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毓亭直到這一刻,才深深體會從天堂跌進地獄的滋味為何。
也在這一刻徹底看清,原來,天堂就離地獄如此近,一不小心,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而她,失足墜入了地獄,沉痛的再也爬不起來。
連混沌煩亂的思緒也是疼痛的,甚至是充滿恨意的,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也刺痛著自己。
她到底怎麼了?她不知道。
只知她想逃,想任性,不想聽任何解釋。
她根本沒有勇氣,去相信邵爾棠和朱蘭一點曖昧關係也沒有的事實,何況是沉下心,要邵爾棠好好向她解釋這是怎麼回事?都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她需要的是安靜,暫時不想再見到他。
她更不想去嫉妒朱蘭,這會讓她深覺,她居然就這麼輕易的,懷疑了邵爾棠的真心,可笑的是,她的嫉妒卻是不容置喙地真實極了。
她好厭惡邵爾棠的喜怒哀樂,不是愉悅的讓她感到幸福,就是該死的讓她想嚎啕大哭,表露出脆弱、無助的悲慟情緒。
就像現在如處在地獄般的痛楚,正折磨著她。
她壓根兒無法保持冷靜,直想離邵爾棠遠遠地。
她連行李也未收拾,只拿了些現金,搭了計程車往火車站方向去。
她想回家,想回到瑭瑭身邊,然後,和邵爾棠的一切再說吧。
至少,她不能衝動的在自己還處於歇斯底里、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和邵爾棠見面。
因為那麼一來,他們之間一定會起衝突,然後就徹底的完了。
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他們之間再也禁不起等待另一個六年。
所以,暫時的不告而別,算是她最大的任性吧。
黃毓亭苦笑的暗忖著,連坐好幾個小時的火車再轉搭捷運,幾近天色黃昏時,才抵達了住處。
她按下門鈴。
此時,她的心是憔悴的,想哭又不敢輕易哭出聲,害怕被待會開門的女兒或保母撞見,自己如此悲慘的一面。
「亭亭,你回來了。」開門的是周易聖,俊帥的臉龐,有著和她同樣的憔悴,還有陰鷙。
乍見他,黃毓亭是吃驚的,如果她沒記錯,他這次出差,應該是下星期才會回來的。
「易聖,你怎麼這麼突然……」
黃毓亭的疑問,不只是他的突然出現,還有他怪裡怪氣的表情,像是她做了什麼事,讓他非常非常的失望……
不等她說完,周易聖激憤難耐的把她拉入屋內。
他鎖上門,恐慌異常的直盯著她白皙卻泛著點點吻痕的脖子。
該死的,原以為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卻終究還是無法讓她真正屬於他……
他怎麼這麼傻啊!
「易聖,瑭瑭呢?」
還是第一次驚見周易聖的反常,黃毓亭小心翼翼的應對,心裡猜測著,搞不好他這個大情聖第一次被女人耍了,所以心情才會那麼不爽吧。
「保母帶她去公園逛逛。」周易聖簡扼道,語調沒有情緒。
聞言,黃毓亭有些許的失望。
不知道為什麼,和周易聖獨處,竟讓她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
因為,他瞅著她的目光,不再如同往常單純,而是以男人在看女人的熱烈眼光望著她,讓她誤以為他深愛著她。
愛上她?
不,周易聖怎麼已能會愛上她,她少胡思亂想了!
「易聖,你到底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我好不習慣!」存有這個猶臆,黃毓亭心底的恐懼更甚了,連忙急著撒清這不該有的猜想。
聞言,像是深深受到傷害般,周易聖自嘲地嗤哼了聲,口氣轉為凌厲的道:
「為什麼掛斷我的電話?,」
難不成他正為了那件事,才會變得怪裡怪氣的?
黃毓亭愣了,才想著怎麼解釋而已,駭然的言語,逕自利落的在她耳畔狠狠撇下。「你跟邵爾棠上床了?」
彷彿沒料想到,周易聖會衝出口的這麼問,黃毓亭傻了。
久久,頓時才會意,是脖子上的吻痕洩漏了一切。
她紅著臉,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遮。
周易聖突然提早回來,態度又變得那麼陰陽怪氣,大概是因為瑭瑭告訴了他,她和邵爾棠出遠門了吧。
現在又乍見她脖子上的吻痕,他當然會擔心她了。
「易聖,你誤會了,這只是、只是……」
不想讓這麼私密的事給第三者知道,黃毓亭拚命的想圓謊,無奈卻說不出被蚊子咬,那種讓人譏笑的謊言。
「只是什麼?」
周易聖卸下平時的風趣爾雅,冷傲的直朝著黃毓亭逼近,握住她微顫不已的肩膀,痛苦的低吼而出。
「該死的你,就算我為你付出再多再多,你是不是依然忘不了那個男人?」
黃毓亭僵住了,吐納不出一句話。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咆哮聲有多麼傷痛,似在指責著她,為什麼她愛的人不是他?
