡進門的絲琪,劈頭便說。
凱文並不意外絲琪已經得知這件事,畢竟這件事,他相信早傳遍了整個辛氏企業。
或許還會加上個一、兩句,辛家的准繼承人一點都不成材諸如此類的話,有時候,人實在太容易去傳播一些連自己本身都不清楚的事,然後再加油添醋幾句,弄得滿城的風風雨雨。
「你被訓了一頓嗎?」絲琪問。
他聳聳肩,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才道:「你說呢?」他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想──你是。」她無奈的看著他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的神情,「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還不就是一些老生常談。」他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對了!明天你不用再陪我來上班。」
她一愣,「為什麼?」
「因為有你在場,我會分心!」凱文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所以,只好這麼決定了。對不起!」
她不知道該把他的話用什麼樣的心態看待,「你們辛家人真的很擅常不詢問過他人的意見就替人作決定。你們叫我來陪你上班,我就得來;你們叫我不要上班,我就得聽你們的,是嗎?」
「沒辦法啊!」他只手撐著下巴,「誰教你嫁給了辛家講話最沒有份量的人呢!」
「你──」看到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反而一肚子的火氣無法發洩,絲琪搖了搖頭,「算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被你們家的人從上到下,搞得莫名其妙。」
「對不起!」他發自真心的表示。
「又不關你的事。」絲琪揮了揮手,要他放寬心。
「其實很多事早就注定了。」他歎道,「出世的時候就已經注定,縱使想改變,也改變不了宿命。」
「我沒想到你是個宿命論者。」她恥笑他突如其來的悲觀情懷。
凱文露出一個俏皮的表情,對她的話不予置評。縱使再怎麼天性樂觀的人,偶爾也會有鑽牛角尖的情況發生。
「人若要讓自己活得好,似乎就得要去學會不要在乎太多的事情。」他開口說道,「而我總是學不乖。」
對於他的話,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所以只是輕扯了扯嘴角。
「明天我若不來公司,我看可有新鮮的事兒等著你了。」絲琪說道。
「或許。」他依然一副不冷不熱的表情。
看著他,絲琪實在好奇,這世上到底有什麼事物能讓他的眼底、心底散發出欣喜!
「你真的很喜歡畫畫,對不對?」她想起了他所替她畫的畫像,於是大膽的假設。
凱文點點頭,「沒錯。但是,一大堆人都在重複的對我說著同樣的一句話,那就是──畫匠是沒有前途的。」
「但是人各有志……」
「在我父親包括亞伯的眼裡,所謂的人各有志。是指在他們能夠認同的範圍裡。」他打斷她的話說道,「我母親熱愛藝術,我的血液中流著她對藝術的渴望,她為了我父親而放棄了一部分的自己,而現在,我跟她走同樣的路,我也在我父親的安排下,走他所要我走的路。」
「但你走得並不開心……」她想了一會兒,「而且心不甘情不願的。」
「很明顯對不對?」凱文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我已經盡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好兒子了,但似乎總不能成功。」
看出他自嘲外觀底下的認真,她不由得默然,每個人似乎總是去做著他人眼中期望下的人,開不開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成功了。
「你到底為什麼逃婚?」她問,「你的朋友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公然的去挑戰辛家的權威?」
曾經,她認為再去追究這件事已經無濟於事,但現在,她好奇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雖然他有叛逆的一面,但總還是遵照著辛家人的規矩做事,而他竟然敢在一年前,在眾多人的面前丟下她,不僅令她受到屈辱,也令整個辛家蒙羞,這對他而言,一年前令他放下一切的事,可能真的十分重要。
「他很重要!」他的嘴角因為回憶而勾勒出一個笑容,「一個相識近二十年的朋友。我不瞭解我自己,但我想,我的朋友瞭解我。」
絲琪緩緩的坐在凱文的面前,她現在發現聽他說話,有種輕鬆的感覺,雖然他的話題稱不上輕鬆,但單純的當個聽眾,卻令她對他有更深一層的認識。重要的是,她覺得,他真的有心要跟她好好開始。
「每個人都有夢,我也不例外,」凱文忍不住的長歎了一口氣,「只不過我的夢想是不被允許的。」
她仔細的在心中玩味著他的話,多年來,或許她真的就如同凱文所言,一直是被支配的娃娃。
她擁有大學的文憑,流利的口才,語文的天分,但這一切──還是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聽從哥哥們的安排。
或許,總該改變,她想這一生,至少這一次,她想聽從自己的心,好好的做自己的主人。
「若你真的有夢,」絲琪輕柔的開口,「我會支持你去尋夢!」
凱文有點吃驚聽到傳進腦海裡的話語,「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他覺得懷疑的問。
「我當然知道!」她聳了聳肩,「反正嫁雞隨雞,我已經嫁給你了,沒道理不支持你,反正最差、最差的生活,也不過就是過得像苦行僧一般,得辛苦點就是了。」
他的手輕畫過杯緣,「我不知道你說這話的真實性有多大,但對我而言。這十分具有震撼力,一直以來,除了我在台灣認識的朋友之外,我不認為還會有人支持我。」
「可以想見。」她認同,「可是,我得要老實的告訴你。若你永遠不去主動跨出第一步,繼續鴕鳥著聽從安排,那你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我到底會不會跟你去過苦行僧的日子!」
她說完便轉身走向沙發上坐著,隨意拿起一本雜誌翻閱,她可以敏銳的察覺凱文投射在她身上的審視目光,但她強迫自己不予理會,反正她已經表達了她所想表達的事物,接下來的一切,就等著他自己作決定了。
「你很特別!」凱文看著她,久久才開口說道。「別反駁我的話,」絲琪的頭才抬起,凱文立刻說道,「美麗、聰明、有膽量!」
「我得說,你真的很會哄女孩子開心。」絲琪淡淡一笑,「我好奇你以前的愛情史。」
翻到以前的舊帳,這可不是他所預期而且樂見的!
「我交過幾個女友,」他大方的承認,「但,我沒有娶她們任何一個。我娶了你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養情婦?」絲琪問。
這個問題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時代新女性口中,凱文搖搖頭,「基本上。我不能說自己不近女色,但我對婚姻絕對忠誠。」
聽到他的話,她並不知道真實性到底有多高,但至少他能說出這一番話,就代表他還不錯!
絲琪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自己那兩個雙胞胎哥哥的身影,在他們的心目中,婚姻只是一種時候到了,所以才做的事。愛情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嗤之以鼻的名詞。
三個兄妹的童年時光,絕大部分都待在西班牙馬德里,西班牙的男人──由大到小鮮少是缺少自信的,有時她會想。自己的哥哥們在處理感情時會有股目中無人的霸氣。主要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在西班牙長大,不過當然,這只是她自己的猜測。
「想什麼?」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沉默。凱文覺得疑惑。
「沒什麼,」絲琪抬起頭,衝著他一笑,「我在想。嫁給你或許不是一件很差的事。」
他的眼睛因聽到她的話而閃過溫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