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架在自己頸項上的刀子,司徒青杉的心徹底涼透,知道自己再沒有任何反敗為勝的籌碼。
他整個人彷彿被點了穴般,僵立著無法動彈,不但原先的氣焰全消,神情更是懊喪頹敗,看起來頓時老了好幾歲。
雖然他不想認輸,但事實擺在眼前,就算他懷著玉石俱焚的決心,也依舊傷不了玄逍分毫,他壓根兒就不是玄逍的對手!
頸子上傳來了刀刃的冰冷觸感,彷彿預告了他即將面臨的死亡,而他的心裡很清楚,他已沒有個絲生機了。
看著司徒青杉的模樣,玄逍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刃
他原本是個受人景仰的莊主,結果卻為了 「貪」字而賠上了一切,真是太不值得了!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玄逍不勝烯噓地歎道。
司徒青杉的眼眸一黯,面孔一陣扭曲,彷彿被人狠狠捧上一拳般,流露出痛苦難當的神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是啊……是啊……」
當死亡的陰影當頭罩下時,他才感到悔不當初,在這生死存亡的關口#,他才深刻體會到生命的可貴。
如果可能,他願意用所有的財富換得多幾年的性命,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都怪當初他因為一個貪念而誤人歧途,雖然剛開始的那一陣子,他也曾經良心不安地考慮收手,但是終究抗拒不了財富的誘惑。
到最後,他的良心完全給利益蒙蔽,只在乎如何賺取更多的財富,從來沒有考慮到後果,更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而現在,落日餘輝映照在刀刃卜,那橘紅色的光芒看來竟如同血光一般,令司徒青杉的呼吸一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末了,他沉痛深長地哨歎一聲,知道自己這次是難逃一死,也終於不HJ企圖掙扎或反抗了。
只是…——在他終於認命地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時,一股深深的憂慮也同時浮上了心頭。
由於 他所犯的罪孽深重,一旦揭發開來之後,必定會在伏龍鎮上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會牽連到整個疾雷山莊,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獨生愛女司徒風霏。
風霏還那麼年輕,不但善良而美麗,還是個率真而勇敢的女子,他怎麼忍心女兒的一生因為他的罪孽而毀了?
他心情凝重地望著玄逍,眼底流露出明顯的乞求。
「大皇子,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但……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一個自私的要求?」
「什麼要求!」
「我造的孽,自然該由我自己來承擔一切後果,風霏和山莊裡的其他人是無辜的,所以……可不可以讓我自行了斷,別把事情揭發開來,別讓百姓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希望風霏和山莊裡的人因我而蒙羞」
「這……」玄逍為難地蹙起眉心。
雖然司徒青杉的罪證確鑿,非死不可,但是不經審判就讓他自盡 ,而且還不對外揭穿陰尬之毒的真相,只怕他回宮後無法對父皇交代。
「就算是我求你!如果你心裡有一點點喜歡風霏,你也不捨得讓她一輩子活在旁人輕蔑譴責的眼光中吧!」
聽著司徒青杉的話,玄逍的眉心蹙的更緊了。
一點喜歡?不!他對司徒風霏不僅只是「一點」 喜歡,那種深深扣動心扉的情感,遠比「喜歡」還要深刻而強烈。
望著他濃眉深鎖的為難表情,司徒青杉接著又說:「要是風霏知道了我所犯下的罪行,她一定會深深覺得羞恥,你怎麼捨得讓她背負著與她無關的罪孽過這一生呢?」
玄逍的心猛然一陣抽緊,當初司徒風霏和他同游嵐煙湖時所提到的話,再度浮現腦海——
像那種喪盡天良的禽獸,留著只會繼續危害百姓!倘若我是他的家人,我早就羞愧得自盡了!
那時她氣憤激昂的話還言猶在耳,倘若讓她知道了真相……她會不會真的在自覺愧對世人的情況下做出傻事?
一想到她得知真相之後的打擊,一想到她美麗的笑靨將被傷痛的淚水所取代,一股無法遏止的疼痛就從胸口蔓延開來。
「好!我答應你! 」他不顧後果地答應了。
為了她,他寧可承受父皇的怒氣與責怪,即使會因此影響到他將來繼承皇位的機會,他也在所不惜!
一得到玄逍的允諾,司徒青杉的眼中浮現一絲安慰,他瞥了眼橫在頸子上的刀,懊悔。恐懼。絕望的情緒—一在他的臉閃過。
「希望你信守諾言,我不求你代我照顧風霏,我只求你——別因為我所犯的罪孽而為難她。」
語畢,他深吸了一日氣,以顫抖的手握住頸子上的刀刃,眼一閉、牙一咬,使勁朝自己的頸子一抹。
當腥熱的鮮血濺灑出來時,司徒青杉整個人不支倒地,由於傷口既深又切中要害,他幾乎是立刻斷了氣。
玄逍閉上眼,眉心深鎖。
饒是司徒青杉罪孽深重、死有餘辜,他仍是不忍心看這一幕,尤其司徒青杉又是自己心愛女子所敬愛的爹,玄逍的心情更是沉重不已。
正當他慨然唱歎之際,一個淒厲絕望的驚叫聲摹然響起:
「不」
他的心一涼,霍然睜開雙眸,赫然看見司徒風靠那張震驚心碎的容顏!
