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陽光自窗台射入,上官-睜開眸,感覺有些刺眼,翻了個身,卻怎麼也睡不著,發愣的望著她看了二十幾年的天花板,卻只感覺到一股陌生。
她回家了。近一個月以來,她不再作那個舂夢,彷彿那個曾經改變她生命的遭遇,根本從來沒存在過,她仍然是以前的上官。
不,也許已經改變了……上官-欣慰的撫著腹部,莞爾一笑。她的月事遲了將近一個月,最近還有嘔吐的現象,也許,她已經擁有一個小生命了……
有可能嗎?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到婦產科做檢查,早點確定、早點安心,但現在她還在被禁足中,哪兒都不准去。
她一連失蹤了好幾天,爸媽很生氣,在約過她吃飯的劉家仁口中問不出任何結果,轉而逼問她這些日子到底去哪了?他們死都不肯相信,她一個人到山上度假的說詞,認為肯定還有共犯,向來乖巧從命的她才會離家出走。
她絕不會說出這些日子她都和臧天淵在一起。她和他緣分已盡,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把他扯進這場混亂中……
暗忖著,上官-回想起一個月前,他們還在山洞的時候,她對臧天淵開口,她決定回家,當時的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知道臧天淵是否嚇壞了,但是他沒有阻止、也沒有強問她原因,就連蘇達克村的村民們,在愕然發現翁村長持著槍枝外出,發覺事不尋常,而開始在附近樹林展開搜尋,直到在山洞中發現他們倆的蹤跡時,他也只是默默的護送她離開。
說不心痛是騙人的,但他的態度都那麼冷漠了,她還能說什麼?
其實,她已經很滿足了,真的!能擁有這段既甜蜜又艱卒的往事,夠讓她回憶一輩子了,反正她已經下定決心,不打算嫁人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心願──離開上官家。
或許這跟她當初決定回家的意念不同,但當時的她想回家,是想釐清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現在,她找到答案了,自然無須再留下來。
當然,她也不打算出國。一出國,或許她就能永遠逃離上官家,但她的心並不會得到真正的解脫,她仍是膽戰心驚的害怕自己哪天會被抓回台灣。
她不想再逃避了,她要光明正大的留在台灣,靠自己的力量活下來。
上官-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今天她也要過得很好。
打定主意,她精神抖擻的下床,梳洗完畢,還上了淡妝,好讓原本過於蒼白的臉色看起來亮眼些,然後下樓到餐廳。
可她還沒坐上自己專用的位子,就在餐桌前瞥見了一名陌生男人。
「-兒,過來,我介紹張先生給你認識。」上官達像個慈父般喚她一聲。
上官-遲疑的坐下,心裡感到不妙。近一個月以來,父親再也沒有逼她和哪位富商名流見面,聽說劉家仁已經自動放棄聯姻的機會,她也以為自己失蹤的這些日子以來,父親會考慮到她的心情,不再逼她嫁人,但沒想到……
「上官小姐你好,不介意我和你們一家人共用早餐吧?」
張先生一臉福相,誠懇的像個老實人,可一點都引不起上官-的興趣。她滿心掛念的都只有一個人,哪能再容得下其他男人?
「張先生前來有什麼事嗎?」上官-不想再客套逢迎了,她要做她自己。
張先生一愣,沒料到她會主動拋出問題。
上官-微笑,從容不迫的接著說:「張先生一定是被我爸說服了,打算想和我們上官家聯姻吧?很可惜,那是我爸擅自傲的決定,跟我本身的意願無關……」
「住口!-兒,你瘋了不成?在張先生面前亂說話!」上官達氣得發火,怒不可遏的自座位上站起,指責女兒。
「我沒有亂說話,我真的不想嫁人!爸,你別再把我當作聯姻的商品了,好不好?」上官-也同樣站起身,生平第一次對父親怒吼,字字沈痛的懇求道。
「上官先生,看來令千金似乎對我不怎麼感興趣,我想,我還是不適合來你們家用早餐,抱歉了。」張先生綠著一張胖臉,也不好撕破臉,客套的說完話後,就難堪的急著想離去。
「張先生,請你等等……」上官達留不住對方,便回頭甩了女兒一巴掌,甚至氣煞到把整桌精緻的早餐掃到地上,大聲斥喝:「你這個不肖女!真要活活氣死我不成啊!在外頭失蹤了好幾天,死也不肯說出跟誰鬼混在一塊,現在又在張先生的面前亂講話,害我的聯姻夢又泡湯!」
這一巴掌,打得上官-很疼,臉都腫了。可那刺痛的感覺,卻比不過來自心底重重的失落。「爸,你永遠只記得你的聯姻夢泡湯了嗎?你曾想過我的感受,曾想過我真的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就是因為你是爸的親生女兒,所以你必須為上官家做點事!」上官達氣沖沖的吼完話,乍見女兒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又開始動之以情:
「-兒,你知不知道公司的財務狀況愈來愈差了,股票也一直下跌,需要一筆大量資金投入,你下嫁的話,公司遲早會破產的……」
所以她就該為上官家犧牲奉獻?連同她的婚姻一併埋葬?
