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晨宵 第一章
    京郊曄王府

    安靜的書齋內,兩人各執一盞香茗品著,誰都不曾開口。

    片刻,青衫的俊雅男子放下青瓷杯,淡淡地出了聲。

    「王爺。」他抬頭看著眼前人,彷彿下了很大決心地道,「青霄蒙王爺厚愛,有此光耀門楣之機,實乃受寵若驚……」他頓了頓,曄王爺伏月並未應聲,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淡淡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苦笑一聲,「王爺才智過人,想必清楚青霄雖自詡乃孔明之材,卻未有玄德慧眼識英材。遇上王爺算是遇見了伯樂,可是王爺也清楚青霄實是不想涉足

    官場,這點連謹王都不曾勉強過。」

    伏月仍是一動不動,他凝視著展青霄的眼睛,隨後調開視線,彷彿心不在焉地道:「謙煜是謙煜,他與你之間與本王無關,區區翰林院是辱沒了你。」說罷,俯首品茗。

    青霄暗歎,曄王爺開口的事鮮少有辦不到的,伏月何其聰明,他展青霄既被曄王爺看上便縱有七十二般變化,也難逃伏如來的手掌心。「王爺何必強人所難呢?」

    伏月未答理他,只是淡淡地說著題外話:「太公鉤魚用的是直鉤,你認為魚會不會上鉤呢?」他仔細端詳著青瓷杯上的魚,彷彿沒有聽見展青霄的推辭。

    青霄當下大驚,願者上鉤。姜太公等的是文王。言下之意,你展青霄屈就待在翰林院,還不是在放直鉤尋找可以大顯身手的機會,等待真正惜材的人?

    「鏡物之情,揆事之本,莫手能隱,本朝開國以來的史實是你編入《天鑒》中的。」說罷,揚手取過書卷,擺明了不再多言。

    觀察鏡中的實情,洞察事物的本源,一本《天鑒》讓自己暴露於他的銳眼之下,展青霄輕歎中卻帶著一絲欣慰。的確,他一直在等待真正識他的人,只是他沒想過,伏月會有如此容人之量。

    展青霄閉目輕笑,他曾最鄙視卻又妒忌的人竟然就是他渴望的貴人,世事難料啊!

    「王爺,」這次他很平靜地開口,「我答應你,但我有個條件。」現在的政局實在是個泥潭,他必須為自己留條後路。

    伏月瞥了他一眼,眼光又返回手中的書卷,漫不經心地道;「你若想辭官時,不會有人攔你。」

    展青霄愣住了,隨即失笑。

    「王爺,青霄告辭。」拱手,青霄回復以往的瀟灑,轉身離去。曄王爺,了不得的人物。

    伏月待他走遠,放下書卷,微微一笑,畏寒地裹緊身上的黑袍,精緻到不可思議的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有此人在,沛言的登基指日可待,呵呵……

    

    政事堂.政議院

    「暈了沒?」展青霄極不耐煩地看著繞著他轉了十幾圈的謙煜,沒好氣地開口。

    「奇跡耶!」謙煜總算是停了下來,但他那打量

    怪異物品的眼神卻不曾從青霄臉上移開,甚至還一步上前湊近對方的臉仔細端看著,口中不忘嘖嘖稱奇:「奇跡!奇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等罕見之事居然發生在我身邊,真是大開眼界。」

    一把折扇敲上謙煜的腦袋,展青霄不屑地撇開臉,對著身旁的程憑虛道:「他今天是不是吃了太上皇賜的長生不老丹?」

    謙煜聞言瞪大眼睛,「有毛病的是你好不好?竟然還敢打本朝堂堂六王爺的腦袋,好大的膽子!」誰都知道前些日子,太上皇賜長生丹與一妃子,妃子吞後隨即發顛,他謙煜怎會食那無稽之物?「我勸你做官勸得頭髮都快白了,你還不是不屑一顧?現在倒好,突然被賜了個丞相之位,你倒是欣然上位,本王難道不該懷疑?」唉,他這個謹王真是一點地位都沒有,苦口婆心勸了展青霄七八載,無奈這頭牛油鹽不進,死活不肯入仕途,整日只顧鑽進一堆比他還高的史書中這抄抄那寫寫,編他的《天鑒》,荒廢了那一身才華。終於有一天老天開眼,這木頭腦袋開了竅,卻不是因為他的緣故,想起來,他就撕心裂肺、捶胸頓足呀。

