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烈不願去討論傑宓的名字性別的問題,也沒有興趣聽傑宓爭辯,他和蓋文有其它許多更重要的事要討論。
他留下傑宓一個人在門廊處皺眉,但他必須猛推他的助手一把,才能將他的注意力自傑宓身上引開,走進大廳。
傑宓好奇地站在門廊處觀望。她的右手邊是一片高牆,牆面光滑,而且觸手一點連一絲灰塵也沒有。一道木梯通到二樓,接到一處陽台,面著陽台開出三個房間,傑宓猜測那是亞烈和他的親人住的地方。她在猜亞烈睡哪個房間,但不管是哪一個,這地方看起來似乎毫無隱私可言。
大廳則大得足夠容得下巨人。大廳和石牆一樣地一塵不染,也沒有任何裝飾品。她的正前方是一座大壁爐,爐子裡面燒的火根本不夠溫暖這個超級大廳。
傑宓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大廳,但當然,她到現在為止也只見過她父親的大廳,而那兒和這兒根本不能比。這房間大得像草原一樣,裡面擺了三張長桌,每張都足夠容得下二十個人。
她注意到正中央的長桌後放了座大屏風。亞烈及蓋文就坐在木屏風前,忙碌地交談。既然沒有人注意她,她一個人信步走到了屏風後。屏風後是一處高台,高台上放著床,屏風上釘了木釘,掛了一些衣服,而由那些衣服來判斷,傑宓猜測這就是亞烈睡覺的地方。老天!她只希望不要。
一名士兵提著她的行李進來,放在床角,傑宓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謝謝他送行李進來時,士兵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另一名士兵拿著一個木頭浴盆進來,放在屏風後最遠的角落。
傑宓臉紅了。雖然木頭屏風可以遮住她的赤裸,但大廳裡的人還是聽得出她洗澡的聲音。看樣子她勢必要洗個有史以來最安靜的澡。這地方實在毫無隱私可言。
傑宓回頭去找她丈夫,決定問他廚房在哪兒,她好吩咐他們的晚餐。但亞烈仍然在和蓋文講話,於是她坐在她丈夫旁邊的椅子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耐心地等亞烈注意到她。
而她確實等了很久。傑宓告訴自己打斷別人講話是不禮貌的,再說,她的丈夫是個重要的領主,身為領主的妻子,她必須有這點心理準備。
一會兒後,傑宓開始變得昏昏欲睡了,但就在這時候,兩名穿著金氏家族服飾衣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傑宓可以由她們的舉止判斷出她們並不是僕人。這兩名女子都是金髮棕眼,而且臉上帶著真摯的笑容。
直到她們看見了她,她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較高的那個甚至就瞪著傑宓看。
傑宓瞪了回去,今天她太累了,沒有能力去應付這種事。明天休息足夠後,她會再去想辦法贏取這名女子的友誼。
另一名長得跟前兩名女子相似的土兵走了進來。他停在那兩名女子身後,他的大手搭著她們兩個的肩膀。他嚴厲地瞪著傑宓,眉頭大大皺起。
這名士兵明顯地已經決定要討厭她了,傑宓想,她猜測那是因為她是個英格蘭人,一名局外人。亞烈的族人需要時間來接受她,天知道她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他們。
亞烈沒有注意到來人,直到傑宓用腳頂了頂他。亞烈皺眉看向她,不高興被打岔。然後他看見了等在門口的那三個人,亞烈的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那兩名女人也微笑著響應他,其中較高的那位立刻奔向前。
「過來一起坐。」亞烈喊道。「馬可?」他附加了一句,那名皺眉的士兵走到他身邊。「我正打算在晚飯後聽你的報告,你把麗莎帶回來了嗎?」
「我把她帶回來了。」馬可生硬地說道。
「她在哪裡?」
「她堅持要在她的小木屋等待格斯的消息。」
亞烈點點頭,並似乎一直到這時候才想起了他的妻子。「這是我的妻子,她叫傑宓。」他的語氣是不經意。然後他轉向傑宓。「這是馬可,這是艾蒂。」他朝著較高大的女人點點頭。「馬可及艾蒂是兄妹,也都是倫娜的堂兄妹。」傑宓可以猜出他們是兄妹,他們連皺眉的樣子都一樣。但這個倫娜是誰?馬可剛才提到的麗莎又是誰?