上官-笑了,笑得好勉強,隨後她把從來不敢說出的話衝口而出:「公司會破產,那也都是爸爸的錯!誰教你不肯聽投資顧問的勸,沒摸清楚對方公司底細,就執意投資、灑錢,當然會弄得血本無歸!」
「住口!」上官達氣壞了,踢著椅子大聲咆哮:「反了反了,你原本很聽話、乖巧的,怎麼一和臧天靳解除婚姻,整個人就變得不對勁了,現在竟敢還指著我,說我做錯事?!」這是實話。是他自個兒快把公司搞垮,才想到「賣女兒」這種老招數。不過,就算公司穩定發展,依他的野心,她依舊是個商品。
「這才是真正的我,只是爸爸你不知道而已。」上官-深吸口氣,盡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堅定道:「我已經受夠了,我要為自己而活,我要搬出去……」
「你要搬出去?你敢再說一次試看看……」
鈴──一陣電話聲暫時截斷上官達的怒氣,但一接過僕人的電話,他的火苗更是燒得猛烈,掛上電話後,他胖大的身軀朝女兒逼近,咄咄逼人道:
「說,你和臧天淵到底是什麼關係?我請徵信社去查了,他們說你屢次搭上臧天淵的車,還和他上旅館、又去過臧家,甚至一個月前還和他一起到南投,-兒,老實說吧,你之所以會有反抗的心,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吧?!」
「不,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上官-急忙撇清自己與臧天淵的關係,卻承受不住那股被逼問的壓力,迫得她冷汗直冒,腹下也有點疼痛。
「沒有?你前些日子鬧失蹤,根本就是在和臧天淵那傢伙談戀愛,和他遠走高飛到南投度假吧-兒,爸爸說對了嗎?」說著,上官達腦中像是閃過什麼念頭,不懷好意的笑了。
「爸,不是這樣的!我想搬出去住跟臧天淵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上官-激動的否認,腹下也隨著焦躁的情緒而更疼了。
好疼,她是怎麼了……
乍見女兒的反應竟那麼激烈,上官達豈會看不出問題?他滿腹野心的哼笑道:「看來,我直接去問他本人比較快。看他碰了你哪兒?進展到哪?上床了嗎?」
「爸,請你不要這麼做,我一輩子都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牽扯……」上官-拚命阻止,幾乎慌張的要跪在地上了。
她知道父親打算趁這個機會,逼臧天淵娶她,好達成他聯姻的野心,雖然她也渴望和他斯守終身,但是她並不想用這種方法去綁住臧天淵的自由!
他會恨她!他真的會恨她的!
「你還敢說!」
一看到女兒又開始反抗,上官達一肚子的火氣隨之上漲,憤怒的再度痛甩她一巴掌,看女兒摔倒在地,他仍鐵石心腸地威嚇道:
「要不是你屢次不聽話,上官家早就能馬上得到一筆協助資金了。現在好不容易又有機會上門,就算用盡方法,我也要臧天淵娶你!」
「爸,我求你,別這麼做……」由於摔了一跤,上官-跌得身子都疼了,腹痛更為劇烈,她根本爬不起身,只能看著父親無情的越過自己。
而後,她感覺自己雙腿間似乎有股液體溢出,她惶恐的幾乎要痛哭出聲。
不會吧?她流血了!「好痛、好痛……」怎麼辦?她的孩子……
「小姐,你怎麼了……」看著上官達已走到玄關,原本躲在一旁、擔心小姐安危的女傭,這下才有膽子向前察看上官-的情況。
「快、快救我的孩子……」上官-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流產了,就急切的捉緊女傭的手,哽咽懇求道,最後在心力交瘁之下,體力透支的昏過去……
隱約間,她只聽到女傭急忙呼喚上官達的聲音……
上官-再度醒來,映入眼廉的儘是一片純白,還有護士小姐親切的表情。
這是……醫院?
