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個小時後,他們就結婚了。
新郎和新娘的舉止,都仿佛某種人類祭典上的特別來賓,一個他們自己是犧牲品的祭典。
妮可拒絕看向羅伊,她知道他必然非常生氣。
而簡短的婚禮中,他的眼光只注視她的頭頂,他覺得她簡直是昏了頭,無可理喻。
只有王後一個人似乎從頭到尾都樂不可支。主教主持婚禮的時候,她頻頻擦拭眼角。這倒是少見的表現,因為除了丈夫之外,梅蒂向來不輕易在他人面前表露感情。
宣誓過後,羅伊低頭去吻新娘。她可沒有時間准備,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就已經如蜻蜒點水般地移開了。
已婚夫婦和他們的子女獲准回到大廳觀禮,此刻,他們一一上前致意。男賓對妮可點頭。由於她手上纏著紗布,女賓無法握她的手,只能輕拍她的肩膀,祝福她的未來幸福美滿。
突然之間,群眾又紛紛後退,仿佛他們都聽到一個無聲的命令,只有妮可不曾耳聞。她抬頭看看羅伊對這樁怪事的反應,他沒有理會,一徑地望著群眾。她看看站在丈夫身邊的副將,她記得他名叫洛倫,他們初抵倫敦時,他是首位前來迎接他們的武士。
洛倫發現她在注視自己,對她眨眨眼。她羞紅了雙頰,而後報以一笑。若非羅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來,她會過去對洛倫說幾句話。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群眾身上,羅伊的一名家臣走上前來,跪在她面前,以手貼心,宣誓對她效忠,她十分驚訝。
接著,其它家臣一一上前,跪在她面前宣誓,所有人都宣誓完之後,羅伊點點頭。
他們的宣誓使她感到既困惑又謙卑,難道他們忘了她是撒克遜人嗎?想必是的,否則怎會誓死護衛她呢?
羅伊始終沒有看她,雖然,他也知道她很緊張。她一英寸一英寸地移向他,直到整個人都緊貼在他身側。
國王在台上看著,所有羅伊的家臣都宣誓過後,威廉才慢慢走下台來。
他拍拍羅伊的肩,然後張開雙臂,把妮可擁入懷中,緊緊擁抱一下,再把她推向羅伊。她正在兀自驚愕的時候,國王又拍拍她的肩,這項親密的舉動,幾乎使她跌倒在地上。
羅伊及時把她扶住,摟住她的肩,讓她有個倚靠。
國王說:"我很滿意這樁婚姻,妮可小姐,你的選擇非常正確。"他頓了頓,戲劇化地揚起眉毛,點點頭。"我親愛的妻子像以往一樣,講的話都很有道理。她告訴我,你會選我最喜愛的男爵。嗯,甜美的梅蒂的確這麼預測過。"
妮可忍不住莞爾,看到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對嬌小的妻子如此傾倒,真是有趣,也令人感到無比溫馨。他們顯然非常相愛。這種時代,一般人選擇伴侶時,感情往往都列在最後才考慮,然而威廉卻如此真誠地愛著梅蒂,她也對他報以柔情,真是美妙極了。
正因為如此,妮可更喜愛他們了。這一對夫婦之間的互相信任與尊重,使妮可想起自己的父母。
老天,她是怎麼回事,她不應該喜愛國王和他的妻子,這是不忠的行為,不是嗎?
但是,是對誰不忠呢?撒克遜國王已經過世快三個月了。諾曼人修築了牢固的防御工事,外間似乎也沒有足以向他們挑戰的力量存在。她感到非常困惑,需要時間去理出頭緒來。
群眾之中傳來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也許妮可小姐這麼選擇,是因為她只認識一個武士——羅伊。如果您派我去接她,她一定會選擇我!"
