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過後,喬輕霧趕緊結結巴巴的開口。
「什……什麼主子?什麼中毒?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好端端的……我……我怎麼會中毒呢?」
喬輕霧心虛地否認,然而一想到自己體內的毒性開始發作,她此刻的模樣肯定騙不了他,便只好改口說道:「倘若我真的中了什麼毒,那肯定也是你們鳳家的人所下的!」
聽見她的否認,鳳書陽歎息地說:「輕霧,現在不是跟我裝傻的時候。快點告訴我,你的主子到底在你身上下了什麼毒?」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喬輕霧神色不自在地別開臉,心裡的驚疑更深了。
他究竟是怎麼知道她主子的事?又怎麼知道她身上的毒是主子所下的?
難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內,他竟神通廣大地查出了一切?
「我沒胡說,是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
「怎麼可能!?我才不可能告訴你這些!」
見她怎麼也不肯承認,鳳書陽歎了口氣,說道:「別再騙我了。輕霧,你是在半昏半醒的時候透露了這一切。」
「我……我才沒有……」
「你有。」鳳書陽肯定地說。「你告訴我,你的主子在你身上下了毒,命令你來殺我,如果你沒有達成任務,他就會任你毒發身亡。」
「這個……其實……我……」喬輕霧一陣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否認才好。
「輕霧,既然我都已經知道了一切,你就別再騙我,也別再有所懷隱瞞了,好嗎?不管有什麼問題或是困難,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一塊兒解決的。」
他這番誠懇真摯的話,讓喬輕霧感動得泫然欲泣。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難道你忘了我曾經刺殺你?」她紅著眼眶,哽咽地問。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殺我,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的。」鳳書陽伸出手,心疼輕撫她蒼白消瘦的面頰。
他的大掌如同記憶中一般溫暖,喬輕霧雖渴望能夠如同以前擁般,像隻貓兒似地以臉頰摩挲他的手掌,但她卻努力克制住了。
「怎麼了?」喬輕霧黯然地低下頭,難過地說道:「不管是不是出於我的真心,我心懷不軌地接近你,甚至拿刀刺殺你,這些都是不變的事實。在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之後,你怎麼還能這麼溫柔地對我?」
「那是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並不是真心想殺我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相信我?」喬輕霧又感動又不解地問。
「那是因為,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命,又怎麼會在動手刺殺我之後,還一直催著我去止血上藥呢?」
關於這一點,他原先也是困惑不解,甚至還以為她只是在刺殺失敗後,唯恐他在一怒之下殺了她,所以才趕緊出一副關心他的模樣。
但是,在聽見她半昏半醒間的囈語之後,他才恍然明白——對她而言,刺殺他是身不由己,而擔心他是情不自禁啊!
「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快點告訴我,你到底中了什麼毒?我也好趕緊請大夫來醫治你。」
聽見他的問話,喬輕霧臉上的表情一僵,黯然說道:「沒有用的,就算大夫的醫術再高明,也解不開我身上的毒——」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急忙轉身背對著鳳書陽,並將臉兒埋進了枕間。
「怎麼了?」鳳書陽愕然地望著她異常的反應,伸手想去將她翻轉過來。
「不!別碰我!」喬輕霧拚命搖頭,難過地低嚷道。「我不要你看見我現在醜陋的模樣!我現在……一定五得不堪入目吧?」她曾經見過中了主子的毒的人,在毒性發作之後的模樣,她知道她現在一定臉色慘白、嘴唇黑紫!這副醜陋樣,她一點兒也不想讓他瞧見啊!