亞烈接下來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最後一位,但絕對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位是我的安妮。」他道,他的語氣充滿了感情。「過來吧,孩子,來見見你的新女主人。」
安妮走近後,傑宓發覺事實上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而是個完全成熟的女人。她大概只比傑宓小一、兩歲,但她臉上的表情是充滿孩子氣的,大睜的跟睛則流露著純真。
安妮笨拙地向傑宓行了個禮,然後她轉向亞烈,綻開了甜蜜的笑容,她講話的聲音十足是個小女孩的。「我一定要喜歡她嗎,亞烈?」
「你一定要。」亞烈回答。
「為什麼?」
「因為這可以使我高興。」
「那麼我願意喜歡她。」安妮回答。「即使她是個英格蘭人。」然後她的笑容變得更深了,她附加道:「我想念你,大人。」
不等待亞烈的回答,安妮已經又奔回大廳的另一端,加入馬可及艾蒂。
傑宓繼續看著安妮好一會兒,終於她明白安妮為什麼感覺起來不對勁了,她是那種一輩子看起來都像個小女孩的人。
「安妮也是馬可的妹妹嗎?」傑宓問。
「不!她是倫娜的妹妹。」
「倫娜又是誰?」
「她是我的前妻。」
不給傑宓追問的機會,亞烈的注意力又回到蓋文身上,跟著一群僕人端著食物走進大廳,也吸引走了傑宓的注意力。
食物非常地豐盛,但裡面湊巧有她最討厭的羊肉。亞烈無視著僕人的來去,繼續和他的副手說話。傑宓注意到他似乎非常地不高興。「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傑宓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空檔問她的丈夫。
「我手下的一名士兵失蹤了。」亞烈解釋道。「他的地位和蓋文相當,不過他們管轄的事不一樣。」
「這個人也是你的朋友?」
亞烈掰了一塊麵包,分一半給傑宓,然後回答道:「是的,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麗莎又是誰?」傑宓問。「我聽到你問馬可──」
「麗莎是格斯的妻子。」
「哦,那個可憐的女人。」傑宓回答道,她的聲音充滿了同情。「她一定擔憂死了,但格斯也有可能只是有事耽擱而回來遲了。」
亞烈搖了搖頭。「他不是遲了,遲到對我是一種侮辱。不,老婆,他一定是出事了。」
「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他一定會趕到。」蓋文聳肩道。
「是的。」亞烈回答。
傑宓注意到其它士兵一直在密切聽著他們的話,明顯地他們都熟悉她的語言,而且他們也都同意蓋文的看法。
「你們還不能確定這個人死了?」她道,他們冰冷的態度實在野蠻極了。「你們不該這樣子說你們的朋友,那是不仁慈的。」
「為什麼?」蓋文皺眉問。
傑宓沒有回答,改問:「為什麼你沒有出去找他?」
「已經有一隊士兵在山裡面搜過了。」亞烈回答。
「大概明天早上以前就可以找到他的屍體。」蓋文預測道。
「蓋文,你不能表現得這麼不關心,你的確關心他吧?」傑宓問。「你應該相信你的朋友會安全無事。」
「我應該?」
「是的,你們通通應該。」傑宓道,並看向長桌。「每個人都必須懷抱著希望。」
亞烈藏住了一個笑容。他的妻子到這裡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已經在發號施令了。「但那會是個虛假的希望。」他回答。「再說你也不必這麼生氣的樣子。」