「上官小姐,你睡了半天,終於醒了,肚子還疼嗎?」
「疼……」上官-愣了一會兒,倏地像是想起什麼,激動的脫口而出。「護士小姐,我的孩子有沒有事……」
「孩子?」護士小姐噗嗤一聲地笑出。「上官小姐,你誤會了,你只是生理期來了而已。」
轟的一聲,炸得上官-好幾秒鐘都回不了神,大受打擊。「生理期……」難怪那股腹痛的感覺好熟悉……
「上官小姐大概是最近壓力太大了,經期才會延後吧。」
「可是,我最近老覺得想吐……」上官-沮喪極了,困難的開口。
「你的胃是因為吸收不良才會想吐,醫生已經幫你開藥,只要定時服用、三餐正常,就會慢慢恢復健康的。」解釋完畢,護士小姐就走出病房,不打擾她休息。
上官-一個人靜靜的躺在床上,連笑都笑不出來。
天啊!她居然沒有懷孕,她所有的期盼都粉碎了,到頭來,她終究是一個人,她原本多麼盼望能擁有臧天淵的孩子……
等等……她差點忘了,護士小姐說她睡了半天,爸爸該不會趁這段時間去找臧天淵,逼他娶她吧?
心一急,上官-趕緊自床上起身,撥了一旁桌上的電話到家中,請傭人把電話拿給父親接聽。不料,接聽的是上官夫人──
「-兒啊,媽已經吩咐廚子幫你煮了雞湯補身,本來想說要帶去醫院看你的,但你也知道嘛!我跟隔壁的林太太是好朋友,她突然有事找我,我非去不可……」
上官-早就不期盼總是和父親連成一氣、又愛慕虛榮的母親會親自來看她,她急迫的追問道:「媽,爸爸呢?我有話想跟他說……」
「你爸啊……剛剛還洋洋得意的說要找臧家二少爺談談你們的婚禮-兒,你是什麼時候和臧二少爺交往的?連說都不說一聲……」
「爸知道我沒有懷孕嗎?」截斷母親的話,上官-問的同時,幾乎能聽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聲。天啊,千萬別跟她所想的一樣……
「你爸知道啊!他也陪你上醫院了,不過他還是決定照原計畫進行,和臧天淵詳談你們的婚事。放心吧,就算你沒懷孕,想瞞天過海還不簡單,等新婚過後再快點懷孕不就成了……」
完了!完全聽不下母親再說了些什麼,上官-已僵著臉掛上電話。
果真如同她所猜測的,爸爸打算將錯就錯,欺騙臧天淵說她懷孕了,好達成他聯姻的野心。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完全沒考慮到她的心情,她並不希望自己被臧天淵誤以為這場逼婚是來自於她……
不行,她不能再待在醫院,不能讓這種荒謬事發生,更不能讓臧天淵誤解她原先想和他好聚好散的決心,都是騙人的!
上官-又拿起電話,循著記憶,撥出臧天淵的手機號碼,在確定無人接聽後,她急切地下床,忍著生理期的不適,匆匆換上衣服,躲開父親派來照顧她的傭人,逕自離開醫院。
照這個時間來看,父親恐怕已付諸行動了。不行,她要找到他,跟他解釋這一切!只是她並不清楚臧天淵的行蹤,她更不知道要上哪兒,才能找到他?
臧家……她腦海中掠過這個地點,猜測他也許正待在家中……
打定主意後,上官-走到路旁,想攔下計程車,但卻因腹痛而彎下身,錯過了來車。正當她虛弱的再度站起身時,恰巧瞟到一輛計程車就停在對街上,她匆忙的想追過去……
叭叭──刺耳的喇叭聲震得上官-摀住雙耳,她也駭住了,全身僵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前方來車向她撞來,自己卻無法移動腳步半分……
「小心!」一個突來的力道,有力又不失溫柔的把她拉回安全的人行道上。
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觸感,教上官-不敢置信的抬起臉蛋望向對方,不料,竟對上那張令她朝思暮想的俊臉……
居然是他……如今銀戒已經脫落,他倆這次的邂逅,仍是上天安排好的嗎?
