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
談青雲快步進入太平閣,一個彎身,連忙呈報,「莊主,有名老者闖進莊,揚言要見刁兒姑娘。」
「喔?」靳劍星放下手上文件,抬頭問道:「人在哪?」會是誰要見她?
「現在在大廳。」
靳劍星應了一聲,起身快步走向大廳。
廳裡,老怪童一見到靳劍星,兩道自如雪的長眉不由得高高聳起——他實在不喜歡這小伙子!縱使他是難得的人才、雄霸一方的霸主。
靳劍星也敏銳的感覺到老怪童不喜歡他,可他並不放在心上。他有禮地問道:「前輩,您要找刁兒?」
「不錯。我知道我徒弟在這兒,你別想隱瞞。」經過好些天的暗號追蹤,他查出是靳家莊的小丫鬟留的,所以他大膽肯定刁兒被困在靳家莊。
靳劍星一笑,原來是刁兒的師父。他正欲出聲說明,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刁兒便面露喜悅的站在門口。
「師父!」喚了聲,刁兒疾步奔向師尊。
老怪童目光慈愛地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才關懷地問道:「有沒有事?受欺負可要告訴我。」
刁兒遲疑了一會兒才答道:「沒有。」
「真的嗎?」老怪童眼角餘光飄向靳劍星。這小伙子絕對不是憐香借玉的人,更別說刁兒曾是他的妻。
「當然是真的,我怎會騙您!」刁兒話雖是如此說,可表情有些言不由衷。
她該怎麼說呢?以殷紅袖的身份說明她的冤屈嗎?還是以刁兒的身份說她的身子給了他?可那是她心甘情願的,算什麼欺負?
老怪童行走江湖大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刁兒所說的小小謊言豈騙得了他!可他也不願意在靳劍星面前戳破她的謊話。帶她離開後,他會再好好的盤問她。
「那就好。我們走吧。」老怪童要帶刁兒離去,談青雲則依照靳劍星指示擋在門前,不讓他們出去。
靳劍星走上前一步,對老怪童有禮一笑。「前輩,您來的正是時候,正好為我和刁兒做主婚人。」
老怪童微撇過頭,瞪了靳劍星一眼後,又以訝異的眼光望著徒兒。「他說的可是真?」會在靳家莊找到刁兒已夠他訝異了,怎又會牽扯出她和小伙子有了感情?
刁兒毫不遲疑地答道:「一切都是他一相情願,我沒答應。」她死都不嫁他!。
假若她不知道殷紅袖的冤屈,她或許會有另外的答案;可惜他和當年她認識的他不同,當年的他,高傲、冷漠、動不動就對她發脾氣,現在他不該只因為自己的喜惡而害慘了另一個女人,所以,她無法原諒他。
老怪童若有所思的打量刁兒。有問題喔!她的表情怎會帶有恨意呢?在他的印象中,當初她雖在靳家莊受盡委屈,卻不曾恨過靳劍星,怎才短短個把月不見,她對靳劍星的恨意便有如大海般深沉?莫非她在靳家莊這些日子裡發現了什麼?
懷疑歸懷疑,老怪童臉上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微微側身面對靳劍星。「你聽到了,我徒弟說不答應。不好意思。多謝你的抬舉。」
靳劍星銳利的眼眸閃了閃,瞧老怪童似乎是非帶走刁兒不可,便朝談青雲使了個眼色。
談青雲知曉,長手一揚,出其不意的點了刁兒的昏穴。
老怪童大驚,怪自己大意,徒兒才會被偷襲。
靳劍星毫不理會老怪童,下令道: 「青雲,先送刁兒回房。」他再轉向老怪童, 「前輩,在下想和您老人家商量刁兒的婚事。」
老怪童心中冷笑。靳劍星要和他商量刁兒的婚事?好,他就看他怎麼個商量法。
靳劍星待談青雲離開後,有禮的朝老怪童一揖,接著便道:「前輩,在下對刁兒是真心的,請您成全在下和刁兒的婚事!」
老怪童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雖不知刁兒為何會和靳劍星搞在一塊兒,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刁兒是不可能再笨第二次的。
「我要是記得沒錯的話,我徒兒剛剛是說,這一切是你一廂情願。」不過也真奇怪,紅袖、刁兒明明是同一人,他怎會喜歡現在的她?