他指示士兵可以加入談話,一時眾人揣測紛紜,但他們的結論都是一樣的,格斯一定已經死了,只不知道他是怎樣,或在哪裡被襲擊的。
傑宓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的意見,明顯地,死去的人對他們非常地重要。然而,他們並不懷抱希望。
晚餐時亞烈遞給她一塊羊肉,但傑宓拒絕了,令亞烈不悅,他堅持她必須吃肉才能抵抗這兒寒冷的夜晚。「那份冷可以一直鑽到你的骨子裡,如果你不盡早上床。」他道。
「它就不會鑽到你的骨子裡嗎?」她問。
「我們蘇格蘭人是用比較粗韌的質料做成的。」他咧開嘴微笑。
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力。「你故意拿我說過的話來對付我。」然後她改提另一個話題。「我睡哪裡,亞烈?」
「和我一起睡。」
他的語氣不容爭辯,但傑宓堅決追問:「但究竟在哪裡?」她問。「屏風後,或是樓上的房間?」 她抬起頭看向陽台,跟著整個人僵住了。上帝,她無法相信她所見的!入門的牆上全掛滿了武器,整面牆都是,各式各樣都有。但真正使她目瞪口呆的還不是她丈夫擁有一座兵工廠的事實,而是懸在牆中央的那把巨劍!
它的確是巨大,而且劍把上綴滿著名貴的紅寶石與綠寶石。她瞪著那把劍好一晌,然後注意到還有幾把劍。五把,總共有五把!那個該死的男人擁有五把劍,而在路上他卻讓她提議用她辛苦掙來的先令為他買劍!他使她成為了一個道地的傻瓜!
她羞窘得無法直視她丈夫,她繼續凝望著那片牆,問道:「蓋文,這些武器全部屬於我的丈夫嗎?」
「是的。」蓋文回答,他看向亞烈,試著瞭解傑宓態度轉變的原因。蓋文覺得很奇怪,一直到現在為止,他的新女主人的表現都非常溫馴,幾近羞怯,事實上,整個晚餐期間她幾乎沒有開過口。
亞烈也在看著他的妻子,但他的臉上掛著笑容。
傑宓緩緩地轉身面對他。她的雙手插腰,而且她居然有膽量瞪視她的丈夫,蓋文驚訝地看著這位新夫人的轉變,現在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羞怯了,她的紫眸閃著憤怒的光芒,而且她看起來似乎打算大打一架的模樣。
而且她想打架的對象似乎就是亞烈。她知道亞烈有一副暴烈的脾氣嗎?蓋文決定她顯然不知道,不然她絕不敢這麼公開地向他挑戰。
「蓋文,在英格蘭,屬於丈夫的東西同時也屬於他的妻子,這兒也一樣嗎?」
她問話時的目光一直停在她丈夫身上。「一樣的,」蓋文回答。「你想要什麼東西嗎,夫人?」
「我要那一個,那一把劍。」
「你要一把劍,夫人?」蓋文茫然地問。
「不是一把劍,是那一把。」傑宓解釋。「牆中央的那一把,就是它。」
室中人齊聲驚歎,蓋文的嘴巴更是張得老大。他看向室中,顯然其它人也和他一樣地目瞪口呆。「但那是領主的劍,」蓋文結巴道。「它不可能──」
亞烈的大笑聲蓋過了他。「做妻子的舉不起那把劍的,特別是一個不吃羊肉的妻子。」
傑宓有一晌無法回答,然後她道:「那麼那邊的匕首呢?」她甜甜地問。她微弱的力量總還可以舉起它們吧?
「當然。」
「那麼或許──」
「匕首在你的小手裡很容易就會被打掉,傑宓。」
傑宓點頭同意,而亞烈倒有點失望她這麼快就放棄。她悠哉地走到屏風後,她曼妙的臀部令亞烈看得目不轉睛,直到他注意到了他的士兵也在看,他大聲清了清喉嚨,表示他的不悅。
傑宓幾乎走到屏風後面了,然後她回頭喊道:「當然,除非是在你熟睡的時候,大人,那樣,我的小手的力氣就足夠了,你說不是嗎?晚安,丈夫,我祝你好夢。」
亞烈爆出大笑?
