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承和艾晴同居滿一個月。
慢慢地,習慣逐地養成、步調節奏協調。在同居生活上,他們算得上是沒有敗筆的一對。
盡管艾晴不斷強調,生活不要因為多了一個人而改變,但她究竟有沒有改變呢?
我想,說沒有,根本是謊言。
比方,她慢慢喝慣他泡的精致咖啡,再吞不下三合一咖啡。
比方他為她添購的化妝台上,她習慣放一個筆筒,裡面插幾只原子筆,好隨時把頭發抓成髻。漸漸地,貫承選了幾只造型漂亮的發簪取代,好幾次,艾晴臨時找不到筆,順手抓下發簪想寫字時,才想起來,控制頭發的東西不再是舊時筆。
比方他的衣櫃裡,多了幾套名牌褲裝,她漸漸放棄他眼中的「隨便服飾」。
她的生活因姜貫承的細心,變得優雅高尚。
當然,貫承的習慣也因為艾晴有了明顯改變。
譬如:他上班時穿慣的西裝襯衫已經很少去碰,他的穿著活潑輕松卻又不失端正。
譬如,他習慣在睡前和一個多話女人講個不停,從工作到生活,從朋友到八卦,他變得健談不刻板。
譬如,他的冰箱裡面多了各式各樣的小甜點,慕斯、蛋糕、巧克力、布丁……
討厭甜食的貫承,開始學習讓糖來放松緊繃情緒。
他們早上一起出門上班,無論工作再忙,他們寧可把工作帶回家,也不讓自己在辦公室裡待到超過八點。
他們經常在假期裡一同出游,也許租些片子回來看,也許會連上幾天假期,兩人往鄰近國家跑一趟。
不過,對外,「萱草工作室」的同事只知道艾晴換了個房子,以為她讓關袖壓迫過頭,決定反擊,所以不放過任何—個可以休息的假期。
他們並不曉得,影響她的是一個男人、一段愛情。
而「和風」的同事聽到的訊息是——貫承的表妹北上,暫住在他那裡;姜貫承的家人則以為,他把房間分租給公司女同事。
套句艾晴的話,同居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和別人無關。
這一天是星期假日,艾晴說,她戀上貫承作菜的背影,硬賴著他一起上菜市場買菜。
圈住他的腰,乘苦向鄰居妹妹借來的機車,他們准備上街,風從耳邊呼呼吹過,他們說話的聲音和寒風比賽。
「你要作什麼菜?」
艾晴在他身後問,煞車聲響起,她的身體貼上他的背。
貫承閃過一只從牆頭跳下來的野貓,車速重新平穩。
「不知道,到市場看看,你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我想吃家常菜,像洋姑四季豆、酸菜豬血那類。」
「光吃這些?你太小看我的廚藝。」
偏過頭,他對車後座的艾晴說話,她暖暖的呼吸吐在他耳邊,很容易讓男人做脫軌演出。
「每次看你作菜,好像藝術家在揮毫,你怎麼會這麼厲害?」
她不僅愛吃他作的菜,更愛看他作菜。
同居一個月,她已經有滿滿的一本速描,裡面的男主角是同一個人——畫設計稿的姜貫承、看書的姜貫承、睡覺的姜貫承、作菜的姜貫承,其中以他作菜的背影最多。