「那不是刁兒的真心話,她在跟我鬧彆扭。」自從那一日的爭吵後,她便不再理他,每晚他回琉璃居時,她總以錦被將自己包得緊緊,背對著他人睡。
老怪童微抬眼,瞪著令他怎麼看就是不舒服的小伙子。
「姓靳的,我老怪童教導刁兒的方式,是讓她獨立自主,可以應對身旁發生的事。她雖在賞燈時消失無蹤,我也不怕她會出事。可問題是她若真想跟著你,也不會在消失個把月後,才在外頭留下記號要我來救她出去。所以她並沒有把你當做托付終身的對象。」
不用深想,靳劍星也猜得出來是誰到外頭留下記號。這小野貓定是利用鴛鴦這傻丫頭出去求救。
「在下說了,刁兒是在鬧彆扭,過幾天她就好了。情人嘛,哪對不是吵吵鬧鬧的!」
這話更讓老怪童不以為然。「小子,你說你和刁兒是情人,那麼我問你,你真的喜歡刁兒嗎?」
「當然。」靳劍星斬釘截鐵地回答。
老怪童搖了搖頭,彷彿有些惋惜。「可惜呀可惜。就算你真的喜歡刁兒,刁兒也決計不會喜歡你。」
靳劍星眉一揚,有些不悅。他自認為自己的條件並不差。「前輩為何如此肯定?」
老怪童只道:「世上女人這麼多,你就放了我徒弟吧。」
「我不可能放棄我所愛。」
「好,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不出刁兒是誰嗎?」依他的判斷,靳劍星這負心漢絕認不出現今妖裡妖氣的刁兒會是以前溫婉的殷紅袖。
老怪童的問話引起靳劍星的疑慮, 「在下不懂前輩所言。」
老怪童嘴畔浮起一抹嗤笑,「我看你是非得到刁兒不可,那這真相你絕對要知道!」頓了頓,他一字一字清楚地道:「告訴你,刁兒曾死過一次——在被我救起之前,她的身份正是你靳劍星的妻子殷紅袖!」
殷紅袖?!
這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一竄進靳劍星耳中,令他如遭雷擊,腦子裡竟無法將刁兒和殷紅袖的面孔疊在一起……
刁兒、殷紅袖……她們怎麼可能會是同一人?!
靳劍星深深吸了口氣,緩了緩因老怪童所言而揚起的洶湧思緒,回想起當初刁兒來到靳家莊時震驚的表情,還有鴛鴦也曾誤認為她是殷紅袖;再者就是她知道殷紅袖的冤屈和辛迎香是顆棋子時的晨怒……
「若殘雲居裡死的人不是她,那具焦黑的屍體又會是誰?你又是怎麼認識殷紅袖的?」依殷紅袖那種大家閨秀,是不可能認識老怪童這位江湖人士的。
「笑話!被燒死的是那叫什麼辛迎香的,又不是我家刁兒。」
這下靳劍星猶如掉進五里霧中,完全摸不清楚頭緒。他本就不在乎辛迎香,她的存在與否,他亦不曾在意;只是,辛迎香又怎會在殘雲居?
老怪童瞅了滿臉迷惑的靳劍星一眼。像靳劍星這種自負的男人,一定沒想到也有迷惑的一天吧,想到此,他戲弄人的孩童之心大起,綻著淘氣笑容道:「簡單的說,紅袖因著機緣救了我,我也隨著她來到那什麼殘雲居的,恰好見到辛迎香那狠女人拿刀要殺她。結果那姓辛的也真想不開,想跟紅袖同歸於盡,想當然耳,我老怪童只救紅袖羅!」
靳劍星聽了老怪童的解釋,震撼地退後幾步。若老怪童所言屬實,那麼殘雲居裡的焦屍便是辛迎香……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喜歡的刁兒竟就是他以前討厭的妻子?!