「是我聽錯了嗎?」蓋文問。「或者你的妻子剛才真的威脅要謀殺你?」
「你沒有聽錯。」
「那麼你為什麼笑?」
「不必皺眉,」亞烈道。「我非常地安全,我的妻子不會傷害我的,她的個性不是那樣。」
「不是嗎?但她是個英格蘭人,亞烈。」
「等你比較熟識她後你就會知道了。」
「她非常地美麗。」蓋文微笑道。「我無法不注意到。」
「我也注意到你有多麼注意了。」亞烈道。
「哦是的,我想我們要好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她。」蓋文尷尬地承認,不好意思被他的領主逮到他一直看著他的妻子。「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會樂意付出他們的生命來保護她的安全,亞烈。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將他們的忠誠交給她,你知道的,她是個英格蘭人。」
「我並沒有忘記這個事實。」亞烈回答。「每一次她開口時,她的口音都在提醒我,但或許假以時日,傑宓將可以贏得每一個人的信任。但我不能強求他們。」
「我原以為她很羞怯,但現在我可不確定了。」
「她大概和我一樣羞怯,」亞烈道。「那個女人幾乎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她喜歡直截了當地說出她的想法──那是她的無數個缺點之一。此外,她太過心軟了,我為她擔心,蓋文。」
「我可以瞭解。」
「你該死地在笑什麼?」亞烈緊繃地道。
「沒什麼,大人。」
「聽我說,」亞烈繼續。「我不在家的時候,我要你好好看著傑宓,不准她遠離你的視線。」
「你認為會有麻煩?」
「我不認為,我只要你照我所說的做,不要問問題。」
「當然。」
「我希望她適應的過程盡可能地平順,她並不強壯。」
「你剛才提過了。」蓋文脫口而出。
亞烈擰緊眉頭,讓他知道他並不欣賞他的評論。「她甚至無法忍受看到血。」
「還有羊肉。」
兩個人一齊爆出大笑,但他們的笑聲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亞烈的視線恰巧轉到了長桌,並看見每個士兵的視線都在熱切地盯著屏風。他們或許無法信任他們領主的英格蘭妻子,但他們明顯地為她著迷了。
傑宓根本不知道她引起了多大的騷動,她耐心地等待僕人倒好熱水,然後洗她渴望已久的澡。她脫下衣服,無聲地踏進水中,心裡頭卻正在想剛才和女僕的對話。
傑宓一直想知道廚房在哪兒,而剛才女僕告訴她是在和大廳分隔的另外一棟建築裡。想像要她們在大風雪天端著食物越過雪地來到大廳!傑宓決定一有空就要好好和她丈夫談這一點。女僕費拉聽見傑宓的決定時,感激得五體投地,而傑宓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她的心。
傑宓洗了頭髮,刷乾淨身子,但到了後半段,她就已經太疲倦得無法去在乎聲音會不會被聽到了。洗完澡後,她穿上一件粉色的睡袍,繫上緞帶,然後爬上床。
在床上,她仍在想著亞烈的劍。他實在不該那樣羞辱她和任她出醜,但現在回想起來,她反而笑了。她似乎就是無法一直生亞烈的氣。想到自己甚至還建議要丹尼教他用劍,她不由得咯咯地笑了出來。或許他們之中有「羊」腦袋的人其實是她,他大概把她當成個無知的鄉下小老鼠了。
傑宓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希望亞烈也能上床來,而且天助她,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亞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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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亞烈一直盯著屏風,那個英格蘭母狗已經使他渴望她了。他對倫娜的愛就這麼地膚淺,另一個女人如此輕易地就取代了她的地位?
他還沒有學到教訓。或許他已經把他的心給了他的新娘了,上帝!我希望是如此,那麼屆時她的死會令他更加痛苦。
我幾乎等不及要殺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