    御史大夫程憑虛笑言:「王爺不必懊惱,他會接了這官職,乃是曄王爺之故。」

    謙煜當場傻眼,「二哥啊……」他訥訥地,半晌,撇撇嘴,「二哥不愧是二哥啊,也只有二哥了。」言畢,埋怨地看了展青霄一眼。

    展青霄翻了個白眼,這個六王爺怎麼看怎麼像個不諳世事、胡攪蠻纏的孩童,真不曉得那二十萬鐵騎是怎麼對他惟命是從的。

    「不過我確實好奇,曄王是如何說服你的。你可是誓死不涉足官場的,更別說目前混亂的情況,大人們都自顧不暇,暗投門派,你倒是會選時間跳進這個泥潭。」手執上好雀舌,左部御史危苒細抿一口,緩緩道。

    「曄王爺不是簡單的人物啊!」展青霄輕歎,感慨油然而生,那樣的大智那樣的胸襟卻甘心隱於幕後……再看看身邊一臉呆笑的六王爺,嘴角壓了壓,他們真是同個爹生出來的?

    「那當然,我家二哥是聰明絕頂,宅心仁厚,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美貌絕倫,風度翩翩修養氣質天下第—……」提起伏月,謙煜又忍不住唱起讚歌,二哥在他心中可是神聖至高無上的。

    又來了!在場其他四人忍不住揉太陽穴,每次一

    提起二王爺,謙煜就像懷春少女般無限崇拜地大誇特誇,彷彿曄王爺是九天仙女下凡塵。

    「青霄,曄王爺果真貌美絕倫?比你則何如?」御史中丞玄允好奇地探問,展青霄已是俊雅無比,在京都頗有名氣,無數王公貴族的千金小姐為之芳心暗許,那個神秘兮兮的曄王爺果真如謙煜口中所述般驚為天人?

    展青霄想起他第一眼見到曄王爺時,一時竟看呆了眼,愣了半晌,不禁面色一紅,「六王爺口中所述尚不足以形容曄王爺。青霄又怎敢與之相提並論?」伏月的高貴脫俗讓他不由自主地一改平時古井不生波的木雕臉,正正經經、恭恭敬敬地與之交談,甚至連現在提起他,也帶著幾分崇敬的味道。

    三人一怔,連展青霄這孤傲的人都心悅誠服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提曄王爺了,我們之中最不願做官的人一做就是丞相,怎麼說今晚大家也該去謫仙閣狂飲一番。」程憑虛開口。且不管其他,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為了恭喜青霄也跳入泥潭與他們同甘苦共命運,免得他們每次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只有這小子不緊不慢地搖筆桿,悠閒地看笑話。

    「就是就是,喝酒去。」在危苒的拉扯下,一幫人鬧哄哄地奔向謫仙閣。

    

    事實證明,展青霄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由於皇帝幼年造成的朝政混亂、人心浮動在半年內由新任的丞相展青霄穩定了局面。雖然表面看似平靜,私下仍暗潮洶湧,但無論如何,天下百姓卻看到了太平盛世的景象,一時間,展青霄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論哪裡,展青霄都是人人傳頌的丞相爺。

    

    江南竹葉山莊的端木家是武林世家,尤其是現任的當家端木悟又是武林盟主,按理,照端木家目前的名望和龐大的財富來看,端木悟應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但只要在竹葉山莊待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唉聲歎氣對端木悟而言,簡直像一天三餐一樣常見。

    端木悟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最大的願望就是

    娶個賢妻,有一群乖兒女,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可是,年少的時候,他不小心被他爹送到黃山頂向高人學藝,據說要學二十年才可下山。好吧,雖然那得晚點實現他的夢想,但學武可以強身健體還可以保護未來的娘子,咬咬牙,學!於是他二十八歲出師,他發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他又成了江湖第一高手,他有什麼辦法?結果引來一堆女俠死纏著他,他要娶賢妻而不是找個女煞星。於是他只好四處逃竄,這過程中認識了不少人,又很熱心地幫了不少人的忙。於是在他好不容易娶到他的賢妻時,一大堆的人送了足以壓死他的賀禮,然後他才知道,他幫過的人中很多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傑,還有不少王公貴族。於是,他又很不小心地變出一大堆財富。想他自幼習武,沒什麼理財的常識,他的新婚娘子又是十分單純的小女人,面對家裡的金銀財寶,他只能決定培養個兒子經商。