會是這樣嗎?
周易聖……愛她?
從黃毓亭的眼神,周易聖看出,她終於知道他愛她了。
但是,為什麼她要露出那麼震驚、嚇愣的表情?
難道,除了邵爾棠,他就不能愛她嗎?他愛她,讓她害怕了嗎?
周易聖整個人似著了魔般,掐緊她肩膀的力道加深了,他瘋狂的直朝她咆哮怒道:「亭亭,你真的以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會為了保護你就和你結婚,又為了讓你自由和你離婚?我不是聖人,我一點都不是,卻為你當了聖人!
你以為我真的花心、風流嗎?你以為我為什麼偏愛找面貌、氣質和你略有雷同的長髮女人交往?就因為你愛的是邵爾棠,我卻只能找盡和你相像的女人,來發洩我的情感!」
周易聖悲憤質問的嗓音,直轟入黃毓亭的心坎,她不敢相信、無法釋懷,從震驚中流下串串無聲的淚水。
她內疚,她當然內疚,她從來不知道周易聖的心意。
她一直以為,他對她的好,只是朋友、兄長間的情感,沒想到……
「對不起。」她開口。卻是最真實、也最傷害他的言語。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如果當初我沒有心軟,聽你的懇求跟你離婚,至少你現在還是我有名無實的妻子,任邵爾棠也無法搶走你!」周易聖嘶吼著,像在做最無謂的掙扎,把多年來的愛意換成了恨意,用憤怒來抒發他的仇恨。
「對不起。」黃毓亭的淚已沾滿臉龐。
她還是只能說對不起,她並不知道他……愛她。
「該死的你,別跟我說對不起了,是我自己傻,天真的以為只要為你付出,保護著你,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察覺我的愛意……
是我自己太傻,太有自信,才會荒廢了六年的時間等你,結果,你的身心終究還是屬於邵爾棠的!」周易聖怨恨著,卻像是已用盡全身力氣,疲累的放開她,顛簸的往後退了幾步,頹廢的差點踉蹌倒地。
他怎麼了,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了一個從不把心放在他身上的女人,這些年來的守護值得嗎?不!他更不能怪她,邵爾棠不在台灣的這幾年來,他明明有那麼那麼多機會和亭亭相處的,是他擔心嚇壞了她,放棄追求她,選擇在背後守候她的,如今被那爾棠捷足先登……這全是他自己的錯!
何況,他一直都很清楚,亭亭愛的從來就不是他。
他,還能埋怨什麼?
「易聖,對不起……」黃毓亭吸了吸鼻,哽咽道。
雖然他不要她的道歉,但是,除了道歉,她還能為那麼傻的他做些什麼?
周易聖對她的愛,及因愛而生的痛苦,她都懂。
因為,她也是像他默默愛著她般,同樣的愛著邵爾棠。
但是,她卻是把他推入痛苦深淵的那個人。
六年前當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在不肯拿掉孩子的情況下,周易聖為了保護她們母女倆,情願放棄單身和她假結婚,又讓她在孩子順利生下後,順從她的意願,和她離婚。
她一直以為,自由是對周易聖最好的禮物,卻從來沒想過,表面上瀟灑的和她結婚又離婚的他,內心會有著怎麼樣的痛苦、難受。
她等於在利用他對她的好,踐踏他的感情!
「別再哭了……拜託,別再哭了,你明知道我最怕你的眼淚……」周易聖又逼近她,卻沒有一絲威脅的氣息,反而只是溫和、心疼的抽了張面紙,拭去了她的淚水。
他該釋懷的,對一個從來不屬於他的女人放手才對!
他這麼說,是代表原諒她了嗎?