「不……不……這不是真的……」
司徒風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結成冰。
看著眼前這一幕,她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地僵住,完全無法動彈,腦中亂哄哄的一片,只覺得她的世界突然間在眼前分崩離析,化為千萬個碎片。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剛才珠兒急匆匆地跑來找她,說是看見蕭玄和她爹起了爭執,兩人不但激烈地打鬥起來,蕭去甚
至還奪了她爹手中的刀,企圖殺害她爹。
她一聽見珠兒的話,只覺得荒唐可笑極了,不會武功的蕭玄怎麼可能會和爹激烈地打鬥呢?
更何況,爹的武功高深,尋常人可不是他的對手,就算他們真的打起來,敗陣的一方也絕對是蕭玄,他怎麼可能奪得走爹手中的刀?這實在是太荒謬、太離譜了!
她一點也沒把珠兒的話當真,畢竟珠兒有這種大驚小怪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直覺地認為一定是珠兒誤會了什麼,然後又把誤會誇大了數倍。
雖然她不相信珠兒的話,卻怕爹真的去找蕭玄的麻煩,於是仍舊趕了過來,沒想到,競讓她看見如此殘酷的一幕——
她爹竟在她的面前被殺,而兇手正是她一直以為不會武功的蕭玄!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沒道理呀!他怎麼會殺爹?他為什麼要殺爹?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這一定只是一場噩夢!再不然就是她一時眼花產生了幻覺?
司徒風霏拚命地搖頭,試著說服自己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但不論她多麼用力地眨眼,多麼努力地想從「噩夢」。「幻覺」 中清醒過來,殘酷血腥的畫面仍舊顯現在她的眼前,讓她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也不行。
她震驚而僵硬的目光從倒在血泊中的爹,緩緩移向那把仍握在玄逍手上的刀,在那銀白鋒利的刀刃上,還淌著腥紅的鮮血,那是她爹的血啊!
「爹——」
她哀痛欲絕地奔了過去,跪倒在司徒青衫的身邊,驚慌恐懼地查看他的傷勢,希望還有辦法救回一命,卻絕望地發現他早已斷了氣。
「不——爹——爹——您醒醒呀!」 她悲痛地哭喊,眼淚不斷地自眼眶中湧出,怎麼也止不住。
在她還只是襁褓中的奶娃兒時,娘就已染了重病去世,這十多年來,她一直和爹相依為命,結果現在連爹也永遠離她而去,而殺了她爹的兇手,竟是她真心戀上的男人,這是多麼殘酷、多麼諷刺的一件事!
一陣剜心噬骨的疼在她胸口蔓延開來,痛得她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老大爺為什麼要這麼作弄她?為什麼要讓她深愛的男人殺了她至親的爹?
看著她哀痛哭泣的模樣,玄逍的心掀起了陣陣的揪疼與不捨。
他很想上前去擁抱她,給她安慰,可是手中的刀是如此沉,沉重得令他連一步也跨不出去。
雖然他早有預感他們之間很難有美好的結果,但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演變成這麼糟的局面,讓她看到了最壞的一幕!
他知道她誤以為是他動手殺了司徒青杉,而眼前的景象更令他百口莫辯,就算他說破了嘴,她也不會相信不是他下的手。
更何況,他既然已答應司徒青杉不揭發陰尬之毒的真相,那就更是一句話也無法解釋了。
此刻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強忍著擁她人懷的衝動,在一旁默默地陪著她一起心痛。一起絕望。
司徒風霏悲痛地哭了許久,哭得連嗓子都啞了,才霍然抬起頭來,與玄逍四目相望。
她那飽含著指控意味的目光,如刀似劍刺人玄逍的胸口,一股尖銳的痛楚混合著深沉的悲哀湧上心頭。
「你會武功?」 司徒風霏心痛地問。
「沒錯。」玄逍坦白承認。
「你竟然騙我! 」她激動憤恨地嚷著。
「我沒有騙你,我不曾說過我不會武功。」
事實上,之前有好幾次,他原本打算要將他會武功的事實告訴她,卻都被其他的事情打斷了,只是現在才說這些她肯定也不會相信了吧!
「你的確沒說過你不會武功,但是每一回遇到 『綠林五虎』,你都故意深藏不露,這不是刻意的欺騙是什麼?」
當她挺身而出,說要保護他的時候,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是否在暗暗嘲笑著她的自不量力?
玄逍的黑眸一黯,歎息般地問道:「風霏,你不相信我?」
「住口!你沒有資格叫我的名字!」司徒風霏叱喝道,「我只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殺了我爹,我要替我爹報仇!」
她猛然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另一把刀,悲憤地衝了過去。
玄逍側身避開她的攻擊,一點也不想和她交手。
為了不讓她在過度的激動之下誤傷了自己,他出手點住她的穴道,她的身子立刻軟倒在他懷裡
「放開我!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她激憤地嚷道,既恨他,更恨自己!