    他發誓他真的只想培養一個兒子來打點莊裡財物的,但是,三個兒子卻通通走上了「歪路」。不是說這三個小子不習武,這三個兒子都是頂尖高手,卻沒一個的興趣在武學上,老大端木御全部心思都在經商上,結果他端木家成了江南首富,家財萬貫,生意遍佈全國;老二端木霧的興趣乃是啃書,一開口就是文縐縐的之乎者也。動不動還手執折扇一身儒衫地談詩論賦,居然還混進了翰林院;老三端木擎則一天到晚研究些玄黃之術,什麼占卜啦、夜觀天象啦。忙得不亦樂乎!

    唉,端木悟歎了今天的第二十一口氣,照這樣下去,誰來繼承他的衣缽,把武學發揚光大?偏偏那三個混小子又難纏得很,一堆大道理把他壓得啞口無言,說不過他們,打又打不得,一打全跑了怎麼辦?於是他只好每日不斷地唉聲歎氣。

    「爹,爹!」一陣急促又興奮的聲音遠遠傳來。

    唉!聽到來人的聲音,端木悟的歎氣聲更大了。

    他一直希望他能有幾個乖巧溫順的女兒,就和他的娘子一樣。誰知道他這個小女兒完全不像他希望的那樣,這丫頭自小就天天纏著他習武,且很有天賦,身手與她三個哥哥不相上下。但她還不肯罷休,直言要做下任武林盟主,天天不是與這個幫派比武,就是去那個山莊踢館。每次還都能贏,結果經常就有一堆人悲慘兮兮地上門哭訴,偏偏那小丫頭又嘴甜得很,還會裝乖,害他捨不得打捨不得罵。說她不務正業吧,她又不知跟哪個世外高人學了一身醫術,一發起

    火來,就把人迷暈個幾天幾夜,清醒後還全身無力。她要是能和她的幾個姐姐一樣安安分分地繡繡花撫撫琴該多好?

    唉!端木悟搖搖頭再歎一聲,氣還沒歎完,端木沐沐就甜笑著一張俏臉蹦了進來。

    「爹,女兒今天打敗了慕容家的公子。」端木沐沐仰起臉獻寶,「看,這是慕容田的降書。」

    儘管早就被她練出一顆百毒不侵的心臟,這次端木悟還是大叫起來:「你說什麼?慕容田?」

    「對啊。爹,有什麼不對嗎?」沐沐無辜地望著眉毛鬍子都快豎起的阿爹,不解地問。

    「你!你!你!你這個逆子!」端木悟顫抖著手指著小女兒,氣得快說不出話來。

    端木沐沐雖不明白她老爹為什麼氣成這樣。但是,現在首先得保命,免得她老爹一氣之下暈了過去,那就沒人教她武功了。於是她垂首,眼珠子一轉,再抬頭時,已是一張可憐兮兮的臉:「爹,沐沐又惹您生氣了嗎?沐沐做錯了什麼嗎?」

    端木悟看著沐沐極委屈地扁著小嘴,大大的眼睛盛滿無辜還掛著兩顆大淚珠,怯怯地縮著小腦袋看著他,再大的火氣也滅了一大半。唉!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重重地坐在紅木椅上捂著腦門。

    沐沐偷笑,她這招對她阿爹可是必殺技且屢試不爽,不過她沒讓他發現她眼中的得意。她小心翼翼地接近端木悟,又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阿爹的袖子,低著頭再小心翼翼地窺視阿爹的臉色,最後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阿爹!」

    端木悟頭痛地看著這個闖禍精,明知她這副樣子是裝出來的,卻仍發不出火。唉!他再歎一口,這才緩緩道:「沐兒啊,不是爹說你,你這回是闖大禍了。」

    沐沐可憐兮兮地眨眨眼,一顆淚珠滾上了她粉嘟嘟的瞼龐,心裡卻猛嘀咕:不過教訓了一個登徒子而已,哪裡算是闖了禍?更何況她把對方痛扁了一頓之後,才知道那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傢伙是慕容家的四公子,不能怪她了啦!