總是……她在他後面畫著,看啊看,她發覺他的肩膀很寬,寬到可以負擔起一個女人,支撐起一個家。
總是……她在他身邊洗菜,一葉葉翻開綠綠的青翠,一個不經意,看見他專注的神情,仿佛鍋裡那條魚負載了他所有的深情。
「我媽媽是個道地的美食專家,每道菜她都是小心謹慎,深怕一個不小心,破壞精心傑作,她最大的成就就是每天把作品展現在我們面前,看我們是不是捧場觀眾。」
「聽起來像個賢妻良母,你的個性像母親吧?」
貫承溫柔體貼,是個少見的細心男人。
「不,我像我爸爸,性格比較溫吞,我母親很固執,認定了的事情,誰都沒有轉圓空間。
「我大姊像她,所以姊夫苦頭吃下少。剛結婚那幾年吵吵鬧鬧,差點兒弄到離婚,離婚前夕大姊發現自己懷孕,讓他們的婚姻出現轉機。」
「現在情況好點了嗎?」
「好多了,不過夫妻還是常吵架,一吵,我大姊就鬧離家出定,兩個人冷靜幾天後,姊夫會讓女兒打電話找老婆回來。」
「他們夫妻性情很相像嗎?」
「不盡然,姊夫的脾氣好多了,而男人多少有些無聊的大男人心理,希望妻子在外人面前為他將就。」
「所以我說的沒錯,相愛容易相處難,結婚是一條讓大家都回不了頭的不歸路。」
「我不認為和你相處哪裡困難,雖說我們的生活或多或少為彼此做一些調整,但這種調整對我而言,好幸福。」
他的聲音是……陶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隱約猜得出他嘴角笑意。
和她一起,他說……幸福……
「我的調整才大呢!以前我才不面對面和人講這麼多話,只對著電話說。」她特意打哈哈。
「還習慣嗎?」他問。
習慣……他要她習慣什麼?習慣讓人哄著寵著?習慣有個寬寬的肩膀能靠著貼著,習慣有個男人隨時在胸懷前清場,隨時准備容納她的所有挫折和委屈?
不!和他一起不需要習慣,只需要享受。
她的回答是擱在他腰間的雙臂縮了縮,貼在他背部的臉滿足地深吸口氣。呵……
是享受啊!
他聽到她的答案了,微笑在嘴角邊邊擴散,喜歡她、愛她,是件好容易的事情。
「明天,我們去挑一部機車。」
「為什麼,我們都有車啊!」
「我喜歡你抱著我感覺。」
松開左手,他的大手壓在她的手背上方,這是一雙能干的手,拿起畫筆,轉眼就能架構美麗,她美麗了人類,也美麗了他的人生。
「傻瓜。」
她拔下發簪,讓風在發間玩游戲,揚高的發、揚高的心。
「愛情都帶點傻氣。艾晴,你對我有愛情了嗎?」
「林黛玉有沒有嫁給賈寶玉?」
「你的意思是沒有?」
「她是不是差點兒嫁給他?」她拋給他另一個疑問。
「你的意思是差點兒愛上我?」
他迫切想了解,他們缺的是哪「一點」。
「不管有沒有嫁,林黛玉很愛很愛賈寶玉,毋庸置疑。」她說。
「你是說,你愛我毋庸置疑?」
她不回答,算是默認。
貫承的心飆高,飛上她的發梢,在空氣間飄揚、漂亮。
生命將近三十,認識一個讓人舒服、讓人想依賴、不想離開的男人,艾晴但願兩人就此繼續。
如果這種感覺就叫愛情,那麼她愛他。沒錯!