他是她的殺父仇人哪!她該巴不得一刀殺了他的,但為什麼在他的懷裡,她的心仍不爭氣地怦然悸動,為什麼她仍眷戀著他的擁抱?
不!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
「有本事,你連我也一起殺了吧I」
玄逍的黑眸掠過一抹深沉的憂傷,他永遠也不會傷害她,更逞論是殺她,只是……他間接帶給她的傷痛,怕是一輩子也抹不去了。
他那雙恍若有情的眸子,深深刺痛了司徒風霏
的心。
她不懂,為什麼他還能用這樣深遂專注的眼眸望著她?而她如何能接受,前幾天才纏綿熱烈地吻著她的男人,今天卻狠心殺了她爹?!
他們之間的一切到底算什麼?難道那些眼波交流間的款款情意、那些溫存的擁抱與親吻,全都只是他的虛情與假意t!
當他擁抱她的時候,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當他親吻她的時候,他是否正在暗中計劃著如何殺害她爹?
而她……競對這樣一個狠毒無情的男人動了心,競愛上了自己的殺父仇人,世上還有比這更不堪的嗎?
「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我爹?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了。」她悲切地迫問。
面對她的質問,玄逍仍舊只能沉默以對。
她爹死在她的面前,對她來說已是一個嚴重而殘酷的打擊,如果她又知道了陰尬之毒的真相,知道了她爹就是她口中禽獸不如的罪魁禍首,說不定在雙重的打擊下 她真會衝動地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為了她。也為了信守對司徒青杉的承諾,他只能選擇緘默,任由她誤解,任由她用那宛如刀劍鋒利的控訴目光望著他。
得不到他的回答,司徒風霏情緒崩潰地哭喊:「我恨你!我恨你!我真希望這輩子從來不曾見過你!」
恨——這個字彷彿一束強弓利箭,狠狠地射入玄逍的心口,一股劇烈難忍的痛楚迅速地蔓延開來。
他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樣也好,讓她滿懷著對他的憎恨,也好過於讓她陷在愛恨兩難的絕望痛苦之中。
主意既定,他收拾起滿腔的憐惜與不捨,將所有的溫柔與愛意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不讓她發現。
「隨你高興,想恨就恨吧!我不在乎了。」他刻意用無關痛癢的語氣說道。
「你。」
司徒風霏驚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競會這麼說,然而在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瞳眸中,她卻尋不到半絲熟悉的暖意!
在她感到心痛絕望之際,玄逍突然傾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放開我!你想做什麼?」 司徒風霏想要掙扎反抗,卻礙於穴道被制,壓根兒動彈不得。
玄逍沉默不語,一路將司徒風霏抱回她的房裡,放上了床榻。
「你……你想對我們家小姐怎…怎麼樣?」珠兒邁著發顫的腿,一路跟了過來。
剛才她被莊主倒臥在血泊中的可怕畫面嚇壞了,整個人除了腿軟地跌坐在地,驚懼地直發抖之外,完全沒有辦法做出其他的反應。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找回了一點勇氣和力量,但是嗓音卻因為劇烈的顫抖而顯得結巴而破碎。
「我……我警告你……你要是……要是膽敢侵犯小姐,我一定會……跟你拼了……我……我是說真……真的……」
玄逍沒有回答珠兒的話,只淡淡地扔下一句: 「穴道在半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
語畢,他深深地瞅了司徒風霏一眼,隨即沉默地轉身離開。
望著他逐漸遠離的背影,司徒風霏只覺得她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剜出撕裂,整個胸口痛不可抑。
「你這個惡魔!殺人兇手!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替我爹報仇!」 她對著他的背影淒絕地喊道。
玄逍正要跨出房門的步伐一頓,他沒有回頭,只以刻意裝出的淡漠語氣說道:「這幾天我會住在鎮的客棧裡,如果你真有本事就來殺吧!」
如果她懷著對他的恨意,一心想要殺了他替司徒青杉報仇,那麼在殺了他之前,至少她不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舉動。
他克制住回頭的衝動,邁開步伐跨出了司徒風霏的房間。而敖深就像一道安靜的影子,靜默地來到他身邊。
「主子,這樣好嗎?」敖深眉心深鎖地問
剛才他將一切全看在眼裡,對於主子的決定,身為護衛的他自然沒有權利置詠,只是……要是皇上因此怪罪下來,甚至影響到王子將來皇位繼承的機會,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玄逍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開口問道:「敖深,你曾經深刻地愛過一個女人嗎?」
敖深一陣愕然,沒料到主子會這麼反問他。
「沒有。」他坦白地回答。
玄逍深深地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若是沒有真正深刻地愛過,又怎能懂得他此刻的心情呢。
「走吧!咱們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疾雷山莊了,鎮上不 是有幾間客棧嗎?找一間投宿吧!」
雖然司徒青杉已死,但是他仍必須留下來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在徹底剷除陰尬之毒,確保它不會再度擴散蔓延之後,他才能回宮覆命,因此他恐怕還得在伏龍鎮待上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