「我又救你一次了,你打算怎麼謝我?」臧天淵鬆開她,見她訝異且激動的表情,不禁笑了。
她瘦了點,最近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不對,她並不值得他關心,因為……
「我可以請你喝咖啡!」然後順便解釋父親逼婚一事。上官-緊張的道,不明白為什麼他還能這麼從容不迫?
「喝完咖啡,然後呢?」臧天淵豈會看不出她心裡的想法,但他依舊視若無睹的笑道,語氣中也沒了方纔的柔情蜜意。「別騙人了,你要的,真的只是想和我喝咖啡那麼簡單嗎?」
見他態度幡然一變,上官-臉上的笑消失了、整個人也完全震住。她猜父親肯定跟他說了什麼。
「我臧天淵從沒想到,竟然也有被人威脅的一天。」臧天淵突然冷哼一聲,眸一瞇,帶著慍怒,平日的理智、冷靜盡失。
「你知道你親愛的父親大人對我說了什麼嗎?他說我搞大了你的肚子,我若是不娶你,他就要將我的惡行公諸於世,讓商界、大眾媒體集體來討伐我……」
「我知道我爸肯定對你說了這些話,但是……」上官-迫切的想解釋。
「是你跟你爸說你懷孕了吧?哼,分手時,還在我面前裝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上官-,你也未免太會演戲了吧?」
臧天淵咬牙切齒的字字逸出,卻不掩自己滿心的失望。
他的確想她,尤其當他剛才從馬路虎口中救了她時,他只想抱緊她。
這一個月來,他也以為自己將會忘了她,但事實上並沒有,他過著像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破天荒的拋掉了以往遊戲人間的態度,整天也因為心裡不停地想她,逼不得已,只好藉由繁忙的工作暫時忘了她。
他還花了好多時間,去釐清他與她之間的愛情,真的只是因為那對銀戒的魔力而產生?但經由時間證明,銀戒的束縛不再,在他們倆分離後,他對她的感覺依然不曾改變。
他想念她的一顰一笑,連在夢裡都夢到她,夢到那夜他與她結合的情境。
當他把自己的心事說出後,卻被臧天靳大聲譏笑,直說他很快就會和他一樣成為怕老婆會員,而宣綾也鼓勵他去追上官-,還提供了很多主意。
而後,他決定到上官家找她,想與她正式交往,但想都沒想到,他竟然會接到那通電話──上官達的逼婚恐嚇。
他知道逼婚這個主意,不太可能由上官-提出,但他接到電話時的心情是憤怒不平的,加上一想到她既然有了他的孩子,卻不直接告訴他,還被她父親有機可乘用來對他逼婚,他就更無法釋懷。
她真的以為,倘若他知道她懷孕,就會棄她於不顧嗎?她對他,連這一點的信任也沒有嗎?他終究不懂,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臧天淵根本無法冷靜,只能藉由把恨意發洩在她身上得到解脫,衝動的說了那些誤會她且難聽的話……
上官-聽了之後,心都涼了半截。
演戲?她何必那麼累,演一場不在乎他的戲,然後把自己搞得鬱鬱寡歡……不值得吧!更不值得的是,她的心依然為他留戀。
「我沒有懷孕,我爸騙你的。」心冷了,上官-反而笑得自在。原來他倆的邂逅只是一場意外,在銀戒脫落他們手上的剎那,只剩下怨恨……
臧天淵愣住,還來不及反應,又聽她繼續往下說:
「如果你討厭我,我會躲得遠遠,讓你一生一世都看不到我。」上官-幽幽的道,身子弱不禁風的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看不到他,不再相見,她的心情就不會有所期待,自然也不會失落、心痛……
「你在說什麼……」臧天淵整個人僵住,竟不敢問她,她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你放心吧,我會徹底擺脫上官家,也會活得比你好的。」上官-朝他露齒一笑,笑得好淒涼,不再看他一眼的獨自越過他,也越過斑馬線。
臧天淵沒有馬上追過去,他仍是處於怔忡之中。
他不懂她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笑得那麼令人不安、令人猜不透,活像是在跟他道別!
等等,道別?
「-……」當臧天淵回過神想追去時,眼前的綠燈已換成了紅燈,上官-也早巳遠去,被路上來往的車輛擋住了身影,使他完全看不見她。
他頹然的站在原地,眸底失去了平日自信的風采,後悔莫及。
他知道,他已經傷害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