「你不回答,我當你默認,從現在開始,你要開始考慮,是否和你愛的男人共度一生。」
「婚姻需要很多勇氣。」
「那麼就開始累積吧!努力累積、拼命累積……如果勇氣不夠,把我的一並拿去用。」
「用你的疊積木精神?」
「沒錯,加油、加油、加油!」
風在飛,吹得人心蕩漾,他們的愛情開始、他們的愛情持續……
MAY MAY MAY
菜市場裡人山人海。他們沒有拜拜習慣,不曉得農歷十五家家戶戶要拜拜,他牽住她的手,牢牢的,下放,深伯擁擠人潮沖散他們倆。
「先生、太太,買活蝦啦!半斤一百五,一斤兩百五就好啦!俗賣大俗賣!」
賣蝦太太扯開嗓門喊。
「喜歡吃蝦嗎?我做三杯蝦給你吃。」他在她耳邊問。
「我比較喜歡吃鳳梨蝦球。」
「好!就做鳳梨蝦球,老板,買一斤,」
小販一面秤,一面和他們搭訕——
「太太好命哦,老公會煮東西給你吃,哪像我們家的男人,回到家就像死人一樣,只會看電視吃飯,下做家事也不管小孩。你眼光好,會挑老公也會挑我們這攤買蝦子。」
艾晴笑得開心,生意人真有一套。
她湊到貫承耳朵旁邊,說:「關袖和她好像。」
付了錢,他拉她走到人比較少的角落。
「關袖和她哪裡像?」
「說話的神態,我模仿她,你看看——林夫人,你真是有眼光,這襲秋裝是我們這次在紐約服裝賽中的得獎作品,總產量全世界不到五十套。您對衣服的賞識和挑老公都是慧眼獨具、品味一流。你說,她們像不像?」
「後天到公司問問她,她母親是不是在市場賣菜。不過,我倒有個特殊想法。」
「說說看。」
「也許我們該介紹關袖和方勁認識。」
「沒問題,不過前提是,方勁要長得比鈔票有吸引力才行。」
「關袖比鈔票美麗嗎?這也是方勁的擇偶標准之一。」
他們相視大笑。上帝偷懶,在兩個人身上安裝了同一個系統性格。
「要不要再殺進去?如果不想的話,我們到超市去買。」
貫承用手帕抹掉她額間汗水,艾晴不得不再三向自己強調,他是個體貼男人。
「當然要殺進去,不然怎會挖得到寶。」
更重要的是,她喜歡小販的錯認,老公、老公……雖然她不喜歡婚姻,但是有個像他的老公,很不錯。
「你要抓住我的手,不要分散。」
沖鋒陷陣前,他回過頭仔細叮嚀她。
「如果……如果我沒抓住呢?」
意味深長的一句問話,她想聽他回答。
回眸,未語先笑,說實在的,她喜歡他的笑容,真的很喜歡。
「那麼我會抓住你。」
像證實自己的話般,他扣上她的手,十指交握。
掌心的溫度傳到她掌心,大大的手包裹住小小的她,第一次,她覺得被個男人照顧的感覺很棒。
「那……我們走吧!」
回握他的手,艾晴想告訴他,她也會抓住他,不放!
在後來的一個小時,他們買魚、買菜,買水果和零食,扣掉交握的兩只手,剩下的兩只提滿食材。
「回家好嗎?」
「我還想逛逛?」
難得來一次傳統市場,感受她不太熱悉的熱鬧,看著人來人往,看著家庭主婦為一個家庭的辛勞,她發覺維持一個家庭、照顧兒女丈夫,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情。
「手上的東西很多。」他心疼她提重。
「不然,我們把東西放在車子上,再回來逛。」
「我不知道你那麼喜歡逛傳統市場。」
「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些媽媽們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樣子,很有趣?」
「你喜歡討價還價?」
「我喜歡看她們把生活過得精采盎然。」
「說不過你,我們先把菜拿回去擺好,再回來逛。」
於是他們回摩托車邊,把東西擺好後,三度闖入人潮。
艾晴捧了一杯柳澄汁,牽住他的手,慢慢走、慢慢看,從衣服攤、水果攤到賣棉被的攤位,每攤要去繞一繞。