這太荒謬,也太讓他無法置信……她們竟是同一人?!
望著他震駭的模樣,老怪童笑得更開心。「姓靳的,所以我說刁兒是不會跟著你的。我要帶她走。」
「我不信!」雖然有證據顯示刁兒就是殷紅袖,但他一時還是無法接受。
「你大可去問刁兒。」老怪童不以為忤。反正事實就是事實。
「好,我會問個清楚!」話落,靳劍星頭也不回的離開大廳。
老怪童笑得自信滿滿的往椅子一坐。嗯,他就在這等著刁兒過來,一同離開應天府。
靳劍星走進琉璃居,來到床榻旁,凝望著閉著眼的佳人,疑信參半。她真的是殷紅袖嗎?到了此時,他仍然無法將殷紅袖的嬌容記起,彷彿在他的生命中,不曾有殷紅袖這號人物。
深吸口氣,他伸手解了刁兒的昏穴。該問清楚的事,還是得伺清楚;他不能任由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刁兒一轉醒,訝異的發現自己怎會躺在房裡。她不是在大廳嗎?師父呢?他老人家不可能任她受欺負的呀!
靳劍星直直望著她,一句話也不吭——正確的說法是他不知該如何該口。
刁兒坐起身回望著他,瞧他臉上有著濃濃的疑問,這才憶起先前發生的事。她試探性地問:「師父全告訴你了?」
靳劍星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問道:「你真的是殷紅袖?」
刁兒斬釘截鐵的答,「是的。」
明知道她可能真的是殷紅袖,但聽到她的回答,仍帶給他無比的震撼。
真的是造化弄人,他所討厭及深愛的女人竟然是同一人!也難怪她之前帶著莫名的諷刺笑容……」換做是他,他的態度應該也和她一樣吧!
「沒想到我以前討厭的妻子,現在竟成為我的所愛。」難怪她執意要離開他。
刁兒沒說話,嘴角微微往上一彎,像是附和他的話——這的確是天下間可笑又最諷刺的事!
她的笑容令他一時間有種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之感。靜默了半晌,他問:「你恨我嗎?」
刁兒靜靜打量他,以平靜的口氣答道:「老實說,恨一個人是件很累的事,況且殷紅袖不曾愛過你,又哪來的恨?可是,自從知道你害慘了她後,我就真的恨你——她太無辜了!」迎向他略有悔意的黑眸,她又道:「在知道真相前,我對你是心存感激,畢竟你沒有因為辛迎香的抹黑而殺了我。可是在我知道真相後,我對你除了恨以外,沒有其他的情緒。」
靳劍星理不清現在心中複雜難辨的情緒,只覺得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現在他該怎麼辦?他該把她當作殷紅袖,還是繼續把她當作他深愛的小野貓?
兩人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
靳劍星目光深沉的凝望著這張帶著野性的嬌容,怎麼也瞧不出大家閨秀該有的溫柔婉約。可她真的是殷紅袖,是他曾一心想除掉的女人……
在心頭歎了口氣,他有些艱澀的開口問道:「撇開以前的事不談,現在的你對我有愛嗎?」
迎向他的黑眸,她覺得可笑。這種問題他竟還問得出口?「你覺得現在的我該愛你嗎?」
淡淡一句反問,堵得靳劍星啞口無言,俊顏浮上從未有過的難堪。的確,他如何奢求她付出真愛?尤其在他曾狠狠的傷過她後。
但她真的不曾愛過他嗎?雖然她不曾開口說愛,但他們也曾度過一段歡樂的時光。激情時,她喚他名字時的愛戀,激情後,她柔順的依偎在他懷抱……這一切的一切,他都眷戀著,她不嗎?
