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嬪和禧嬪一被帶離太后殿,李尚宮就找了個機會溜到便殿,通風報信去了。
「什麼?皇后要鞭笞玉嬪和禧嬪?!」正在便殿裡與大臣商議國事的德宗,一接到內宮的通報,憤怒地站起來,急急趕往皇后殿。
皇后雖然是上國公主,雖然得他寵愛,但也不得太過囂張跋扈;太后專權事件不能重演,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在後宮裡生事。
德宗急忙趕往皇后殿,原本以為一入園子就會聽到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和鞭笞聲,誰知殿內一片樣和,什麼聲音也沒有。
「皇后呢?玉嬪和德嬪呢?」他憤怒地問著趙尚宮,該不會是移到別的地方受刑了吧。
「玉嬪和德嬪娘娘領了冊子就回去了,皇后娘娘在裡面。」趙尚宮恭謹地回答。
「什麼冊子?皇后對她們做了什麼?」德宗大聲地喝問。
他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他是在後宮裡長大的,後宮裡的陰狠殘酷、冷血鬥爭他最清楚了。
沒有一個女人逮到機會會不除掉其他女人。
皇后也不例外,因為她一樣是女人。
「如果不相信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去她們的寢殿看看呢?」拉門一開,冰奴一臉寒霜地站在門口。
德宗的話她全聽見了,不過是把他的兩個愛妃抓到這裡,各給了一本后妃守則叫她們回去抄寫而已,他就大肆張揚地跑來罵人,那要是真打了他的愛妃呢?是不是就叫人把她關起來?
慍怒的德宗轉過身,一看到她額上血淋淋的傷口,到口的質問突然止住。
「你的額頭怎麼了?」有刺客不成?
「是太后娘娘砸傷的。」李尚宮移前一步,在他身邊說道。
她剛剛急著救兩位娘娘,忘了把太后殿的事情向皇上報告。
「真是太后傷你的?」德宗的臉色鐵青得難看,立刻命令李尚宮和內宮去找太醫過來。
「不用了,一點點小傷而已,死不了人的。」冰奴轉身走回殿內。他的質問比起傷口更讓她感到疼痛。
德宗跟著她走進寢殿內,用力扳過她的身子,目光審視著她額上的傷口。那道血口子,雖然血已經凝住,但仍可看出受傷時的嚴重,肯定流了不少血吧!
他冷肅的臉不由得轉怒,氣得就要衝出去找太后。
「犯不著為了我破壞母子間的感情。」冰奴及時阻止他。
「你是上國的公主,萬一有什麼閃失,她擔當不起。」
原來他關心的是她的身份,而不是她的傷。
莫名地,冰奴的心底閃過一抹悲愴。
「放心吧,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也不會傳回大宋,沒有人會要你們負責任。」她自嘲地一笑,拿出一條乾淨的白絲絹,想上藥包紮。
見她神情平靜,德宗感到一陣歉疚,伸手接過她手上的藥瓶,「你一個人不方便,還是讓我來吧。」
他打開藥瓶,倒了些藥粉想為她塗上。
「不用了。」冰奴快一步地退開,她不要他的碰觸。「你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他怎麼能在說過要珍惜她的話之後,卻懷疑她的人格呢?
「我不知道你只處罰她們看書,況且她們並沒有錯。」
「沒有錯?阻止太后服藥叫沒有錯?要太后一輩子不能走路也沒有錯嗎?」
那錯的是她,是她不應該多管閒事囉?冰奴不禁冷然一笑。
「皇后。」
她受傷的眼神讓他心一緊,微微地揪痛著。「我並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一國之君是不能道歉的,即使錯的人是他。
「要不然你以為會怎麼樣?我會惡毒地拿鞭子鞭打她們?」
「以後我不會再過問你處理後宮的事情。」他低歎一聲地說。拉過她僵硬的身子,倒出藥粉塗抹在她的傷口上。
聞著清香的藥味,他知道這是瓶上等的療傷聖藥,只是奇怪一國公主的嫁妝裡,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你不怕我對你的愛妃們動刑?」她餘怒未消地問道。
「只要是在有理的情況下,我都不會過問。」他做了最大的讓步。
那表示他對她有了更進一步的信任嗎?冰奴微微地一笑。
「你這藥是打哪來的?」德宗隨口一問。
「谷主給的。」話一說完,她平靜的神情一變,警覺到自己的失言。
「什麼谷主?皇宮裡有谷主嗎?」他疑心地輕揚起眉。
「大宋地廣物博,什麼奇人異士的名字沒有,御醫之中有人姓谷也不奇怪。」她強自鎮定的回道。
「是這樣嗎?」宋國的百家姓中,確實有「谷」這個姓氏。算了,誰給的藥,姓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額上會不會留下疤痕。「還是讓太醫看看你的傷吧。」
一群人就站在門外,等著為她診治,而她卻因執的只肯用自己帶來的藥。
「一點點小傷而已,毋需勞動別人,這一小瓶藥就足夠了。它是天山雪蛤加上百年人參提煉而成的,非常具有療效,所以不會有事的。」
寒谷的藥天下第一,有了這瓶藥,別說是額上的這點小傷了,就是被刀砍的大傷,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治好,而且不會留下一點疤痕。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也就不勉強。」德宗只得相信她的醫術,細心地為她包紮傷口。
「以後別再到太后殿,太后服藥的事,我會吩咐太醫去做。」去一趟就變成這個樣子,要是再多去幾趟還得了。
太后脾氣再不好,也要想想皇后的身份,上國公主豈是她能隨便傷害的。
「別再為我的事情責怪太后了,我好不容易才取得她的信任。」
信任?他有沒有聽錯?!