「你看,兩只手表一百五。」艾晴把貫承拖到攤位前面,「老板,每一支都是嗎?」
「前面那一排都通是。」
她偏頭,看住貫承說:「我送你一個禮物,說!你喜歡哪個圖樣?史努比還是Kitty?」
「那是小女生在戴的。」
「不管,人家送你禮物,你要誠心誠意收下。」
「我戴卡通表出門,會被笑。」
「笑你什麼?笑你可愛還是童心末泯?」
言談中,艾晴選了款式相同,圖案一只是藍色小叮當,另一只是粉紅小叮鈴的對表。
「他們會笑我裝可愛。」
就算反對,他也是淡淡的,沒有強烈情勢。
「我們來做做試驗!看看有沒有人笑你裝可愛,」
拉過他的手,她硬把小叮當手表掛在他腕間,再把小叮鈴掛在自己手上,交握的兩手多了一份可愛。
反對歸反對,貫承還是乖乖付錢,看看手上的「情人表」,他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我不知道菜市場有這麼多便宜東西賣。下次我還要來……咦?你看那邊,五條內褲賣一百塊。」
說著,艾晴發現寶藏,又要往前沖。
貫承及時把她拉回來,「先說好,你買你的內褲,不能說要分我穿。」
「我哪那麼殘忍!再怎麼樣,至少會買男用內褲給你,怎會強迫你穿女用內褲。」
拉住他,挑挑揀揀,她選兩條性感內褲和一條男生的四角褲給他,上面還印有爬牆的蜘蛛人。
「可不可愛?」
看著他的愁眉,艾晴笑得很開心。她喜歡看他為自己將就,也許這就是女人的劣根性,為了確定男人的真心,一再探試。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穿這種褲子出門。」
「根據醫學報導說,男人不應該穿緊身內褲,那會影響精蟲活動力,造成不孕症,你應該試試這種四角褲,才不會有絕後陰影。」
「等你打算幫我生小孩,再來管我的精蟲活動力。」
「不穿?」她停下腳步,瞄他一眼。
「不穿,」他回望他,沒有妥協可能。
「想清楚,真的不穿?」
艾晴口氣裡多了幾分威脅;假設女人置身在戀愛當中,都無法占住優勢,往後的日子裡,女人只會剩下晚景淒涼。
「想清楚了,不穿。」
「你欺侮我的苦心,沒看到我辛辛苦苦在萬頭鑽動中幫你搶到這件內褲,找還很驕傲的拿XL,告訴人家你很強,你居然說不要穿。」
他的罪行是千夫所指、罪大惡極。
「艾晴……」他皺眉。
「你在生氣了?你要和我吵架?太好了,我早說過相愛容易相處難,婚姻是一種最不符合人性的制度,都是你堅持要同居,不然我們現在還是能隔著電話,期盼每一天的談心,是你破壞……」
「夠了,我穿。」在她開始後侮同居時,他立刻妥協。
拉住她,他急急走向摩托車邊。要是再讓她逛下去,說不定明天他要穿著哈利波特T恤、戴魔戒手套圍巾和賤兔口罩去上班。
「乖乖,你穿起來一定很可愛呢!」
她踮腳搭住他的肩膀,左手勾著那一袋內褲,笑咪咪宣布——她又贏下一場。
她想,在和他一起的愛情中,她幸運地站上優勢一方。
走回車邊,才發現藍子裡的菜全部不見了。花掉兩個半鍾頭,他們的收獲是兩只卡通表、兩條女用內褲和一只爬牆蜘蛛。
艾晴懊惱,怪自己貪心。
「哪個爛人啊!連菜都要偷,這是什麼世界!」她氣得跳腳。
「經濟不景氣,沒關系。」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撫。
「怎能說沒關系!該死的治安、該死的社會、該死的偷菜人!他們該死的破壞我們愉快的午餐時光。」
「沒關系啦!想想,也許拿走菜的是個可憐的獨居老婆婆,說不定那些菜能讓她維持幾天溫飽。」
「她想吃菜,留在這裡跟我講一聲,我哪裡會心狠說不要!」
「因為她不知道你是好心小姐啊,」
「也有可能是好吃懶做、專想不勞而獲的人偷拿走!」