他的愧疚無言喚不回她受重創的心。刁兒淡掃他一眼,動作利落地下床轉身就要走。
「刁……紅……」他竟不知該怎麼喚她才對。
「現在的你還分不清我是刁兒或紅袖嗎?」她語氣很淡很輕,但仍掩飾不了一抹悲哀。
「不是分不清,只是現在的我思緒很亂。」他需要好好靜靜,理清這措手不及的狀況。
「那你就更不該留我。我也想靜一靜。我的心比你更亂。」在她對他付出感情後,知道了他無情的行為,要她情何以堪?
「為何比我更亂?因為你心裡還有我?」此刻,他再無法要求她說愛。
「我不知道,也不願去想。」如果世上有讓人失憶的藥物,她寧可服下,忘了這些傷心、傷痛的事情。
「我不能讓你走。」他走到她身後。
「為什麼?」她以為他知道她真實身份後就會放過她。
「我現在理不清對你的感覺,所以你不能走。」他現在心情是很亂,但她是他為之動心的女子,就算她是殷紅袖好了,他會因為她這個身份而不再愛她嗎?
刁兒直望著他,怒火一揚,咄咄逼人道:「就算你理清了又如何?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永遠忘不了我曾是你靳劍星妻子的事實,也忘不了當年你是如何待我!」頓了頓,她緩了緩激動的情緒,試著以平靜的心情道:「當年會下嫁予你,至是父母之命,而你,卻覺得我破壞了你的人生……試問,婚姻是我能決定的嗎?你一心想把我趕出你的人生,而你也成功的做到了。如今婚姻大事操之我手,願不願意和你在一起、肯不肯下嫁予你,端看我的決定;而我的決定就是不願意!你懂嗎?不願意!」
她的一席話令靳劍星無語反駁。但不管她願不願、肯不肯,他仍是原來的想法。「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不准走!至於老怪童,我會派人好好招待他。」話落,他轉身離去。
刁兒無奈一笑。他這是又何必呢?放了她,他們兩人都好過;不放她,兩人相見只有尷尬。
好吧,既然他決意理清,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解決這個愛恨交織、可笑的情感問題!
老怪童本以為靳劍星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就會放了刁兒,誰知他不但不肯放人,還派了幾位名義上是伺候他,實際上卻是監視他的人守在旁邊,氣得他破口大罵靳劍星無恥,刁兒是他正妻時不肯好好待她,現今又不肯放她自由。
老怪童此言引來軒然大波,靳老太君從錦兒口中得知這事後,也連忙來到琉璃居。
乍見靳老太君造訪琉璃居,刁兒有些吃驚。她住進琉璃居至今,靳老太君不曾來過。不過驚訝也只是剎那,之後她便淡淡冷冷的望著眼前的老婦人。
靳老太君自覺對不起她,先開了口。「你真的是紅袖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對老太君來說有差嗎?」淡淡的語氣卻充滿了諷刺。
「紅袖!」這呼喚充滿了愧疚。
「殷紅袖早就在當年那場大火中喪生,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刁兒。」如果可以,她寧可一輩子不來應天府。
靳老太君重重歎口氣。「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可當時的我急欲抱孫子,所以才會對你有所誤會。」
刁兒哼笑了一聲。「當年我把你當親生娘親看待,因為你待我實在很好。可是,你寧願相信辛迎香的話,也不願意聽我的辯解,還想殺了我……是你讓我看清人性惡毒的一面。」
「你不能原諒我嗎?」這些年來她一直活在悔恨中。紅袖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媳婦啊!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現在我是刁兒,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計較,我只想離開靳家莊,過我想過的日子,不想再與靳家莊有絲毫關聯。」所有恩怨就讓時間來沉澱吧!
「可是……紅袖,留下來,給太君一個補償的機會。」當她知道她是紅袖時,她是多麼開心呀!
刁兒欲開口回拒,談青雲卻在這時連禮節也不顧的匆忙跑進。他先是向靳老太君請安,之後目光立即轉向刁兒,語氣略微緊張的道:「刁……夫……」他瞪望著刁兒好一回,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乾脆直接說出來意。「老怪童和莊主打起來了!」
刁兒大驚,「在哪?」
「花園——」談青雲話聲甫落,刁兒已衝了出去,談青雲和靳老太君也隨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