「你說太后願意相信你?」這可是天下一大奇事,她連他這個兒子都不相信。
「是真的。」冰奴收好藥瓶,坐在他的身邊。「太后已經答應我用藥了,假以時日,你就可以見到健健康康的太后在你面前走路了。」
「你這麼有自信?」德宗凝睇著她。
一開始只是順著她的意,讓她玩玩而已,沒想到她是當真的。
「我有把握醫好她。」冰奴信誓旦旦。
跟谷主學了那麼久的醫術,這點小病難不倒她。
德宗用一種審慎的眼神望著她,從她堅毅的雙瞳,精緻絕麗的臉蛋,一直看到她的腳,將她從頭到腳細細地看了一遍。
從來沒有聽過上國的公主有誰醉心於醫術,如果她真能治好太后……福孝君曾經講起的船上那一幕,又清晰地回到他的腦海。
「皇上,你在想什麼?」看見他瞪著自己出神,冰奴徽哂地伸手輕推他一下,喚回他出遊的神思。
「聽說你幫洗衣局的宮女們想了一個汲水的法子?」他刻意轉移話題的問道。
「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還想跟你商量,用什麼更有效的方法幫她們呢。」
「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她總是帶給他無數的驚喜,究竟在她的頭腦裡,還裝了多少智慧跟勇氣呢?
看著冰奴在一張攤開的白紙上,一一畫下她的構思跟計劃,德宗的心裡浮起了這個疑問。
☆ ☆ ☆
不過是小傷,但皇宮裡的人卻如臨大敵般,全部動員起來,不但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的將各種補品拚命地往皇后殿裡送,就是各大臣的夫人也競相到皇后殿問候。
深怕她有個閃失,會連累了整個高麗國。
皇室公主真有如此珍貴嗎?坐在窗欞邊的冰奴不由得長歎。這種小傷要是被寒奴看見了,只怕會笑眾人大大驚小怪了吧。
想起寒奴,她臉上的神情黯然了幾分。她與寒奴都是棄兒,在老谷主的扶養下長大,她對寒奴從來只有兄妹的情分,可是他呢?
癡心的他總是默默地等候,等候她一顆冰封的心融化。如今她遠嫁到高麗,他又該情歸何處呢?