「說不定是長期失業的勞工拿去。」
「有可能是貪便宜的歐巴桑。」
「不管是誰拿走,那些菜都制造了他們的快樂,現在,走!我們也去制造我們的快樂。」
推起車子,他不讓她留在負面情緒裡面太久。
艾晴還是氣呼呼的。
「我不是心疼錢,我是生氣人心下古!」
他細心地為她撥開長發,套上安全帽。
「我懂。」
「我生氣為什麼有人能理直氣壯拿走別人的東西!」
「我懂。」發動車子,他離開人潮洶湧的市場。
「我生氣社會規范規范不了人類的行為和貪婪。」
「我懂+」
風從耳邊呼呼吹過,車速快了起來,貫承在一句句「我懂」背後,開始替她計畫另一個快樂下午。
MAY MAY MAY
他們吃飯、吃義大利白布丁,忘記早上的不愉快。
貫承買了「我的希臘婚禮」電影票,用別人的婚禮來滿足自己。
在等待電影開場時間,艾晴拉著他悠悠閒閒壓馬路,假裝他們每天都像此時般愜意。
「在三點鍾方向,一個穿粉紅色套裝的女人在看你。」
艾晴湊近他耳邊說話,很刻意地環住他的手臂,很刻意對他親暱,宣示他是她的所有品。
「她在遺憾,我讓你捷足先登。」
貫承沒轉頭往三點鍾方向去看粉紅套裝女人,貫承對別的女人沒興趣,但艾晴的「刻意」,讓貫承很高興,高興在她心裡已經有他和愛情,還有愛情當中不能或缺的占有欲。
「那是上天的安排,去怪老天吧!誰讓他把你的歸屬權交給我。」
回眸,艾晴欣賞漂亮女生的失望,難怪人家說女人小心眼、女人心偏邪惡,她個反對。
對他,假如要用上幾分邪惡才能得到手,她不介意當壞女人。
「我的歸屬權已經在你手上,不曉得你的歸屬權在誰的手上?」
「當然是在……」
猛地,她住口,萬一他拿這個來逼婚,哈!她才不笨。詭譎一笑,她揚揚頭。
「它……還在待價而沽。」
「這麼精於算計,你要小心,哪一天我收回權利,讓你暗夜獨泣。」他隨口說。
「你會嗎?」
她的眼神裡有重重的認真,貫承想,他不該開玩笑。
「我不會。」他鄭重回答。
偷偷地,她輕吁口氣,放心……轉眼,三點鍾方向的女人筆直走到他們身邊。
愈走近,艾晴愈看得清她的清靈,她很美,美得孤傲而驕矜。她過來了,難道艾晴的宣示無用,她非要面對面試一試,看姜貫承作何反應?
艾晴手臂縮緊,表情上寫「捍衛」兩字。
「艾晴,你怎麼了?」發覺她的怪異,他眼睛隨著她的視線轉過去。
「好久不見,承。」
女人定到他面前,對艾晴視而不見。
「好久下見,你好嗎?」貫承客氣而有禮。
「我不好,我非常想你,我一直在找你,想說一聲『對下起』。這些年,我一面想你,一面改變自己的脾氣。」一開口,氣質美女的話一大堆。
「歡歡,我來向你介紹,她是艾晴,我的女朋友。」
她對貫承的話聽而不聞。
「我們搬回台灣了,上星期才到,只有祖父母留在加拿大……天!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不好?」
相對於他的疏離,她顯得熱絡。
「我和艾晴要去看電影,很抱歉,時間快到了。」貫承帶起艾晴就要轉身離開。
「我到過你家,姜媽媽說你沒女朋友,她下星期還要幫你安排相親的,不是?」
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歡歡,別這樣子。」
「我愛你,不好嗎?」
「當然不好!你示愛的對象是我的同居人,你是不是該先問問我的意見?」艾晴向前一步,站出來說話。
「同居人?你們住在一起?」歡歡傷慟欲絕。
「有意見嗎?」艾晴驕傲地抬高下巴。
「你怎可以和個亂七八糟的女人住在一起?姜媽媽知道要難過的!」氣質美女的注意力又落回貫承身上。
「我們改天再聊好嗎?對不起,電影時間快到了。」
拉開艾晴,這回貫承連頭都不回,急急離開現場。