「易聖,對……」像是突然想到他說了不許道歉,黃毓亭止住了淚,又吸了吸鼻,頓了下,真心的微笑道:「謝謝你,這些年來,謝謝你。」
「我接受道謝。」周易聖只能無奈的笑著。
「我們還是朋友嗎?」黃毓亭有些忐忑的問。
就算不是情人,她也不想失去他這個好朋友、玩伴。
「如果你覺得是,就是了。」周易聖喃喃回復,旋身打算離去。
他沒有把握,剛失戀的他,還能瀟灑坦率的把她當成朋友、妹妹。
所以離開吧。既然還無法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和自小一同長大的好哥們在一起,他就離開吧。
短期間內,他不想看見她。
此時,他衝動的只想找個,和她面貌、氣質沒有一絲雷同的女人交往,就當作重生。
黃毓亭沒有挽留他,也沒有說再見。
雖然他說!若她認為他們還是朋友,他們就是朋友,但是,她很清楚,若他心口的傷痕一天無法消去,他們的友誼就一天無法回復到以往。
所以她不說再見,說了,彷彿就永遠失去他這個朋友了。
「你哭了,為了易聖?」
不知過了多久,毫無防備地,令人愛戀又憎恨的男性低醇嗓音,倏地在黃毓亭耳畔乍響。
她抬起仍沾滿淚水的臉蛋,表情錯愕極了,衝出口的,不是訝異邵爾棠何時出現,而是……「你流血了!」
此時,邵爾棠的唇角像是受到強烈撞擊,正溢出血絲,但他卻絲毫未覺,僅是伸指抹去血絲,瀟灑笑道:「嗯,不打緊。剛在門口還沒按下門鈴,就被恰巧走出來的易聖,挨了好幾拳。」
黃毓亭撇開臉。想也知道周易聖打他的原因。
反正,她對他還沒氣消,她才不會心疼他被打呢。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出現?又為什麼不還手,情願讓易聖揍的過癮的原因嗎?」見她顯然不願面對他,邵爾棠字字利誘著她正視他。
如果她壓根兒都不在乎!她也不會用著那麼著急的口吻,提醒他嘴角流血了。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黃毓亭說著氣話。
就算他發現她不告而別為她趕來了,她也無法對那教人心碎的一幕視若無睹。
「騙人。」兩個字輕易的戳破了黃毓亭的偽裝,邵爾棠輕笑,斬釘截鐵地又撇下。
「小騙子,你明明在乎我在乎到看見我和朱蘭相擁,氣得不告而別了,怎麼可能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為了你以最快的時間回到台北,也情願為了你,多受幾拳易聖發洩的拳頭。」
黃毓亭咬了咬唇,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也因被他知道她不告而別的原因,著實震愕了會兒。
「亭亭,你知不知道我一回到房裡,只看見你的留言找不到你的人,有多麼著急?要不是服務人員通知我,看到你激憤的離開飯店,我也不會聯想到,你一定是看到那一幕後誤會我了,才會不告而別!」
沉痛的低吼著,邵爾棠至今仍是無法回想,當時他幾近瘋狂的情緒,也幸好在他冷靜思考過後,太清楚黃毓亭不可能棄瑭瑭於不顧,一定是跑回台北住處,他才能得已順利找到她。
「你不能怪我,誰教你和朱蘭……」黃毓亭終於有了回應,卻是悲傷的怨懟。
「那你也不能怪我,我和她只是巧遇,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莫名其妙的衝來抱住我。」極度想讓她安心,邵爾棠耐心十足的解釋著。
「你還要我不能怪你?你明明軟玉溫香在懷,捨不得推開她!」一回想當時的畫面,黃毓亭怒不可遏道。
「那是因為當年我毀婚,內疚於她,只好答應讓她擁抱一分鐘,好讓她徹徹底底的對我死心。」
該死的,如果早知道連那一分鐘的擁抱也會被亭亭看見、誤會的話,他情願在第一時間把朱蘭推開。
就這樣?
黃毓亭滿是愕然,絲毫沒料想到,她的誤會有多麼可笑。
當年他會毀婚,也是因為她,所以,她不會氣惱邵爾棠接受朱蘭的提議。
「我在做什麼呀?」黃毓亭小聲哀嚎。她居然為了這個誤會,痛苦不已的匆匆回到北部,沒想到真相只是件烏龍……
等等,不對……
「可是,我明明看見朱蘭側著臉,對著我示威一笑……」那個笑,衝擊著當時已是傷心不絕的她。
聞言,換邵爾棠愣住,他像是理清了什麼,說出結論。
「我們都被捉弄了!」
難怪朱蘭會得知,他和亭亭在一起,原來,她是看見了亭亭也在場……
「捉弄?」黃毓亭驚呼而出。什麼意思?
「心愛的亭亭,朱蘭之所以突然抱住我,是因為看到你,想氣走你,好當作報復我當年對她的毀婚。」邵爾棠忍不住詛咒起朱蘭。
她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居然到現在仍是那麼會記恨!
黃毓亭乍舌,說不出話。
突然覺得,這個誤會雖然誇張、笑謔,卻一點都不好玩。
她差點就因此恨透了邵爾棠!