這輩子對寒奴,她注定只有愧疚。
「啟稟皇后娘娘,你要的人我帶來了。」趙尚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拉回了她憂鬱的神思。
「進來吧。」
「是,娘娘。」趙尚宮帶著七、八名宮女魚貫走入,一字排開在她面前站好後,跪下行禮。
「奴婢們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這是奴婢在各處挑選來的宮女,你看怎麼樣?」
冰奴眸光在她們臉上梭巡了一遍,先前她發現皇后殿裡佈滿了各宮各院的眼線,所以才會要趙尚宮另找一批新宮女進來。
現在這些新宮女進來了,也該是清除那些眼線的時候了。
「趙尚宮,把這盒珠寶分給她們。」她拿出一隻木盒放在桌上,命令趙尚宮分發。「此以後我們同坐在一艘船上,我相信你們,也希望你們不要成為別人的棋子。」她微微一笑,看著她們開心地看著那些珠寶。
被賣進宮的宮女不是家境貧寒,就是愛慕虛榮,先填飽了她們的財欲,就不怕她們會再為他人所收買了。
只是其中有一名宮女不為金錢所動,她一直低著頭,始終沒有抬一下,也沒有伸手去取那些珠寶。
「你叫什麼名字?」冰奴將她喚了過來,覺得這名小宮女有些面熟。
「娘娘……奴婢叫喜和,曾經在打水時……受過娘娘的恩惠。」
冰奴恍然地哦了一聲,原來是那日的小宮女。
「拿去吧,比起這些無用的東西,我更喜歡你的忠誠。」冰奴給她一個肯定的笑容,親手拿起一條珠鏈,放進她的手裡。「我並不是要用這些東西收買你們,我只是想這些東西對於你們家人的生活會有些許的改善。」
先施恩,將來才不會被背叛。
「是這樣嗎?」喜和的疑慮消除了。
當初就是覺得皇后娘娘是個不一樣的主子,所以她才願意來效忠,可是看到她大方地贈予每個人財物時,她有一絲猶豫,以為自己來錯了。
如今聽來,才知道原來皇后娘娘是為她們的家人生活著想。
「謝謝娘娘,我們一定會忠心地伺候娘娘。」宮女們聽到她的話,感激涕零地跪下。
分完那盒珠寶,冰奴遣退所有宮女,獨獨留下趙尚宮。
「可以跟我談談喜和嗎?」
「當然可以。」趙尚宮在她面前跪坐下來,細細稟告道:「喜和原本是金嬪娘娘的宮女,聽說有一次得罪了金嬪娘娘,就被貶到洗衣局當打水的粗活宮女了。奴婢是見她嘴巴緊,人又機靈,所以才擅自作主的把她找來,請娘娘恕罪。」
「沒關係,知不知道她是因為何事而得罪金嬪?」
「這奴婢不知道。」趙尚宮實話實說。「不過有傳言說她在金嬪娘娘的寢殿裡,企圖魅惑皇上。」
皇宮雖大,但人多嘴雜,很少有秘密藏得住,只是傳言可靠與否,就要見仁見智了。
「是這樣嗎?」冰奴輕輕一哼。
她自幼長在寒谷,雖然識人不多,卻知道從一個人的眼睛裡可以看到奸佞及純真,喜和絕對不是個會媚主的宮女。
八成是金嬪善妒,見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所以容不下她吧。
「多謝你了,趙尚宮。」冰奴又賞了一小盒的珠寶給她,嘉獎她的辦事能力。
☆ ☆ ☆
高麗的市集雖然不如大宗的繁華,但所賣的東西一應俱全,人民生活樸實,處處可見一片祥和熱鬧的景象。
寒奴一踏上這塊土地,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異邦人的長相跟服飾,使他不論走到哪裡都是目光注視的焦點。
但他並不被人排斥,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四周投射來的目光是好奇和友善的,這都是因為他們的皇帝才迎娶了一位美麗聰穎的皇后的關係。上國公主在皇宮裡發生的一切,早如柳絮吹過宮牆般傳出宮外,大家都和道了上國公主在皇宮裡的事情。
「聽說皇后娘娘治好了太后的病。」
經過一間茶棚時,裡頭的說話聲喚住了寒奴的腳步。
他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真的嗎?那她可真是咱們高麗國的福星。」與客人對話的是倒水的夥計。
「可不是嗎?我還聽說皇上非常寵愛皇后。」另一個多嘴的客人加入,幾個人聊成一片,夥計乾脆搬了個板凳過來坐下。
「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兩個人還同坐龍輦呢!」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不只這樣,我還聽說她制止了淑嬪。」
「制住那個囂張又得寵的淑嬪?那不等於也制住了朋黨的勢力?」淑嬪是朋黨的勢力中心,她被制,朋黨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難怪最近皇宮會那麼平靜,原來是皇后的功勞。」大家一陣呵笑,對皇后更加敬佩。
「我也聽說了皇后的賢德,聽說她為宮女們解決了不少難題。」
「對呀,她用的汲水方法,我家婆娘也學了。」
「我家夫人也做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都是對冰奴的推崇跟讚美,看來她在高麗很得民心,這樣她應該過得很快樂吧。
但寒奴的心情卻感覺不到一點安慰的寬懷。