    唉!唉!端木悟扶著欲裂的腦袋,無奈地道:「慕容家也是武林世家,在江湖頗有名望。前些日子,為父與你慕容世伯把酒言歡,得知他四公子也就是慕容田,對你愛慕有加,有心想與我們家結親。為父想那慕容田'表堂堂又彬彬有禮,倒也想允了這門親,可當時有事打擾沒談成,但為父也著實想隔些日子就把

    這事給定了下來。不想你竟闖出如此禍事,你可知你今天一頓拳腳毀了你的終身大事啊!唉,我怎會生出你這個逆子!」

    啊?沐沐忘了扮可憐,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端木悟。

    現在後悔了?端木悟白了她一眼,唉聲歎氣,好好一個賢婿就這麼飛了。

    她阿爹要把她嫁給慕容田?嚇死她了!好容易回過神,沐沐驚詫無比。那個慕容田要長相沒長相,要氣質沒氣質,要武功沒武功,還是登徒子一名,大街上見了她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抓住她的手就喚「端木姑娘」,聲音也難聽無比,分明就是個欠揍的傢伙。她阿爹居然還說他儀表堂堂、彬彬有禮!爹的眼睛究竟長在哪裡啊?

    唉,端木悟再歎:「女兒家本就該知書達禮、溫柔賢淑,爹不主張『女子無才便是德』,特地請夫子教導你們姐妹四人。卻只有你不思進取,整日闖禍,哪有點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像你三個姐姐十七歲便許了人,如今你外甥都兩三歲了,而今你也十七了,卻連個親都沒訂。這回好容易婚事有了著落,又被你給攪和了,你難道想在端木家當個老姑娘?」

    一提此事,端木悟便頭疼不已,沐沐是四個女兒中最漂亮的一個,即使在江南,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若非她頑劣的性子,只怕門檻都會被求親者踏扁。

    「爹啊,你就這麼想把女兒給嫁掉啊?」尤其是那個慕容田,沐沐扁起嘴。

    端木悟瞪了她一眼,他也捨不得啊,七個子女中,數沐沐最討喜,何況身為老么也最受他偏愛,只是……「你總是要嫁人的,不能因為爹的私心耽誤了你。」尤其還要挑個好女婿。雖說是女兒還沒訂親,但其實是端木老爺眼光太高。

    「好嘛,大不了沐沐以後都乖乖的,不惹爹生氣了嘛。」沐沐低著頭,小小聲地說,心裡已有了主意。

    「你的話若可信,牛都飛上天!」端木悟沒好氣地說,她的保證哪次生效過。

    「哎呀,好了啦,爹,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沐沐趕緊轉換話題,不然又要被爹說上老半天。

    「還有什麼啊?」千萬別又是她踢了誰家館子。

    「不是我啦。爹,是三哥,三哥又在祠堂作法了!」這次不知三哥能不能請出祖宗的魂魄。

    「那個小兔崽子。」聞言,端木悟跳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奔向祠堂。

    沐沐掩嘴偷笑。三更天,竹葉山莊的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顆小腦袋探出來,確定無人後,一道小身影閃了出來,接著一個躍身便不見了蹤影。

    

    翌日

    「不好了,四小姐不見了。」丫環大喊,眾人聞訊而來。

    端木悟揚手取過桌上的信箋。

    「爹、娘、兄長:

    沐沐已決定行走江湖,為民除害,將竹葉山莊的武學精神發揚光大。歸期不定,勿念。另,我取了五千兩銀票做盤纏。

    沐沐上。

    「這、這個不孝女。」一口氣沒上來,端木悟憋得滿瞼通紅。

    「算了,老爺,兒孫自有兒孫福,憑沐沐的身手,不會有太大危險的。」溫柔賢淑的端木夫人拍著端木悟的後背,柔聲勸慰。

    唉,端木悟又開始歎氣,同時也疑惑:幾時見這丫頭練過字?這字寫得還真是不錯。

    端木御想的是:五千兩?敗家!一千兩足夠了!

    端木霽想的是:哎呀,那麻煩精總算走了。

    端木擎想的是:小妹那間屋是占卜的最佳位置,這下不會有人妨礙我了。

    而竹葉山莊上上下下的僕人們想的則是:完了,四小姐又要去禍害更多的人了。

    太陽依舊笑呵呵地掛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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