「亭亭,不生我的氣了吧。」瞧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緩緩恢復紅潤,邵爾棠心底最沉重的包袱也放下了。
他可再也禁不起,她第二次的不告而別。
黃毓亭不哭了,連嬌俏的唇瓣也漾起笑,只溢出單音。「嗯!」。
「解釋清楚了,我們可以和好了吧。」
邵爾棠哄著,彷彿她是他捧在手心,珍貴不已的寶貝,捨不得她蹙眉或有一絲不快。
「嗯!」仍是簡單的輕呼。
「亭亭,我們結婚吧。」
邵爾棠說出了內心最期盼的想望,他等不及合法且完整的擁有她,也等不及夜夜與她纏綿,幫瑭瑭生下和她同樣可愛、漂亮的弟弟、妹妹。
亭亭,我們結婚吧。
黃毓亭疑遲了,這個求婚詞,是她從小到大的心願,她也同樣和他一樣想望,但是,那哽在喉間的惡字,卻怎麼也無法爽快的說出。
「連我向你求婚,你也要考慮啊。」邵爾棠顯然失望,她的疑慮不由地讓他擔憂了起來。
她怎麼了?他明明看出,她有多麼想成為他的新娘子,為什麼還要遲疑呢?
「他愛我。」像是掙扎許久,黃毓亭好不容易才開口。
我愛亭亭,但是,我沒有告訴過她,只因,我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心底只有你的她告白!
如今我終於向她告白了,她有的反應卻只是害怕、內疚,和對不起。
邵爾棠,你贏了!
思緒閃過周易聖先是緊揪住他的前襟,落下的怒吼聲,再悲憤的朝著他揍上幾拳的畫面,邵爾棠輕撫了下被打痛的嘴角,苦笑道:
「我知道。所以你哭了,我也甘心被他挨了幾拳。」
如果不是得知她早就愛他好久好久了,也為他生下瑭瑭,他真的會以為,六年前周易聖曾向他坦誠喜歡亭亭,後來對她告白後,兩人才結婚的。
沒想到周易聖這個傢伙,非旦隱瞞著對亭亭的愛意,還拚命的保護著未婚懷孕的她,讓他只能傻傻的讓他打,好償還這幾年來,他幫他照顧亭亭的人情。
「他愛我,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黃毓亭精神恍惚道,魂魄的某一部分,不知失落到哪去了。
「聽著,這並不是你的錯!」邵爾棠大聲的吼向她,想把她喊清醒。
亭亭就是這麼一個善良、心軟的女孩。
周易聖的痛楚讓她無奈,但是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他們相愛更沒有錯,壓根兒無須為了另一個男人的失意而自責。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他的心情,自私的和他結婚又離婚,我已經傷害到他。」
黃毓亭歇斯底里的喃喃自語,眼見淚水就要自眼眶裡無助的逼出。
「易聖不會怪你的,他是心甘情願的,不是嗎?」邵爾棠哄著,他怕她哭啊,一哭,他的情緒就格外起伏不己,無法冷靜。
「但是,他的痛,我比誰都清楚。」說著,黃毓亭無聲的流下串串淚水。
周易聖的痛,猶如當年她滿心等待邵爾棠歸來,卻被他無情傷害般同樣的痛。
「亭亭,別鑽牛角尖了,你這個樣子,他看了也會心疼的。」他們同樣都是愛她的人啊。
「我對不起他。」這五個字讓黃毓亭陷入地獄。
她,不會原諒自己的。
如果能讓她早點得知周易聖對她的感情,當年就算她未婚懷孕會有多麼辛苦,她也絕不讓他保護她。
接受他待她的好,對他是種過於期待的傷害,不如一開始就拒絕,讓他死心。
沒錯,你是贏了,但你最好一輩子都別負亭亭,否則就算我們是朋友,我也會殺了你的!
「亭亭,我不准你內疚,他已經把你交給我了,所以,他必須學會釋懷!」邵爾棠幾近失去理智的朝她怒喊,他害怕她會懲罰自己。
黃毓亭的外表雖然看似溫柔婉約,但她那倔強的性子一但決定了什麼,任誰都無法說服她。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不曾瞭解我暗戀你的痛苦。」黃毓亭喃喃地道,字字如刀般,不知不覺中傷害著愛她的人。
「亭亭,別再想這些了,我們結婚吧!」
他嘶喊著,心也被狠狠地刺痛了,邵爾棠生平第一次這麼害怕著,將永遠失去最心愛的女人。
結婚?
她也想,很想很想……
但是,在周易聖對她的感情還沒忘卻前,她不能擁有幸福。
簡單的一個字,黃毓亭幾乎是心碎的將深愛她的邵爾棠,推入地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