十幾年的默默守候,十幾年付出的關懷,怎麼也要再見她一面才行,他想親眼看到她笑,她開心。
☆ ☆ ☆
自從冰奴受傷後,德宗就夜夜親送補品到皇后殿,非要親眼看她喝完,才准她睡下。
「皇上,你不用這麼麻煩了,來回奔波讓我不安。」
再說從大殿到皇后殿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等他送來,補藥都涼了,吃起來也沒藥效。可她沒說,不想辜負他一番好心。
「算你有良心。」德宗輕笑地捏捏她的下巴,在誘人的菱唇邊偷了一記吻。「心疼我沒關係,只要你為我懷個孩子就行了。」
他臉上的笑容笑得奸詐,像只偽裝善良的獅子,在誘拐一隻單純的小綿羊到它的洞裡。
「孩子?」冰奴的臉紅了一下,他是個穩重深沉的人,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這句話。「你會想要我的孩子嗎?」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資格懷我的孩子,但我想要你的。」他笑謔地說,伸手為她拭去嘴角的藥漬。
會這麼說,就表示她在他的心中,已經佔有一席之地。
她終於讓他喜歡上她了,冰奴的臉上漾出一朵好美的笑容。
「我們不但要一輩子相守在一起,連我的皇位都要傳給你生的皇子。」從來沒有一個女人令他如此的動心。
她的付出,深刻在他的心底。
「一輩子在一起?你不怕常常見到我會膩嗎?」冰奴巧笑情兮地問道。
「怎麼會呢?只要你永遠這麼美麗,我一輩子都看不厭。」德宗在她唇邊輕啄道。
油嘴滑舌的,讓人差點忘了他是那個一身冷肅的皇帝。
「你肯為我懷個孩子嗎?」他溫柔地問,伸手拉開她的衣襟。
「現在還不到熄燈的時候。」她有些心慌地握住他忙碌的手,不讓他繼續下去。
「沒有我的旨意,不會有人進來的。」德宗邪笑地咧開嘴,俊逸的臉龐湊在她白皙的頸間。
雪白的頸項線條柔美,引誘他啃咬一口,以做為她違抗的處罰。
「啊!」冰奴低呼一聲,吃痛地抬起頭,美麗的艷唇正好讓他掠奪住。
「這樣子的你,是最美、最吸引人的。」
今晚的德宗,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多情,冰奴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淪陷了,淪陷在他挑起的情慾之中。
「皇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會相信我?」
「你希望我完全相信你?」他一邊吻著她美麗的玉顏,一邊褪去她身上的衣裳。「我這不是在愛你了嗎?」
他的吻由她的臉上,緩緩往下移到她的頸部,及至胸前。
「這不夠,我要的是你的信任,你的承諾。」她必須確保將來在身份拆穿的時候,不會被他攆出宮。
她要一份保證。
德宗停下動作,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這對一國之君來說,是不是太困難了點呢?我還沒有完全認識你。」
「我也才認識你,可是我卻在一見面的當天,就將自己交給了你,不是嗎?」她自動依進他的懷裡,以她的美麗、纖柔魅惑他。「在這個國家裡,我沒有親人,沒有認識的朋友,唯一有的就是你對我的信任跟支持,可是你給予我的是什麼呢?猜疑跟不信任,這對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展現真正的情緒,說出內心裡的想法。
這對兩人的瞭解是一大進步,德宗銳利的雙瞳凝睇著她。
「所以呢?」他靠向背墊,軟玉溫香抱滿懷。
「我要你認識真正的我,不是認識大宋的公主,不是趙檸,而是我這個人,睡在你身邊的皇后。」
這就是要他信任她的方式?聽起來有些奇怪。
「忘了你原有的身份?」他揚起一道劍眉,飽含興味的問道。
「對,用一般人對待妻子的方式來對待我。」她認真地要求,紅潤的檀口就貼在他的唇上。「我想要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一起的真誠。」
「你跟我?一個皇帝和一個皇后?」這真是有趣的遊戲。
好久以前他就嚮往民間夫妻的平淡生活,沒有爭鬥、沒有鉤心鬥角,只有真誠和愛,她要的是這種感覺嗎?她要得到他的愛嗎?
「好。」他彎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將她擁入懷裡,從來沒有過地用力,像要將她揉進身體裡一般。「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是你也必須做到。」
冰奴笑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地漾出真心的笑容。「我是你的女人,當然會遵守承諾。」
雖然還不太瞭解他,但冰奴發現她已經開始喜歡他了,他並不是當初聽到的暴君,相反的,相處越久,越瞭解到他心裡的寂寞。
權力使他忘卻了人間的柔情,但她會醫好他的,讓他成為一個懂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