螢幕上,「我的希臘婚禮」在演些什麼,艾晴和貫承都不曉得,他們各自沉浮在自己的思緒裡。
電影終場,再度曝露陽光下,他們回到現實世界。
「她是誰?貫承。」想起「她」用親暱的姿態叫喚他,艾晴滿心不是滋味。
「大學時代的女朋友,程夕歡,我們交往過四年。」
貫承隱瞞的部份包括有——他的母親很中意歡歡,一直希望兒子能娶她;他父親希望兩家聯姻,擴大家族企業;還有,他的大姊和歡歡的姊姊是死黨這些事。
「當時為什麼會分手?因為她移民到加拿大?」艾晴提出問題,又作主替他回答。
「和歡歡交往是一場磨難,分手讓我松口氣、重獲自由。」貫承中肯回答。
「磨難?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看見她為了愛你受折磨。」
女人應該站到女人那方,女人不該為難女人,可是一旦有了愛情競賽,這些定律很容易就被推翻。
「她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交往期間,她不准我和其他人說話,忽略她的存在;我的眼睛不能瞄到異性人物,那會有變心嫌疑;我必須將就她所有的『想要』,不能有自我意見,她勉強我做所有我不喜歡、而她樂意的事:我的生活作息要以她為主,我的世界要以她為中心圍繞,那段時間,她讓我……疲於奔命。」
歎口氣,他從未與家人或朋友談論過這段,沒想到,今天會對著艾晴說這些;握握她,他很高興是她來分享自己的心情。
「這是你們分手的主因,難道你從來沒愛過她?」
「你不能否認她很漂亮,她美得像仙子,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初見她,我整個人都被迷惑,除了她,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當初是迷戀吧!再見她,他想不起當年怎會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愛慕。
「所以你是愛她的?」
「是的,我愛她,在我讓她整到疲憊不堪之前。」
「愛情下能包容所有缺點嗎?」
艾晴以為,愛情無所不能,只要沒有婚姻,幸福便會長存。
原來,她錯估了,再美好的愛情也容忍不來太多的任性,低頭看看他左手腕的小叮當手表,艾晴有罪惡感。
「我試過包容,但很遺憾地,我失敗了,也許我的性情不如自己想像中好。」
回首過去那段,直至現在再想起,貫承仍然覺得辛苦?
「對不起。」
她拉抬起他的手,幫他把小叮當手表除下。
她的認錯,讓他忍下住發笑。
「那個……沒關系的。」
「有前車之鑒,我才不要重蹈覆轍。」
她忙把手表收進包包裡面。在愛情學分中,她學到一招——發大小姐脾氣可以,但是別對男人太過分。
「你不是個任性女孩,我知道。」
「女人多少有任性的時候,我不想讓任性常常出籠,威脅到我們的愛情。」
「我倒寧願你多讓我繞著你的世界轉,經常,你讓我覺得沒有安全感,仿佛你隨時准備離開我。」
「我沒要離開你,我只是不喜歡婚姻,不喜歡被束縛,不喜歡兩個人在婚姻裡面對無能為力。」
艾晴一口氣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你不想要婚姻,至少……公開我們的關系,讓我們的家人朋友知道我們兩人在一起。」
貫承說話時,一個驚呼聲響起,下一秒,有個可愛的小女生出現,二十出頭歲,染了頭金發,大大的耳環在臉頰旁邊晃蕩。
「晴姐,你怎麼在這邊?也來看電影啊?」
小米拉著她就是一陣哇拉亂叫亂跳。
「我不能看電影嗎?誰規定我只能當工作機器?」
艾晴皺皺眉,是不是一到假日,熟人全擠到電影院前?