都怪她一看見他,情緒便陷入激動之中,不但忘了毒性發作時的痛楚,甚至還忘了自己毒發後的模樣。
一想到自己竟以如此醜陋的面貌和他說了這麼久的話,喬輕霧就又懊悔、又難過,不斷湧出的淚水很快地沾濕了枕頭。
聽見她的話,鳳書陽又心疼、又難過,伸手硬是將她的身子轉了回來。
「不!別躲!」他捧著她的臉,不讓她再度躲開。
「別這樣!」喬輕霧試圖掙扎,然而病弱又深受奇毒折磨的她,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氣反抗,只能傷心又自厭地嚷道:「別看我的臉!難道你不覺得可怕?不覺得醜陋?」
「聽我說,輕霧。」鳳書陽凝望著她,語氣真摯地說。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美麗的。更何況,你是因為我才會被你的主子下毒,不管你的容貌變成如何,我永遠也不會嫌棄你的!」
聽他這麼說,喬輕霧的胸口霎時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動盈滿,淚水更是宛若雨下,落個不停。
「好了,別哭了。輕霧,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鳳書陽心疼地為她拭去淚水,並伸手將她擁人懷中。
喬輕霧倚偎在他的懷中。心裡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還能置身於他的懷抱;悲的是這樣的幸福,恐怕很快就會隨著她的毒發身亡而消逝無蹤!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輕霧,你快點告訴我,你究竟中了什麼毒?你的主子又是什麼來歷?」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喬輕霧蹙起了眉心,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想了想,最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約莫十年前,你在城外的那片楊柳湖畔,救了一個遭人追殺的女孩?」
「那都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而且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咦?等等,你怎麼會知道那件事?」鳳書陽詫異地挑起眉梢。他記得自己不會對她提過呀!
「我不但知道那件事,還知道你眼角的傷,是被其中一個男人偷襲所留下的,而那兩個男人最後都被你踢下湖去餵魚了,我說得對不對?」
鳳書陽驚愕地瞪大了眼,有一瞬間,他幾乎無法正常地思考。
「你…難道你……難道你是當年的那個女娃兒?」
會嗎?會是她嗎?如果是的話,那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
但是,倘若她不是那個女娃兒,當年的事,她又怎麼捨知道得這麼清楚?
關於他眼角的傷是怎麼來的,他從不曾跟任何人坦白過說過,也不管旁人情不信,他一律推說是自己走路時,不慎被尖銳的樹枝給劃傷了。
這世上,包括他在內,一共只有三個人知道他眼角的傷是怎麼來的,其中傷他的那個人,早已在多年前就被他踢入湖底餵魚了;而另一個就是那名被他救了的女娃兒。她,真的是當年的那個小妹妹嗎?
喬輕霧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巧。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竟然在這麼多年之後,還會再度相遇。」
「那你……怎麼會變成『江南第一花魁』呢?」鳳書陽關心地問。
喬輕霧歎了口氣,幽幽地說:「其實,當年我根本無家可歸。我爹娘和哥哥都被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不僅身無分文,又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那時你離開之後,我一個人躲在湖邊,飢寒交迫,差點死掉,後來是我的主子救了我。」
「既然他會對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伸出援手,應該就不是個壞人啊!為什麼他卻還……」
喬輕霧眼神黯然地搖了搖頭。「不,你錯了,我的主子根本不是什麼見義勇為的大善人,他之所以救我,只是要我日後替他辦事,成為他手底下的一顆棋子、一個傀儡。」
「什麼?他竟是這般城府深沉的人!」
「沒錯,我之所以會成為『江南第一花魁』,也是出於他的安排,目的是要替他探聽他想知道的一切消息。原本我以為對主子而育,我的用處就僅止於此,沒想到,這一次你竟然要我殺人!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他要我殺的,竟然就是當年救過我一命的大哥哥!」
聽她娓娓地訴說往事,鳳書陽對於造化弄人不禁感到無限唏噓,對她更是多了一份憐借。
他低下頭,原本想給她一記安慰的輕吻,卻見她忽然皺起了眉頭,並發出痛苦的呻吟。
「怎麼了?輕霧。」
喬輕霧咬著唇,虛弱地搖了搖頭。
「沒……我沒事……沒事……」她迭聲否認,聲音卻是顫抖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事實上,她體內又再度掀起了一陣陣烈火焚炙般的痛楚,但是她不想再讓他替自己擔心,於是便強撐著,努力想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別騙我了!你體內的毒性又發作了,是不是?」
「我……」喬輕霧原本想否認,卻痛苦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快告訴我,輕霧!你到底中了什麼毒?」
「我也……不知道……只有主子才……才知道……」
「你那該死的主子在哪裡?」鳳書陽咬牙切齒地說,憤怒得直想將那可恨的傢伙碎屍萬段!