說話的人,就是她穿過群眾走向羅伊時,想要阻擋她去路的人。他一邊誇口,一邊傲慢地走上前。他臉上帶笑,但是妮可覺得那個笑並不誠摯。他的眼光冷得像冰霜一樣。
她不喜歡他。
兩名家臣走上前,站在他的兩側。直到羅伊正式介紹之後,妮可才抬頭望向他們的臉。
"妮可,"羅伊說。"這位是蓋文男爵和他的家臣摩根及亨利。"
蓋文男爵深深行個禮,他的家臣則傲慢地矗立著。妮可對蓋文點點頭,這才看向他的家臣。
她真後悔多此一舉,他們臉上的怒氣幾乎令她無法喘息。他們的反對顯然已幾近仇恨了。
她立刻知道,他們的心都是黑的,但是她又很快明白自己如此速下判斷,實在可笑。她甚至還不認識他們呢!她再靠近羅伊一點,卻仍忍不住輕輕打顫。
她告訴自己,他們再丑惡也不過是個人。那個叫摩根的,深棕色頭發,棕色眼珠,身材與亨利相當,只不過亨利發色淡得多,眼珠卻是褐色的。丑惡的,是他們緊皺的眉和腦中的思想。
他們痛恨她,是因為她是撒克遜人嗎?或者是因為她沒有選上他們的領主?算了,反正他們十分粗魯無禮,極端傲慢就是了。
威廉又拍拍羅伊的肩膀。"你對蓋文男爵的誇口有什麼話說?照你猜想,如果是他陪她來倫敦,她真的會選擇他,而不會選擇你嗎?"
羅伊聳聳肩,妮可真想用手肘撞他的胸口,他何必表現得那麼不耐煩呢?她干脆踩他一腳。
"也許吧。"羅伊無所謂地說。
"我的朋友實在太幸運了。"蓋文打岔道,他的眼光又回到妮可身上。"現在,親愛的女士,你將永遠失去與我為伴的樂趣了。"他故意歎口氣道:"真可惜!"
摩根和享利異口同聲地吃吃笑了起來。
為什麼蓋文要嘲弄她和羅伊呢?妮可相信他確實是在挪愉她,但卻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她抬頭看看羅伊的反應,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不祝福我們嗎,蓋文?"羅伊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夏日的微風。
蓋文遲疑良久,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圍仿佛在進行一場游戲,唯有妮可一個人在局外。她突然覺得受到嚴重的威脅而難以呼吸。
羅伊突然摟住她的肩,飛快擁抱她一下,她的恐懼消失了,卻不知道何以如此。
諾曼人真快使她發狂了。
蓋文依然沒有回答羅伊的問題,幾名家臣走上前些,顯然是想聽清楚談話的內容。洛倫也往前邁了一步。
妮可真心喜歡這名家臣,他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也沒有參與這一場奇怪的游戲。他的眉頭緊皺,也許是代替他的男爵在發怒。就算羅伊不明白蓋文明顯的侮辱,至少洛倫了解。
"我當然祝福你們,"蓋文終於開口道。"只是覺得非常意外。"他聳聳肩補充一句。
"為什麼?"洛倫雙臂抱胸,氣勢洶洶地等著他回答。
"是啊,為什麼?"妮可問。
摩根和享利同時上前,妮可猜想他們是想表現對領主的忠心,同時給洛倫一點顏色看。
盡管周圍的氣氛十分緊張,羅伊仍然一無反應。
"我很意外,因為羅伊那道疤絕對會嚇走大部份的女人。"蓋文解釋道。
摩根立即點頭表示同意,亨利則微微一笑。
妮可甩開羅伊放在她肩上的手,上前一步。"你是指他臉上那道美麗的英勇標志嗎,男爵?"
她的聲音激起了他的怒火,蓋文實在忍不住自己的訝異。這個撒克遜女人真是夠火爆的,不過這和她盛怒之下變成紫藍色的眸子一樣,更增添了她的魅力。她實在太撩了人,蓋文對她既恨又愛。
"英勇的標志?"他重述道。"用這種眼光去看缺點,倒是滿特別的。"
"只有小男孩才沒有缺點。"妮可答道。"我選擇的是一個男人。"
這一針刺得很深,蓋文尷尬得臉色通紅。妮可原想就此打住,沒想到他又說:"任何人都知道,你嫁給我會比較快樂。"
這可好了,他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也許冒犯了羅伊,但是妮可的確生氣了。
這時候,梅蒂打了個岔。"妮可,你一定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必須解釋一下蓋文奇特的舉動。親愛的,他是個競爭心非常強的男人,對於任何侵犯向來不肯輕視。但是每次他和羅伊比較力氣的時候,總是次於羅伊,得到第二名。"
梅蒂的聲音帶著責備,蓋文低下頭,盡可能不露出心中的怒火。
這下子,妮可有了個武器。她知道,未來的幾天,她必然會因為自己即將犯下的罪行而深自悔恨,但是此刻妮可顧不得幾天後的事了。