傑森隨後走來,他手拿兩杯可樂和一桶爆米花,看見艾晴,臉上的臭表情馬上變得諂媚。
「親愛的小晴晴,你來看電影嗎?哦!你愈來愈漂亮,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這是千古不變的定理。」
傑森掃一眼她身邊的男人,他身上的衣物搭配是很典型的艾晴設計風格,這男人從頭到腳肯定全是艾晴的傑作。
他很喜歡艾晴的設計風格,柔柔淡淡,乍看之下不搶眼,卻總能把一個人的特色強調出來。
「誰叫你出門看電影?趕快給我回家工作!」
橫眉一瞪,艾晴的女強人作風出現。
「晴姐,他剛剛工作一整個早上,靈感用光了,我才帶他出門找靈感,放心,依他的進度,明天早上之前,我一定可以把稿子交到你桌上。」小米替他說話。
「最好是這樣子,不然下一季的新裝,我就做人皮設計,你最好把一身皮剝下來讓我備用。」
艾晴冷冷瞪傑森一眼,沒看過哪個男人這麼懶散。
「晴姐,這位先生是誰?介紹一下吧!」
小米盯著貫承細細欣賞,他長得挺好看的,雖然比傑森略略差一點,但氣質不錯,
「他是我表哥,從南部上來,等一下我還要送他去搭火車。」
艾晴的隨口敷衍聽在貫承耳中很不是滋味,什麼時候起他有一個強勢表妹了?
「表哥啊!你們家人都很有設計眼光,連穿衣風格都很類似。」傑森了然一笑。
「你再多羅嗦一句,下個月開始,不用到萱草賺錢。」
艾晴屎臉一擺,傑森笑容擠不出來,「好、好,我不羅嗦,馬上走,小獄卒,我們離開吧!」
傑森把飲料塞入小米懷中,拖住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艾晴歎口氣。今天是個倒楣的日子,從菜被偷走開始,然後碰上他的前情人,再碰到傑森這個冤孽,她該找個時問去龍山寺拜拜。
回頭,艾晴觸上他不高興的眼神。
「你在生氣?」偏著頭,她問。
「為什麼對他們說謊?」表哥?他一點都不滿滿意這個身分。
「他們一知道,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第一,關袖,我媽那邊就瞞不了,然後……」
「然後怎樣?有我這種男朋友很丟臉?」
「話不是這麼說,我不認為公開有好處,萬一分道揚鑣……會把情況弄得好復雜。我們討論過的,不要把同居這種單純的事情弄得麻煩好不好?」
想到要站到兩家人面前讓人品頭論足,艾晴搖頭。
「你堅持不公開的話,我無法推拒我母親安排的相親。」這件事情困擾貫承幾天,趁此時提出,讓他松口氣,
「誰要你推拒?說不定你會由此找到一個更好、更合適你的對象。」她硬口說。
「這是你的真心話,你希望我碰上一個比你更合適的對象?」
貫承口氣變得嚴肅,她懷疑自己挑戰上他的極限。
「現代人際關系……總是……」他真的生氣了?她支支吾吾不成句。
「你要我去相親?」
「這沒辦法啊!你總不能讓你母親擔心你是同性戀。」她想把氣氛打松。
「你就那麼放心我?」他咄咄逼人,
「我……我當然放心,我知道你愛我啊。貫承,你也可以對我放心,因為……」她在自己的左胸膛輕拍兩下,抓取,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心貼進他心裡。「因為,它是你的。」
淺淺笑出,她的美麗再度迷惑他。
「我應該生氣的。」
貫承歎口氣,偏偏紳士不能對一個交心女子生氣。
「對!你該生氣,氣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壞女人;人家想娶你你還拿喬,我們來詛咒艾晴活到七老八十沒人要,變成可憐的獨居老人,去偷別人車籃子裡的青菜過日子。」
他搗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往下說。
「不准詛咒我。」
「我哪有詛咒你?我在詛咒我自己,」靠在他肩上,她想,她是愈來愈喜歡他了 。
「你四十歲時,我不會讓你獨居;你六十歲時,我不會讓你獨居;等到你七、八十歲,變成獨居老婆婆,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我高唱凱歌、駕鶴西歸,第二是我也變成獨居老公公。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詛咒。」
他的話貼進她心裡,不管他們正在大街或小巷,不管身邊往來的是熟人或陌生,艾晴顧不得一切,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落下親吻,無關宣示,只是單純喜悅。