「我……不知道……主子他……向來居無定所……就算是他的手下也……也無從得知他的下落……」
「那他怎麼和你們聯絡?」
「他有……很多眼線……也有其他手下是……負責……負責聯繫的……」喬輕霧說到最後邊,聲音幾乎已細若蚊納,整個人被體內的毒性給折磨得苦不堪言。
見她這副模樣,鳳書陽心疼地摟緊了她,恨不能代她受苦。
「撐著點,輕霧、婢女已經在煎藥了,喝了藥之後,你就會感到舒服些的。我會再去請其他醫術更高明的大夫來,我就不信,除了你那該死的主於之外,沒有人能解你體內的毒!」
喬輕霧痛苦地閉起了眼眸,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被那陣難以承受的疼痛給一點一滴地吞噬了。
在她陷人昏迷之際,濃濃的哀傷縈繞在她心底,她不禁要想——可許這一次昏迷後,她將永遠也醒不過來,永遠也無法再見到鳳書陽了。
唉,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多麼的貪心!
明明說只要能夠再見鳳書陽一面,她就可以死而無憾的,但她卻發現自己並不滿足於此,因為她真心想要的,是和他長相廝守,共度此生啊!
只是……這個夢想,這輩子恐怕是無法實現了……
※※※
夕陽的餘暉自窗台斜映而入,映照在喬輕霧蒼白如紙的容顏,及風書陽憔悴消瘦的面孔上。
望著床上幾乎僅只一息尚存的人兒,風書陽的心宛如刀割。
為了救她,鳳書陽不惜花費重金,幾乎把整個江南的名醫全請來了,然而每個大夫在細細地診視過後,都愛莫能助地搖頭告辭。
難道……她真的沒救了嗎?
「可惡!」鳳書陽絕望地掄起拳頭,狠狠地捶在牆上。
他的力道之猛,大到連拳頭都滲出了血絲,但他卻彷彿毫無所覺似的。因為他心中的痛楚,早已佔據了他所有的知覺!
這幾天來,每當她體內的毒性發作時,那副痛苦難當的模樣總讓他心疼極了,恨不得自己能夠替她承受一切的痛苦。
「少爺,藥煎好了。」總管馬祥親自將湯藥端進房中。
鳳書陽等不及馬祥端給他,伸手一把將藥搶了過來。由於太擔心喬輕霧的情況,他也顧不得馬祥還杵在一旁,毫不猶豫地將湯藥一口一口哺餵進喬輕霧的口中。
看著他憂心如焚的模樣,馬祥除了感到萬般不忍之外,同時也替喬輕霧的病情感到擔憂。
「少爺……」馬祥遲疑地開口。「今兒個我差小虎子去藥鋪裡抓藥,結果他恰巧遇見了上回開這藥方子的老大夫。老大夫說……」
「他說什麼?」
「大夫說,他開的藥方能讓喬姑娘的毒性拖延到現在,已經是十分幸運了,但是……只怕這藥也快壓不住那毒性了。若是咱們不能盡早尋得解藥,只怕喬姑娘不久之後便將……便將香消玉殞了呀!」
這話雖然殘酷,馬祥卻不得不說,他得讓少爺的心裡有所準備,否則要是喬姑娘哪天真的沒法兒再醒過來,只怕少爺一時之間會受不了打擊呀!
聽見馬祥的話,鳳書陽彷彿被人冷不也防地捅了一刀,一股剜心噬骨般的痛楚自他的胸口蔓延開來。
「再去找!一定還有哪位大夫沒有來瞧過輕霧的病。快去把那些大夫給我找來!他們之中,或許會有救得了輕霧的人!」
鳳書陽的命令,讓馬祥無奈又難過地皺起了眉頭。
整個江南的大夫,幾乎已經都被找來看過喬姑娘的病了,關於這一點,少爺不會不清楚呀!
「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找大夫!」鳳書陽不耐地催促著。
「是,屬下這就去辦。」馬祥不敢再多說什麼惹他煩心,迅速轉身走了出去。
※※※
哺喂完一整碗的湯藥之後,鳳書陽寸步不離地守在喬輕霧的床邊,就怕錯過了她醒來的時刻。
等待了約莫半個時辰,喬輕霧終於幽幽地醒來。
見她睜開了雙眼,鳳書陽著實鬆了一口氣。
馬祥轉述老大夫的那番話,宛如一塊巨石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他還真怕她不會再醒過來了!