"謝謝你的解釋。"她說。"不過我早就知道他是威廉國王手下最優秀的武士。"
"你怎麼會知道呢?"梅蒂問。
"我早就耳聞羅伊的大名,"妮可謊稱。"家兄的部下常會偷偷提起他,他已經成了傳奇人物,也是他們最害怕的敵人。"
妮可回頭,憐憫地看蓋文一眼。"奇怪的是,我從未聽人談論過你的大名,男爵。"
威廉國王笑了笑。"你知道答案了吧,蓋文。即使你去接妮可,她還是會選擇羅伊。"
妮可點點頭,先對摩根笑笑,又對亨利笑笑,贊同道:"是的,我一向要求最好的。"
蓋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對她報以一笑。"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有人高喊對新郎敬酒,緊張的氣氛頓時化為烏有。蓋文大步走過大廳,亨利緊跟在他身邊,摩根仍舊留下。他憤怒地想回罵一、兩句,但是羅伊沒有給他機會。羅伊推著摩根離開妮可身邊,一邊做手勢要洛倫站到她身旁。
羅伊看都沒有看妮可,就被他的朋友簇擁著走開了,她不知道他對她這些辯辭究竟是滿意還是生氣。
不過,梅蒂倒是十分滿意。"蓋文男爵十分妒忌羅伊,但是他對國王十分忠心。"她回頭對洛倫笑笑。"這樁婚事真好,妮可已經對羅伊忠心了,我相信,她遲早會把她的心也交給
他。"
妮可卻沒有欺騙自己,羅伊不像那種會接受她的愛的男人。當然,先決條件還得她有意愛他。她歎口氣,發現自己思想變得混亂起來。
"你初次見到威廉的時候,愛不愛他?"她問。
梅蒂笑道:"不愛,親愛的,他追求了我七年,最後我終於答應嫁給他之後,就全心全意地愛他。但願羅伊不需要這麼漫長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愛。"
妮可不知道,這個漫長的七年之後,是什麼事使梅蒂改變心意,但又不便進一步追問,何況,她還有另一個問題。
妮可問:"你怎麼知道我會選擇羅伊,我聽到你丈夫說你知道我會挑選他,我實在不明白。"
"很簡單,"梅蒂回答。"我問你對羅伊有什麼看法的時候,你沒有提到的事給了我答案,所以我早就預料到你們很相配。"她拍拍頭發又說:"重點就在你沒有看到的東西。"
妮可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看到什麼啊?"
"他的疤。"
她第一次看到羅伊的時候,當然看到了他的疤,因為那道疤足足有半邊臉頰那麼長。可是,那又和這一切有什麼關系呢?
梅蒂對洛倫說道:"你的新任女主人告訴我,她相信羅伊是個自以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洛倫哈哈大笑,妮可尷尬得粉臉通紅。
梅蒂拍拍她的手臂,道:"走吧,你該回房去等你丈夫了。我們不能參加今晚的慶典,因為今晚是屬於男人的。不過明晚有特別為你舉行的盛宴。這樣也好,"她點點頭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把你累壞了。不過今晚的婚禮實在很可愛,不是嗎?別再困惑了,妮可,我陪你走一段。洛倫,你可以護送我們一程。"
洛倫深深一鞠躬,似乎難掩笑意。他聽到梅蒂對羅伊疤痕的評語,也看到妮可困惑的反應,實在非常高興。妮可和他的男爵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梅蒂拉著妮可的手臂,走向門口,她的侍衛則走在洛倫背後。
妮可筋疲力竭,這個晚上實在太累人了,已經毫無力氣。每個人都對她非常親切,只有蓋文男爵那兩個卑鄙的侍衛例外,不過那兩個根本不能算數。
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真的能夠和平共處嗎?
王後走下南邊走廊,向她揮手道別。她的侍衛立即趕上去,洛倫則陪著妮可走向北邊。
"我們離開這裡的時候,你會陪羅伊男爵到我家嗎?"她問。
"想必會的。"洛倫回答。
她抬起頭,看到他正在笑。"你喜歡留在英格蘭?"
他聳聳肩。
"那你笑什麼?"她問。
他遲疑了一分鍾,才答道:"我想起你走向羅伊的時候,他臉上詫異萬分的神情。我相信他無論如何都料不到你會挑選他。"
她垂下眼簾,低聲問:"你認為我會毀了他的一生?"
"我認為你會使他的生活更豐富,"他答道。"妮可夫人,否則我不會笑的。"
他給她的贊美太可愛了,妮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抬頭看他,突然笑出來。"他嚇了一大跳,對不對?"