喬輕霧虛弱地眨了眨眼,望著鳳書陽那一臉憂心憐惜的神情,她的心裡好生不捨。
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次一睜開眼,就見他又更憔悻消瘦了幾分,這讓她的心裡難受極了。
有時候,她真想就這麼死去,或許這麼一來,他就不必每天,每天陪著她一塊兒受折磨了!
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情,鳳書陽緊握著她的手,說道:「輕霧,你一定要撐下去,別放棄希望,我一定會設法救你的!」
喬輕霧勾起嘴角,揚起了一抹淒楚的笑。
如果可能,她當然也不想放棄希望,只是……這豈是由得了她的?
「全江南的大夫……幾乎都被你找來了,不是嗎?他們都對我的毒束手無策,你要我……如何不放棄希望?」她黯然地說。
對於自己的生死,其實她早已經認命了。她身上的毒,除了主子之外,這世上恐怕沒人能解。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陪在她身邊,不顧自己「江南帝王」之尊,親自照顧她、餵她服藥,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讓她感動不已。
身為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能夠擁有他這般情真意切的愛,就算是在她現在就死,她也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了……
「不行!輕霧,我不放棄希望,也不許你放棄希望!聽見沒有?」鳳書陽說著,忽然有點痛恨起自己。
身為「江南帝王」的他,擁有驚人的財富與權勢,但那又如何?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他咬緊牙根,在心底發誓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救活她!
「輕霧,我說過要娶你為妻。」
聽見他的話,喬輕霧的心裡一陣激動,眼中閃爍著淚光。
其實,她又何嘗不想復元、何嘗不想和他共度自首?但……
或許她就是命該如此吧!他們怎麼爭得過命?又怎麼鬥得過天呢?
「別這樣,輕霧,別歎氣。」鳳書陽撫著她蒼白的臉,說道:「在早在多年前,我在城外湖畔救了你時,你的命就已經是我的了!命運既然讓我們重逢,就表示咱們倆有緣,我相信你最後一定可以化險為夷,我更相信我們最終一定可以共度一生的!」
他這番話雖然說堅定,但其實他的心裡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眼看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他的心裡也在天比一天焦慮。
喬輕霧深情地望著他,輕易看穿了他眼底的焦灼。
她實在不忍心見他這樣。經過這些日子的煎熬,他原本奕奕的神采早已不復見,俊朗的臉更是消瘦憔悴了不少。
「不要再試了,沒有用的……你就別再管我,任憑我毒發身亡吧……」她強捺著心底的傷痛,哽咽地勸道。
「不!絕不!」
「唉……你這是何苦呢?我太清楚主子的個性了,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在我身上所下的毒,肯定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就算你找到了再世華佗,恐怕也一樣是束手無策呀!」
不!他不信!倘若真讓他找到了再世華佗,別說是要解毒了,只怕就算是要起死回生也行……咦?等等!
「天哪!我真該死!」鳳書陽忽然用力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怎麼了?」他那一副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的懊悔模樣,令喬輕霧困惑不已。
「輕霧!你有救了!」鳳書陽緊握著她的手,激動地說。
「雖然我找不到再世華倫,卻可以找到『冥王』!」
「冥……冥王?」
「沒錯!你可曾聽過『冥王』黑沐夜這個人?」
喬輕霧一怔,點頭說道:「我曾經聽『虹影閣』的客人談論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鳳書陽有個義妹叫做月芽兒,原本是要嫁給「魔劍山莊」的少主面宮魅,沒想到卻在出閣的途中被黑沐夜劫回了「玄冥城」。月芽兒沒當成「魔劍山莊」的少主夫人,反倒成了「玄冥城」的女人!
除此之外,她還聽說黑沐夜手中的黑鞭,可以輕易在轉瞬間奪取人的性命,而他的醫術之高明,甚至可以和閻王爺搶人。正因為他能夠輕易地左右人的生死,因此而有「冥王」的稱號。
「你的意思是……要帶我去『玄冥城』找黑沐夜?」
「沒錯!我想他一定能救你的!」
看著鳳書陽那副再度燃起希望的神情,喬輕霧只是一逕的沉默,並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雖然她認為即便是黑沐夜,恐怕也無法解主子在她身上下的毒,但是她實在不忍心開口潑他冷水。
就讓他懷著希望也好,或許,這樣的他心裡會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