"是啊。"洛倫同意道。
她的房門口站著兩名侍衛,洛倫對新的女主人鞠個躬,為她打開門,轉身准備離開。
"洛倫。"
他立即停下腳步。
"謝謝你。"
"謝什麼,夫人?"
"謝謝你接納我。"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就關上門。
洛倫一路吹著口哨回到大廳,方才不得不容忍蓋文男爵蠢行的憤怒,此刻都已經化為烏有了。他的新任女主人的笑容,一洗他低沉的心情。他告訴自己,對,她必定會照亮他的男爵的生命。要不了多久,她也會帶給羅伊歡笑。那是需要一點奇跡,不過妮可必定可以面對這項挑戰。
妮可實在太疲倦了,除了睡覺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想。茉莉在床邊等著服侍她,她一邊為妮可寬衣,一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妮可沐浴更衣之後,茉莉為她梳理秀發。
"宮裡每個人都在談論你,"茉莉說。"大家都說,你實在太勇敢了,救了國王的侄女。來,夫人,把這喝了。"她為妮可拉好被褥。"山姆醫生特地送來,讓你減輕痛苦的。"
一直到妮可喝完最後一滴,茉莉都沒停過。
幾分鍾後,妮可立即熟睡了。茉莉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看著女主人,直到羅伊男爵回來打發她去休息,她才離開。
整整一小時後,羅伊才得以離開大廳。他一回到寢室,女僕立即畢恭畢敬地跳起來。
"夫人睡得很不安穩,爵爺。"茉莉低聲說。"她害怕地大叫,我想把她從惡夢中搖醒,可是她喝了安眠藥,醒不過來。"
羅伊點點頭,向她道謝之後,就打發她下去。
他把門鎖上,免得有人闖進來,然後走到床邊。夢中的妮可皺著眉頭,他輕輕用手撫摸她的眉頭。"這個星期真夠你受的了,不是嗎,妮可?"
她喃喃夢訖了幾句,又翻過身睡,身體的重量壓在灼傷的手上,使她痛苦地叫了起來。
他又溫柔地把她翻過來,靜靜仁立,盯著她良久。老天,她現在真的屬於他了,他搖搖頭,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他緩緩露出笑容。對了,保護她,還有她的家人。這已經成了他的主要任務,誰選上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都已經決定了。他過去所喜歡的秩序、紀律,也都無關緊要了。
現在,一切都將改變。在她安定下來,學著接受她生命中的新地位之前,必然會有許多的風暴。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期待著馴服妮可的這項挑戰。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贏得她的忠誠。從她勇敢挺身面對蓋文看來,她也有能力對她家人以外的人忠心。
他很懷疑妮可會愛上他,不過這當然無關緊要,因為"愛"對他並沒有意義。他是武士,武士既不想要、也不需要愛。他決心征服妮可的頭腦,而不是她的心。他會用堅定卻溫柔的手馴服她,使她成為他柔順的妻子。
這是個合理的計劃,羅伊暫時把它擱在一旁,上床睡覺。
睡在一個女人旁邊的感覺真奇怪。當然,他和許多少女上過床,但是從來沒有同榻而眠一整夜。
何況,和她一起睡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喃喃說著些不著邊際的夢話,並且不斷地翻來覆去。她每轉動一次身體,就會弄痛她受傷的手,並痛苦地大叫。
羅伊試著讓她舒服一點,但是實在太困難了。她根本無法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安置她。
就在他好不容易快要入睡時,她猛然坐起來,夢訖道:"我要趴著睡。"
羅伊相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甚至連眼睛也沒有張開。她把被子踢開,想要下床時,他趕緊一把抓住她。
她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裡,他正要把她拉直,她突然轉過身來,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妮可終於找到了最舒適的位置,她愉快地輕歎一聲,不再轉動身子。
她的頭倚在他的下巴上,柔軟的酥胸貼在他赤裸的胸口,臀部正好貼在他的臀部上,小腿纏著他的大腿。
他調整一下她的姿勢,讓她的腿放在自己的兩腿之間,再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
她全身是那麼柔軟,那麼女性,身上的氣味也很誘人。他們的軀體是那麼契合,這一來,一波思想引起另一波思想,不一會兒,羅伊就感到十分不自在。
他想再進入夢鄉,但是她溫暖的軀體不斷侵擾著他的思緒。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和她做愛。
她的身體蠕動了一下。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
這是他永難忘懷的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